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京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仲申    阅读次数：57138    发布时间：2017-04-16

开会与救灾

也不知道是上午还是下午，杜子京醒来时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房间里十分昏暗。他仿佛记得这雨是从昨天下午开始的，打了一宿麻将，下了一夜暴雨。不过坐在维多利亚的包房里是感觉不到外面风雨飘摇的，倒是李敏忠狂风暴雨了一夜，输得精光，还欠了一屁股的债。自己的小提包胀鼓鼓的，就像刚吃过饱食的仔猪的肚皮，快撑破了。一想到李敏忠输红了眼的那副模样，杜子京就觉得十分好笑，十分快活。突然听得外面有急促的敲门声，杜子京开门一看，原来是成文化。成文化说，杜市长，打扰您休息了，实在是有紧急事情要向您汇报呀。因为雨下得太大，仁江水位暴涨，全市大部分区县都遭遇洪灾，有的县城已经被淹，市政府已经启动应急二级响应，何书记正在常委会议室主持召开紧急会议，请您马上去参加。杜子京来不及洗漱就跑下了楼，周师早已把车开到楼梯口候着，成文化急忙撑开伞让杜子京上车。杜子京上了车说，怎么不早通知我？成文化说打过电话，接不通呀。杜子京才发觉手机早没电了。

会议已经开了很长时间，杜子京一进会场就感到空气很紧张，他坐下来，偷眼看了看何书记，何晏一言不发，一脸严肃地听大家发言。杜子京见李敏忠坐在旁边座位上，本来很少的几根头发胡乱地贴在光光的前额上，看上去十分滑稽；一对红眼睛瞪得大大的，正一个劲地抽烟，国字脸被一层烟雾笼罩着，也没有冲淡和减弱上面的怒气。杜子京摊开笔记本准备记录，不再看李敏忠，眼睛只盯着何书记。何书记已经在讲话，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胸有成竹地说着话。杜子京心里想这才叫遇大事有静气啊！不愧是一把手啊！可是自己头脑昏沉沉的，也没有听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后来就听张峰秘书长宣布分组名单，记得自己跟政协主席陆一吟分到一个组，由陆一吟负责牵头，奔赴新城区指挥抗洪抢险救灾。散会后，杜子京以为马上出发，哪知陆一吟说要回趟办公室，叫他等一下。他就坐在车里等，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陆一吟下楼来。看着挡风玻璃上雨水如瓢泼一样直往下浇，耳边响着“刮-哧！刮-哧！”的声音，眼睛随着那两支雨刮的来回晃动，越来越模糊，头仰靠在座位上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杜子京仿佛还在维多利亚的包房里，方城鏊战正如火如荼，手气真好极了，一会儿做清一色，一会儿做清加混，一会儿小七对和了，一会儿龙七对又和了，筒、条、万满天飞，和了，和了！红红的“幺零零”满天飞，都落进自己的大皮包里……，哈哈哈！突然，他看见李敏忠的头发一根根地竖了起来，燃起来了，眼睛喷着火，鼻子冒出烟，张着血盆大口，变成青面獠牙的一个鬼向自己扑过来，吓得赶忙抱起大皮包夺门而逃，他一边跑一边朝后看，青面獠牙的李敏忠后面还有两个牛头马面的小鬼呼啸着穷追不舍，他一下子跑出维多利亚的大门，看到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他想打电话给周师开车来接，可是拿出手机却拨不出号，眼看青面獠牙就要抢到自己的大皮包了，他什么也顾不得了，一下子向大雨里冲去，一脚踩空，就跌进了万丈深渊，心里大惊！猛一睁眼，自己已经在车上，周师正驾车在大雨里急驰，因为路面积水太深，看不清路上的坑洼，车子颠得很凶。“开慢点，杜市长睡着了呢。”他听到小成在后座上提醒周师。就问，小成，陆主席呢？“陆主席的车上前了呀，杜市长，您先休息吧，到了新城区我叫您。”“妈的，他们车好，我们怎么追得上？”杜子京听到周师在埋怨车况差，就说，别忙，让他们上前，咱们慢慢跟，安全第一呢。

