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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 木 谣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郑先才    阅读次数:34533    发布时间:2014-01-08

第二章 七品钦差

 

2-1

 

却说大清王朝,自顺治皇帝之后,国情已趋于稳定,政权已得以巩固。康熙皇帝继位亲政以后,全然不象顺治皇帝,为了儿女私情不能遂愿,竟然连江山也不要了,跑到五台山去做和尚。康熙皇帝却励精图治,有一番建立统一富强的大清王朝的宏愿。经他努力进取,不断排除异己,待得平定三藩之后,大清王朝果然出现了政治稳定,经济繁荣,震古烁今的盛世景象。

康熙二十六年,正是青春年华,春风得意的康熙皇帝,不免踌躇满志,于是动议,修建太和三殿,借以向天下昭示一统江山的非凡成就和皇家气派。

康熙皇帝颁诏修造太和三殿,四海惊动。各省州府县邑,尽皆按照诏令,采办修造宫殿所需木石,送至京城以待钦用。若有怠慢者,将按律论罪,决不宽宥。朝廷尤其指令湖广、四川、贵州等数省,务必按照朱明王朝历代惯例,采伐可堪大用的优质楠木,送至京城以作栋梁。于是,湖广、四川、贵州等数省州府县邑官员,无不以为升官发财时机到了,尽皆各怀鬼胎,争相邀功,惟恐落后,误了前途。尚不知楠木生于何处,便急急忙忙,具文上告,声称辖地可作栋梁之楠木,如何如繁星之多,取悦上官,一为谋取进身之道,一为蒙蔽皇家银两,以饱私囊。

殊不知湖广、四川、贵州等数省,自朱明王朝明成祖始,至大清康熙皇帝,数百年间,皇家连年皆有修造,责令各省采伐楠木送至京城,但凡交通便捷平旷之处,可堪大用之栋梁楠木,已经悉数采伐,再难寻一长木。即使边远偏僻,人迹罕至之处,也难得见一二株栋梁之材。更兼边远偏僻之处,又都远离江河,崎岖山路,皆为羊肠小道,致险处一人徒手通过,尚且艰难,更何况运送大木乎。纵有奇伟之材,又如之奈何?

黔北遵义,桐梓,仁怀,绥阳等十数余县,历朝历代,每逢朝廷诏令采伐栋梁楠木,一众官吏,知道采伐运输艰难,便都在边缘方便之处,采伐敷衍上差,又何曾有一人深入深山老林,采伐一木,以运京城。但是,就这样敷衍,也往往要十数余月才能成得一功,岂能急功近利。如今边缘方便之处,既然已经无一长木可寻,深山老林,又不可深入,如是,京城修造太和三殿,皇帝颁诏下来,扯旗放炮,一番热闹过后,数月不见一大木,还未至一半,便不得不停工待料,于今已越数年,却不能全功。

此诸多实情,皇宫监事太监,朝廷工部官吏,以及地方官员,无一人不心知肚明,无一事不了如指掌。但是,这些皇宫监事太监,朝廷工部官吏,以及地方官员,尽皆在宫中和官场混迹多年,一个个圆滑透顶,机敏过人,惯会看风使舵。这般人物,平常邀功归邀功,请赏归请赏,事情真到了难办的时候,又都各有一套瞒天过海的办法,相互遮掩,直把一个皇帝蒙在鼓中,不知所以。因此,京城修造太和三殿,自康熙二十六年动议诏告天下,数年来,工部下达勒令催办公文,已经盈数尺。似此上行下效,各州府县,也少不了要逐级下达勒令文告,催办皇差。而更为少不了的是,由下而上,逐级也都在不断具文报告,采伐运送楠木之艰难,请求宽延时日云云。如此,乍看起来,皇宫内外,朝野上下,于钦命之事,确实忙碌,无一人敢懈怠。这一上一下,公文往来飞递,热闹倒是热闹了,却无多少实事可言。

但是,最为要紧的还是银两。银两这东西,天上不落,地上不生,皇家修造宫殿,所给银两有限,何况自朝廷始,从上至下,逐级克扣,到得县衙时,已经所剩无多了。更为脑火的是,朝廷以下各级衙门,不敷用度,有了缺口,逐级克扣挪用一些也就罢了,而且还少不了借机逐级摊派,加征徭役赋银,充实私仓。这银钱逐级摊派下来,到得县衙时,最终又都得到老百姓头上去搜括。但是,无论皇宫监事太监,还是朝廷工部官吏,以及地方官员,最为乐意办的就是这种事。借着皇家名目,加征徭役赋税,肆意摊派,一番辛苦下来,非但不会少了好处,中饱私囊,而且一旦时来运到,说不准还可以博得一个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似此双赢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皇宫内外,朝野上下,一众太监官吏,每遇这等好事,一个个尽皆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胆大包天,为所欲为。日后就算皇帝追查起来,这一众人等,敷衍塞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本事确也十分了得,最终弄得当朝皇帝,按下葫芦浮了瓢,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不得不和稀泥,不了了之,皆大欢喜。

但是,康熙皇帝虽然年少轻狂,还不是很谙世事,却也非一般皇帝可比。他圣聪过人,无一事不了然于胸,早就把皇宫内外,朝野上下,大大小小一众官员,意欲瞒天过海的事情,看在眼里。

 

2-2

 

官有十条性,九条人不知。康熙皇帝是天字第一号人物,他的心性,就更是无人可知了。

康熙皇帝大兴土木,兴师动众,一心修造宫殿,显示皇家气派,但是,数年未果,他也并非就不知道内中缘由。开始那两年,他少不了也要向宫里监事太监,工部官吏,问询一番督造皇宫之事。而待得几番催促问询,仍然无果之后,他便不再问询催促了,似乎皇宫何时修造完毕,已经无大碍,既然已经拖下来了,那就慢慢修吧,他一个人急又有何用。

此事如果换着他人,倒也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康熙却不同,他是一国之君,一言九鼎的天子,他既然已经颁诏天下,要修造皇宫,那天下便也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不容他轻易更改了。这件事情,谁都知道他不会就这样算了,早晚少不了有一番折腾。他愈是心如止水,不急不愠,就愈是让人感到可怕,终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安。

这些时日,宫里一众监事太监,以及朝野一众官员,无不都在肚子里猜想康熙皇帝的心思。但是,无论这一般人物怎样猜想,却都捉摸不到他的打算。这一般人物,也已感觉到了,一场急风暴雨,不知道何时就要到来了,在那里诚惶诚恐,难料祸福。

康熙皇帝于如何修造皇宫一事,不置可否。他青春年少,就有这样的心性,这样深邃的城府,不能不让人惊叹他天生就是帝王心性,让人难以捉摸。如此数月之后,有一天,康熙皇帝终于发话了。但是,他这一发话,却又让人更加感到深不可测,让人更加害怕,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与其这样听他发话,还不如他就那样不说为好。

