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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救治
临时搭建的吊脚楼外，土目又在不停的踱步，这次他忧心忡忡，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喝骂下人。
原因无他，岑萍病了。
病得很重，而且不只她一人，寨中还有百来人同样的病，上吐下泄，人瘦得像干柴棒。
他膝下几个儿子，但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视为掌上明珠，如何教他不急？
阿俍眼都熬红了，一天到晚守着他爹做“打老摩”仪式，希望治好岑萍和寨中众人。
洪水已退去十天，瘟疫肆虐后仪式也开始有五天，病人不但没好转，反而一个接连一个地死去，而且还有更多的人发病。
阿俍问老摩公，老摩公也只说是“多兴”守将的鬼魂作祟，他很努力地驱魔，无奈无济于是。
这害人的“多兴”到底是谁？阿俍不只一次地询问，老摩公开始支支吾吾，但终拗不过，道出了《摩经》里隐藏许久的传说。
原来“多兴”是夜郎国最后一个夜郎王，一千六百年前被汉庭诱杀，现在肯定有人扰动了他的亡魂，他身前本就暴戾恣睢，死后带着国仇家恨更是变本加厉，他定不会善罢甘休，除非平息亡魂，否则岑萍和一干病人，只怕在劫难逃。
这故事让人不禁想起信乐团那首《北京一夜》：“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触动了伤心的魂”，问路都得小心，何况扰墓这么大动静！
......
“署啊，卜嘿骂当！（主家，贵客到了！）”甲兵来禀后，土目急忙迎了出来。
“承蒙千户大人危难照拂、雪中送炭，岑某感佩涕零！”土目起身，叹一口气：“只是本甲多寨洪荒瘟疫，民物凋敝，怠慢了！还请不要嫌弃”
“岑老哥，你我不必拘礼，您看我给你带谁来了？”千户虚拱一礼，伸手引道：“这位是本州典术颜大人，这位是典科徐大人，有二位大人在，疫病可治，瘟君必驱”
土目愁容顿时减少几分，忙不迭一一上前见礼。
《嘉靖.普安州志》官师志：“（普安）设医学典科一员，阴阳学典术一员”
医学典科：地方医院院长，平时,他们的职责就是救治贫病的社会弱势群体；
阴阳学典术：官方阴阳家，古代认为天人合一，道法自然。《大明会典》规定：“凡天下府州县举到阴阳人堪任正术等官者，俱从吏部送(钦天监)，考中，送回选用;不中者发回原籍为民，原保官吏治罪。”
发生瘟疫，请个医生大夫还好理解，请个阴阳家又算怎么回事？
原来古人对瘟疫抱有两种心态：一是传染疾病，需施药救治，这是朴素唯物主义；二是瘟君（瘟神）作祟，需要驱赶，这是唯心之论，特别那阴阳学典术颜大人，深得丁玑真传，阴阳堪舆如入化境。
丁玑，丹徒人，号补斋。成化十四年进士，后历任中书舍人、成化二十二年得罪宪宗，贬謫普安州州判，后升南京仪制郎中、广东按察副使等职。《四库全书》收录其謫居普安时的《补斋口授易说》。
医学典科徐大人，从外貌上看，也是个非比寻常之人。
如何不寻常？刚才土目望了他一眼，这大热的天，也打了个寒颤，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总的来说，此人长着一张死人般的脸，面无生气，双眼深邃，一种濒临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怎么找了这么个人来当医学典科？”土目虽然错愕，却也是脚底冰凉。
这两人都是不入流的小吏，地位并不高，即便如此，若不是李千户豁出这张老脸，死磨硬泡，还真请不动。
一是并非辖区范围，不是其职责所在；二是瘟疫风险太大，若不小心可能自己就要搭进去。
......
望、闻、问、切所有流程走完,徐典科仍没有支声，众人只得随他退出岑萍的房间。
他一直是这副面若冰霜的尊容，刚才这张脸让人感觉,整间屋子都骤降了十多度，压得众人出不了声。。
“徐大人？”出了门，土目忍不住唤道，徐典科却是置若罔闻......
