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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乌鸦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三月楚歌    阅读次数:72754    发布时间:2013-11-06


第八章

1

我七姐朝着杨寡妇的儿子的方向跑去,她跳过几根田坎,就到了杨寡妇儿子的身边。在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时候,我七姐猛地一把就推倒他,然后直接跨到他的身上,像骑马一样双腿夹着他,左一耳光右一耳光地打他。她边打边骂,骂得杨寡妇的儿子莫名其妙。杨寡妇的儿子用手护着脸,一边挣扎一边问:“你为什么打我,为什么要打我?”

“我为什么打你,你问你妈,不是你妈这个臭不要脸的女人,怎么会让我难堪?”

“是我妈,你有本事你去打我妈呀,你打我干什么?”他在地上挣扎着喊着。我七姐说我就是打你,就是打你。她在他的脸上一连打了几个耳光,杨寡妇的儿子就不动了,睁大眼睛愤怒地看着她。我七姐看到杨寡妇的儿子的举动有些怪异,她也感觉到自己的这种做法有些不对,他又没错我打他干什么。这样想着她就松手了。她把自己的身体挪开让杨寡妇的儿子站起来,杨寡妇的儿子站起来的时候,起身就跑,跑了几米以为安全之后他向她骂了一句:“你这么凶的女人,母老虎,保准你将来没人要嫁不出去。”这句话惹怒了我七姐,我七姐又跑过去追他。

当时杨大宝虽然十三四岁了,比我七姐也只小一岁左右,但是十五岁的七姐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而那时杨大宝还没开始发育,再加上生活条件不太好,更是因为男孩一般要比女孩生长发育得慢,所以要小得多也没我七姐那时候的力气大。他在跳下田坎的时候,脚被闪了一下就被紧随其后的我七姐又抓住了。我七姐再次骑到他身上并且毫不客气地打他:“你敢骂,我放你了你还骂,看我不打死你。”我七姐挥着巴掌打他的脸,其实我知道我七姐当时并不是因为杨大宝骂这一句才打他的,而是她实在感到心里窝着火想找个人出出,恰恰杨大宝就是这个倒霉蛋。不过杨大宝这次不依不饶:“你就是个凶女人,将来没有人,嫁不出去。”

他一边说一边拿手挡着我七姐拍下来的耳光。

我七姐不断地打他,他不断地挣扎闪躲,并且伸手过来挡。

当杨大宝要推开我七姐的时候,他闯祸了。七姐和杨大宝都同时傻了。他的一双手硬生生地抵住了我七姐柔软的乳房。杨大宝和我七姐都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就在那时候,我知道我七姐和杨大宝就是因为这样产生了爱情的。杨大宝感觉到双手像是触电了一样,他感到的是那么的柔软和温暖,女人特有的温存让他这个开始启蒙的半大男孩有了一种似是而非的预感;我七姐那时虽然像一个野丫头一样疯天疯地的,但她的乳房那时正像是刚出水的莲花,像开脱壳的蝉一样鲜嫩,刚刚长大的乳房就像新开的花蕾一样的敏感细腻,被这么一碰她就觉得又羞又疼,当杨大宝的双手摸到她的乳房的时候,与生俱来的羞涩感就像是铺天盖地的小虫子一样爬满了她的全身。当她看到杨大宝发呆的面孔的时候,她才省悟过来。她推开杨大宝的手的时候,自己也从杨大宝的身上离开,坐在一旁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捂着自己受伤的胸部,感觉到小小的心子跳得莫名其妙,暖和和的。

起来的杨大宝知道自己侵犯了我七姐,怕她再过来打,起身就爬上田坎跑走了。我七姐在杨大宝快跑上田坎上面的泥巴路的时候,她看见了他的背影,跑的过程中他像一条被追打的小狗一样还回过头来怯怯地看她有没有追来。那时阳光把他染成了和田野一样的颜色,他融进了无比灿烂的田野里,我七姐抱着她的胸,似乎胸部里来残留着杨大宝手掌的痕迹,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似乎竟然感到不生气了。因为杨大宝是她懂事以来第一个摸到她乳房的男人,童年的记忆最为纯真与宝贵,也最为无可替代,这也许是后来她和杨大宝相爱的源头。

