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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场女人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欧国华    阅读次数:40628    发布时间:2015-06-07

第五章


杨玲家搬家的那天,管志伟去帮忙。虽然只是搬家,还不到请客的时候,来贺喜的人已经络绎不绝,屋子里挤满了人。杨玲的母亲指挥着家具厂的工人,扫屋子,抬家具,忙得不亦乐乎。杨玲说她母亲块五十了,可管志伟觉得她就像三十多岁的样子。她的头发高高地盘起,形成一座富士山;脸上很少见到笑容,总是透出一股子威严。不知是不是搬家容易弄脏的缘故,她没有穿旗袍什么的,全身着一套青色的便服,却显得更年轻了。杨玲比起母亲来,更像她父亲。此刻,他父亲坐在客厅里,正跟几位上了年纪的人谈笑。肚子有点凸,显示出成功男人的成熟与自信。在坐的,都是些送了礼物的人,劳动之事,自有家具城的工人们去打理,他们的任务,是凑个人头,陪杨玲的父母聊聊。家具一式的暗红色,温柔敦厚的古中国情调。忙乱中,不时能听到搬家的工头低声呵斥手下:“小心点,弄坏了你赔得起么!”五十多寸的等离子电视机是电器公司新来的产品,让杨玲家试用,只收一千块钱,条件是每年向公司反馈产品信息。家里还有个十五六岁,穿红方格夹克的女孩,名叫小五,是杨玲家的保姆。眉清目秀的,温柔和顺;很少看人,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对别人的吩咐嗯嗯嗯地应着,在家里忙成一团,是个很麻利的女孩。

忙到傍晚,一切物件才大体安置完毕。饭是在饭店里吃的,杨玲的父母跟刚才房间里的那些人坐一桌,管志伟同杨玲坐一桌。杨玲善应酬,跟人家谈笑风生,并不区别对待,同桌的人不断地恭维她。管志伟瞅个机会,凑在她耳边说:“跟你在一起,连我也沾了不少光。”杨玲回过头来,对他嫣然地一笑,没说什么。

饭后回到家里,一家人同管志伟到二楼的小客厅里闲谈。杨玲家这房子独门独户,还有个四十平方左右的院子。屋子有两层,每层都一应俱全,实际上是两套。杨玲的父母这时才有时间跟管志伟交谈。小五在楼下忙忙碌碌,做白天没有做完的事。杨玲同管志伟坐在一边,她的父亲坐在对面。杨玲的母亲白天的威严不见了,微笑着端来了水果。管志伟一时有些局促不安,像接受审判一样等待未来的丈母娘审查。杨玲见了管志伟紧张的样子,便面向她母亲,娇叫道:“妈,你就别看管志伟了吧。你瞧他的脸都红到脖子根了。”杨玲的母亲回过头来,笑道:“瞧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子说话!”一边在丈夫身旁坐了下来,手里削着苹果,对管志伟说:“小管啊,玲子跟你在那儿,就全靠你照顾她了。她从小什么都没有做过,什么都不会。脾气又怪——全是她爷爷奶奶,舅舅舅妈溺爱出来的——”杨玲笑着打断了母亲的话:“还不知谁照顾谁呢。要说到脾气,我倒是常受人家的气。”杨玲的父亲在一旁听得有趣,笑道:“刚恋爱就懂事了么?我以为还像在家里一样,没点责任心呢!”杨玲反问她父亲:“你们呢,也是谈恋爱后才知道责任的吗?”她父亲道:“问你妈?”杨玲的母亲责怪道:“没大没小的,你们父女俩!”把苹果递给管志伟。管志伟心想,杨玲家的教育真的开通,不愧是有地位的人家……

当晚,管志伟没有回去,杨玲把他留了下来。他睡在楼下的客房里,躺在床上,想了会白天的事,正要关灯睡去,却听到外面有人用钥匙轻轻开门的声音。旋即,杨玲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坐到床沿上,望着管志伟微笑,却不发一言。管志伟拉过她的手,笑道:“看来你父母并没有反对我,算是承认了他们的这个未来女婿。”杨玲说:“你怎么这样肯定他们不反对你呢?”管志伟道:“言辞间可以看出来的呀!他们并没有对我冷淡或是客气,那就表示他们接受我了。”杨玲注视着管志伟,脸上透出幸福的笑影,说:“我也是前几天才跟他们说到你的。刚才我还私下里问他们对你的印象如何。你猜我父亲怎么说?他说:小管嘛,我放心。我母亲问我你怎么样。我说,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说着,开心地笑了。她对父母接受了管志伟也是很高心的。管志伟此时觉得杨玲比学校里的她漂亮,学校里的杨玲泼辣,工于心计。他可不喜欢女人过于深沉,老辣阴险。他说:“你要是永远这个样子就好了。”杨玲瞪眼道:“什么意思?我不就是这个人吗?”管志伟不回答,环视了房间一遍,说:“你家这房子好大呀。我这辈子能有这么一套房子就满足了。”杨玲嘴一撇,鄙夷地说:“就这么点志向么?没出息!”管志伟笑叹道:“我跟你不同。我不过是个平民百姓,一生能有这么一套房子已经不错了。你不见许多人,一生忙忙碌碌,风里来雨里去,老了,却连间像样的房子也没有。”杨玲面有愠色,恼道:“今天是我家搬家的日子,别尽说这些伤心话,说点别的好不好?”管志伟忙告饶道:“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过是觉得老天爷这么不公平,把美丽、金钱、地位、聪明全给了你,怎么就不留点给我。”杨玲噗嗤一声笑了,俯下身子,望着管志伟的眼睛说:“老天不就眷顾你来了么!把我送给了你,你还要求什么呢?”吻在管志伟的额上。管志伟搂住她的腰,坏笑道:“还没到手,饿得慌。”杨玲盯着管志伟只是笑,也不说话。管志伟央求道:“别出去了,跟我睡吧。”手从杨玲的腰上滑下来,抚到了她丰满的屁股上。杨玲将手一推,拿开管志伟的手,跳了起来,叫道:“想得美呀,你!这么快就想把我弄到手了么——没门”转身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回过头来,向管志伟抛了个飞吻,道声,“晚安,睡个好觉!”这才轻轻掩上门,走了。

