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树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罗国锦    阅读次数：51909    发布时间：2016-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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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三遍，月亮犹如一只多情的眼睛从天上张望着。古斯全无睡意，又开始吹起低沉幽怨的洞箫来。他多么希望自己的箫声能传到二小姐的耳朵里，她能明白自己一腔赤诚的倾慕之情。他吹了一曲又一曲，直到口干舌燥才罢休。突然，他把洞箫狠狠地砸向石头上，愤愤不平地自言自语：“吹了这么多夜晚，这又有什么用处呢？不如亲走一遭，兴许能得一见。”

想到这儿，古斯发现自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勇敢的斗士，义无反顾地朝杨员外家走去。夜深人静，他不敢点燃火把，只能磕磕碰碰摸索前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来到了杨员外家门口。蹑手蹑脚靠近门边，只见大门紧锁，三个家丁在打着呼噜酣睡。古斯胆大了起来，马上将身子贴近门缝往里探望。还没看清里面的状况，一只守门狗汪汪地狂吠起来，吓得他扭头就跑。家丁被狗叫声惊醒，听见门外传来动静，慌得打开大门追了出去。

明月落山，四野漆黑一片，道路难以辨认。古斯跑出不远，不小心踩进土坑中，重重地摔了一跤，被赶上来的家丁逮个正着。他们活似老鹰捉小鸡，七手八脚把人摁住，又合力扭到大院里。等点燃火把一看，见是白天送过荞子的古斯，不禁大为吃惊。家丁二话不说，先找了一条绳索捆绑结实，拴在树干上盘问：“古斯，你好大胆，竟敢晚上赶来偷东西？”

古斯被问不过，想老实招认，却怕遭到无理的嘲笑。他想谎称路过，又觉得不合情理，只好闭口不言，任他们问得猴急，个个暴跳如雷。家丁见问不出所以，抓了鞭子狠狠地打。响亮的啪啪声惊动了整个院落，从梦中醒来的杨员外立即走出门问话。家丁见问，忙齐声回答说：“员外，古斯趁夜溜来偷东西，被我们逮个正着，所以在此盘问呢！”

杨员外一听，暗里嘀咕：“这古斯，白天送了我一袋荞子，莫非心中不服，想暗中报复不成？”想到这里，不由他不气，怒不可遏地大喊：“给我狠狠地打！让他长点记性。”

家丁为了讨好主子，都异口同声地答应，各自抓了一根鞭子使劲地抽打。古斯被打得痛入骨子，却怕二小姐听见自己的惨叫，一直咬紧牙关不做声。家丁见他不为所动，怕主子怀疑不够卖力，又雨点般打了下来。古斯正在支撑不住，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爸爸，你们放了他吧，他不会偷东西的。”

大家抬头一看，却是二小姐赶了出来。家丁不知如何是好，一起回头看看杨员外。她不等爸爸发话，几步抢近前，迅速揭开了古斯身上的绳子，心疼地问：“古斯哥哥，你不用害怕。身上疼么？”

二小姐说话时，吹气如兰，古斯分明感受一种难以抵御的强大诱惑力。见她问话，他竟不知道如何作答，一直木呆呆地站着。她担心家丁再次动手，赶紧推了他一把，关怀备至地说：“不要再站着，快回家去吧。”

古斯浑身剧痛，却感到很幸福。他带着累累伤痕的身子，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大门。大院之内，隐隐传来杨员外低沉的叫骂：“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孤儿，活该被打！”

回到家中，古斯发现全身疼痛难忍，躺卧不得。他找来草药敷了伤口，一个人静静呆在家中养伤，一连多日如此。至于去杨员外看二小姐的事，他的心已经冷如冰块，谁让自己生在穷苦人家呢。

这一天，古斯闲得无聊，独自坐在门外发呆。无意间，一个甜甜的声音传到耳边：“古斯哥哥，你的伤养好了么？”

古斯十分惊奇，猛然抬头转向路口观看，只见二小姐活脱脱一朵娇艳的鲜花，在路口上迎风而立。此情此景，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温暖涌过他的心头，消散了以往的一切相思与痛苦，忍不住泪花泉涌，呜咽无法答话。二小姐惊讶万分，飞奔上前盯着他问：“古斯哥哥，你到底怎么了呀？”

擦干了泪花，停顿片刻，古斯抽泣着回答：“难得二小姐一片好意，我怎能不感动涕零呢！”

“啊，原来是这样。”二小姐闻言，立即放下心来，也为他的知恩感动不已，言行之间更加显得关切备至。

二人无话不谈，一时难舍难分。从谈话中，古斯才知道二小姐前来，乃是背着父母和丫头，以赏花为名而至。他们谈得正酣，她忽然告辞：“古斯哥哥，见你安然无恙，此心已倍感欣慰。妹妹不便长久滞留，请多多保重。”说罢，起走要走。

古斯哪里舍得她走，慌得站起身，哽咽着说：“二小姐呀，那晚挨揍，正是为了看你一眼。今日一走，不知何时相见！”