袁典术甚是焦虑，施礼道：“失礼了！，我想与徐大人借一步说话，少陪”...... “请便”李千户微笑地挥了挥手，随即拍了拍土目的肩膀安慰道：“岑老哥莫急，两位大人定能商量出解救之法！”
徐、袁二人来到大树下谈了许久，似乎还起了争执。
袁典术不解，瞪大眼睛怒道：“一定要这么做么？非要趟这趟浑水？”。
“正是！”徐典科背起手来，仍是一脸冰霜：“勿需再劝，我已经决定了！”说完招呼也不打，径自离去。
“诶”袁典术嗟叹一声，转身而回。
“袁大人怎样了？”李千户、土目迎了过来。
土目一脸疑惑问道：“他，怎么走了呢？”看着徐典科远去的背影，他不安地说，“难道怠慢了？”
“岑大人别误会！他到捧乍营去收些槟榔，两日即回”袁典术，拍了拍手中纸扇，“只是其他药材还需等他回来，着人同去采摘”
看着二人不解，袁典术纸扇轻轻一展，解释道：“此乃温热之疫，口鼻而入，需备槟榔、厚朴、草果，憎寒壮热，每日一至三发”
土目脸上半信半疑，却也口是心非：“没想到典术大人，竟也精通医理，失敬！失敬！”。
袁典术哪能瞧不出来，他纸扇一合，不动声色：“这是徐大人说的，瘟疫邪伏膜原，三味协力直达其巢穴，使邪气溃败，速离膜原即可治愈”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徐典科虽长了张毫无生气的脸，但医术却是妙手回春，回来后，短短几副药就令疫病大为缓解。
只是病人甚多，药材匮乏，特别那草果难以足备，需每日不停采摘。
看到了希望，阿俍自然欣喜若狂，也不再陪老摩公打“老摩”，带人整日与徐典科采药。
这草果生长在荫蔽潮湿的林中地带，多为山涧密菁、悬崖峭壁之处。
既然如此危险，按说徐典科就不该亲往，但实际上普通人很难准确分辨草药，上一次阿俍带回来的就不是草果，而是草豆蔻。
草果、草豆蔻，两者相似，但药性不同，连李时珍都曾误以为草果与草豆蔻为同一物，仅略有差别，而将草果并入草豆蔻条。。
徐典科今天不知跌了多少次了，他已年过半百，这几日虽跌跌撞撞，但每处采药仍必亲验，他一路上虽然不苟言笑，但阿俍等人仍然禁不住动容、感动不已。
人与人的温暖，有时哪怕不发一言，就算面如冰霜，也能感知和传递。
徐典科正在用他的行动诠释什么是“大爱无疆”。
“摘了最后这几株也就够了”他垫着脚，小心翼翼地将手向悬崖外的草药伸去......
“噗！马苗（野枇杷）”阿俍啐了一口，用花格布小心翼翼捧了一把。
这里是虎头弯附近，就是上次白泫遇虎之地，他不敢掉以轻心，所以亲自到前方探路，刚才发现了野枇杷，于是摘了下来，想等会给徐典科解渴。
“嗷！”一声虎啸，响彻云霄......
阿俍心叫不好，未及细想，一个甲兵气喘吁吁跑上来嚷道：“俍啊，哈布佬迭拜根be(阿俍，汉大人摔下山崖)”
此言犹如晴天霹雳，阿俍快速扔掉野枇杷，飞猿脱兔般往山谷奔去，不远处一只白色虎影慢慢消失在密林峭壁之中。
......
徐典科摔得比较重，背回来时，几乎奄奄一息。
袁典术闻讯赶来，老泪纵横：“那日夜观星象，白虎灾星异动，就知瘟疫肆虐，破解凶险，你就是不听劝啊”
“袁兄！这些年一直感谢你的照拂”徐典科虽然身体不能动弹，但仍费力地吸气说道，“可是医者父母心，就算以身犯险，我也义无反顾”
说完这些话，他本是上气不接下气，但仍努力地说道：“我本早该死了，只是想到一生医术......所以留此残身救人，这次不是正好吗？只是......”他看了看阿俍身旁的岑萍，欲言又止。
“我明白......”袁典术示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将岑萍和阿俍叫出屋外。
屋外黑压压站满了人群，却是寂静无声，他们关心徐典科的伤势，却又怕吵扰了他。
他们都是先前的病人和家属，与岑萍一样，身体基本恢复，再吃几副药后即可痊愈。
到了僻静的大树下，袁典术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砰砰砰”阿俍不顾岑萍的阻拦，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胸口，一脸悔恨：“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徐大人”
“天意如此，无需自责！”袁典术出手阻止，他泪眼泛光叹息道，“可怜他一生救人无数，却落得如此凄凉、悲惨的下场！”
（未完待续）
【编辑：文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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