第二天早上,不知为什么,管志伟睡到太阳好高了才醒过来。当他走出房间时,闻到屋里有一股清香。仔细嗅嗅,才知道是家具发出来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落在地板上,橙黄的,揉合了家具的暗红色,像要把人软化下去。小五没在,屋里静悄悄的,偶尔才传来远处的一两声汽车鸣叫。他爬上二楼,听到杨玲在房间里轻声哼着歌,房门虚掩着。“杨玲原来已经起床了。”他想着,朝杨玲的卧室走去,一下子推开门,却愣住了。杨玲正在换衣服,全身上下脱了个精光,对着太阳,正在镜子前扭动着身子远眺自己的概观。听到声音,杨玲回过头来,看见管志伟立在门前,慌忙转过身去,从床上胡乱抓起一件衣服遮住自己,脸色绯红,娇嚷道:“你怎么进来了呀,块出去!“管志伟一时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道:“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匆忙退了回来,到楼下窗口边的沙发上坐了,心还在怦怦地跳动着,为这次的意外。他抚摸过杨玲的身体,可是没有看过,突然之间见了,一时连他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慌乱。杨玲穿好衣服,红着脸,抚着不锈钢扶手走下楼来,到管志伟的面前站住,娇羞地俯视着他。管志伟瞅了杨玲一眼,往旁边挪了挪,示意杨玲坐下,一避解释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没想到杨玲突然大笑起来,扑到了他的身上,捶着他,叫道:“管志伟,你怎么这么好玩!怎么这么好玩!我是你的女朋友呀,看看我又有什么?竟然连脸都红了,这半天了,还红着——哎哟!”格格笑了半天,才仰起头,笑吟吟地审视着。管志伟一时很是难堪,为了掩饰自己,用力地搂住了她,向她吻去。杨玲并不回避,迎了上来,接住了他的口。正在这时,门声一响,有人走进家来。杨玲慌忙推开管志伟,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去,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头发。来人是小五,提着一袋水果和一些菜,脸色绯红——她看见杨玲同管志伟亲热了。杨玲正了正脸色,对小五道:“小五,你到哪儿去来?”小五噗嗤一笑,又忙忍住,说:“嬢嬢叫我去买水果,顺便买了菜回来。”脸上留着浓浓的、抹不去的笑容。杨玲又像是不经意地问:“我爸爸妈妈呢?”小五忍俊不禁,嗤声说:“上班去了,你不知道么?”话语里都是笑。杨玲觉察出,脸上又红将起来,忙借挽头发的机会低下头掩饰自己。

小五走进厨房里去了,杨玲这才抬起头来,脸色绯红,一言不发地看着管志伟。管志伟笑道:“我一直以为你很老练,原来也有慌乱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连小五都感到好笑。”杨玲的脸上又增加了一层娇羞,扑了过来,用牙代替手,咬着管志伟,一边狠狠地说:“你还笑,你还笑!”管志伟撑着她,防她咬伤自己,一边道:“我是你的男朋友,我们亲热她看到了又如何!”杨玲面有愠色,恼道:“我就是不想让她看到,怎么!”管志伟见她生气,就不再拿她开心,让她坐到一边去。可是,不久,杨玲却又笑吟吟地挨拢来,依在管志伟的身边,仰望着他的眼睛,问他:“我裸体美么?”管志伟夸张地叹道:“天啦,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美妙的肉体,太诱人了!”杨玲明知他夸大其词,还是忍不住格格笑将起来,说:“还想看吗?”管志伟说:“怎么不想?我还想早一点得到呢!”杨玲道:“那就赶快结婚,不就属于你了么!”管志伟将头凑到杨玲耳边,狎笑道:“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呀,我等不到那一天了,现在就想要。”作势要给杨玲脱衣服。杨玲一把推开他,蹿起身来,嚷道:“不跟你说了,越说你越得脸。”抛了个媚眼,两手向后理着头发,一边转过身子,聘聘婷婷向厨房走去,远远地就唤道:“小五,早餐煮好了么?”只听那女孩在厨房里高声地回说:“块了,一会儿就行了。”