2

当天验血的结果没有得到结果,这是很多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最后的解决是这样的,因为不能确认我和七姐是大老头子的孩子,但是也同样不能确我们不是大老头子的孩子,所以当初所设想的解决方案都无法派上用场。最后大家都征询杨八老祖的意见,他老人家当时是整个麻雀村最为年老的人。杨八老祖想了半天,这样的事情他也从未遇过,也没有可以比照的例子。他说,这件事情是你们兄弟俩自家的事情,我就提一个意见,你们认为可行呢就可以按照那样来办,要觉得不妥,也可以再想其他办法。杨八老祖的意见是,大老头如果不与杨寡妇结婚,这事就像以前一样没什么要解决的,他的办法就只针对结婚。

我和七姐不知道是不是大老头子的孩子,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大家就都退一步,把大老头子的田地分成三份。一份给我和七姐,本来是我和七姐各一份,但是因为考虑到不能确认我们的身世,有一半的责任应该由小老头子负,所以一人只有半份。老头子自己养老要一份,因为杨寡妇来,而且有了孩子,另外一份就留给她和以后出生的孩子。这办法当时得到了一致的赞同。我妈听到这个结果后,她感到她兜底似的这样血拼了半天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她有一种得不偿失的感觉。她转身到家里来,当时还没有嫁人的四姐和六姐在家里,我妈忽然想起七姐,她问她们:“七妹呢?”

我的两个姐姐都十七八岁了,她们也都知道我妈刚刚所说的那些事情,她们像被吓着了一样,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的,四姐说:“刚刚你把她拉出去就再没有进来。”

我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经过一天的大骂,现在她感到心头像一团乱麻一样,她叫我四姐和六姐去把七姐找来。我两个姐姐就都出去了,她们走在田埂上,走在山后的麦地里,但都没有找到我七姐。我六姐突然问我四姐:“四姐,你说今天妈他们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不知道,管它真假呢,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不要去知道。”

“不知道七妹会到哪里去了,你说她会到哪里去呢?”

“我也不知道,再到处找找吧。”

天快黑的时候,两个姐姐在后山麦地里的一块大石头上看到七姐坐在上面,像一块石头一样一言不发。她们见到七姐的时候,她一个人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四姐过去抚着她的肩,说:“七妹,你怎么了?”

“我没事。”七姐看着我四姐,然后又看了一眼比她只大一岁的六姐,轻轻地说。

“七妹,你是不是受不了,心头不好受,姐知道你觉得丢脸,姐也是,可那是父母的事情,我们管不了,我们只要做好我们就行了。”

我七姐对着我四姐笑笑:“姐,我知道。”她把头轻轻靠在我四姐的身上,“你是我姐这点总是不变的。”

3

杨大宝几天之后,在充满阳光的在泥巴路上站在了我七姐的在面前。他这几天一直感觉到自己无礼了我七姐,他的心里不好过。我估计当初在田里杨大宝不小心无意中摸了我七姐的胸部,虽然这是第一次被人摸胸,但是我七姐当时只是羞涩并没有真正地往心里去,但那天杨大宝站到她面前,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时候,她就感到奇怪,然后问杨大宝想怎么样。她当时想是不是她打他了,现在他是来报仇的。

杨大宝抬眼怯怯地看了我七姐一眼,然后他把头低了下去说:“对不起。”

我七姐没明白他为什么会说对不起,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

“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摸你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他这么一说的时候,我七姐又想起那天的事情,脸竟然红起来,她伸起手来想再给他一耳光,这件事都过去了他竟然还提!但她看着他一脸犯错的样子,她收回了手,并且轻轻地说了句:“你又不是故意的,我不怪你。”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杨大宝抬眼看着我七姐,两个人都笑了。这一笑就拉近了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两三年以后,发育的杨大宝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虎背熊腰,并再一次双手从容地,充满爱意地抚摸着我七姐的乳房,以及每一寸肌肤,像一个男人那样在麻雀村的野地里,拥抱,亲吻着我七姐,自己变成男人的时候,把我七姐也变成了女人。但是我七姐一直无法忍受生活在麻雀村的耻辱,她在那几年里似乎只有杨大宝一个人可以说话,并且她对我的几个姐姐也都疏远得有些毫不相干了,因为她觉得,至从那次验血之后,她和她们之间,已经不是一路的人了,和麻雀村的其他人说话,她都感觉到他们在嘲笑她。不过她对我一如既往的好,也许主要原因是我和她一起经历过那次耻辱,算得上是荣辱与共。我七姐早已经不愿意生活在麻雀村,远离这里是她魂牵梦萦的愿望。

