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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树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朱万能    阅读次数:15917    发布时间:2019-11-02

    虽说村叫龙泉,可水娃家所在的这个组却叫晒坝,顾名思义,缺水呗。祖祖辈辈都缺水,在靠天吃饭的年月里,生活艰难啊!

    上初中那年,水娃已然成了家里最有文化的人。不行,得为大家做点什么才好,他反复的对自己强调。

    学了荀子的名篇《劝学》后,他对“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是朦胧的,对“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也是朦胧的,唯独对“积土成山,风雨兴焉”八个字颇有心得。无论是书上的注释,还是老师的讲解,都算得上是字字句句入心入脑。

    深思熟虑过后,水娃不止一次的在饭桌上向大家游说。他郑重其事的告诉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学校操场那两棵黄葛树又高又大,如果能在每座光秃秃的山丘顶上都种下几棵,十年二十年后,等到树都长大了,山不也就跟着增高了吗?要是所有的山丘都增高了,云就会在这里停留。雨水就会落到这片干枯的土地上来,村民们就再也不用为庄家缺水的事情而犯愁了。

    他认为自己已经解释得够清楚,够有道理了。因为古人是这么讲的,老师也是这么讲的,他这是在举一反三、活学活用呢,是完全具有科学依据的。可是,大家还是不以为然,还是只把他当成一个孩子。

    龙泉,只不过是龙背山下的一股涓涓细流,其水量顶多也只够七八户人家的日常饮用。以此为名,无非是先辈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罢了,对于十年九旱的山村而言,并无增益。不过,就这一点而言,与“水娃”这个小名的由来倒有异曲同工之处。

    村落四下的山丘,早已被开垦殆尽,当年“大战钢铁”时剩下的星点儿树木,也早被当作柴火砍光了,就连牲口赖以生存的草料都难以保障,得走很远的路到山里去割。饥渴的人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拼命的向大地伸手索取着,而这贫脊沧桑的土地,则像一位被吸干了乳汁的母亲,无精打采的躺在那里,只剩下一把干枯的骨头。

    转眼又到了一年中备水插秧的季节,水娃知道,这又该是村里的成年男人们,甩开膀子为水拼命的时候了。和往年一样,须两台抽水机连接起来,才能将低处堰塘里的水抽上高处的坳口,再经过疏通好的水沟,由高而低的,依次流向沿途两侧的一块块干涸的水田里去。

    村里那部五马力的柴油机得四个人才能抬动,乡里那部十马力的柴油机得八个人才能抬动。壮年劳力们光着膀子,脖子上搭着汗帕子,肩膀上顶着船杆子,手上提着拄杖子,脸红脖子粗的一步一吆喝。既像抬着修房筑屋的地基石头,又像抬着死人眠睡的柏木棺椁。热火朝天的,男女老少齐上阵,好一次“学大寨”似的,谁也无法独立完成的伟大合作。

    水沟底部和两侧的干泥土、石骨子、野草根,以及不知是死是活的蚯蚓们,照旧嗞嗞的哼着,拼命的吸吮着刚刚抽上来的甘甜的塘水,不知饱,没个够。活像是一群被遗弃了的饿坏了的婴儿,恨不得这位善良的母亲一下就能长出八个奶子来。

    抽水灌溉有规矩,塘水流到第一块稻田之前的费用是公摊的。每到这时侯,大家都会很自觉的跑到公家的水沟里,大桶大桶的舀水去浇自家的旱地和灌自家的茅坑。男男女女全体出动,锅碗瓢盆桶能用就用,直灌得个盆满、钵满、坑满、池满的,谁见了也都不好说些什么。

    可塘水一旦进入了第一块稻田,便开始计时计费了,每一滴水也都有了主人。主人家的妇女、老人和孩子便会扛着铁锹、铁铲和锄头不停的沿沟巡逻,一边疏通淤滞,一边防人偷水。当然,大家也知道,此时再有非分之想的,便会被冠以极其不堪的偷盗之名,这可比饿肚子更让人纠心遭罪。

    田里一有了水,男主人们无一例外的要赶紧驱着耕牛,架着犁耙,一趟一趟的,反反复复的,争分夺秒的翻腾和揉捏着干涸的田泥。因为只有田泥足够稀、足够烂时,塘水才能与之充分融合,才能防止过早过快的蒸发和渗漏,才能为下田后的秧苗,赢得更多续写生命的宝贵时间。   

   彦语说:秋前十天无谷打,秋后十天满冲黄。像这样别开生面的合作,如果遇上大旱之年,在水稻长至快抽穗的时候,还得来再一次。因为,从抽穗到收割也就半个来月时间,此时如果稻田了缺水,水稻便不会灌浆,长出的谷粒就都成了瘪壳,半年的辛苦劳作就算是全打了水漂了。

    常言道:大暑小暑苞谷出土。水稻抽穗之时,也正好是玉米刚刚长成,快要吐红胡须、出顶花、背娃娃的时侯。此时,如果旱地里缺了水,玉米的收成也算全完了。所以啊,若遇上了不好的年头,双抢之前,那炎炎烈日下抗旱抽水的情形,更是别有一番滋味,让人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水娃目睹身体强壮的父亲,像故事里的主角一样,参与着战天斗地的每个环节,而自己却只能站在一旁傻傻的观望,无能为力的像一个懦夫。他亲眼看到,豆大的汗珠子从父亲黝黑的背膀上滚落下来;他亲眼看到,父亲光着裹满淤泥的脚丫子,站在田坎上大口大口喝水时,中暑般煞白的脸庞;他清醒的闻到,经过犁耙搅动后,从稻田的浑水里散发出的,无比熟悉的铺天盖地的泥腥味道……

    他挖了一棵两尺来高的黄葛树苗,用镰刀刨了坑,悄悄的种在了家对面光秃秃的小山头顶上。他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母亲,他说准备先试试,如果能顺利长大的话,就把所有的山头都种上,让全村的水田旱地早晚也能“风雨兴焉”。

    母亲对孩子的行为表示赞赏,但对种树的方法好像并不看好。她摸摸孩子的头,和他并排着坐在门槛上。一阵暖风吹来,她禁不住又讲起了关于黄葛树和杉树的故事。这故事水娃是听过的,但已经记不太清了,因此,他依然听得入神,像是在复习。

    相传,黄葛树和杉树是一对好姐妹,黄葛树是姐姐,杉树是妹妹。一天,姐妹俩相约上山去寻找栖息之地。她们翻山越岭,跨沟过坎,不知走了多久、多远,又累又饿又渴,眼看太阳就快要下山了,却还一无所获。她们很绝望,于是,索性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稍作休息。

    西边,落霞似锦。姐妹俩几乎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夕阳的尽头,那里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块芳草依依的肥沃之地。杉树提议,让姐姐在原地好好休息,由她独自去往夕阳深处查探,若真有好的去处,一定早早返回,接姐姐同享。

    姐姐送别了妹妹,杉树兴奋的没入了那片红霞。天黑了,天亮了,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姐姐终日眺望远方,却始终不见妹妹回转。黄葛树担心妹妹回来时找不见她,不敢独自离开。渐渐的,她把根插进了大青石周围的岩缝,让枝叶使劲的往高空生长。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多年后,黄葛树终于长成了一副极目远望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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