黔中汉子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刘文波    阅读次数：36819    发布时间：2013-09-23

九

解放以后，云贵高原的交通道路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基本上结束了没有民用汽车行驶的历史。

一辆老式木炭车在牟定开往楚雄的公路上缓慢地行驶着，坐在车厢里的元福用手紧紧地抓住车壁上的厚木方，颠簸得非常利害的木炭车好象随时会把人抛下去似的。

元福在牟定托熟人，才搭上了这辆木炭车。木炭车的车厢上装有半车木炭，是用来烧蒸气开汽车用的，因此木炭车的车速很慢，一个小时跑不到八公里路，有时还会走走停停。从牟定到楚雄六十公里的路，跑了快十个小时，元福黄昏时才到楚雄。

突然出现在李子木家人面前的元福，给这个家庭带来了不小的惊喜，尤其三个小侄儿惊喜若狂。三个小家伙一下子就把元福围了起来，一个劲地问这问那，搞得元福不知道回答什么的好。

李子木急忙过来解了围，叫孩子们不要胡闹，元福叔叔刚下车很累需要休息，你们到一边玩去，老爹有许多话要和元福叔叔说。

元福把老父亲来信的事给李大哥作了详细的介绍，又把老父亲的来信给他看。元福说自己请了半年的假，回贵州老家去看老父亲，今天刚赶到楚雄，下车就来你们家了。

这个夜晚，元福和李子木在客厅里交谈了一个通宵。元福把李子木离开牟定后发生的事，一一给李大哥作了叙述。李子木也把他们家的近况，作了介绍。眼看着东方就要发白了，天快要亮了。元福说他要走了，叫李大哥不要惊动伯母们，其余的事，他从贵州回来再聊。

李子木坚持要送元福到汽车站，因为楚雄有了直达昆明的客车。他们赶到汽车站时，开往昆明的客车刚刚开始卖票，元福马上买了票，与李大哥告了别，就上车了。

楚雄到昆明的公路，路况比过去好多了。元福乘坐的客车车况也好，每小时能跑二十多公里路，元福从来没有坐过这样快的客车。客车在绿丰县城里停了下来，在这里吃午饭，给车加水，接着又出发了。接下来的路面更好，客车跑得更快，下午五点过钟，元福平安的到达了昆明。

当元福站在这个曾给他带来幸福，也给他留下悲伤的城市时，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饭也顾不上吃，就直奔碧鸡路去，想要看一看他原来的刊刻店，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当元福赶到碧鸡路时，他怎么也找不到原来的刊刻店在哪里。经过了很久的观察回忆，才发现那个人来人往的百货店，就是他原来的刊刻店。只不过现在的店面经过了很大改变，一时认不出来了。元福在那里默默地站了近半个小时，才非常难过地离去，眼泪直在眼眶里打滚。

元福很快就赶到了螺狮湾，住进了过去住过的那个小旅店。旅店的老板仍在那里负责，不过旅店已经是合作社的旅店了，条件也比过去好多了。

元福的出现，旅店老板很惊讶，对元福非常客气。老板告诉元福，自从元福逃出昆明城后，他就托人四处打听元福师父一家的下落。

打听的人回来说，元福逃走后，那些国民党兵还来刊刻店找过元福。元福被抓去刻换防关印后一直没有消息，元福的师父知道情况不好，很快要出事。元福的师父就在元福被抓去十来天后，把刊刻店交给一位老世友处理，变卖了房产，连夜搬了家，然后便不知了去向。

后来听人说，他们全家逃到缅甸去了。

元福向旅店老板简要地讲述了他出逃后的经历，以及这次回贵州老家看望老父亲的事，特别感谢老板在最困难的时候资助了元福，帮助他逃离了险境。元福买了两斤化佛山茶，送给旅店老板，并说等他从老家回来一定要好好地重谢老板。

元福坐上了昆明开往粘益的火车，因为昆明还没有直达贵阳的火车。元福坐的火车是慢车，每个小站都要停车，比坐客车还要慢。火车上人贴人，空气闷热，非常地难受。元福找了个有窗的地方站着，人才好受了一些。