那天下午,管志伟的父母到贵阳亲戚家去了,家里只有他同小艺,兄妹俩在客厅里看电视。这时,有人敲门,小艺走去开门,看见一个陌生女子站在门前,穿着黄色风衣,看起来洁净无比。她见了小艺,含笑问道:“请问,这是管志伟的家么?”两排皓齿白里透青,跟鲜艳的红嘴唇搭配起来,互相映衬,清纯可爱。小艺回头向客厅里叫道:“哥,有人找你。”管志伟早就听到了声音,正朝门口走来。他仿佛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来到门前,看到了门口的女人,不觉一呆,继而一喜,叫道:“是你么?稀客!稀客!”连忙拉开门,把她让进来。那女人一边走一边说:“想不到吧,突然一下子就到了你家。”声音清脆悦耳。管志伟道:“确实有些意外。今天早上怎么没听到喜鹊叫呢?”那女人莞尔一笑,转过身子上下打量着小艺,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说:“我猜,你一定是管志伟的小妹。”小艺笑问:“怎么猜出来的?”她说:“你们兄妹俩长得多像呀,一眼就能够看出来。”管志伟将她迎到屋里坐下,介绍道:“是我的小妹管小艺,工人阶级的一分子。这是小婉姐,红场卫生院医生。我叫管志伟,是小婉的朋友,小艺的哥,可别忘了。”引来她们的一阵笑声。

小艺提起菜篮去楼下的菜场买菜。管志伟给董小婉泡了茶,坐下问她:“哪阵风把你吹来的?”董小婉道:“我进城来买点东西,不成想玩过了头,错过了回去的班车。我在城里没有亲戚,只得来打扰你了。”管志伟说:“真得感谢那客车呀,要不怎么会有你的光临呢!”董小婉道:“你真会讲话,怎么一点也不像你小说中人物的口气呢?”管志伟笑道:“在小说里吃够了苦,在现实中就应该乐一乐——苦中作乐。”又问董小婉,“怎么找到我家的?”董小婉道:“我以前曾经听人家说过你家住在这里。也真是凑巧,我问寻着找到了建新路,在楼下向开铺子的女人打听,一下子就找到了你家。”管志伟说:“也真亏了你,能在这蛛网似的街上找到要找的人家。要是我,就不会这么顺利了。我方向感不好,又爱东张西望的,不太留心经过的地方,总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迷失方向,最后不得不依靠钱,让出租车司机帮着找。”董小婉道:“是吗?我终于知道你也有缺点了。我以为你像你的小说,完美无缺呢!”说得管志伟汗颜,他惭愧地道:“我的缺点一箩筐,只是你没有发现罢了。”董小婉觑着他,笑道:“我会发现的,谁叫认识了你呢!”说得管志伟心中一动。

小艺买菜回来,把篮子放下后,洗了水果端上来,就到厨房里去煮饭。董小婉也过去帮忙。小艺说不用不用,但她还是蹲下来帮着洗菜,二人一递一声在厨房里说着话。

吃过饭,管志伟陪董小婉逛街。

建新路口,也就是东街的尽头,从前那些东倒西歪的、黑压压的、互相撑持着的瓦房不见了,代之以拔地而起的高楼,虽然还没装饰,还在露着它的铮铮铁骨,却已经凸显了它未来的雄壮与华美。行人悠闲,一路左光右顾。路灯柔和,仿佛成了初升的朝阳,把人拉出了长长的影子,而后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缩为一点,然后再拉长……

董小婉走着,突然间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问:“你写出小说来了么?”管志伟脸色一红,半天后嗫嚅着说:“没有。”他很害怕人家问他写的东西。他不是作家,也不是专门靠写作吃饭的人,不过是在校刊上写了些叫人脸红的东西而已。人家这样问他,他感到很难为情。这些日子,他仔细地思索,寻找人生的坐标。半年多的教书生涯,让他对教书生活失去了兴趣。他原本以为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应该还是一块净地,没想到也是一块尔虞我诈的土壤,没有几个人真正地把它作为培养后代的殿堂。待遇又差,名副其实的处于社会的底层,还时不时被以各种名目“捐”去不少,让大部分人都过着拮据的生活,有的人教了一辈子书还没有一套房子。官僚主义又浸蚀进来,从上到下,全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之人,只想推脱责任,混一口饭吃,或者捞一把,没人把民族和国家的未来放在心上。他靠到护栏上,手肘撑在铁栏杆上面,望着街上的行人,说:“我想了好多我熟悉的人,我经过的事,我发现他们都是绝好的人物,绝好的故事,可是,我无法把他们写出来,我觉得我写出来的太轻松太肤浅了,而他们的人生却是沉重的,与现实不符,我的心得不到安宁。所以,我不一定以后会写东西。”董小婉立在他的身边,望着他脸,沉思了半响说:“你不能放弃。也许你正处于探索阶段。这就很好,意味着你正在走向成熟。说不定,你还是个未来的大作家呢!有人说过:没有济世之胸襟,写不出劝世的文章。你不见好多曾经红极一时的作家,缺少反思,没有深度,只有想象,作品当年满天飞,现在却沦落到大街的地摊上,一块钱一本都没有人要的地步。而那些真正的大作,经过历史的沉淀,终究还是要放射出光芒。不过,”她笑道,“出名也得趁早呀,你才有机会做更多的事。若是迟了,人老了,到时候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管志伟说:“很惭愧,你看重了我!其实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将会走向何方。现在我很彷徨,突然感到这个世界不是我想象的那样。真的,也许你说对了,就像我乱写乱画出的那些东西一样,我很悲观,没有目的。学生时代的理想太幼稚,与今天的现实格格不入。”他停了半响,叹道,“也许我今生将‘心在天山,身老沧州’了。”董小婉道:“也不必那么悲观?不管怎么说,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就要过得充实、愉快。挫折、失望是免不了的,可也还得活下去。要时时学会调整自己……”管志伟望着她那俊美却还显得有些幼稚的脸,心想她原来还是个充满活力的、不断进取的女孩。她在这方面跟杨玲不同,同她在一起,能让人反思,给人以动力。他笑问,也是要转移她在这个方面的注意力:“你的目标呢,说来听听?”