在已经远去的时代里,据说麻雀村的任何一个男人,哪怕是只有图钉那么大点儿,也是有担当的。为了爱,他们可以带着自己深爱的女人逃过万水千山的阻挡,经历过风霜雨雪的艰难,然后和她厮守终身,用一生的生命去温暖她,爱她,保护她。虽然到我们的时候,在很多人的意识里,和一个女人结合已经丧失了浪漫与忠贞的意义,我幸运的七姐还是撞到了杨大宝这么一个好男人。当我七姐说要么带她离开麻雀村,要么他们从此形如陌路时。他选择了尊重她的希望,义无反顾地带她走,哪怕他们死在路上他也再所不惜。最终他们得到了幸福,到了一个需要坐火车才能到的地方。在那个地方里,他们经过辛勤劳动,经努力奋斗,从无到有地最终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简单而幸福。

我记得离开之前我七姐对我说:“我想我一定要离开这个让我耻辱的地方,离开所有的阴影,我要像一个新生的婴儿一样,享受每一天的阳光,然后忠诚地爱着我的男人,当好妻子和母亲。”

很多年以后,当我长大了,我成为老秦家去看望我七姐唯一的一个人,大老头子,小老头子,还有我妈,包括我的其他几个姐姐,根本就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也一生未再相见。我的其他几个姐姐嫁在麻雀村附近的村庄,日子过得平淡无奇。

4

那天快黑的时候,小老头子才从泥巴路上走来,原来他是去落月镇买些肉和烟酒去了。不管自己的家事是如何的糟糕,我们都要对到来的客人尽到最大的热情,这是我爷爷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给他们说过的,又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告诉过我的话。既然领导们和村里的老人们是请来处理事情的,你家里面再水深火热也不能怨及他人,该尽到的礼数还是要尽到。老秦家是一个有礼貌的家族。

当天晚上被请来的村支两委的领导以及几位年高望重的老人们,在大老头子家里吃饭。他们当晚就决定明天就把田地分了,当着我妈的面,大老头子的面,小老头子的面,把我叫去了,也叫到了我七姐,可是她拒绝死活都不愿去。他们在讲的时候,叫我奶奶也来听,我奶奶说:“都是他们的事,都是大人了,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怎么办就自己商量着办吧。”她老人家就自己去找麻雀村的其他老年人窜门去了。

这件事本来是顺理成章的,大家都讲好了,以后我妈或者杨寡妇不能随便出口骂人,哪怕指桑骂槐也不行,大家虽然不指望相处融洽,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也不能发生口角,如果是谁先惹起事端来,村里面就直接来找他麻烦。虽然我知道我妈当时不服气,可是当着那么多人她,并且滴血验亲结果是如此的耻辱,她也只能默不作声地同意了。

但最后杨寡妇却没有嫁给大老头子。

第二天她就搬离了大老头子的家,很多人都不明白这么闹腾了大半天事情总算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她要和大老头子结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为什么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却选择离大老头子而去呢?说实在话,她是喜欢大老头子并且怀有大老头子的骨肉,也是希望嫁给大老头子的。当时从山上回家来的大老头子发现她把她的东西都搬走的时候,也是一头雾水迷惑不解。

