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树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罗国锦    阅读次数：51554    发布时间：2016-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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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一只猛虎，古斯高兴之余，又有几分担忧。老虎虽然是自己亲手打死的，但也有酉禄的一份，不知道他肯不肯全部送给自己，拿去杨员外家作聘礼。回到打虎坝，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中，毕竟打猎是见者有份，自己怎么能独占呢。为此，他实在笑不起来，连吃饭的心思也没有了。

酉禄见了，知道古斯的难言之隐，笑呵呵对他说：“年轻人，不用发愁，这只老虎全归你。我这儿么，虎皮虎骨一大堆，还找不到地方搁置呢。”说吧，又热情地请他吃饭，声称要找个人帮忙抬虎。

古斯一听，千恩万谢。匆匆吃罢饭菜，有一位打柴路过中年人过来问话：“大伯，你是不是又抓住大猫了？刚才，我的猎狗乖乖的跟在后头，到这儿时却嘶嘶叫唤着逃跑了。”

“哈哈哈！”酉禄听了高兴地笑起来。笑罢，一脸得意回答：“幺叔，你猜得不错。今早上山，巧遇一只大猫，我们顺手抓了回来。刚到寨上，狗羊躲避，鸡鸭四散，没有哪个敢挨边。”他停顿片刻，又笑着说：“你来了正好，请帮这位年轻人将老虎抬到赞都大寨去。”

这被称为幺叔的，名叫穆阿苏，一向乐于助人，多得全寨老幼尊重。听见酉禄这样说时，当面满口答应。接着，他回家找来一根牢实的树干，将老虎绑在其上，两人一前一后扛在肩头，告辞了酉禄奔往赞都大寨。

从打虎坝去赞都，三四里的距离。古斯和穆阿苏正值身强力壮的年龄，扛着老虎并不吃力，没多大工夫来到杨员外家的大门前。守门狗嗅到老虎味，吓得一哄而散，躲进屋里不敢出来。家丁觉得十分反常，打开门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只见古斯气昂昂地站在门口，肩上扛着一只黑黄相间的大老虎，真的送来贵重的聘礼呢。他们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不知如何招呼这位说一不二的年轻人。正在此时，杨员外跑出门大骂：“你们是不是一帮饭桶，狗跑进了家，怎么不进屋打出来，任它们把家里搞得一团肮脏。”

“员外，请息怒。是他…他…扛老虎来了。”家丁知道员外没有许配女儿给古斯的诚意，见他恼怒不已，随后结结巴巴地回答，担心自己说错了话。

话还没说完，杨员外发现了古斯，满脸怒容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无地自容的尴尬。他欲言又止，像个木头似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沉思一会儿，脸色突然阴沉下来：“古斯，你别这么无礼！扛了老虎也不提前告知，吓得我家的狗全部跑进床脚。”抠了抠脑袋，又冷冷地说：“古来聘礼，都是送活的，哪有送死的？下次送时，将活的送来。没活的，别上门烦心！”还没说完，回头钻进了屋里。

闻此言，古斯如同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从脚底凉到了头顶。叮咚一声，肩头的木杆滑落下去，沉沉的老虎狠狠地摔在地下。另一头的穆阿苏慌得闪身，唯恐老虎砸到脚板，木杆震伤肩头。见没事，不禁怨恨地说：“草鞋碰草鞋，木屐赶木屐。穷娃儿当大户家女婿，八成是悲剧。走啰！”话毕，门也不进，气冲冲走了。

古斯感到形单影只，犹如被抠空的躯壳，轻飘飘没有知觉，脑海一片空白。见穆阿苏的背影渐渐远去，猛然回过神来，丢下老虎尾追上去，伤心地喊：“幺叔呀，这该怎么办？我要是得不到二小姐，一定活不成了。”说吧，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穆阿苏见此情形，心里酸溜溜的难受，脚步沉重千斤，随即站住不动了。他想了想，突然想起一个大名人来，不禁喜出望外，安慰他说：“事已至此，哭也无用。西面有一座高高的大山，人称阿志福琼大山。山上隐居着一位闻名遐迩的智者，名叫佑庶。你不如前去请教他，兴许有一条路可走。”