董小婉坦然一笑,道:“老实说,我并不把行医当着我一生的职业,我在这上面找不到归宿感。至于目的,”她调皮地一笑,“暂时保密。”

……街上寒风飕飕,行人也稀疏下去,连灯光也显得暗淡了,只有管志伟与董小婉还在漫步街头,似乎并不惧怕寒冷,不知有寒风似的。

晚上,管志伟躺在床上,仔细地回想与董小婉的交往。他想起跟她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还会得到很多启迪,人也会显得有目的,踏实起来。与杨玲在一起时就不一样。杨玲热衷于恩宠荣禄,心思大多花在这上面。还好,他对管志伟到不讲那些,甚至不愿提及。她知道这样的女人对男人没有吸引力,管志伟更不喜欢。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管志伟从梦中醒来,正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那莹澈的天空痴想,小艺敲门走了进来,坐到床沿上,却不开口,只管盯着哥哥左瞧右看。管志伟摸摸脸颊,问她:“干嘛?我脸上有什么?”小艺笑道:“真真看不出来呢。我从前从未见你带过女人来家,还以为你古板,不讨女人喜欢,没想到现在一个连着一个地带回来。”管志伟道:“你胡说些什么,她是人家的女朋友呢!”“不会吧?”小艺睁大眼睛,迷惑地望着哥哥,又道,“我看她挺喜欢你的,昨晚还跟我仔细地打听你的情况——大小事情都问,都喜欢听。”管志伟道:“她真的有男朋友了,只不过还没有确定下来,才刚建立而已。”“这就对了!”小艺一拍大腿,“你把她夺过来不就行了!好东西可千万别错过,错过了,以后后悔就来不及了。”管志伟笑她:“皇帝不急太监急,像你找朋友似的,你高兴什么?”小艺眼睛一蹬,正色道:“找的是我嫂嫂。”说得义正词严。管志伟见了她的模样,忍不住地好笑,戏谑她道:“你看她跟那个杨姐,谁漂亮?”小艺思索半响,慢条斯理地说:“论漂亮呢,小婉姐恐怕赶不上杨姐;可是她清纯,秀气,心地如一。杨姐就不同了:她泼辣,富有心计,还有点嚣张。我要是男人,找女人我宁愿选择小婉姐;选了杨姐,以后要受气的。你想啊,一个大男人,在家中成天被老婆呼来唤去的,你受得了吗?”管志伟心想:还是女人能够看透女人。小艺虽小,待人处事却也逐渐成熟了。他向门口望了望,问小艺:“她起床了么?”小艺道:“还没有。不过就快起了吧,刚来人家,总不好意思睡到中午的。”管志伟道:“那你还不赶快去服侍她!”小艺蹦的跳下床来,举手行了个军礼,口里道:“yes sir。”又把头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只要你把她娶来做我嫂子,什么都行。”说完,快步出去了。

管志伟坐起来,将头靠在床架上,望着天花板,心里想着,小艺与自己不愧是兄妹俩,连感觉都一样。不过,当他想起在杨玲家见到杨玲赤裸的样子时,转而又想,杨玲也有杨玲的好,尤其对男人来说……

吃饭时,管小艺突然道:“难得天气这么好,小婉姐你也不易来一趟,不如找个地方玩一玩。过两天你们上班后,就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了。”董小婉道:“也真是的,我本来这几天就没事,正好找个地方玩玩,把时间打发过去。可是,”她问小艺,“哪儿好玩呢?”又回头对管志伟说:“只是不知你有没有时间?”小艺说:“到天星桥去吧,那儿是原汁原味的大自然山水,很少有人工雕琢的痕迹。六月间我们厂里组织我们去玩过,很好玩的。”又笑对哥哥说:“你没什么事,就陪小婉姐去吧。”眼里口里全是笑意。管志伟肚子里有话,可是说不出来,只得同意陪董小婉去。小婉道:“那我们就去天星桥——今天你上班么,小艺?”管小艺道:“今天我不上班,可我得去吃酒,我有个同学今天结婚。我哥陪你去吧,等我以后有时间了,再跟你们一起去。”管志伟在董小婉的身后,瞪了小艺一眼。小艺只当没瞧见,低头吃自己的饭,可年龄关系,一丝忍禁不住的微笑,还是跑到了她的脸上来。