你道康熙皇帝到底说了什么话,让宫里宫外,那一般人物如此惶恐不安?其实,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只是吩咐宫里的值事太监,给工部送去一纸圣旨,要工部立即把湖广、四川、贵州等数省州府县邑,但凡有关歁伐楠木的文告,悉数送到皇宫里去。

湖广、四川、贵州等数省州府县邑,有关歁伐楠木的文告堆积如山,康熙皇帝岂能一一亲自阅览,而他要工部将这许多文告送到宫里去做什么,这无疑又是一个闷葫芦。但是圣命不敢违,工部一众官员,从尚书到录事,尽管心里忐忑不安,也只有按照圣旨要求,将湖广、四川、贵州等数省州府县邑送达工部的文告,悉数移送皇宫。

工部将湖广、四川、贵州等数省州府县邑送达的文告,悉数小心送到宫中,康熙皇帝却连一个字也没有看。还用得着他看吗?如果按照这些文告中所言,不用说修造太和三殿,就是再修造一个北京城也已用之不尽,何至于待到现在还无大木可用。他瞥一眼那些满纸谎言,不免暗暗发笑,在心里说道,就这点掩耳盗铃的本事,还想在朕面前瞒天过海,蒙蔽朕。你方唱罢我登台,这回该他表演了。

康熙皇帝到底是天子,并非一点事也隐藏不得的市井中人,他岂能轻易向人言明他心里的意图。他这时候,还待选择一个人物,为他阅览这许多文告。这许多文告也已送到宫中,但是,他要选择的人物却还未最后选定。想到这人物还未选定,他的眉头又不免皱紧了。

康熙皇帝到底要选择怎样一个人物,如此踌躇不决?他自从亲政以来,一直自信从容,就连决定削藩那样的大事,也未曾犹豫片刻,这选择一个人物算得了什么,竟然让他这样犯难。这件事情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太了不得,他此刻好比一个运筹帷幄的大元帅,要选择一个能够为他冲锋陷阵的急先锋。他就为了寻找一个他需要的急先锋举棋不定。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康熙皇帝为了寻找一个他中意的急先锋,已经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机,尚无一个他十分中意之人。看着那些送到宫里来的文告,他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拖延不得了,心里也有些着急上火。他着急起来,即使是天子,要做师范,也直想骂娘。但是,这时候偌大一个宫殿,宫女太监,妃子娘娘,见他心里不痛快,都远远的躲避他,谁愿意到他眼前来找晦气。他即使要骂娘,眼前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又骂谁去呢。

康熙皇帝一团火在喉头堵着,煞是难受。他就象一只急慌了头的野兔,不知道东南西北地在宫里来来去去,就只想赶快找到一个人,把一口变了味的恶气撒出去。谁知他这样一急,竟然就急出一个人物来了。

 

2-3

 

这个被康熙皇帝急出来的人物是一个小京官,姓刘名达一,字缙乎,康熙二十年进士。刘达一乃川西人士,祖籍江西,二十余岁,正是年轻有为时候。说来还真让人纳闷,多少得力的王宫大臣康熙皇帝看不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进士,却让他看中了。

但是,刘达一并非就没有一点来头,要说清此事,还得从黔北遵义府说起。

黔北遵义府,僻于西南一隅,边陲也。但是,无论于巴蜀,还是于滇桂,遵义府都不失为咽喉津关之地。远可追溯到先秦争雄,近可研究到八年抗战,千余年来,一直是兵家必争要塞。不说秦汉,只说有唐以来,先后占领遵义府,成就霸业的历史人物,便有大唐王朝雄据滇地的南诏国首领(公元876年),大唐王朝世袭播州宣慰使的晋人杨端(公元878年),大明王朝万历二十八年一举平息播州杨氏叛乱的四川总督李化龙(1600年),大清王朝同治元年途经遵义府北进的太平天国将领石达开(1862年),民国初年祸黔的滇军将领唐继虞(1913-1918年),民国二十三年率领中国工农红军长征经遵义北上抗日的毛泽东、朱德等(1934年)。

黔北遵义府,一直誉为黔北大门,川黔锁钥,不仅仅地位当津,而且风光秀美,山水和谐,四季分明,民风敦厚踏实,为中原文化影响的礼仪之帮。山川峡谷,纵横交错,峰峦叠嶂,一望无际,危岩险山,奇峰兀立,高插云天,层出不穷;溪水清清,有如蛛网,曲折蛇形,川流不息,生机盎然;山间大坝,平坦如砥,阡陌纵横,各奔西东,村庄寨堡,炊烟袅袅,隐隐约约,如诗如画,无处不是山环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走进黔北山国,赏不完的奇观异景,看不尽的田园牧歌。民间享有“前朝军师诸葛亮,后朝军师刘伯温”美誉的大明王朝开国功臣刘基,曾经黔北,无限感慨,情不自禁,拍手称道,“江南千条水,黔北万重山,五百年后看,黔北胜江南”。

黔北山系为大娄山脉,山脉心脏在腹地娄山关。娄山关取势东西,横亘数百里,北望巴渝川康,南襟滇桂荆楚,进可通江达海,越缅藏诸天佛国,退可藏于群山,以待天下之变。川也罢,滇也罢,桂也罢,楚也罢,于南于北,于西于东,皆可视为屏障。

黔北遵义府,沃土千里,虽然不敌中原腹地,与其相提并论,但是,也远非荒漠不毛之地能比,所以才有汉晋先秦以远的古夜郎国,在此造就霸主王业。古夜郎国,太遥远不说也罢。大唐王朝乾符年间,滇地南诏国便企图据黔北为根本,然后或至川康牧马,或至中原逐鹿,也正是这一番滇人侵黔,方才引来晋人杨端,挥师黔北。这之中诸多事情,距今千余年,还不是太遥远,倒是可以略作一番分讲。

滇人这番打算,说道起来,原也有些眼光。但是,只可叹气数未到,不能成功,泱泱大唐王朝,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南诏国滇人如此一闹,避乱于四川成都的大唐王朝皇帝,便诏令陕甘晋宁等地,举兵勤王,收复黔北失地,逐滇人还于南诏。大唐王朝皇帝一纸诏令,山西太原人杨端,遂举兵挺进黔北,一举收复失地,逐滇人还于旧国。晋人杨氏,因此捡了一个大便宜,名为收复失地,实则从此一统黔北,建立八百年基业。滇人一番辛苦,最终不免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滇人蓄势已久,却功败垂成,晋人不费吹灰之力,却得举手之功,这道理说来也很简单。黔北膏腴之地,欲图王业,谁人不想,滇人可以窥视,晋人又何尚不可以?只是世间多少事,虽然赖人谋,但是得失成败,却有定数。晋人杨氏,因滇人侵黔之故,得以于黔北建立八百年霸业,实是天意定数,也非全是人力可为。但是,滇人一番辛苦努力,也并非白费,全是为他人作了嫁衣裳,从此种下侵黔根由,数百年未曾熄灭,滇人每有机遇,无不效仿先人。民国初年,滇人唐氏,意欲逐鹿中原,便走先人之路,两度兴兵侵黔,先后役使黔人十数余年,终于还是了却了滇人夙愿。滇人与黔人有这一段迁延数百年的纠葛,说来也都是定数,早晚都避免不了。一旦气数到了,滇人具有黔北,也是唾手即得。

