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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三刻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李晓平    阅读次数:42970    发布时间:2015-06-30


(五)


可那个该死的公司,为什么偏偏安排了那次该死的月亮河之宴呢!也许没有那次晚宴,我们还会一如既往地和平共处下去,一直平静地相处到老……

现在的人,也许是幸福得过了头,不知怎样享受人世间的幸福了?才想起在月亮河上开了这家游艇餐馆,啊!那是多么美的佳肴,多么美的游艇,多么美的河流,又是多么美的月光啊!那个晚上,几乎人世间所有的美丽都来此聚会了,更何况还有那么柔和、那么多情的音乐,那么诡谲、那么奇丽的彩灯呢!

也许人类抵制光影音像诱惑的能力,都是脆弱的。光影音像到底是什么啊!明明就是一场空,可身处其中,那种美妙的感觉却是实实在在的妙不可言。虽然我也算得上一个二流子文人了,可是我就是无法描述出那种美,那实在是太美了,美的我都要哭了。大家都读过朱自清和俞平伯的同题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吧,名家们都已经替我们描写过了。可我身处的那个美景,却要胜于名家笔下的美景几十倍。秦淮河毕竟很老了,她的水毕竟浑浊了,如果非要把她当成美女,也不过是过气的美女,一个出自名门且饱经风霜、心里珍藏着许多美好的故事、脸上抹着过多粉黛的老美人。那么月亮河呢,月亮河可是一个尚未被开发过的小处女呢,无论是河水,游艇,还是游人,都是“新”的,更何况时代已经前进了几十年了,不说造假技术了,仅光影的技术就要胜过朱自清年代多少倍了。

但当时,这些光影音响对于我来说,只是浮光掠影,耳外之音,因为我全身心、全身心所在意的,还是他一个人啊!

他是主管,他当然坐正位,此时,坐在正位的他,在五彩灯光的映耀下,在那些平庸男子的陪衬下,的确显得俊逸异常,英气逼人,我仅仅瞟了一眼,就怦然心动了。在灯火阑珊处,我趁着没人注意的片刻,曾用透视的目光,犀利的思索,冷静地品察了一下他与众不同的原由,我发现它一方面是有形的,来自于母体的满月般白皙俊逸的面庞和玉树般秀颀魁梧的体魄,更多的则是无形的,那就是——权力。权力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它真的能让男人魅力十足,威力无穷。难怪男人们为了它可以倾尽所有,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此时坐在正位的他,虽然穿着和大多数男人一样的衣服,吃着和大多数人一样的饭食,但正因为他的正位,正因为他头上的那顶无形的乌纱帽,风采就是显得与众不同,眼神里透出的带有霸气的自信,嘴角里蕴涵的带有独断的刚毅,是任何男人想模仿都模仿不了的。难怪当年曹操哪怕是穿着侍卫的服饰,握刀站在侍卫的位置上,也让人看出了王者之气。是的,魅力是装不出来的,之所以装不出来,就是缘于天然,出自筋骨,就像塑料花做得再美,再精,也不如真实的花朵妖艳。

开始的一切都很正常,就像在公司里一样,在美丽的景旷中,大家当然要比在公司里显得尽情些,但那种尽情还是在某种规范之中的尽情,就像弹簧在“弹性范围内”的伸缩,很快乐,也很有尺度。夜渐渐地有些深了,酒也渐渐地有些多了,在五彩的光影里,大家的脸上都带着红润的笑意,可因为他的坐怀不乱,所以大家就也都坐怀不乱。有人虽然开起了玩笑,但那种玩笑还是很高雅,很含蓄的,关键的地方都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大家虽然都听明白了,都会意地笑了,但也都只是会意地笑了,心里也许会怦怦地动了动,但也只是心里动了动。是啊!谁的心不动呢?心要是不动那就不是心了。

“看看,看看,有的人已经想入非非了!”销售部的王经理瞥了一眼对面的董姐笑着说。

董姐立即微笑地回应:“可不是!想入非非了!可菲菲想你吗?”

大家更笑了,当然还是那种会意的笑。在单位里,王经理和董姐经常这样开玩笑,所以,大家都觉得很正常,假如有一天王经理和董姐突然就不开玩笑了,是不是就不正常了?