管志伟瞅个董小婉没在的机会,钻进小艺的屋子里,在小艺面前把四个荷包底朝天翻了出来给她看,只寻出几块钱。他压低声音道:“看你做的好事!事前也不跟我打个招呼,问问我的情况!现在可怎么办?快拿钱来借啰。”小艺抿着唇笑,返身从墙上取下自己的皮包,打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叠钱,数也没数就放到管志伟的手里,瞟了门外一眼说:“只要你把她给我骗来当嫂子,钱么,就不用还了;骗不来呢,加倍奉还。”管志伟揣了钱,心里踏实了些,道:“尽说些无头无脑的话!”转身走了出去。

董小婉一路上望着窗外,仿佛在欣赏这灿烂的风光。冬天的阳光特别的明媚,大地好像也被那金光染黄了,变得黄黄的,柔和无比。人的心胸也开阔起来。温暖的风卷起地上的茅草,旋转着飞向天空,起伏不定地向山外飘去。小蚊虫不知又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时不时地从车旁拂过。突然,她回过脸来,含笑说:“小艺真可爱!”显然她刚才在想着什么,也许与管小艺有关。管志伟道:“可爱?”想了一想,说, “是可爱。”话语里有些无奈。董小婉瞟了管志伟一眼,遇到了他投过来的目光,连忙回过头去。她早就从管小艺的神色里知道了她的心思,只不过没有说出来。现在这样一来,等于是把话说破了,一时大家都有些尴尬。

天气好,天星桥的游人多,三三两两、一群一伙,拿着相机,操着不同的语言,指指点点,一路走,一边拍照。淡青的天,一丝白云也没有。天幕下,树木有的深绿,有的橙黄,有的鲜红,杂错着,在晴空里纹丝不动,别有一番韵味。管志伟同董小婉这才忘记了刚才的事,有说有笑起来。

山丫口上,有一道天然的石门,石门后是一望无际的起伏不平的森林,冬日的阳光,使森林看起来像幅画,一幅沉睡在阳光下的大自然风情画。董小婉提议说:“管志伟,我们一起照张相。”他们前面的相都是单独照的,你给我拍,我给你拍。管志伟应声走去。董小婉请一个满头银发,身穿灰色马甲,背着个橄榄绿旅行包的老头给他们拍照。她踏上门下的石阶,回头招呼道:“管志伟,快过来呀!”伸手拉他,一避向他微笑着。不料这时相机响了,在他们不经意间就拍下了一张。管志伟站到董小婉的身边。老头身旁的富态老太——也许是老头的老伴——唤道:“小伙子,到右边来,站在右边要好一些。”董小婉听从吩咐,身子向前倾,好让管志伟从她的后面过去,一避提醒道:“小心,别摔下去!”她的后面可是二三十仗高的、陡峭的悬崖。这时,相机又响了。他们还没有做照相的准备,就已经拍了两张。董小婉正要说什么,就听老头说道:“小两口,注意啦,再来一张。”两人一时红了脸,你看我,我看你,正要分辩,相机又响了。那老头这时方才走上前来把相机交给管志伟,说:“背景很好,姿势又在,拍出来的效果也许不错。”管志伟谢了老头,一边解释道——也是说给董小婉听的:“我们只是一般朋友,不是夫妻。”老头的老伴快活地笑道:“那没关系。我会看相,你们有夫妻相,迟早总会走到一起的,想挣都挣不脱。”说了笑过不停。

别了两位老人,董小婉沉默片刻后说——仿佛代老头道歉似的:“他们不知道,你别在意。”管志伟说:“我怎么会在意呢!我……”没有说出下面的话,他不知道怎么说。董小婉望望她,眼里满是探寻之色。

这件事把他们的游兴给搅了,虽然一样的指指点点,一样的说话,却都有口无心。一个说:“你看,那棵仙人掌多高啊,还生长在岩石上,生命力真强!”那个说:“唔!真高大。啊——”突然醒悟过来似的,“生命真令人敬畏。”过后却记不起说了什么,看到些什么。