二小姐听罢，不仅恍然大悟，两行热泪喷涌而出。她努力地止住泪花，壮了壮胆，羞答答对他说：“实不相瞒，当初妹妹见你，也有似曾相识之感，因此时常惦念在心。哥哥如有再见之诚，可摘九支梅花前来相赠。”说完，含泪快速离去。

望着她飘然而去的靓影，古斯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触，一言不发站立良久。他慢慢地回想她刚才的话语，无意中记起了总溪河东面的梅花箐来。阿爸去世之前，曾兴致勃勃地告诉他：梅花箐的野味极为丰富，山里人都喜欢去那儿打猎。若遇上寒冷的季节，还能欣赏到红艳艳的梅花呢。想到这儿，古斯兴奋不已，到时自己可以摘几朵向二小姐表达心意了。

冬天播种着古斯迫切的心愿，他多么渴望它早日来临。在度日如年的等待中，枪杆岩迎来了第一场百年一遇的大雪。从夜幕降临到东方吐白，从黎明时分到半夜三更，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随风飞舞，整整下了三天三夜。古斯心想：“这场雪好大！兴许老天可怜我呢。”大雪停下来，他怀着激动的心情，兜里装了一包烧烤洋芋，肩上扛起了一把弯刀，恰似出笼的鸟儿直奔山里。

山路崎岖难行，四野雪地如银，放眼天底空无一人。古斯跌跌撞撞走了两个时辰，日夜奔流的总溪河却拦住了他的去路。他曾听老人说，总溪河看似平缓无奇，实则危机四伏。有人不知河内凶险，过河时几乎葬身鱼口。自此以后，哪怕是水性极佳的人，渡河时也不能不小心百倍。

总溪河清澈泛绿，它仿佛一位多情的女人光芒四射，使附近的雪花为之融化，将玉指柳腰尽情地舒展在崇山之间。荡漾的微波和叮咚的水声，如同它甜蜜的笑靥和温柔的耳语，令人倍感温馨、恬静和愉悦。站在河岸，古斯却不敢贸然涉水，老人的谆谆教诲在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

如果过不了河，古斯很清楚，自己将无法到达梅花箐。他想寻找船只，但四周没有一户人家，借船渡河的念头随即打消了。古斯有些失望，他沿着岸边行走，思考着渡河的事。走出不远，一棵横跨在河面的香樟树引起了他的主意。走近前来，他大为吃惊，香樟树极其粗壮，枝繁叶茂，树干足够九个成年人牵手合围。后来，赞都的寨主派人砍倒它，将树干制成了两个用于祭祀的大鼓，即公鼓和母鼓，这是后话。看见香樟树的枝叶延伸到河岸两边，古斯又惊又喜，像一只敏捷的猴子，毫不犹豫地跃上树头，沿着结实的树枝跨过了河面。安全到达彼岸，他又急匆匆上路了。

赶了五六里的路程，一座巍峨挺拔的高山突然挡在眼前。远远望去，但见山顶浓雾紧缩，山腰白雪皑皑，景象甚为壮丽。他踉踉跄跄抢近前，方知密林绵延，上山寸步难行。找了半天，总算发现一条狭窄的小道蜿蜒在山梁上。他一边奋力攀登，一边东张西望，想看看山上的梅花到底开放了没有。令人沮丧的是，从山脚爬到山顶，还是一无所获。看遍山头山腰，古斯还是找不到半支花儿。

眼看天色渐渐阴沉，古斯有些着急，准备打道回府。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一只肥壮的野猪从丛林里钻出来觅食。它看见了人，张大眼睛直愣愣站着不动，似乎陷入惊奇之中。古斯哪里肯错过机会，猛地举起弯刀，闪电般向野猪的左胸插去。野猪躲避不及，身上随即被插了个窟窿，鲜血有如水柱喷射而出。它惨叫一声，嗷嗷嗷狂叫着窜进树丛中。古斯哪肯罢手，抬腿紧追不舍。野猪失血过多，跑出百十步倒地不起，不一会儿一命呜呼。

无意捕到一只野猪，古斯如何高兴自不必说。此时，他感到浑身疲惫，就近坐下来休息。山林里时有猛兽出现，古斯不敢大意，眼睛不忘四处观察动静。他东看看西瞧瞧，隐隐约约望见一些赏心悦目的东西。仔细一看，忍不住大声惊叫起来：“梅花！梅花！”只见银装素裹的树枝上，层层叠叠的梅花竞相开放，如同镶嵌在白玉上挤挤挨挨的红玛瑙，壮丽而养眼。

古斯不敢惊动花枝，先砍了一根藤条将野猪绑在背上，这才轻轻地摘了九朵最艳丽的花儿紧紧攥在手里。回来的路上，嗅着淡淡的花香，古斯的心暖乎乎的，他又想起了二小姐的交代，不由得思忖：“这样无缘无故地上门寻她，必定遭到家丁的打骂，不如将这只野猪一并送去。”拿定主意，他并不回屋，取道直奔杨员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