闲话扯到这个份上,就不妨多说上几句,对红军一度在黔北遵义,四渡赤水,南突北进,轰轰烈烈,以至于国民党总裁蒋介石,不得不亲自到贵阳督战,而最终败北等历史,也略作一些分讲。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叶,中国工农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欲进湘西不成,转移黔北,在遵义召开关系到党,关系到红军,关系到国家民族前途命运的遵义会议,也并非偶然。是时中央红军放弃江西苏区,长征寻找建立新的根据地,以图东山再起,最初看好湘西,并没有打算黔北。湘西有贺龙、萧克领导的红军为基础,在湘西建立根据地,表面看来,远胜于黔北。但是,中央红军尽管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却最终没有进入湘西,实现在湘西建立根据地的战略目标,一败再败,遭到重创之后,才不得不在毛泽东力主之下,转战到了黔北。

中央红军在遵义成功召开了力挽狂澜的遵义会议之后,在毛泽东率领之下,从此一步一步走向胜利,不仅胜利完成了举世瞩目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实现了北上抗日的战略目标,挽民族危亡于既倒,而且还不断壮大自己,最终推翻国民党蒋介石统治,建立了新中国。这之中诸多机缘巧合,说来也真有意思,遵义和遵义会议不仅是毛泽东个人一生从事革命事业,取得成功的转折点,而且也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取得胜利,建立新中国的转折点。毛泽东在黔北获得最高权力,最终成就革命大业,难得又不是定数,而是偶然么?

 

2-4  

 

黔北举足轻重,是不可多得的圣地,千余年来王气所在,才演变了不少历史大事。而黔北赖以依靠的屏障大娄山,关系进退攻守,得失成败,其心脏核心要塞娄山关,世称天下第一险关,尤为举足轻重,不可小视。

娄山关在桐梓县城正南,去城十数余里,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到达黔北,曾经二度激战娄山关。毛泽东的千古绝唱《忆秦娥-娄山关》,便是在娄山关战役取得胜利以后,壮怀激烈,情不自禁而写下的。“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毛泽东语出惊人,气概非凡,后人争颂不已。

娄山关如何险要,红军如何激战之事,暂且不说,这里另有一段大明王朝万历二十八年平播,北路大军总兵将军刘綎大战娄山关的史实,因事关本书主人翁刘达一,却不能不细致分讲了。

这事还得从朱明王朝神宗皇帝,万历二十八年说起。

万历二十八年,朱明王朝聚集八路大军,平息播州(遵义府在明清前称播州)杨氏叛乱,史称平播之役。

播州杨氏,始于晋人杨端。大唐王朝乾符三年,杨端率领晋兵挺进黔北,逐南诏国滇人回滇,收复播州等失地以后,便世袭统治播州。播州杨氏,至大明王朝万历皇帝时,已传至第二十九代孙杨应龙,长达八百余年。这八百余年中,播州杨氏历经唐、五代、宋、元、明等王朝,均与历代王朝皇室相安无事。但是,播州杨氏到底是割据一方的豪强,并且雄据西南黔北,经八百年经营,屯兵蓄势,力可敌国。到大明王朝万历皇帝时,播州杨氏也逐渐成了朱明王朝皇室的一块心病,令神宗皇帝,早晚寝食难安,必欲除之而后快。

大明王朝为了控制播州杨氏,曾示恩宠,令播州杨氏嫡系子孙入朝为官,名为重用,实为人质。一旦播州杨氏有二心,必然投鼠忌器,不敢明目张胆,公然对抗朝廷。但是,至朱明王朝神宗皇帝时,播州杨氏与王朝皇室之间的矛盾不断加剧,愈演愈烈,已经到了不可调和,一触即发的地步。万历二十七年,神宗皇帝以杨应龙抗命为由,设计将杨应龙羁押于重庆,意欲问罪。至此,播州杨氏与王朝皇室之间的矛盾终于不能掩盖,彻底暴发了。

然而,播州杨氏也并非鼠辈。自从杨端领播州宣慰使后,播州杨氏代有能人,杨应龙更是蛟蛟者,文韬武略,皆十分过人。杨应龙因袭领治播州以后,于大明王朝图播之心,洞若观火。他为了缓和与王朝皇室之间的矛盾,也曾经不惜牺牲,为朱明王朝立下赫赫战功,但是,尤其如此,更令王朝皇室惶恐不安,从而促使神宗皇帝,下定决心图播,剪灭异己。

朱明王朝排除异己,不容藩镇,杨应龙岂有不知之理。他知道自己尽管曲意奉承,早晚也必被朱明王朝所不容,故自从承袭领治播州以后,便对朱明王朝倍加防范,积粮屯兵,无一日懈怠。他在重庆不慎落入圈套,身陷囹圄,为朱明王朝掌控之后,倒也不甚慌张。待得数日,看准时机,暗中花些银钱,买通狱吏,一走了之。他急急回到播州以后,对大明王朝也然不抱任何幻想,立即举旗兴兵,与王朝皇室势不两立,并且一鼓作气,掠城夺地,连续拿下綦江等数县,直逼渝州。一时之间,播州兵马,南征北讨,东夺西进,锐不可当,以至于朱明王朝,上下哗然,不知所措。

但是,朱明王朝万里江山,播州兵马一时间岂能动摇,并且神宗皇帝也不是后来的崇祯皇帝可比。他稍微有些慌乱之后,便镇定下来,调集重兵,镇守播州以外险关要塞,阻截播州兵马,因而播州兵马得势一时之后,便难进尺寸。杨应龙也自知播州兵马,虽然有数十万之众,但是,与朱明王朝比较,到底力量悬殊太大,也不敢轻易进兵,只有收缩兵力,固守待变,一旦有了战机,再与朱明王朝一决雌雄。

杨应龙一代枭雄,这一番打算,原也无可厚非。但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神宗皇帝也非泛泛之辈,他岂能给杨应龙喘息之机,此时天赐良机,他以王师而荡贼寇,天下昭昭,名正言顺,播州杨氏无异于自取灭亡,朝廷兵马岂有不胜之理。万历二十八年,他便诏令两湖、两广、苏粤、四川、荆楚等数省,齐集二十余万众兵马,以四川巡抚李化龙为总督,分八路进兵黔北,意欲一鼓作气,荡平播州。

朱明王朝神宗皇帝与播州宣慰使杨应龙,都是玉皇大帝的外孙——不是凡人,真可谓钉子遇了钻,碰上对头了。

 

2-5

 

四川巡抚李化龙,总督湖广、荆楚等数省八路大军,分南、北、西三路,分头并进,征讨播州杨氏。李化龙八路大军,如何分头并进,恕不一一尽表,本书单表北路总兵官刘綎,如何率领北路兵马,攻破天险娄山关,兵临海龙屯,以至于一代枭雄杨应龙,眼见大势已去,自缢身亡,从而结束了晋人杨氏,世袭统治播州八百年历史。