旁晚回到城里,他们在飞鸽洗像馆冲洗相片。在柜台前等了二十来分钟,就见一个烫了卷发的三十多岁妇女拿着他们的相片从楼梯上走下来,交给他们时说:“你们这些相里有几张拍得真好!你们学过摄影么?”董小婉说没学过,一边抢着把钱付了。她接过照片去,边走边翻看着。突然,她啊的一声叫了起来,脸色瞬间绯红,怔怔地盯着手中的照片。“怎么了?”管志伟问,一边探过头,从董小婉的肩上望去。董小婉把几张照片递给他,说:“喏,你看。”羞怯地望着管志伟。管志伟接过去一看,也不禁叫道:“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原来老头帮他们拍的三张照片。一张是小婉立在石头上微笑着,躬着身子拉岩石下的管志伟。管志伟的眼睛望着她,两人的眼里都写满了依恋、亲切,是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热恋时才有的那种神情。另一张,管志伟的半个身子从董小婉的后面伸了出来,侧脸微笑望着董小婉。董小婉身子左倾,也回过头去浓情蜜意地回望他。最后一张更妙。两人站在大石头上,羞怯地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似乎两人之间刚发生了什么令人愉快的害羞事。三张照片的背景都是那抽象化了的巨石门。石门上空有着早出的淡淡的月亮,月亮后是烟波浩渺的森林,看上去似乎罩上了一层轻纱似的雾。管志伟这时才明白有那么多人在那儿拍照的原因。他有些惭愧,惭愧自己没有发现美的眼光。他红着脸,喃喃地道:“真想不到会这么美!别人处心积虑地找感觉,摆姿势,却不尽人意,不料却被我们无意中做到了。”董小碗说:“看他们夫妇俩那样的打扮,也许是搞摄影的,懂得如何抢镜头。要是像你我那样,等对方站好了才拍,断不能拍出这种照片来。”管志伟把那几张照片递给董小婉,又从她的手中接过另外的照片,边说:“唔,是的。”还说,“当时我怎么没看到天上有月亮呢?”董小婉道:“我也没注意到。”想了想又说,“也许是我们当时太过于关注下面的景色啦,没仔细看天空。”

管志伟家里,管小艺早就做好了饭,把菜摆在炉火盘上等待着哥哥与董小婉。见他们回来了,她舀了饭,边问些话儿。董小婉将皮包挂在墙上。小艺却不急于吃饭,问他们:“你们拍的照片呢,洗出来了么?给我看看。”管志伟正要开口,董小婉已说:“洗了。”回过身去,从墙上取下袋子,边走边拿出照片。管志伟忙从董小婉手里接了过去,说:“我拿给你看。”他想把那几张照片趁小艺不注意藏起来。不料小艺倏的一下,劈手从他手里夺了过去,还防哥哥夺回去似的侧过身子护着,一避看一避说:“我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需要这么躲躲闪闪!”董小婉坐下来,一边注意地看着管小艺。

果然,管小艺看到那几张照片时,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不已,嚷道:“呀,太漂亮了!小婉姐,这几张照片是怎么拍出来的?”董小婉微笑着把首尾细述了一遍。小艺看过后,又把那几张照片翻回来,目光在上面流连往返,一避说:“小婉姐,你跟我哥真是天造的一对,地铸的一双——”管志伟忙喝住小艺:“你胡说些什么!”董小婉瞟了一眼管志伟,有些羞怯。小艺看看哥哥,又瞧瞧董小婉,得意地笑起来。管志伟真的有些恼怒,恨小妹口没遮拦,把话说出来让他尴尬。果然,接下来的饭大家都吃得没滋没味的,管志伟的目光跟董小婉偶尔相遇一下,就羞怯地赶忙缩回去。多亏了小艺,她没事人似的在中间问这问那,一递一声跟董小婉说话,才没把气氛弄得更僵。

年后的初八日下午,管志伟正跟父母在客厅里看电视,楼下小铺子里的女人上来唤他,说有他的电话。他下到楼下,站在柜台前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了杨玲笑吟吟的嗓音:“喂,志伟吗,你马上到我家里来。”话筒里有扰攘的人声,仿佛有很多人在她的家里高声谈笑,声音有些耳熟。“有事么,玲子?”玲子是杨玲的小名。他的声音是冷静的,仿佛是大哥关心小妹,丝毫没被杨玲那光滑的身子,那膨胀的肌肤迷惑。杨玲没有察觉出来,依旧快活地说:“春节嘛,大家集一集。陈站长、徐校长、林姐和几个老师都在这里。难得在一起的,你过来一起吃顿便饭。”管志伟沉思片刻,说:“我这儿有朋友。你陪陪他们,我不能来了。”杨玲说:“连朋友一起叫过来不是更好么!我跟你又不是外人,多几个人更热闹。”管志伟压低声音,小声道:“你知道,我跟徐校长说不上话的,来了也僵。”那边没言语了,半天后才低声道:“你是死人!我问你,你究竟来还是不来?”声音低沉粗浊,仿佛是捂着话筒说的。管志伟忙转圜,故意地笑道:“过两天我请你吃饭——”话未说完,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管志伟放下话筒,一时有些恍惚。他回到家里后,母亲问他:“是小杨还是小董打来的?”她没有见过杨玲,只是听女儿说过。管志伟说是杨玲。她关心地问:“她与你究竟有没有关系呢?那个小董又是怎么回事?”管志伟把杨玲的情况大体说了一下,她立即就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听小艺说她人长得很漂亮,还做事麻利,并且家庭不错。这样的人肯下嫁到我们家里来,你还不满足么!还有外心!”她自作决定,“你以后要向她道歉。”停了片刻,又语重心长地说,“生活是艰难的,不似幻想那般美好。一个有前途的人,懂得抓住机会……”

管志伟的父亲十五岁就进入帆布厂工作,养家糊口,后来还靠自学拿到了大学文凭。他母亲也是帆布厂的工人。可是,他们的命运不济。十年前帆布厂吃公家饭,穷虽穷,却还勉强过得下去。近几年来,私营企业纷起,各种国企在它们的攻击下纷纷倒闭,帆布厂也濒临破产。两老现在一个领伍百元工资,一个领三百元工资,合起来光够家用,没有存积。想要出去打工,又担心年纪大了,找不到工作;留下来嘛,又没有出路,正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他们希望儿女早日成家,能够攒钱过日子,也好减轻他们的负担;单身汉,无牵无挂的,也就省不下钱来。