在粘益下了火车，元福又坐上了去贵阳的客车，这时天刚亮了不久。贵州境内公路弯道比云南的还要大，路面还要难走。客车进入贵州境内，到处都是大山，满山遍野的种着包谷，这些都是牟定很难见到的。

元福乘坐的客车在大山里弯来拐去的行驶着，时速还不到二十公里，缓慢向贵阳方向驶去。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颠簸，下午六点才到贵阳。

元福下车后在路边小摊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直奔市西路口，在一个叫云岩饭店的旅馆里住了下来。因为旅馆离客车站很近，坐车方便。

几天来，元福经过长时间坐车的劳累，有些疲倦了。他想到马上要到家了，精神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在旅馆里好好地睡了一觉。他决定明天在贵阳休息一上午，顺便给老父亲买点东西，另外去看几个熟人。

元福一早起来，就去拜访了贵阳著名的刊刻大师郭白石老先生。因为郭白石老先生与元福的师父是故交，是好朋友，师父经常与元福提起贵阳的郭老先生。

郭老先生知道元福是师父的爱徒后，热情地接待了元福。郭老先生说，只听说你师父一家去了缅甸，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去的。元福向郭老先生简要讲述了他和师父一家的不幸经历，郭老先生对他们师徒的遭遇十分同情，还送给元福一枚刻有郭白石印的印章作纪念。

元福在喷水池商店为老父亲买了一些烟丝、茶叶、点心之类的东西，在附近的饭馆里随便吃了午饭，就直奔客车站，及时坐上了开往紫江的客车。

黄昏时分，客车才到紫江县城。离别了快二十年的小县城，街貌依旧，变化不大。元福沿着小街走了一圈，就在北街上一个小旅馆里住了下来。

在小旅馆里，碰巧遇上楠木小镇几位挑鸡蛋上贵阳的老乡，他们也是刚从贵阳回来。元福出门多年，他们都不认识，但提起元福的老父亲，几位老乡都认识。

因为紫江没有到楠木小镇的客车，元福就和几位挑鸡蛋的老乡一起走路回楠木小镇。踏上回家乡的路，元福越走越熟悉，越走越感到兴奋。在兴奋中的元福，突然回想起离家谋生时的情景，又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七十里山路，他们走了近七个小时。下午四时，元福终于看见了离小镇一里多路的化家公馆处的高大松林，仍然是那样的苍翠醒目。元福太激动了，离开家乡近二十年的游子就要回到日夜想念的故乡了，就要见到饱经风霜的老父亲了。元福真想大喊一声，故乡，你的游子回来了。

元福紧紧地抱住老父亲，眼泪不断地往下流，哭着说请老父亲原谅孩儿不孝。老父亲急忙说不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但老父亲自己忍不住掉下了老泪。

元福回来的消息传得很快，不一会儿，街坊邻居都知道了，都来看元福。原来没有人问津的孤独老人的家里，现在挤满了人。大家对元福问寒问暖，为什么没把媳妇和小孩带回来呀，牟定离楠木小镇远吗，你来坐车要坐多久才能到家呀等等，让元福感到特别的温暖。

街坊邻居们对元福说，你父亲天天都在想你，现在好了，你们父子可以团聚了，干脆把媳妇和小孩都接过来，你也不要回去了，就在我们楠木小镇安家算了。

这天晚上，在元福家里邻居们玩得很开心。楠木小镇实在太避塞了，邻居们很想知道外面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多么想到外面去开阔眼界。