却说四川巡抚李化龙,于万历二十七年奉诏总督八路兵马,征讨播州叛逆杨应龙,却迟迟没有向播州进兵。他深知朝廷八路大军,二十余万众也然不少,但是,由各省凑合的兵马,无异于乌合之众,如果贸然进兵征讨播州,并无多大胜算。他是一代儒将,深谙用兵之道不在于众,而在于精,在于用。众者,取其势也,用者,取其精也。但凡用兵,只在于众,缺少精兵良将,则难以成功一事,而仅有精兵良将,必然势寡,也难以威慑敌众,故两者不可有缺。也正是因为如此,用兵之道,方才也有虚张声势一说。

如今征讨播州,有八路之众,分进合击,其势已经足也。但是,李化龙却也知道,统领诸路兵马总兵副将,尚无一人可堪大用,缺少良将,匆忙进兵,何以取胜。他路暂且不说,尤其北路,最为要紧,非有良将不行。一旦进兵,各路兵马,皆视北路定夺进退。北路进则进,北路退则退;北路有功,则各路有功;北路无功,则各路无功。作为总督,除却北路兵马,其余各路,他倒是也不十分忧虑,只需至时,督促总兵副将,遵令行进就是。惟有北路兵马,他半点不敢马虎。如若北路无良将可寄以厚望,那么,他一番辛苦努力,不但无有寸功,而且还会因此毁了一世英名,既无颜面对朝廷,面对众将士,并且忧谗畏讥,只怕从此再难抬头。

李化龙如此心忧北路兵马,渴望寻觅一统兵良将,欲待有了统兵良将以后,方可择日进兵。然而,这许多总兵副将之中,难道真的就没有一个良将可寻么?其实也不然,这许多总兵副将之中,并非就没有一个良将,而是他患得患失,反复权衡,难以决断。

李化龙始终不能决断,其实就只为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后来在娄山关一战成功的总兵官刘綎。

刘綎,字省吾,乃朱明王朝著名将领刘显之子。刘显曾经做过都督大将军,刘綎为将门之后。他自幼熟读兵书,研习战阵,不仅有运筹帷幄之能,而且勇力过人,十八般武艺样样皆能,尤其擅长大刀。八十余斤重镔铁大刀,在他手中,舞动起来,举重若轻,声息全无,劈斩腾挪,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但见刀光过处,一地落叶飞花。他那一身好功夫,就是久经战阵的刘老将军见了,也夸赞不已。

刘綎自幼从军,人称刘大刀。他为朱明王朝征战,这许多年来,已经建立不少奇功,天下无人不知刘大刀之名。敌人但凡听到刘大刀来了,无一不闻风胆寒,唯恐逃之不及。他身为将门之后,也还有乃父之风,英雄了得,但是,却因秉性刚直,不善阿谀,奉承上官,交好同僚,以至于年近半百,还是一个挂虚名的副将。就这样也还罢了,他若是遇上那班宵小无能,却又喜欢拨弄是非之辈,不仅耻于为伍,不屑一顾,而且语言相讥,十分刻薄,往往弄得人无地自容。那许多宵小之辈,表面奈何他不得,私下里就难免不中伤他了。他这一副德性,朝野上下,人人避而远之,少有人和他往来,到了关键时刻,自然就没有人为他说话。也就因为这样,他虽然战功赫赫,官运却不通畅,好不容易才勉强升得一个副将,也只是一个虚职,手下并无一兵一卒。这于他而言,打击也够狠了,但是,他却照样我行我素,吃亏也罢,失败也罢,他全然不当一回事,依旧自视很高,无一丝后悔之意。

刘綎就这么一个人物。他人避之犹恐不及,李化龙却始终不为他人左右,与他私交甚厚,一直引为知己,并且知道他英勇善战,不是浪得虚名,实是当今少有良将,每临大事,必邀同谋,言听计从,确也得他不少帮助。

朱明王朝平播之前,李化龙调任四川为巡抚,便曾经不顾他人反对,向朝廷保举刘綎为西川总兵。那时候,朝廷许是考虑李化龙到了四川,正是用人之际,总算给了他一点面子,答应刘綎随李化龙到西川任总兵。但是,这一件好事刚刚有了一点影子,便有奸人向神宗皇帝进谗言,说刘綎与他过从甚密,他力荐刘綎去西川,表面不避亲疏,实为结党营私,用心难测,要神宗皇帝细查,绝不可姑息养奸。

奸人用心就不用说了,幸得神宗皇帝还不是很糊涂,这一番谗言,他只听了一半,最终把刘綎由西川总兵,改调南京都督府任敛事。敛事与总兵同一级别,却仍旧只是一个虚职,只是没有罢刘綎的官而已。但是,神宗皇帝对待刘綎如是,对待李化龙就不同了。他不但没有撤去李化龙四川巡抚职务,反而赐与他尚方宝剑,总督湖广、川黔兵马,凡事可相机行事,不必奏报。神宗皇帝如此处置,可谓老谋深算,威宠分明,既表明皇室对他仍然深信不疑,又表明皇室对待刘綎的态度,暗讽他不可再言刘綎之事。

李化龙乃神宗皇帝万历三年进士,身历官场,无不处处得意,如今官及一品,也才二十余年工夫,仕途亨通,岂是刘綎之辈可比。他若是没有过人之处,在官场中角逐,明争暗斗,又如何能够如此通达,顺风顺水。神宗皇帝暗讽他不可再言刘綎之事,那点心思,他岂有不明白之理。有道是,天颜难犯,神宗皇帝既然不打算起用刘綎,他虽然是手握尚方宝剑的封疆重臣,但是,是否还为刘綎说话,他却不能不犯踌躇,所以才一直困惑,不能决断。

说话间,又过了数十日,纪年已经到了万历二十八年。黔北春早,春风送暖,花开花落,正是用兵的大好时节。但是,李化龙却为无人胜任平播北路总兵,始终愁眉不展,不敢贸然用兵。眼看用兵时机也不能拖延,他是否再在神宗皇帝面前,保举刘綎为北路总兵,为他担当重任,也必须当机决断,再不能久拖不决了。如果再拖延一些时日,到了夏至,便已错过用兵大好时机,世事变化无常,时机稍纵即逝,以后会是什么结果,就很难预料了。

李化龙心里非常明白,平播北路大军,如果没有刘綎任总兵,勉强用了他人,一旦进兵受阻,平播断难取胜。如若此番平播不能取胜,他在神宗皇帝面前,也难以交代过去,至时丢掉乌纱帽事小,只怕连性命也得丢了。但是,他如果再次为刘綎说话,也无异于不知进退,天威一旦震怒,说不准把他也得给撸了,这确也要担风险。