管志伟想母亲的话也对,自己跟杨玲虽然在观点和处事上有些不同,可还是喜欢她的,不应该犹豫不决,所以他决定见到杨玲时要向她道歉一下。

第二天,在杨玲家门前,他遇上杨玲挽着林玉娇的手,亲亲热热地走出来,有说有笑的。杨玲见了他,问道:“吃饭了么?”神色间没什么异样。管志伟想,她也许原谅了自己,不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杨玲说:“我跟林姐上街买衣服去。”管志伟为了将功补过,愿意陪她们逛街。杨玲笑道:“我们女人家买衣服挺麻烦的,你不如在家里陪你的朋友。”管志伟这才知道她还记挂着,赶紧奉上一张笑脸。林玉娇笑道:“啊哟,麻烦也得去,不勤快怎么追得到女人!尤其像小杨这样的丰满女人——管志伟,昨晚如果你在就好了。你不知道杨玲家有多热闹!杨玲有多可爱!她总是变着花样逗人开心。所以你得赶紧下手啊,这样的女人放飞了终身遗憾。”管志伟笑道:“林姐,你教个招儿,事成之后我请你吃饭。”一避望着杨玲笑。杨玲微微笑着,也不理他。林玉娇呵呵笑道:“这还用我教你么!只要脸厚手狠就行了。你放心,只要人家爱你,她不会为此讨厌你的。”管志伟笑对杨玲说:“你听好了,这可是林姐教我的招儿。”杨玲劈手拉过管志伟来,顺便狠狠地掐了他的屁股一下,疼得管志伟尖叫,她却借机凑在他耳边,冷冷地说:“你少恶心点!”慢回娇眼,却又笑吟吟地说:“林姐,你可别教坏了他。已经够坏的了,都成半个流氓了。”林玉娇道:“男人坏点好。坏的男人有情调,生活有味。”脸上荡漾着笑,对坏男人的满意跑到了脸上来。

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过了几天,杨玲找上门来,要管志伟陪她元宵节到武威看冲龙。

冲龙在午夜结束,管志伟想回安顺去,杨玲不悦地说:“你怎么这样没有情趣呢?出来了还不玩过痛快!”管志伟道:“那我们住哪儿呢?住旅馆?”盯着杨玲,露出一脸的坏笑。杨玲瞥了他一眼,半天没吱声,过后才软懒地说:“随你。”低头向前走去。管志伟的心一紧,怦怦跳了起来。杨玲那光滑的身子、膨胀的肌肤一下子闪现在他的眼前;她咻咻的喘息这时也仿佛在他的耳边响起。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以至于他一点准备也没有。他赶紧趋前几步,跟上杨玲。兴奋和紧张,让他瞬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十字街往北不远处,一幢四层楼前竖挑着一幅霓虹灯广告,上面闪烁着两个大字:旅馆,却没名没姓的。管志伟红着脸轻轻拉了拉杨玲的衣角,低声道:“就这儿吧。”杨玲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那蓝墙红木窗的旅馆。旅馆年长月久,外墙上好多地方的漆剥落了,斑驳陆离的。窗子倒是新的,窗棂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金光,可以看出来,那是新近刚换上去的。她摇摇头道:“这儿环境太差了,换个地方。”也没见她的脸上有何羞涩。她带着管志伟向县委那面走去。管志伟提醒她说:“那面没有旅馆了。”杨玲边走边道:“我家从前住在这儿,我对这里很熟悉。有的,我记得前面巷子里就有一家。”管志伟仔细想想,不禁有些狐疑起来,心中琢磨道:“她这么老练,又这么熟悉,难道……”一时热情减了大半,感到自己被欺骗了,杨玲那光滑的身子也是男人抚摸出来的。他正想拂袖而去,却被杨玲带进了一个院子,这里,是徐仕政的家。他方才醒悟过来,不觉大笑,道:“这就是你说的旅馆么?”杨玲回过头来,笑吟吟地说:“难道不是么!不用花钱,还有吃的,天下还有比这里更好的旅馆么?”管志伟想起自己刚才的激动和失落,不禁笑道:“让我空欢喜了一场。你可给我记住了,就是在徐仕政家里,我也饶不了你,晚上我可要——”话未说完,被杨玲吻了一口,堵住了。她回过头去按门铃。