提到阿志福琼大山，古斯印象尤为深刻。尽管自己没有去过，但神秘的传说一直播种在自己的心田，恰如一个挥之不去的谜底令人深深着迷。相传，先人最初来到总溪河岸，队伍极其庞大，总共有十二个支系。后来，其中九个支系去了阿志福琼大山，得道成仙后升天去了，留下另外的三个支系生活在人世间。眼下，居住在总溪河两岸的山民，都是这三个支系的后裔，彼此互通有无，你来我往十分频繁。

谢过穆阿苏，问了去路，古斯取道直奔佑庶家。密林当道，山重水复。跑了一程又一程，走得汗流浃背。来到阿志福琼大山脚，只见云遮雾绕，古树时隐时现，却看不见一户人家。无奈之下，古斯沿着一条人行小道，估摸着往前进发。刚转过山坳，不远处传来阵阵鸡鸣犬吠。古斯抬头一看，不禁大喜过望，只见竹林遮掩之处有一户茅屋人家，不时听见当当的砍柴声。他快步走到门口，正想寻人问话，一位身穿麻布长衫的白须老人早已发现了稀客，站起身问：“这位年轻人，找不到去路了吗？”

古斯慌忙答话：“老爷爷，晚辈没来过贵地，找不到佑庶老前辈的家。借问一下，这路怎么走？”

白须老人一听，先打量了来人一番，不紧不慢地回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想找的，正是本人。别着急，请进屋就坐，有话慢慢地摆谈。”接着将客人引入家里，请到床头坐下。

古斯激动万分，不等佑庶提问，直截了当将来意说了。提及伤心处，一时泪流不止。佑庶十分同情，听罢他的遭遇，安慰说：“人生一世，难得一爱人。二小姐与你相知相惜，应当如此珍视才对。”刚说到这儿，声音低沉缓慢下来：“只可惜，自由婚恋，皆在门当户对之间。如此高攀，实有难处。”

听了这话，古斯的心情沉重无比，急切地说：“杨员外看不起晚辈，这是明摆着的，自不必言。但此情难舍，当如何取之，还望前辈多多指教，别让有情人抱憾终生！”

佑庶掐指一算，心中咯噔了一下，暗叫不好。古斯的努力，注定是一场徒劳，两人本是有情无缘。但他担心古斯伤心悲痛，佯装无事的样子，平静地思索了片刻，说：“年轻人啊，好事多磨，看来挫折是难免的。你回去之后，出猎时请带上看家狗。只要它不出事，你可以继续追捕老虎。要是它有个闪失，你断了这心思吧。有道是：东边不亮西边亮，何必年年找灯笼！”

当日，古斯怀着谢意告别了主人，匆匆回到家里。他制作了几副牢实的铁夹，带上大弩和猎狗，前往西面的山头捕捉老虎。来到梅花箐东面的一座小山头，黄狗很快发现了一只老虎，它围着主人打转叫唤。古斯正想在老虎的必经之地安上铁夹，希望能捉住活的。还没动手，一股狂风扫来，让人毛发倒竖。黄狗一跃而起，汪汪汪惊叫着逃进山林。古斯吓得抬起头，只见一只凶猛的老虎一闪而过，循着狗叫声飞一般追去。

“别吃我的狗！别吃我的狗！”古斯见状，急得丢掉铁夹，端了大弩一边追一边喊。转过山头，听不见了狗叫声，这让古斯的心倒悬起来。他四处寻找，始终不见黄狗的身影。找到岩头上，这才吃惊地发现黄狗倒挂在悬崖上的树头，紧随其后的老虎却躺卧在岩脚。他心里难过极了，想把黄狗救上来，却是无计可施。正在着急，不远处的葛藤让古斯的眼睛一亮。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去，立即扯了几根粗壮的藤条跑到岩头施救。让他大为惊讶的是，黄狗和老虎都不翼而飞，原地上出现了两块貌似黄狗和老虎的巨石。后来，这地方被后人称之为狗掉岩。古斯站在岩上，他想起了佑庶的话，绝望地大哭一场。天色渐渐阴暗下来，他只好带着极度悲痛的心情离开了。