此时李化龙,实是左右为难,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但是,两相比较,他最终还是认为,再次保举刘綎为平播北路总兵,就是丢了乌纱帽,丢了性命,也比日后无功,被神宗皇帝罢官,甚至斩杀要好。并且事情还不至于就坏到那种地步,无非是作最坏打算罢了。他经过这一番思虑过后,孰轻孰重也了然于胸,便不再犹豫了,决心再次涉险冒犯天颜,保举刘綎为平播北路总兵。

李化龙打定主意之后,便连夜书写奏章,以八百里加急,向神宗皇帝奏告,言明平播他事已经齐备,唯有北路总兵尚不能确定。然而平播八路大军,尤以北路最为要紧,事关成败,非刘綎任总兵不能取胜。若北路不胜,平播徒劳无益,并且后患无穷云云。

李化龙言之凿凿,无一言不切中利弊,但是,自从奏章送走以后,他心里便忐忑不安,终日寝食不思,不知道神宗皇帝看了他的奏章之后,到底如何区处,是同意他保举刘綎为平播北路总兵,皆大欢喜,或是龙颜大怒,最终不免祸及两家。如此过了数日,他终于收到朝廷以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诏书,神宗皇帝终于不得不允诺他起用刘綎为北路总兵,嘉勉他一心平播,早日向朝廷奏告喜讯云云。

至此,李化龙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实了。

 

2-6

 

李化龙一番用心没有白费。神宗皇帝最终不得不答应李化龙,起用刘綎为西川总兵,为李化龙平播担当北路重任。而刘綎为报李化龙不惜前程,也要保举他为平播北路总兵的知遇之恩,率领平播北路大军,自綦江南进以后,果然身先士卒,勇猛无比,一路斩关夺隘,势如破竹,锐不可当。不出两月,便兵临娄山关下。

话分两头。刘綎兵临娄山关下,如何才能攻破天险娄山关,暂且按下不表,只说播州枭雄杨应龙,如何在娄山关部署播州兵马,与朱明王朝平播大军在娄山关决战。

如前所说,杨应龙非等闲人物,文韬武略,无不过人。似此枭雄人物,岂甘久居人下,他早有图蜀称雄之心。神宗皇帝万历二十七年,他于重庆罹难,身陷囹圄,经贿赂狱吏,得脱掌握逃回播州之后,即与朱明王朝势不两立,分庭抗礼,兵戈相见。而朱明王朝随即也以八路大军,分南、北、西三面进击播州,也大有一举荡平播州之势。

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播州兵马,虽然不若朝廷之众,但是,也并非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自从朱元璋建立朱明王朝以后,黔北民间便广为传言,“朱家天子杨家将”。山西杨家将,五代列国时便驰名天下,为北宋王朝立下赫赫战功,但是,黔北民间所言杨家将,并非山西杨家将,而是播州杨家将。播州杨家将虽然在黔北,与山西杨家将却同宗同脉,也不减宗族勇武遗风,骁勇善战,代有才人,不乏名将。单杨应龙家下,便有七个好男儿,个个皆有万夫不当之勇,能征惯战,时称黔北杨家将。俗话说,上阵还靠亲兄弟,打仗还需父子兵,杨应龙正是有此依靠,方才欲与朱明王朝,一争天下。

眼见朱明王朝八路平播大军,席卷而来,气势汹汹,不可一世,杨应龙遂决定暂避其锋,以骄其兵,伺机定夺进退。他将播州兵马收缩于乌江以北,大娄山以南,以乌江天险,娄山雄关为屏障,固守不出,以待其变。朝廷八路兵马,其他各路皆不足虑,惟有北路刘綎,他不能不小心防备,丝毫不敢大意。他知道,娄山关关乎进退,于南于北皆为要害,一旦为刘綎所破,播州再无险可守,大势从此去也。于是,他让诸子之中,最为多谋善战的骁将杨朝栋坚守娄山关。

这一日,杨应龙谓杨朝栋说道:“今李化龙以刘綎为北路总兵,向我播州进击。刘綎乃当世名将,战朝鲜,平倭寇,出缅甸,经历大小数百战阵,战无不胜,屡建奇功,继先切不可有轻视之心。若刘綎兵至娄山关,无论怎样挑战,继先只宜坚守,切不可贸然出战。”

杨朝栋,字继先,乃杨应龙三子。他在杨应龙诸子之中,最有父风,也深得杨应龙喜爱。他待父亲大人说过之后,便说道:“父亲大人,孩儿知道娄山关关系播州安危,万不可失,岂能轻敌出战,坏我播州大事。父亲大人放心孩儿就是了。”

杨应龙说道:“继先,不是为父不允你出战,而是须待时机。为父料定,待到刘綎与各路兵马齐集播州之后,四川必然空虚。那时,继先便可乘机率领精锐之师,一举突破刘綎之围,直指重庆,而上成都,力擒蜀王为人质,逼迫朱明王朝从播州退兵,至时播州之围自解。”

杨朝栋说道:“父亲大人说得是。孩儿紧记在心,待机行事,至时必一举成功。”

杨应龙这一番打算,也算得上深谋远虑,卓识不凡。杨朝栋素来敬佩父亲才干,果然依计行事,终日亲自于娄山关上,督查视事,小心提防刘綎,不敢稍有懈怠。

却说刘綎率领平播北路王师,一路斩将夺关,无不唾手可得,大获全胜。这一日,他率领兵马来到娄山关下,见莽莽大娄山,横亘眼前,万峰齐立,高插云天,果然艰险异常,名不虚传。他久经战阵,也然见过不少天险雄关,但是,若娄山关之险者也不多见。他不免感叹一番,在心里说道,似此奇峰险地,飞鸟也难逾越,就算他日大军能够过去,不知道又要留下多少枯骨!

临阵之前,刘綎是一军主帅,他这番感受,也只有兀自在心里想想罢了,岂能流露,影响军心。他这么想上一想之后,便严令三军,后退五里,在红花园安营扎寨,歇息待命。

刘綎谓众将说道:“似此险恶之地,诸将切不可轻言进兵,务必严查督事,坚守营寨,以防播州兵马,乘虚劫营。若有擅自行动,违令不从者,军法不容。”

刘綎一令既出,三军上下,无不遵令行事,纷纷退后五里,在红花园安营扎寨,坚守不出。

红花园在娄山关前,只是略微较娄山关开阔一些,两面山势,依然高峻。为防备播州兵马,埋伏其间,至夜偷营劫寨,刘綎让三军高立寨栅,首尾衔接,遍布灯火,通夜不灭,即使有播州兵马,夜半偷营劫寨,也可相互照应,予以还击,不至于乱了阵脚,为播州兵马击溃。

刘綎用兵,如此谨慎持重,号令如一,进退有序,杨朝栋于娄山关上,早已看得明白。他不知道刘綎虚实,岂敢轻举妄动,便也紧记父言,号令播州守军将士,小心坚守关隘,有轻言出战,或擅自领兵偷营劫寨者,定斩不赦。

如此两军相持对峙,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天明,刘綎召集麾下众将,于中军大营商议,如何方能攻取天险娄山关。前锋副将张烛上前说道:“我军从綦江一路北上,也深入播州腹地数百里。劳师远众,不宜与播州军久持,将军宜早日定夺破关才是。”

刘綎说道:“张将军可否有破关良策?”