屋里有人快步朝门口走来,是女式高跟皮鞋的声音;有个熟悉的、带娇带嗲的声音嚷道:“死鬼,怎么才来呢,叫人家等了这一大半夜?”管志伟忍不住轻笑一声,看了杨玲一眼。杨玲回答他的,是在他的屁股上拧了一下。门打开了,林玉娇一手当胸扯着鲜红呢子大衣,一手拉着门,满脸娇笑。等看见来人是杨玲同管志伟,到一时愣住了,面上通红起来。不过,才一瞬间,就又堆下笑来,眼睛弯成了一条缝,嚷道:“真是稀客啊!快进,快进!。”把杨玲同管志伟让到屋里。她的头发新近染过了,栗色的波浪披在肩上;脸也修饰过,油润猩红的厚嘴唇一张一合的,露出里面青白的牙齿,倒是整齐洁白的,看了叫人舒服。她探头向外瞧了一眼,方才掩上门,回过身来,扭动着腰肢,移着莲步到柜台前给客人泡茶。脚上的皮鞋黑得发亮。杨玲问:“徐丽呢,没在家么?”徐丽是她们的女儿,在重庆邮电学院读书。林玉娇两手执了杯子,小心翼翼走过来,放下才说:“上学去了,今天早上走的。”杨玲哟了一声道:“还早呀,怎么就走了?”林玉娇道:“说是学校开学要举行什么活动,她要赶去排练。也真是,半年就回家来一趟,也没个安生,不几天就走了,叫我一个人呆在这屋里闷得多慌!”她抱怨着坐到沙发上,端起杯子喝茶,撮尖了嘴吹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却半天没有喝一口;最终还是放了下来,手指摸着杯底,说,“老徐又出去了,丢下我一个人。刚才我还以为他回来了呢!”管志伟说:“大过年的,徐校长也没在家么?”林玉娇道:“他呀,在家也没一天闲过,不是人家请吃饭就是请人家吃饭。为了芝麻大的利益,把身子都喝坏了。想喝酒,还讨个老婆来做什么呢!”她说得生起气来,胸脯起伏着,偌大的部分也掩不去那一起一伏。不过,她马上觉察了这种对人家来说无来由的生气不对,况且人家是客人,便竭力压抑住,让自己平静下来,说,“这几天应酬刚刚少了一点,就又到海南旅游去了。”管志伟说:“徐校长真有闲情逸致!林姐,你怎么不同去呢?”林玉娇放下杯子,怨道:“几个大男人一道,我去干吗呢!再说,又不是老徐掏钱。”杨玲插进来,说:“哟!竟然有人做东,真阔啊!谁呢?”“你们不知道么?小夏请的客呀!”林玉娇说,“他春节‘焖鸡’赢了笔钱,就邀了老徐,陈方圆站长和周主任一道去了。前天刚走,一路玩去,这时候约莫也应该到海南了。”杨玲慢慢地靠回沙发上,执着杯子喝茶,目光凝视在水面上。

门铃响,有人在外面不停地按铃。管志伟刚要站起来,林玉娇已经快移莲步,迅速向门口走去。她大衣里面的旗袍做得很大方,却仍然束缚不住身子,颤巍巍地仿佛要从里面逬出来。裙叉开合间露出了无骨的一双肥腿,腿上穿了跟这个季节有些不合时宜的一双黑色丝袜。她拉开门,快速地到退一步,仿佛害怕什么似的,一边说道:“三缺一么?我这儿有客人,要不我早就来了。”话音未落,敲门人已经踏进屋来,是个男人,五十来岁,头发中分,梳得油亮;腰板挺直,粉白着脸。他说道:“什么三缺一?”目光迅速地打量了室内一眼,忙改口说,“三缺一,三缺一。”不住地点头,捧上一脸的讪笑。穿着西装,很有礼貌,深陷在眼眶里的炯炯有神的眼睛,游移地打量着众人。不等人招呼,他就坐了下来。林玉娇介绍说他叫李伯清。管志伟很好奇,心想这名字到不错。李伯清问:“你们打麻将么?”扫视了管志伟跟杨玲一眼。管志伟道:“我们不打。”他接过林玉娇递来的茶,说:“要是打就好了,我们四个人正好凑成一桌,打它过通宵。”杨玲说:“林姐,你去玩吧,我们也想睡觉了,瞌睡。”林玉娇坐到沙发这头,杨玲的身边来,笑道:“你们这么难得来一趟,当然得陪你们玩。麻将嘛,有得时间打——我那天不空!”侧过脸来跟李伯清说:“今晚我就不去了,你们另外找一个吧。”李伯清一口喝干了茶,放下茶杯,立起来道:“那我走了。”对杨玲和管志伟拱拱手,“两位,失陪了!”扯扯衣服的下摆,笑吟吟地迈着方步,这动作有些古人摸样。林玉娇送他到了大门外。

管志伟见一时无人,执起杨玲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向她怪笑着,瞧她半响,悄声说:“今晚跟我睡,行么?”杨玲抽回手去,厌恶地道:“别跟我恶心!”管志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之间情调全无,正想再逗逗她,林玉娇已经走了回来。

三人又聊了几句,就各自去睡了。

窗外,路灯光透过蓝色的窗帘照了进来,落在被子上,被子也变成蓝色的了。管志伟枕着头,朦胧中仔细地回想,他想不起刚才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杨玲,让她心绪全无。想了半天,正要迷迷糊糊地睡去,却恍然间听到门锁咔嗒地一响,似乎是关门声,好像还伴随着软底鞋的沙沙声响。他倏然间醒过来,侧耳倾听,却又什么也听不到。他有些怀疑,刚才那声音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可是仔细地一想,却又觉得那声音是实实在在地想过的,不是幻觉。他再也睡不着了,满脑子翻滚着林玉娇的影子,不时又想到杨玲的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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