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戛、跳花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张克鸿    阅读次数：20397    发布时间：2017-12-13

四

书归正传，朵村们不光外表美，心灵也美，他们在坚守着老辈人留下的规矩：朵有看上谁归谁。本来就有察颜观色的本能，看到杨小林一个劲瞅尖嗓子就死心了。

杨小林躲开八只水汪汪火辣辣的眼，稳定情绪后才找出一句话：“我想去那边，你们去不？”朵村们说早就想去，只是在这里等伴。他们吹响手中的口琴、芦苼、木叶、三眼箫，欢快地向跳花场那边走去。

在跳花场圈外、树上，山上人摞着人：汉族、布依族……老外都有。手机、相机、录像机忙个停。杨小林他们往里挤，人们见是箐苗男女青年就让路。杨小林走进圈子，踩着芦笙、木叶、口琴、三眼箫吹出的点子，与百数朵有舞在一起，边舞边瞅场外的“尖嗓子”。

朵有跳累换朵村上，他退下后用腰带抹汗，手忙脚乱地点烟，咂一口就抬头看，要看“尖嗓子”进场子没。连场外都看遍了也看不到。跳热的身子才降又升，嘀咕道：“是哪个朵有抢了？”他狠狠地甩掉点燃的烟，一脚踏灭，后悔正月初四不先来这里。

正悔着，失落着，有人撞后背了，说：“啊依多么稀罕国。”意思说有人喜欢你。他回头看，是刚才的一个朵村撞他，后面的“尖嗓子”没说话，见杨小林看她即飞快地闪个秋波。

另三个朵村以为他倒二，递个眼神就嘻嘻哈哈上前：有的拉补滴（花围腰），有的从后推。

“尖嗓子”柔声说： “去认我家大门，晚上对酒歌，对赢就和你晒月亮，晒到大天老亮。”

杨小林激动死了，没让再推再拉就跟着走，另三个朵村啥时离开也不晓得。

林子里是成双成对的朵村朵有：有的面对面站树旁说悄悄话，有的手牵手在游。他们隔三尺远面对面坐松毛叶上。没说话，一个看着一个笑。“尖嗓子”用手指着身边柔柔地说：“坐过来。”他也指着自己这边“你坐过来。”到后来谁也没动，再后来就站起来抱在一起了……

转眼太阳落山，跳花场那边的芦笙、木叶、口琴、三眼箫的热火声没了；也看不到成群打伙，成双成对的身影后他们才粘粘糊糊地走出林子。

离开情侣山，尖嗓子悄悄说，晚上唱完酒歌就来林子里。杨小林说“你不怕？”尖嗓子说“有你就不怕。”进村看准大门后杨小林才离去。

外婆一家正等他吃饭，菜都凉了。舅妈从新热，边热边揣上桌，幺舅问杨小林去年在外省打工得好多钱。他说除去用的只得两万块到家。幺舅又问一些家事，杨小林满脑子是对酒歌的事，心不在焉，前言不答后语。九十高龄的外婆念开了：“老以前我苗家要被吴三桂杀绝，一支躲进梭戛大箐林里才活下来，今天叫长角苗；一只躲进纳雍那边的大箐林也活下来，今天叫圆角苗。一年接一年，一辈接一辈跳花,跳花越旺，苗家子孙越旺。”他又对杨小林说，“纳雍那边的圆角苗不算，这边的一寨加棱戛那边的十二寨就是十三寨。我有5个儿女，熬过好多苦日子拖大后又收亲圆配。家孙外孙十几个,死也值了。”婆婆一吃饭就念。子孙们不愿听也念，不停地念。

杨小林说：“这些年政策好，生活好，愿婆婆活一百二十岁。”

婆婆耳朵还好，听外孙这么一说，就张开一望无牙的嘴笑，脸上那些饱经苍桑的沟沟坎坎也笑,说:“活那么大做哪样？人老得死，看到子孙好过，也死得放心喽！”

杨小林火急火燎地吃完饭，搁碗说：“婆婆慢慢吃，幺舅、舅妈慢慢吃，表妹表弟慢慢吃。”拿着芦笙往外就跑。幺舅说：“这娃是上长物，咋吃一碗饭？”也去跳花回来的表弟表妹说：“他忙去大妹跌家唱酒歌，忙去晒月亮。”舅妈对表妹说：“快吃，你约的朵有也快来了。”

四个朵村比杨小林快，已在尖嗓子家大门边摆好盐桥棒和马鞍子。见杨小林来就轻脚轻手地进家，“嘣”一声把门关上，杨小林走到大门边。他明白，对不赢酒歌得舔舂辣子的盐桥棒，背马鞍子。对赢才准进门，才准上山晒月亮，进林子亲热。

门内有朵村扯声扯气，嫩声嫩气地唱了：“啊赛——小哥哥哩！你来得太早了！人家还是个花苞。”

他又如小黃牯吼：“哎呀！小妹妹哩，不早了，荞子栽晚不结果，等不及我才大老远来。”

屋里的朵村娇声娇气说：“是真的还是假的哩！棱戛的小哥哥。”

一声小哥哥，把杨小林的心都喊酥了，酥一阵才答：“不是真的我来做哪样？”又唱，“岩上扯花岩下栽，岩下滴水养花苔；只要你心和我意，扯棵花秧去梭戛栽。”

屋里又扯声扯气，嫩声嫩气对：“天上飞来一只鸽，一下飞到大门边；你爹妈舍不得金子银子过，小妹妹恐怕要归别个。”

杨小林对：“只要心爱的妹妹淡定淡定再淡定，哥哥我为了你打工脱几层皮也愿意。”

里边 “咕咕咕”笑进另一间屋。他一推大门就开了，原来是虚掩着。

恰在这时幺舅来了，说有急事。刚进去的他说等明天再说。幺舅说再等就来不及了。他退出问原因。幺舅说打不通手机才找来，你妈得急病，快去。他一看手机才知没电，复进大门对里屋说 “我还会来”就急着跑了。

和幺舅骑摩托车连夜赶到梭戛乡卫生院，因送得急时，妈的命总算捡回，一个星期后出院，静下来才拨手机问幺舅 “尖嗓子”在不在家。幺舅说人家已去外省打工，去哪点也不晓得。你用得着人就抓紧，大来的姑娘，搞不好要带小伙子来过年哩。杨小林相信自己已装进“尖嗓子”的心了。下决心明年就娶，于是才跑到外省一个挣钱多的煤矿打工，听到外婆升天才赶来打戛。

“尖嗓子”就是大妹跌（意思是月亮的女儿），正月十四那晚对酒歌时他和另三个朵村装败，想着的是尽快去情侣山甜甜蜜蜜晒月亮。杨小林刚进大门，连名字、手机号没留就被他幺舅喊走了。这一走以后还不知是哪个朵村的哩，另三个同伴要出去拉这薄情寡意的朵有。大妹跌鼓眼说：“人家妈病了应该去？不去我还看不起他。”

第二天是正月十五，大妹跌睁眼睡到早饭熟也没起，晚饭时两眼通红。妈以为被昨天对酒歌的朵有甩了才让姑娘伤心成这样。

大妹跌背着包包到广东打工了。妈不放心，有个三长两短可不是一碗米一碗荞面养大的。

在广东，她一想起杨小林就睡不着觉。这些年来，箐苗十三寨里的姑娘也可当外族人的婆娘，外族人也可当箐苗的婆娘，但大妹跌就认定了杨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