回来的路上，古斯一路痛哭流涕，无意间吸引了五只虎精。它们想伤害人，独怕古斯手上的大弩，一直不敢轻举妄动。来到古斯的住处，见他悲痛欲绝，完全没有了警惕心，虎精们一哄而上，打算将古斯吃掉。不想古斯感觉到危险来临，月色依稀中看见几个身影，慌得连射数箭，天底下顿时一片鬼哭狼嚎之声。恰在此时，天空响起了几声惊雷，巨大的狂风不断袭来，粗壮的大树被连根拔起。古斯赶紧找了躲处，想等天亮后去看看射中什么猎物。好不容易熬到次日，他爬起来四周看看，不禁大为吃惊，原来的山水不见了踪影。东面出现一道厚厚的山梁，西面挺立着五座形似猛虎的小山，呈现五虎跳城墙之势。这时，他想起了二小姐，心头感到一种空前的悲哀，精神彻底为之崩溃。古斯木呆呆坐在草地上，茶饭不思，只惦记着心上人。过了几日，他支撑不住，倒地之后再也没有起来，带着满腔的怨恨静静地离开了人世。再后来，古斯倒下的草地上，真的长出了一棵高高的沙棠树，枝繁叶茂，极为壮观。

自从由家丁带回家，二小姐被关进闺房里，一月半载没出门。她想念古斯，也为他忧虑，因此日日处在惴惴不安之中。这天夜里，她梦见古斯前来探望自己，这让人高兴极了。不过，古斯的话也让她撕心裂肺，他说这次是来告别的。二小姐悲喜交加，哭着问他：“古斯哥哥，你到底要去哪儿呢？”古斯反问了一句：“你记得不我们的话了么？”还没等她回话，他自顾夺门而去。古斯的表现，完全出乎人的意料，她忍不住放声大哭。哭着哭着，二小姐很快醒了，方知是一席幽梦。此时此刻，她陷入了沉思，再也无法入眠。

次日，二小姐一改常态，主动要去与爸爸订婚的大户人家，谎称想面见未婚夫。杨员外暗暗欢喜，心中琢磨：“看来，这女儿被关了这么久，开始回心转意了。”为了讨得姑娘的欢心，杨员外不断夸奖自家有个乖女儿，并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当日吹吹打打的把人送过去。是夜，那大户人家乐得不知秋冬，只顾忙于招待客人。二小姐趁机跑出门，一阵风来到当初与古斯相依相偎的地方。但她看不见古斯的身影，只有一株沙棠树在迎风招展，仿佛在等待她的到来。二小姐立即扑倒在树脚，抱着树干放声大哭：“古斯哥哥呀，这到底是不是你呀？”哭了三天三夜后，伤心过度的二小姐昏死过去，再也没有起来。后来，人们发现二小姐倒下的地方，又长出一棵沙棠树，它顺着原来的那棵猛力升高。到了半空中，两棵沙棠树连接成一体，在日出日落中共享阳光雨露，这就是后来广为人知的夫妻树。

杨员外家发现女儿失踪，派人四处寻找，始终没有下落。只有佑庶明白其中机密，早知必有如此结局。这年春天，年事已高的佑庶又想起古斯，深深为这对年轻人执着的爱情感动不已，只身前来探望夫妻树。走过梅花箐，跨了几道山梁，天空突然响起惊雷，紧接着是滂沱大雨。佑庶转到树下避雨，暗暗奇怪这场雨来的突然。他为自家掐指一算，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此地正是自己归宿。“百岁算福寿，独怜相思愁。老天啊，让我在此化作高山，为夫妻树挡风避雨吧。”佑庶冲天大叫一声，当时晕倒在地。大雨过后，这里真的出现了一座雄伟的大山，被后人称之为伟人山。

作者简介：罗国锦，男，苗族，研究生学历，中共党员，青年作家，贵州省纳雍县龙场镇杓座村九黎山苗寨人。曾先后供职于赫章县报社、赫章县社科联（文联）、赫章县白果镇人民政府、毕节市人大常委会研究室，现供职于毕节市委党校（毕节市行政学院）。陆续有数百篇百万字的小说、散文、诗歌、通讯报道、论文发表在各级报刊上，曾独立收集出版苗族珍贵文史资料《赫章苗族文集》、《我的故乡月》，参与主编《毕节市苗学研究论文集》等公开出版物，著有长篇历史小说《八宝山兄弟》、长篇传奇小说《虎王追踪》、人生哲学通俗读物《成功之门》等。现为毕节市苗学研究会常务副秘书长、贵州省《人大论坛》特聘通讯员、贵州省苗学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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