张烛说道:“攻关夺隘,须一鼓作气。将军正可借王师威风,一举破关,岂能畏敌,停滞不前。末将愿自带本部兵马三千,即刻攻关。如若不胜,甘愿领罪。”

张烛,字初常,人称张二将军。所谓二将军者,意及三国时名将张飞也已为大将军,他不敢僭越,则谓为二将军。

张烛既然人称二将军,实也有张飞之勇猛。其时,他身为桐梓县松坎土司长官。桐梓县为播州杨应龙辖制,杨应龙与大明王朝兵戈相见,反叛自立,他不愿附逆,反抗朱明王朝,便自带本部兵马,到綦江避祸。刘綎北路平播大军到达綦江,他遂自带本部兵马,随刘綎平播。意图为朝廷立下功勋,封妻荫子,才不至于负了一身好武艺。

刘綎此时,正苦无破关良策,也欲派遣一员战将,率领兵马去娄山关前探视虚实。张烛自愿领本部兵马前往,正合心意。他遂同意张烛领兵前去探关,谓张烛说道:“张将军此番前去攻关,旨在探视播州守军虚实,只需远远佯攻,了解些许情形,即可回营,切不可短兵相接,恋战不退。”

张烛颔首领命,说道:“末将知道了。”

张烛说罢,随即走出中军大营,率领本部三千兵马,往娄山关前而去。

 

2-7  

 

天险娄山关,向为兵家必争之地。而娄山关之险,尤以北面为最。北面山峰,陡然而起,直插天穹,飞鸟难越。自山麓至山顶,关隘要塞,中通一线,笔直而上。寨栅十三道,依势分布,严整肃然,一夫当关,万夫莫过。

播州杨氏,世袭统治播州八百余年,代有才人,无不以娄山关为播州根本,着意打造关隘,十三道寨栅,逐年更新加固,皆与坚垒城门无二,岂能轻易得破。更兼曲径复杂,内里巧设机关,布置强弓硬弩,擂木炮石,不知变化,一旦误入,木石横飞,箭如雨下,声震数里,逾时不息。如今播州杨氏,与朱明王朝势不两立,更是以重兵镇守,蓄势以待,岂能轻易得手。

说话间,张烛已率领本部三千兵马,到了娄山关前。他将三千兵马,距第一道寨栅一箭之地,严阵列队,然后一马当先,立于阵前,大声向关上播州守军喊道:“我乃北路平播先锋副将张烛,奉命前来攻关。你等叛逆朝廷,罪不可赦,赶快开关投降,张爷爷还可放你等一条生路。要是让张爷爷杀进关来,你等便只有跪地求饶。但是,到那时,张爷爷也饶你等不得了。”

张烛如此喊罢,便让身后三千士兵,擂动大鼓,一起呐喊助威。顿时,娄山关前,一片喊声,惊天动地。

但是,无论张烛与三千士兵怎样大声喊叫,娄山关上始终紧闭寨门,声息全无。待得几番喊叫之后,张烛见播州兵马仍无动静,他也然沉不住气,遂命令数十士兵,抬上大木,准备攻击寨门。待得众士兵准备已定,他发一声喊,双腿一紧,便不顾一切,身先士卒,催马向第一道寨门猛冲过去。而就在此时,寨门突然洞开,万箭齐发,疾如骤雨,只可叹张烛及数百名率先冲进寨门的士兵,还未待明白过来,无有寸功,便中箭毙命,无一生还。后面一众将士见了,早就惊破胆魂。主将既死,谁还肯舍命向前,发一声喊,便有如潮水一般,向后退去,只怕跑得慢了,把一条性命丢在娄山关,成了孤魂野鬼。

娄山关上播州守军,眼见攻关官兵溃退下去,却无一人冲出寨门追击。仅仅瞬间,寨门依旧紧紧关闭,余外再无一点动静。

张烛无功罹难,本部兵马溃退下去,刘綎闻报,急令副将收拾张烛残部,紧闭营门,多设强弓硬弩,以防播州兵马趁势冲击大营。并且严令各营将士,不奉他命令,均不得迈出大营一步,违令者定斩不赦。

诸事安排妥善,刘綎独坐中军帐中,紧锁双眉,一筹莫展。即便他身经百战,生生杀杀,早已经看惯了,但是,未见敌军虚实,先折大将,还是不免伤感,为张烛惋惜。自言说道,张将军如此英勇,未见寸功,便死于非命,可钦可叹。又说道,似此天险,纵然有数万之众,又如之奈何。

 一连数日,刘綎皆按兵不动,既不能进,也不能退。终日独坐帐中,苦思破关之策。但是,纵然他智谋过人,勇贯三军,而面对如此险关要隘,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计将安出。便只有望着莽莽雄关,慨叹不已。一众将士有张烛之鉴,也不敢轻易言战。

 刘綎费尽心机,思索数日,仍无一计,心里也不免焦躁。这一日,他在中军帐中,忽然感到心血来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帐中来来去去,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心烦意乱,不知所措,无奈之下,便谓自己说道,如此冥思苦想,不得一计,何不如出去走走,让心思安定下来,慢慢再图良策。他是主帅,在此紧要关头,要是一旦把持不住自己,乱了方寸,结果就不堪设想了。他无论如何,也得先镇定下来,不能乱了心思。

 刘綎打定主意之后,便带上亲兵随从,出营策马扬鞭,顺着红花园西侧一条山道,一直往无名山岗上走去。

 说时迟,那时快,刘綎与一众亲兵随从,无需多少时刻,便已到得山岗梁子上了。他站在山岗梁子上,放眼四顾,莽莽群山,渺渺无际,浩如烟海;峰峦如聚,如潮如涌,直奔眼底。纵然他南征北战,也不知到过多少地方,见识过多少名山,但是,似大娄山这样气势磅礴,远接天际,直让人看得心胸振荡,豪情顿发的雄山峻岭,也难得见上一回。

 刘綎在山岗梁子上站定下来,想到自己一生征战,无不有功,而此番平播,却无故为朝廷不用,若非李化龙力荐,他纵有万般武艺,一心欲为朝廷立功,也少不了要被埋没,难得一展平生之志。此情此景,想到这诸多事情,他不免心绪横生,感慨万千,直想放歌一曲,以抒情怀。

 刘綎不乏文才,平日里就没有少作诗文。身临此地,触景生情,更是诗兴大发,不吐不快了。他略略想得一想,便信口吟道:

 东逐西驰岁月深,凯旋驻马漫开襟。

 三巴兵革龙泉迥,六月烽烟雁字忱。

 关塞自雄怜白发,庙廊谁与暴丹心。

 良弓鸟尽应无用,缓整鱼竿钓海浔。

 刘綎触景生情,此诗自顾身世,想到自己终得以领兵平播,实属不易,纵有诸多艰难,也当放手一搏。而又想到自己一生,几多浴血奋战,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到头来却不得赏识,也不免有些伤感。如此一来,即使群山景致再好,他也然少了兴致,无心思浏览了,随即呼唤一众亲兵随从,策马下山回营。