我知道杨寡妇对于村里来处理这件家庭纠纷是很支持的,如果不是如此,大老头子也不会去请村里的领导和老人们来的。她打心眼里是想和大老头子过日子的。她也想叫大家来把这件事情说敞开了,过日子总不能总是天天都瞪眼吹胡子的,一见面就吵。她希望通过大家的调解之后,虽然不至于和我妈握手言好像姐妹一样有说有笑的融洽,就算是像陌路人一样漠不关心、互不认识、不闻不问也是好的,前提是大家都不要能再这样非吵得过你死我活,街知巷晓,不求和和美美,但也要相安无事。如果是这样,日子怎么过下去?如果和大老头子结了婚,那可是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一年半载的事,那将是一生一世,就此终老病死。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我妈和大老头子之间会牵扯出这么多千丝万缕的事情来,这件事情使她像前来调解的人一样为这复杂的家庭关系感到惊诧。她在那天夜里总是睡不着,她在想着很多很多的事情,以至于大老头子和她过了性生活她都不知道。如果她和大老头子结婚过日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可能会从容么。她想如果她真的和大老头子在一起,麻雀村里还有她的三个孩子,她也不能不过问,这以后的日子,如果无法和我妈讲好,明里不说暗里斗的,日子还是很难过。

她想好了,她不能和大老头子在一起,她不要搅进这错综复杂的家庭生活当中。她感到这样的家庭让她害怕。所以她认为就算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也不要去过这种招惹是非的日子。她感到自己已经错了,她感到自己有点对不起我妈,有点同情我妈。她想如果不是她,这些事情也许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相安无事过下去,一直到他们都老去。都是因为她,现在才搞得麻雀村人人皆知,可能其他地方都会传遍。她感觉是她刨开了我家这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她不能在麻雀村呆下去了,我妈肯定对她已是恨之入骨,大概早就咬牙切齿,随时想着剥她的皮,嚼她的骨头,将心比心,她完全感同身受我妈对她的不共戴天之仇。所以,她在那天夜里早就作出了离开的决定。只是不想直接和大老头子说,她怕当百道别会让她动摇。等大老头子上山的时候,她才把自己的东西搬回了原来的家。

大老头子在回家后看到杨寡妇的东西早已搬走了,于是他就到杨寡妇家来找。找到了,杨寡妇说她不回去了,婚也不结了。大老头子发疯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说变就变。

“我不想去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不都说好了吗,你怕什么?”

“我不怕什么,我只是不想去招惹这些是非,这样的生活无法过,那也不叫生活。”

“她不会再和你吵了,大家都说得明白了。”

“我不想多说,反正我不想和你结婚了。”

不论大老头子怎么说,杨寡妇就是不愿意再和他回去了。大老头子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止一次地去找杨寡妇,又是说理又是央求的,可是杨寡妇就是不同意。她已经决定了不和大老头子在一起,就算大老头子杀了她也没有用。可能也是不想和大老头子再纠缠不清下去,经别人介绍,她嫁到了一个我至今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具体位置的地方。她是悄悄走的,走了之后大老头子才知道。知道之后大老头子非常愤怒,甚至有些绝望。从来没有和女人相处过的大老头子已经爱上了杨寡妇,在杨寡妇走后的一段时间里,大老头子就像一头无可奈何的怒兽,过着酒囊饭袋的颓废生活。喝醉之后曾经来过我家两次,都是骂我妈,都怪她,要不是她的话怎么会闹出这个笑话,杨寡妇怎么会走。我妈多数是装聋作哑不理她,实在装不下去了,我妈就和他吵架,每次都是小老头子力劝才止住的。

他来的时候,如果七姐在家,她总是向他吐口水,说他不要脸,还有脸来说。大老头子看着我七姐,然后一个人泄气地走了出去。我妈打过我七姐一耳光,我七姐愤怒地看着她,咄咄逼人地问:“你有什么资格打我?”我妈的手竟然发抖起来。只有在孩子面前, 他们才会所收敛。后来似乎感觉到吵架也没有意思了,在以后的近十年里,大老头子再没有同小老头子以及我妈说过一句话,他一个人过着一种行尸走肉的消沉生活。如果不是因为他和我奶奶住在一起,有我奶奶叫他吃饭,催促他干些事情,可能他早就死了。

直到两年后我奶奶辞世,一来为了商量安排我奶奶的后事,二来我奶奶在临死时希望他们兄弟和好,因为麻雀村姓秦的就他们俩兄弟,若非如此,先不说我妈了,估计就算两个老家伙之间,这辈子都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虽然他们都没有觉得相互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在心里就像有一条蛇一样,不想跨出那一步去,就保持现状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5

我知道我妈在把他们的丑事都暴露得光天化日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件丑陃的事情,但是我妈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吵架后的几天里,小老头子总是注意监视着我妈,他想我妈可能因为这件事情而寻短见。但是他错了。我妈看着麻雀村的山山水水的时候,她当时也确实为自己的冲动有过后悔,也觉得不值得,但是她老人家并没有把这件事当成是见不得人的事。 当她发现小老头子处处监视自己的时候,她就正色对他说:“你是怕我死了你难得埋是不是?”