不知不觉又睡着了，耳际那哗哗哗的雨声和有节律的“刮-哧！，刮-哧！”的雨刮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终于听不见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炸雷惊醒了他。他睁眼一看，车已经停了，前面的车亮着尾灯，好像堵车了。有警笛声，透过车窗迷迷糊糊看到一辆警车从左边超上前去了。出什么事了？他问小成。“堵了。小成下车打听去了。”周师答道。这时，成文化一身雨水地钻进车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杜市长，前面不远就到区政府了，可是因为路面塌方，车过不去，只好徒步了。”于是从后座下面拿出一双长筒雨靴让杜子京换上。杜子京称赞小成想得周到。他撑起雨伞，踩着路面积水“跨-哒！跨-哒！”大踏步向前走，不知什么时候发现迎面有位记者正对自己摄像，他的脸上更加表现出严肃而沉着的表情，不时对身边工作人员说几句话，有时停下来指挥一下正忙着疏通车辆的交警，还对围观的群众喊话，大家要注意安全啊！他感到自己作为市领导下来视察灾情，亲自在一线指挥抗洪抢险救灾，正在履行着一位党员领导干部光荣而神圣的使命，自己不顾安危、身先士卒的行动很快就会在报纸、电台、网站、电视新闻上报道出来。现在，他把昨天通宵打牌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一下子感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觉得自己救民于水火，用古书上的话叫什么来着，叫，叫什么解救黎民百姓于“倒悬之危”啊！如果不是自己及时赶到，兴许新城区的老百姓都被洪水卷走了也未可知啊！当他安全地通过了前方塌方路段，看到陆一吟穿着雨衣正站在大雨中，身边围着一大群人，也有穿雨衣的，有着迷彩服的，有撑着伞的，有光着头淋着的，有拿着笔记录的，有扛着摄像机的，有举起麦克风的，陆一吟像个演说家正在手舞足蹈，东张西望地大声说着什么。背后打伞的秘书长一会儿向左倾，一会儿向右斜，忙得不亦乐乎！杜子京赶忙向陆一吟靠拢，原来一直对着自己的摄像机也被陆一吟吸过去了。陆一吟像吸铁石一样吸引着周围的一切，他向杜子京招招手，让他再靠近一点，然后对身边的区委书记和区长说：“好嘛。你们看杜市长已经赶到了，这下可好了，有主心骨了嘛，我们还是先到政府听汇报吧。”书记区长连连称是，说区委政府就在前面，奈何车过不去呀。“走！”陆一吟斩钉截铁地下了道命令，像一位将军那样临危不惧和从容不迫地大踏步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可是突然前面横了一条“河”！原来区政府门前的广场因排水不畅已积水过膝了，陆一吟停下来察看地形，试图找一条便道绕过去，但终于发现无路可绕，于是他望着眼前这条宽宽的“河”紧锁眉头，一言不发，在“河”边来回地走。书记赶忙向他报告说，已经去调冲锋舟了，很快就来，就来！陆一吟说，路都堵死了，冲锋舟怎么运来？你们的应急预案是怎么做的嘛？啊？！书记吓得张口答不出话来。这时，一个穿迷彩服的青年自告奋勇地脱了鞋子挽起裤腿，过去说，领导，我背你过去！说罢，也不等陆一吟答应，背转身子，双手反过来抓住陆一吟的一双大腿，一猫腰，一撅臀，起！背起陆一吟就走。书记被这突如其来的行动所提醒，他立即安排应急分队的队员每人负责背一位领导过“河”，一声令下，迷彩服小伙子们都脱了鞋，争先恐后地来背领导，有的找不到领导，就背秘书、记者、工作人员。杜子京一看场面乱纷纷有些滑稽，本想自己脱了鞋过去，不料在区长的亲自关照下，一位大个子迷彩服硬是不容分说地把他背上了。