而就在这时候,刘綎忽然隐隐听得云端之中,仿佛有箫竹之声。但听那箫声,不急不躁,有如小溪流水,一丝一缕,清晰明白,就象在眼前吹嘘一般。这崇山峻岭之中,还有如此吹嘘之人,他原也没有想到,而他于丝竹管弦,原本就有几分喜爱,这便驻足下来,用心听下去,看看可否为知音。

刘綎驻足听得一会,便感到这吹嘘之人绝非常人,在心里说道,能将声息送达致远处,让人感觉虽远犹近,非得有深厚内功才行,否则,岂能如是。他正这样兀自在心里想着,待得那人吹奏一番过门之后,随即便听得有人,在和着箫声放歌。那放歌之人,也如那吹嘘之人一样,功力深厚,绝非常人可比,声息一丝一缕,无不送达他人心灵深处,让人听着明白,欲罢不能,不由得也要跟着唱起来似的诱人。

箫声伴和着歌声,漫漫传过来,刘綎也然身不由己,不舍离去。他很想辨明箫声和歌声来自何处,看看这群山中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好功力,好兴致,在如此唱和。但是,无论他怎样收摄心神,始终不能明辨箫声和歌声来自何处,只感觉有时在云端天际,有时在峡谷深岫,或远或近,难以捉摸。

刘綎毕竟见多识广,心知这箫声和歌声如此捉摸不定,那么,这吹嘘之人与放歌之人也绝非泛泛之辈,就不是那么容易示人面貌了。但凡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他若是不想见你时,即使他就在你身前身后,你也休想得见他的真面目。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还去捉摸呢,便收摄心思,一心听那两人唱和。但听那人唱道:

高高天上楠木岭,砍伐栋梁送皇城;

官家不知黔山路,苦煞娄山夜郎人。

这是一首黔北歌谣。歌声高亢处,气冲斗牛,低沉处,则如泥牛入海。乍然听之,倒也觉得起伏迭荡,回还往复,也还通畅动听,而细细咀嚼品味,却感到歌声于漫漫叙述之中,隐含着一种愤怒和无奈。

刘綎这数日里,心事重重,难免烦躁不安,但是,似此听了这箫声与歌声以后,他于忽然之间,心情就宁静下来,再不似先前那样烦躁了。这种感觉,莫可名状,他只是隐隐觉得,这歌谣与他有什么牵连,就好象专为唱给他听一般。他这种感觉一旦上心就很强烈,待得细细思量咀嚼一番之后,他果然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在心里说道,此乃天助我也。

刘綎想到此处,暗暗惊喜不已,不待呼唤亲兵随从,便策马下山,急急回红花园大营去了。

 

2-8

 

刘綎急急忙忙回到红花园大营,胸中也然有了破关良策,即刻召集众将说道:“今夜三更造饭,备足一日干粮,五更拔营,天明前进到娄山关下,仍然依照三军秩序,距离寨门一箭之处立下营寨,多备强弓硬弩,蓄势攻关。若播州兵马出关冲击大营,你等只需将强弓硬弩射住阵脚,使之不能前进即可,切不可出营门一步迎战。若有敢违我军令者,军法从事,定不宽待。”

刘綎吩咐既定,众将各自回营,依言行事去了。

到得夜深人静时,刘綎唤中军心腹副将进帐,说道:“我今日已探得一路,可到达娄山关后。我决定亲率三千兵马,经此路迂回前进,大略明日夜暮时分,即可到达关后。明日午夜,我从关后发起进攻,至时你见到关后火起,便传我将令,督促各营将士奋力攻关。如此夹击,娄山关纵然险要,也必然为我所破。机不可失,战机稍纵即逝。我在关后没有发起攻击之前,你切不可走漏消息,误我破关大事。”

刘綎吩咐中军副将也罢,方才秘密选拔三千精壮将士,令其尽去盔甲,只着布衫,紧衣束带,一律短刀短斧,携上攀崖荡谷的绳索器械,备足两日干粮,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中军大营,悄然向红花园西侧无名山岗上走去。

待到天明时,刘綎也已率领三千兵马,翻越无名山岗梁子,行进在娄山关西侧的深沟峡谷之中。  

娄山关西侧,无数深沟峡谷,尽皆横柯蔽日,人迹罕至,数千人隐于其中,不见形影。午时,刘綎与三千将士便到了一峡谷谷底。他让众将士在谷底稍事休息,自己寻一处稍见开阔的地方,环顾一番,然后,他让众将士折向东南,沿着一道小溪,一直往山谷深处行进。  

这一道小溪名叫后水河。后水河源于娄山关西侧山麓,流经钓鱼台至水坎与桐梓河汇合,大约三十余里。刘綎与众将士行进的这一段,正好是后水河中段。后水河中段,溪水可没头顶,两岸无道路可行,前进已经十分困难。但是,这还不是后水河最险峻的地方。经过中段,到达与上段衔接之处,两侧山峰削立,直插云端,悬崖绝壁,如刀劈斧斩,朋比争先,及至高处,仅得一线蓝天,故名一线天。一线天无疑是后水河最为险峻的地方,也是后水河上段峡谷的谷口。  

经过一线天峡谷口,一直往小溪深处进去,大约十三五里之后,才至小溪尽头谷底。而这十三五里峡谷,两侧山峰,虽然依旧高耸云霄,可是小溪两侧,也已有不少田园,是大山峡谷之中很少见的开阔地。阡陌往来,如网如梭,每隔二三里,便见一处村落寨堡。这些村落寨堡,建筑井然有序,显然是用心设计以后依样建筑的。由此可以想见,这山谷之中居住的先民,应是有些来历的移民群落。这时候,村庄里的人们正在生火做饭,炊烟袅袅,随风飘散,偶尔几声鸡鸣狗吠,很快又寂然无声,所有的村落寨堡,都是那样宁静祥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崇山峻岭之中,还有如此富庶之地。  

刘綎率领三千将士,经过一线天峡谷口,沿着小溪一直往谷底走去,陡然见到这大山之中,还有如此富绕美丽的村落寨堡,竟然情不自禁,谓众将士说道:“不想这万山丛中,还有如此天国美境。即便陶渊明笔下的桃花园,与之相比,也要黯然失色许多。只可惜身负皇命,不敢懈怠逗留,不然,我等就在此地,歇息上几日再走也无妨。”  

众将士闻言,也不无同感,尽皆遗憾不已。  

眼见天时也已过午,尚不知道还要翻越多少大山,才可到达娄山关关后。要是天黑之前不能到达,一旦被娄山关播州守军发现蛛丝马迹,加强关后防备,刘綎这一番辛苦就算白费了。辛苦一番倒也无甚要紧,而午夜破关计划不能实现,失去战机,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因而,他与众将士尽管感叹不已,但是,到底还是未在峡谷之中逗留一刻,一路紧走,直往峡谷深处走去。