邻居们对昆明大还是贵阳大，牟定县城闹热吗，元福在合作社里工作一月能拿多少薪水等问题，都很感兴趣，元福一一告诉了他们。

楠木小镇虽然是个热闹的乡场，但是乡民绝大部份都没有出过远门，知道的东西太少了，对新事物都有新鲜感，都想刨根究底的问个清楚。

元福经过几天的了解，现在才搞清楚他的母亲去逝后，老父亲由于年事已高生活不能自理，就用房产典当给了现在的住户们使用，每天以吃饭来抵除自己的房产。

现在老父亲已经吃掉了原来三间街面上的两间房产，只剩老父亲住的一间街面房了，元福很理解老父亲的做法。

老父亲平时靠自己编织竹货，赶场天在家门口卖找点零花钱，用来买点叶子烟抽。除此之外，老父亲爱去河里钓鱼，用此打发时间，其他没有什么爱好。老父亲为人和善，从来没和人红过脸，邻里关系一直处得很好。

元福从牟定带来的钱，已经用得剩下不多了，眼看生活将会发生困难。经人帮忙介绍，元福在当地工商部门出了个临时证明，每个场天在家门口刻一天私章，以解决父子两人的生活开销。

楠木小镇赶场的人非常多，街道上挤得水泄不通。元福没想到刻章生意很好，赶一天场下来，可以解决父子两人半个多月的生活费用。

元福没事时就和老父亲说说话，讲讲牟定家里的一些情况。有时与街坊邻居下下象棋，学着打发时间。有时玩够了，就约几个邻居去河边钓钓鱼，呼吸一下野外的新鲜空气，调节一下枯懆无味的生活。

元福多么想半年时间早点过去呀，牟定家里的情况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两个小孩玉姑能带得住吗，玉姑的工作还顺利吗，刊刻店里不会出事吧，这些事都让他很揪心。他一个人的时候，就更加地想念玉姑和两个孩子，很想早点看到他们。

眼看半年假期就要到了，元福便耐心地给老父亲说接他到云南牟定去的事，好一家人团圆，老父亲没有表态。

元福眼看假期只剩二天了，心里很着急，又找有信誉的老辈亲戚和街坊老伯一起去给老父亲做工作，接他去牟定养老，老父亲终于同意了。

老父亲同意去牟定养老，元福很高兴。元福正在着手处理老家房产及其他财物，连买家都找好了，老父亲的棺木已处理了。眼看就要起程时，老父亲突然变卦了，说坚决不去牟定，连元福也不准回牟定去。

老父亲突然变卦不去牟定，把元福搞得措手不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眼看半年假期已经到了，元福只好给合作社发了一封要求延假一个月的加急电报。

元福一方面继续托老亲老戚做老父亲的工作，让他去牟定养老。另一方面发电报给玉姑，讲清楚贵州发生的情况。元福要玉姑做好准备，必要时就带着两个孩子来楠木小镇，元福到贵阳去接他们。

在那段非常为难的日子里，元福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又急忙给庆生哥发去了一封电报，向他说明事情突变的原因，希望得到庆生哥和他们家人的支持，同意玉姑带孩子来贵州。

老父亲怎么也不愿去牟定养老，坚持说死也要死在楠木小镇。元福看到事已至此，没有挽回的余地，就给玉姑发去了“带着两个孩子来贵州”的电报。

一九五九年八月，玉姑只身一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小孩，从牟定出发，一路乘车转站，投宿寄夜，尝尽旅途的艰辛和劳累，历尽了千辛万苦，终于在贵阳云岩饭店与元福汇合。玉姑和两个孩子来到了完全陌生的楠木小镇，开始了他们一家新的生活。

（刘文波，男，汉族，1953年2月生，贵阳市开阳县人，大学文化，中共党员，贵阳市诗词学会会员，中外散文诗研究会会员。历任开阳县计生委办公室主任、县纪委办公室主任、纪委常委、县监察局副局长、正局级纪检员，现为县诗词楹联学会会长。公开出版散文集《桂花树》（作家出版社）、小说集《黔中汉子》（大众文艺出版社）、诗集《楠木诗韵》（中国文联出版社）三部专著。曾在中国纪检监察报、贵州日报、贵阳日报、中国散文诗报、校园生活杂志、贵州党风廉政、贵阳风纪等报刊发表作品近百篇。）

【编辑：黄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