小老头子不好意思地笑,在我的记忆里,小老头子从来没有一次像一个大男人那样对谁吆五喝六过,这与大老头子的固执是截然不同的,他说话办事总是充满一种商量的语气。其实这并非他与生俱来的性格,他原本也像老秦家的任何男人一样,是说一不二的大丈夫,之所以他会形成这样的性格,是在为在他的心里,一直被欠疚笼罩着,他一直觉得自己一对不起兄长,二对不起妻子,也对不起他的子女们。我妈质问他的时候他就笑,笑过之后连问题也不用回答一切就都过去了。我妈就像自白似的,就像对着麻雀村的山山水水,月亮太阳,以及花草树木一样,对着大地与大河一样,像一块石块一样坚决地对他说:“你放心,我不会自杀的,我这有什么丑的,所有的人谁没有那么三五件见不得人的事,大家都穿着衣服,要都脱光了,还不知道笑的人身上的疤多,还是哭的人身上的疤少。我不会因为别人知道这件太不光彩的事情去寻短见,我不犯法,也不伤天害理,要是我做了大恶事,天会收我,雷会劈我,国家会枪毙我。我不会自己去死,就算你们都死光了,我还会活着,活得好。我嫁到你们秦家来,我为你们秦家生儿育女,我够本分,也够勤劳,做到了一个普通妇女所能做到的,并且秦老六,我对你一直是忠诚的,就算我所有的耻辱与荒唐,那都是你自己亲手造成的,我所有的不幸,都是你们兄弟给的。要说有错,要说有谁对不起谁,秦老六,是你对不起我,是你犯的大错,该下地狱的人是你,生命是老天爷给我的,该收的时候他就收去,不收去之前我会过得比谁都自在,我的心是坦荡的,就像水一样清,月一样亮,就像太阳一样不应该受到指责,所有的嘲笑都与无关,我不为他们胡说八道搬弄是非的几句话而活着,我为老天爷所给的生命的权利而活着,我不辜负老天爷所给的这个权利,我笑对每一天的太阳,享受每一夜的月光,直到有一天功德圆满后坦然地死去,快乐地进入天堂。我心里平静,所有给我的耻辱与嘲笑,最终都属于你们。”

小老头子尴尬地笑,我妈懒得和他再说什么,她老人家从门口下去,走过几根田埂,穿过太阳花开得灿烂的一片土地,她要走向田边地角,照常劳动,呼息,和生活,照常迎着麻雀村的风,喝着麻雀村的水,看着麻雀村的四季更替,万物花开花谢生生死死轮回。她一直走,走到大自然觉得她大限已到,然后她再平静地顺其自然起身告别。她觉得自己没有亏心于谁,她不让大老头子结婚,因为大老头子曾经清清楚对她说过。所有说过的话都要付出代价,如果这件事对不起谁的话,她只觉得是杨寡妇。所以在以后我七姐和杨寡妇的儿子私定终身并且离开麻雀村时,她也没有过多的说什么,也没有找,除了尊重我七姐的选择外,她想这也许就是杨寡妇应该得到的补偿。