一向不喜欢开玩笑的他,也有兴致参与进来了,他幽幽地说:“我来给‘想入非非’的人搭个台阶吧!有一幅对联,我觉得很有意思。”

大家都噤声不语,侧耳倾听了。我便知道,已好久没有卖弄的他又有雅兴要卖弄一番了!游艇里立刻寂静了下来,这种肃穆的寂静既缘自他的地位,也缘自他的不苟言笑。——见大家都这么噤声,他便缓和气氛般地笑了,他一笑,气氛果然有所缓和。他这才稳稳地说:“上联是: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事,论事天下无孝子。”

大家听得懂的,听得不懂的,都点头说好。我的心里却突然一动,但我依然面带微笑地倾听着,没有说话。

他突然把目光投向了我:“大才女肯定知道下联吧?在大才女面前,我真的不敢班门弄斧呢。”

权利的力量,又把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我这里,我像是突然被人架起来扔到了火上一样,心里也不由得升起了一种恨意,怎么?要恩将仇报,报复我那一纸之仇吗?幸亏我碰巧看过这个对联,不然我这个所谓的才女可真的要颜面尽失了。我避开他的目光,微微地笑了笑:“下联是这样吧?万恶淫为首,论事不论心,论心世间皆恶人。”

“哇!太经典了!”多数人都理解了对联的含义,也有少数没有理解的,但无论是理解的,还是未解的,大家都笑了,有的人还夸张地赞场起我的才华来。我的心突然异常地跳了几下,周身的热血也沸腾了,因为我突然看见,他的一缕热切的目光射了我一下,随即就飘到别处去了。

我的心狂跳着,窃喜着,期待着,预感到有事情要发生在我身上了!——啊,多么容易坍塌的心墙啊!自以为固若金汤,多么容易被摧毁的武器呀?自以为无比锋利,并且还那么用心地杀他,杀他,杀他,几乎每天都在杀他,可现在是怎么了?还没等他出击,只一个眼神,一抹微笑,就已经让我无条件地缴械投降了。

那个时刻果然来了。

“鹤!你们看,鹤!”一位同事突然指着舷窗外的水面喊道。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向窗外看去,隔着远的,还都跑到舷窗边看,月光下的月亮河,显得神秘而又幽怨,我虽然就坐在舷窗边上,但我却没有看到鹤,也没有看到河,我的眼前是一片虚无,因为他也挤过来和大家一起看,并且他那带着暖意带着无穷的诱惑力的身体甚至紧紧地挨向了我。风韵如鹤、年轻貌美的销售部的一枝花小秦为了显示自己也很有才华,还顺口说起了那首著名的诗:“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但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因为就在这时,他的手——他那有些发凉的、有些汗津津的手突然就抓到了我的手,紧紧的,紧紧的……

我的心怦怦地跳着,他特别的心跳也从他的手传到了我的手中,我几乎瘫软了,迷醉了,任他那么紧紧地攥着,攥着,我希望世界在此时定格成永恒,两只会说话的手永远都不要分开,一生一世都不要分开。

不知谁喊道:“船有些斜了!……大家快回到座位上……”大家才议论着离开了舷窗。他的手也自然地松开了。我把茫然的目光从窗外收回,用余光窥探他的神情:可他却没有看我一眼,并且从那以后,一直到宴会结束,他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还用说什么啊?在真爱面前,语言是一点用途都没有的。他之所以一次次、一次次地想踢我出局,就是怕自己抵制不了爱的诱惑。可是,最终呢?

——都是月亮河惹的祸啊!


(六)


那个晚上,我彻夜未眠。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的,我们都像往常一样平静地工作着,沉默地深爱着。没有电话,没有交谈,甚至没有眼神……

但我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这是火山爆发前的寂静。

我等待着,等待着……

仿佛上天要考验我的意志,在我等待得最艰难最焦心的时候,他的那扇门——那扇豪华阔气的挂着总经理门牌的门的却被严严锁上了,一锁就是好久好久。没有人告诉我他去哪里了,也听不到人议论他到底怎么了,我渐渐地心焦如焚。可外在的矜持却不允许我去四处询问,只能这样默默地、默默地在内心里牵挂着猜疑着:“怎么了?病了吗?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因为心中牵挂,我干不进去任何事情,有好几次把别人的脚步当成了他的脚步,又不敢贸然去望,等终于逮到了机会从他的门前经过,可那扇门还在严严实实地锁着,把我无限的忧伤、无限的牵挂、无限的担心都锁到了那扇未知的门里。就这样煎熬着,煎熬着,煎熬到第四天的时候,我终于从两位同事的交谈中听到了他的下落:原来他出差到南方了!——他没有病,没有出意外!于是,一种担忧释怀了,另一种思念又袭来了,南方,南方的哪里?此时,他在那里干什么?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呀?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那些天,我心乱如麻,又无人可以倾述,苍天仿佛知道我的心,胡乱翻书时,翻到的那张配着意境小画的书页,竟然赫然印着这首《采葛》的诗,诗未读完已泪流满面。掩卷长思,我不禁疑惑:那个写诗的人是不是我的前世?就这样默默地苦苦地从远古一直思念到今,我是不是生来就注定是一个思念的人?“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 ,一辈子有多少的来不及,发现已经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一阵手机的彩铃声从隔壁办公室里响起,我知道那是销售部王经理的手机,他的手机每天都这样反来复去地唱着,但总是刚唱两声就让他按了接听键。然而,那天经理大人似乎也知道了我的心事,偏偏把手机忘在了办公室,让我至始至终地听全了那首歌:“噢,思念是一种病,思念是一种病,一种病……”这到底是一首什么歌啊!句句都像刀子在刮人的心。