过了“河”，到了政府一楼大厅，因为停电，只有走步梯上楼。陆一吟嘴巴抿得铁紧地率先登楼，雨衣帽子堆在脑后，眼镜片上全是雨水，头顶上长发分成几绺像粘了浆糊般紧贴在发青的额角上，雨水还顺着发梢直往脸上淌。书记忙从背后递给他半包餐巾纸，他连看也没看，只管“跨！跨！跨！”地登楼。上到三楼，杜子京觉得有点喘，他生怕出声让别人听见，可偏偏就“哈-哧！哈-哧！”地很响起来，他吃惊地闭上嘴巴，可用手摸摸，发现嘴巴本来就闭着的呀，可是那来的喘气声呢？他向后看，原来是书记嘴里发出来的，因为太胖加上平时从不爬楼梯，心里又急，所以才喘得很响。陆一吟回过头来，透过水渍模糊的镜片撇了胖书记一眼，很犀利。“会议室在几楼？”陆一吟问，声音空洞洞的没有任何感情。“哈-哧！在，哈-哧！哈-哧！在，……”“在15楼，主席！”没等胖书记答出来，区长急忙回答。陆一吟挺胸抬头，像个将军一样继续攀登。杜子京心里暗暗佩服陆一吟的沉着，气度，当然，还有身体，杜子京想自己平时也喜欢锻炼，爬山、跑步都不在话下，只是昨晚通宵没睡，不免疲乏，但不能让比自己大十几岁的陆一吟看不起，于是他咬紧牙关，硬是不肯喘一口粗气地上到15楼，脸憋得通红，他借口去洗手间偷偷地平息一下，然后来到会议室，可是会议室也没电，很黑。陆一吟早已坐在对门靠墙一排座位的正中间，他一边用眼镜布仔细地擦着镜片，一边点头让杜子京坐在身边来。他说：“杜市长，你是大城市来的，还没见过这大暴雨的阵势吧？我们这里老话讲‘天无三日晴’嘛，几乎年年都发大水呀！”杜子京一边落座一边点头称是。他看会议室全坐满了人，连后两排座位也都坐满了，记者忙着架设摄像机，办公室的同志在点蜡烛，倒茶水，参加会议的同志都准备好了笔和本子，只等领导作重要指示。

陆一吟示意杜子京先讲，杜市长简单说明了来意，主要是听汇报，查灾情，救灾民。陆一吟听杜市长讲得太简单，又补充说：“这次洪灾来势凶猛，同志们为应对灾情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许多同志都通宵未眠，坚守岗位，恪尽职守，为把洪灾的损失程度降到最低作了最大努力。杜市长跟我代表市几大班子来看望大家，慰问同志们，同志们辛苦了！”说着站起来非常严肃地鞠躬，会场一片寂静，蓦地掌声响起，热烈而经久不息。陆一吟举双手下压示意大家静下来。然后坐下继续说：“下面，听听大家的汇报，防汛办、应急办、民政局、水利局，卫生局、疾控中心、农业局、统计局、畜牧局……，啊，一个一个汇报，不要急嘛。最后还要听区委、政府的汇报嘛。”会议室部门领导的汇报有条不紊地进行，外面瓢泼大雨坚持不懈地下着，不时有工作人员进来神色慌张地俯身向胖书记和瘦区长汇报，胖书记不停地用面巾纸擦汗，有一小片纸粘在了脑门顶上，白白的，很滑稽的样子。杜子京心里很急，心想我们只管在这里开会，外面情况到底如何？看那胖书记听工作人员报告时的紧张表情，就猜到一定是什么重大灾情发生了。可是，侧眼看看陆一吟不为所动的样子，一面认真听部门汇报一边在本本上记着，自己也不好提醒和打断他。就这样过了好久，各部门终于一个个汇报完了，杜子京松了口气。以为会议结束马上就去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一线指挥抗洪救灾。可是，陆一吟还要听区委政府的汇报！胖书记拿出书面汇报材料，陆一吟说，就不要照本宣科地念了，重点汇报一下当前采取了哪些措施吧。胖书记一脸茫然被汗水浸湿，也顾不得用面巾纸擦，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好不容易汇报完了。陆一吟盯着他看了许久，又看旁边的瘦区长，瘦区长说，我补充几句吧。等他补充完了，陆一吟看着杜子京，“杜市长，你先说几句？”杜子京忙说，我没有什么要说的，我们赶快到受灾最严重的乡镇去看看吧？那里有许多干部群众等着我们去救援呀。陆一吟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慢慢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大家知道他要作重要讲话了，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拿起笔准备记录。他说：“大家都不要急，遇大事要有静气嘛！”接着，他说听了刚才同志们的汇报，工作是值得肯定的，问题嘛也不少，下面，我讲几点意见。归纳起来主要是“一个高度重视，两个重点，三个到位，四个夯实，五个有力，六个狠抓，七个负责，八个落实，九个底线，十个确保。”然后，他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一个高度重视呢，就是……，会议室很静，只听得见陆一吟那抑扬顿挫的讲话声，虽不时有工作人员进来向胖书记和瘦区长汇报，但都是轻脚轻手地，没有打断陆一吟的讲话，只是偶而从外面传来一声炸雷，分散了与会人员的注意力，但一看到陆一吟一脸的镇定自若，大家就都像有了主心骨一样，继续在笔记本上认真记录。

外面的暴雨好像永远也不会停，陆一吟的重要讲话更是如此。陆主席要用自己无比坚定的讲话跟暴雨来一场殊死的搏斗，时间仿佛要永远停在这场无休止的搏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