她老人家走在太阳花盛开的土地上,她感到自己就像白云蓝天一样坦白,像鲤鱼河水一样干净,她没有什么错也没有什么罪。老天爷没有说,和两个男人睡觉的女人就该死, 那么整个麻雀村我将是最后一个死的女人,再说这件事情我所有受到的耻辱是你秦老六一手造成的,要不是你异想天开地自作主张,我怎么会去做这样的事情。也许真因为做了这样的事情,才给你们老秦家生下了个男孩,我是耻辱地为你们秦家做了大事,你们应该谢我,你们秦家的列祖列宗不仅不能咒我,害我,还要帮我,保佑我。所有的麻雀村的女人,都不应该笑我,谁知道在笑我的时候,她们的被窝里曾经藏过多人男人,养过多少野汉子;麻雀村的所有男人,也不应该笑我,不知道在他们心里,滋生过多少想和其他女人野合的想法。大顺怎么了,虽然他现在尴尬着,但是我敢确信他就是老秦家的后人,这是天底下最无可争议的干净,其他人呢,可能他们的孩子是谁家的又有几个知道?女人和两个男人睡觉是耻辱,那么男人和其他女人睡觉就是光荣么,男人和女人,上天没有指派谁只能和谁睡觉,我所做过的一切事情,如果归咎的话,那都是老天爷的旨意,既然你是万能的,什么事情都无法逃过你的法眼,那么你为什么不在我将踏入这可怕的第一步的时候提醒我,阻止我?那是你在允许纵容我!虽然我不喜欢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也希望生活简单着,就像水稻一样春种秋收,就像太阳一样朝出暮落,但是既然发生了,也不能把它当成我的罪责,要有罪,那么麻雀村的花花草草,还有太阳与月亮,你们一起都要承担。

她老人家在以后的几十年里,一直以一种积极的心态生活着,虽然我们每个人都感到耻辱,但是她却若无其事一般地对着每一天的生活。

只是她觉得大老头子是可恨的,小老头子是可唾的,一个说话不负责任,一个自以为是弄成了今天的局面。但是她感觉她就像天空飞的鸟,水里游的鱼一样无可指责。

6

我在从十二三岁开始明白事理到二十五六岁的那一段时间里,这种耻辱感总是如火如荼地啃噬着我的心,那时候我开始理解了我七姐的心情。我原本是不以为意于他们的事情的,可是当我和别人吵架的时候,别人就骂我是杂种,说我既是大老头子的种,又是小老头子的种,麻雀村的很多人都知道的,当初验血的时候,我的血液和他们两个的都融到了一起。因为他们都认为只有儿子的血才会和老子的融到一起去,这也是人人都知道的。

当然我是不可能同时是两个老家伙的儿子的,用现在我所知道的知识来看,当时的滴血验亲是相当可笑的,首先大老头子和小老头子是亲兄弟,如果他们同时和我爷爷验血的话,应该都是相融的,那么他们两个的血放在一起也是应该相互融合的。这样推论下去,不管我是谁的孩子,只要我的血和他们当中的一个人相融合,与另一个也一定是相融合的。

可是当时竟然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一层上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我妈,大小老头子都不理不睬,因为我感觉这是他们强加给我的耻辱。在我将要结婚的时候,我才改变了这一个想法。这我得感谢已故的张七老祖。

张七老祖对我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九十多岁了。那天太阳很好,我看到他在山岗上的时候,他脱光了衣服,像一只老猴一样在那里翻着裤裆捉虱子。我上去的时候,他正专心捉他的虱子,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还没发现。我看到他男人的那东西像一个皱巴巴的丝瓜一样吊在那里,我当时产生了恶作剧的想法,扯了根长茅草,探下头去,用茅草地弄他那东西。他感到痒了用手拍了几次才发现是我在作怪,然后愣着一双眼睛看我,说:“你这孩子,怎么拿老人家开玩笑?”

我说:“张七老祖,你这是干什么啊,裤子都不穿,不怕有人看见?”

“不怕,男人看见了没什么,女人看见了,大老远的她们都走了,哪敢像你这样没大没小的。”

“这样脱光了衣服舒服么?”

“鸟晒毛,鸡晒翅,人的身体总要见到那么几次太阳,不见太阳就是树啊草啊都长不好。”

后来他问起我大老头子他们的事情,他说:“听说你一直不理他们?”