痛苦到了极限,我突然豁出去了,不顾一切地就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响了好久,他才接听,可当他那熟悉的声音终于真实而冷漠地响起时,我却像临阵脱逃的懦夫一样,慌慌忙忙地就把手机按掉了,手机都按了好久了,心还在怦怦地直跳。是啊,我能和他说什么?那么长、那么苦、那么多的思念,能化成语言的究竟又有几句?并且到底是哪一句?说想他?不敢,说爱他?不能!是的,面对他,我真的真的无话可说。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总之当他突然地,在我毫无预感的情况下,突然地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平凡的小屋顿时阳光明媚,仙气缭绕了。他站在门前没事人似的冲我笑笑,把一份文件交给了我,当时王经理正在我的屋子里,见了他马上礼貌地笑问道:“总经理不是出差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没事儿似的笑了笑说:“回来两天了。”说完便走了,走得也像个没事儿的人似的。

我没有目送他,当然也没有说一句话,可一股无缘由的怨恨却直冲脑际。我是那样的恨啊!回来两天了?我是傻子吗?还是聋子?我怎么没有听到他的一点消息?两天,多漫长的时光,多么难熬的思念,就像墙上的时英钟,一声声地响啊响啊,一点点地走啊走啊。就像那首歌:“嘀哒嘀哒嘀哒嘀哒,时光啊不停地转动……”可我为什么就没有听到他的足音,为什么就没有听到他的门声?撒谎,一定是撒谎!但我随即又窃喜了,因为我发现他送给我的文件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文件,一般情况这种文件总经理是没有必要亲自送给我这层下属的,可做为总经理的他,为什么要亲自过来把这么一份不痛不痒的文件交给我?这说明了什么……我的心又狂跳不已了!

秘书走后,我久久地望着那扇普通的门,我发现因为他的出现,这扇普通的门突然就变得不普通了,阳光正照在门边,就照在他曾经站过的那个位置,此时此刻,那里就像一块圣地,高贵而且洁净,笼着一抹神秘的光韵,飘着一股暗淡的奇香。趁着没有人,我也到门边小站了片刻,一种幸福的滋味立即涌遍了我的全身,啊!我的阳光终于又回来了,我的生活终于云开雾散了!不知不觉地,我的思念也开始成功转型,成功地转成了渴望,是的,我是多么的渴望!早晨,我早早地来到了公司,早早地就把小屋的门敞开,屋里所有的办公用具此时都变得表情丰富,可爱无比,我一件一件地小心擦试着,就像擦试自己的珍宝,在我的呵护下,我的小屋转眼之间就如天堂般洁净明亮了!

可是,我那扇幸运的小屋的门啊,再也没有等来他的身影。

就在这时,贾经理的案子宣判了,据说是死刑。一时间,小小的公司里就像被人扔了一个炸弹,一下子乱了,到处都是议论声,感叹声,唏嘘声。

很快,私下里的传说变成了公开的事实,公开庭审就在法院公判大厅,公司里的所有人都去旁听那次庭审了,当然,所有人的内心都受到了震撼。审判前,我站在大厅的门外,远远地看到贾经理被法警从警车里带下来。当时正是北方的十月,寒气袭人,那个平时在公司里总是头发黑亮、西装革履、令人望而生畏的贾经理,此时被剃了光头,顿时苍老了许多,狼狈了许多,也颓废了许多。在冷风中,他一直都在瑟瑟地抖着,让人看了顿生凄凉之感。

近五十的人了,最艰难最困苦的日子已经熬过去了,如今,地位高了,孩子大了,家境好了,此时的他本应该如同以往,可以尽享人间之乐的,可他却因为耐不住“幸福”而即将横尸郊野,这不能不让人感叹。

回来的路上,我和小秦一同搭了他的车,在车上,他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他显得很疲倦,很疲倦。在很黑很浓、自然得体、一丝不乱的头发里,我看见了几根白发在俏皮地闪烁。下车后,他也是一声未吭兀自走下了车回到了属于他的办公室,在那军人的步履中,我读到了一种衰老和颓丧,我突然意识到:我的等待永远都不会有结果了。那天晚上回到家中,我感到空前的孤独,于是,我便哭了,哭得很凶,哭得连早已习惯了我哭的丈夫都倍觉奇怪了起来:“又受什么刺激了?是和贾经理有关吧?至于吗?……”他依然用那种冷嘲热讽的语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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