“嗯,他们总是让我觉得难堪。”

“你不应该这样想,他们总是你的长辈,没有他们你会生出来么,所以不管从哪一方面说,他们都是对你有恩的,他们有什么事情如果是你没办法参与的,就都不关你的事。我感觉你不知道谁是你的父母倒是件好事,你爷爷来这里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在麻雀村生活十几年后就出去打仗,就再没有回来,也就留下他们两兄弟,现在也就是生下你这么个儿子,你不知道哪个是你的亲生父亲,他们就都是你父亲,你都应该侍奉他们到老。”我感觉在麻雀村,老的人总是比年轻的人们懂理得多。张七老祖的话我感觉还是有点道理的,反正不管怎么说,如果没有他们,我连耻辱的身世都没有,这是我没有办法参与和改变的事情,他们终归是长辈,再丑陃他也是长辈。张七老祖说得对:“谁会去管你是谁的儿子呢,他们顶多是有个笑话可以讲,日子还得你过,你待他们好,人们说你孝,你待他们不好,世人会骂你,因为这才是你的事。”

张七老祖说着,他看了一眼太阳,那时太阳已经挨着了豺狗坡的山头那几棵迎风而立的松树了,他说:“太阳阴了。”他站起来,像一个衰老的猴子一样,穿上裤子和衣服,然后顺着茅草偏倒的方向走了过去。

我当时想,人和猴子真是像极了。只是一个有衣穿,一个身上长毛而已。

我觉得张七老祖说的在理,反正在整个麻雀村的老秦家,他们就我这么一个男性后代,即使是我的小叔或者大伯,我都应该侍候他们终老的。我结婚后,我奶奶又死了,在我的坚持下大老头子和我们住到了一起。因为我不知道他们两个谁是我的亲生爸爸,所以我就都称他们大老头子和小老头子,当面叫的时候,就是“你老人家”。

他们三人初住到一起时,异常尴尬。当然我妈作为小老头子的法定妻子,这是不能乱的,所谓的住到一起也仅此于同住一个屋檐,同吃一锅饭。每当我妈与大老头子撞到一起时,或者有什么话说得不对头的时候,眼看着要升级,我老婆和我赶紧打圆场把将要发生的冲突避免掉。这样过了几年,习惯让人学会了妥协,所以也就相安无事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耻辱感也渐在我的心头淡漠了。

我坦然接受着所有的既成事实,其实一切都无法再改变,也都不过如此。

光荣与耻辱,也都不过如此,没有谁放在心上,除了你自己。

作为子女,在我们麻雀村养儿防老这是一个天理,作为独生子我要做的只能让他们吃饱喝足,养老送终,这一点我无可推卸。

7

人生在世不过一转眼间。不管是当初如胶似漆的难分难舍,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恩怨情仇,所有的,都会因为死亡而消解掉。死亡就像是一屡尘埃,让生命烟消云散的同时,那些世俗的东西也都一并随风而去。

秦成玉六岁那年,我妈去逝了。当时她感冒然后高烧不止,三天之后的一个夜里去逝。死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发现,当小老头子起床时看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摇了一下,从头动到脚,才知道她死了。

我妈死之后,一切都是按照当地风俗入土为安,当时两个老头子站在我妈的遗体旁,谁都没有说一句话。但是从那以后,大老头子经常说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我知道他们在说着我的母亲。小老头子对于我妈是歉疚的,因为他让她耻辱;大老头子感觉也是对不起我的母亲的,因为是他让我妈的耻辱人人皆知。我妈刚满周年的第二天,小老头子也死去了。小老头子死的前一晚,我们纪念我妈的周年,还有不少亲戚都来,当晚小老头子喝了半斤包谷酒,吃了一个大的猪脚。睡觉之前,他在门前的空地上对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妈总算是满周年了,她一个不知道还习惯不?”

第二天我们醒来,发现小老头子竟然平白无故地死了。

我知道小老头子是去陪我妈去了。因为他觉得他对不起她,他不能让她在那边孤单。

小老头子葬在我妈的旁边,老秦家的那一辈,就只剩下大老头子一个人,他每年要做的事,就是到清明的时候,去把小老头子和我妈的墓地整理得好好的。每当我看到他的背影,总无法理解他形单影只的背后的深深哀怨。

但生活中,他依然那么固执并且自以为是。

我妈他们的事情到此基本上就可以告一段落了。老头子在以后的生活中基本上就像我的父亲一样和我们一起饮食起居,并且一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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