刘綎率领众将士到达峡谷谷底。这里已经是小溪源头,但见两道山涧,分别从左右两边缓缓而下,包抄着一纵十数个山峦,由下往上,一直到白云深处。这些山峦,高低圆润,走向气势,无有差异;碧绿葱笼,荫天匝地,如出一辙,可谓美不胜收。而山麓往上,第一个山峦自山腰而至山顶,青瓦红墙,若隐若现,似乎是千年古刹庙堂。

地舆先生言:似此地方,名为双龙汇聚,佛祖串珠,无数峰峦,有如万人拱首,云烟缭绕,亦真亦幻,非仙山胜景,难得一见。仅凭此,便也不难知道,这山峦之中那一座千年古刹,定然有些来历,决非普通庙宇可比。

刘綎虽然不可能尽着兴致,饱览仙山美景,古刹高堂,但是,乍见这深山峡谷之中,有如此古刹高堂,还是不免仰慕,也很想去那庙宇之中参拜一番神灵,祈求福佑。只可叹天日也已西斜,他岂能因小失大,误了军机大事,便也不得不将那一番心思放下,催促众将士择路前行。

刘綎率领众将士,来到谷底山脚之下,见有如此两条山涧,一般无二,分别从左右两边包抄过来,正不知道该沿着那一条山涧走才是。而这时候,先前还十分晴朗的天空,忽然阴沉下来,仅仅瞬间工夫,眼前便是一片云山雾海,什么也看不见,就更不知道该怎么走了。无奈之下,他不得不叫众将士停止下来,在山前稍事休息,意欲亲自去庙宇之中,问清楚道路之后,再复前进。

深山古刹庙堂,向来十分庄严,不可轻视小看。刘綎虽然贵为将军,也不敢傲慢,他略略整理一下衣冠,方才带领亲兵数人随行,往建立在山麓的山门过去。  

刘綎与一众随行亲兵去到山门前,他见山门紧闭,正待遣人上前叩门问路,忽见山门左侧一块硕大的石碑上面,写着“楠木岭”三个大字。石碑表面晦暗,但是,楠木岭三个大字却清晰可辨。 

乍见楠木岭三个大字,刘綎心里便像被什么东西碰撞了一下,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和喜悦。他在心里暗暗说道,果然已到了楠木岭!  

而更为让刘綎感到奇怪的是,此时仿佛有人在后面推着他一样,他身不由己的就到了石碑之前。待得走近前去,他才看见,石碑上面原来还有一段碑文。而这一段碑文,经多年风雨剥蚀,已经晦暗难辨,不是那么清晰了,山中雾气升腾起来以后,不到近前,根本就看不到石碑上还有这么一段文字。这时候走近了,他才看清楚,原来石碑之上,早就明白写着,沿楠木岭右侧山涧直上,半日可越楠木岭至牛网屯,然后折向北走,即是娄山关南麓云云。  

这石碑分明就是一块指路碑。  

刘綎此时,也然心花怒放,不待看毕下文,便额手欣然说道:“天助我也。”复又对着山门大声说道:“他日刘綎平播功成之后,必来朝山拜佛,为一众菩萨塑金身,添香火。今日王命在身,实不敢久留,还望佛心宽宥。”  

刘綎如此说罢,便与随行亲兵离开山门,率领众将士沿着右侧山涧,直上楠木岭。  

这时候,云雾愈见厚重了。

 

2-9  

 

夜暮时分,刘綎便率领三千将士,悄然越过楠木岭,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牛网屯。  

牛网屯是娄山关南麓西侧,一个非常隐蔽的山谷。播州杨氏数百年来在此屯兵积粮,因此得名。刘綎率领三千将士越过楠木岭,忽然看见下面山谷之中有数十座营寨,不用人指点,他也知道这就是牛网屯了。又见山谷之中那数十座营寨,很少有烟火升腾,便又想到牛网屯定是播州杨氏囤积粮草之处,不免大喜过望,随即吩咐众将士,悄然隐伏于半山腰,暗暗准备引火之物,待到午夜时分,听命冲下山谷,见着营寨,只管放火。至时,何虑娄山关不破。  

牛网屯既然是播州杨氏固守娄山关的粮草重地,杨应龙岂又不知道于要紧处,部署重兵,小心防守。而刘綎如此轻易便率领三千将士,越过楠木岭到达牛网屯,如果不是天意要灭播州杨氏,他又岂能如是机缘巧合,得天助而建立盖世奇功,成就一世英名。  

你道刘綎,自从率领平播北路大军出綦江以来,一路夺关斩将,势如破竹,无阻无碍,而到达娄山关以后,却为天险娄山关所阻,数日来苦无破关良策,焦虑不已,正一筹莫展之际,何以突然心血来潮,至红花园西侧无名山岗梁子上,听得那一曲歌谣之后,便茅塞顿开,有了破关之策?  

原来,那一日刘綎在红花园西侧无名山岗梁子上,听得那人所唱歌谣内容,原也没有很在意,想到无非是山里人劳动时感到累了,唱唱歌消除疲劳罢了。但是,后来见那萧声和歌声不断,就那样反反复复,他这才突然想到,这歌谣早也不唱,晚也不唱,偏偏就在这时候唱起来了,并且唱个不停,就象专为唱给他听一样,他这才不能不用心去想那歌谣内容。  

而乍看起来,那歌谣内容也无甚深奥之处,似乎简单得很,无非就是倾诉砍伐楠木运送京城的艰难罢了。但是,细细一想,那歌谣内容却很丰富,既可以让人因此想到深山道路之艰险,山里人生活之艰难不易,也可以因此想到官家苛捐之繁重,逼迫之无情等等。刘綎如此一想,自然就想到这大山看去无边无际,深不可测,但是,既然山里人可砍伐楠木运送京城,那么必然也另有道路可越过娄山关。而那歌谣从娄山关西侧的大山中传过来,他便想,那里会不会真有一个地方叫楠木岭呢。如果真有一个地方叫楠木岭,那么,只要找到楠木岭,就不用愁没有道路可到达娄山关后了,也再不用愁破不了娄山关。  

刘綎如此一想之后,便打定主意,亲自率领数千精兵,取道娄山关西侧,寻找楠木岭,偷越娄山关,前后夹击,天险娄山关不愁不破。这无疑就是他的破关之计。  

刘綎仅凭一首民间歌谣内容,就做出如此重大决定,这破关之计确也太过于冒险了。但是,自古以来,两军对垒,主帅凭感觉冒险取胜之事,确也数不胜数,这也难怪他要如此冒险。而后来之事,果然也如他所料,没有丝毫差错。这一切都是天意,其成败得失,岂是人人都可料及。  

说话间,也已到了午夜十分。但见刘綎一声令下,隐伏于牛网屯半山腰,蓄势以待的三千将士,便有如离弦之箭,个个奋勇,高举引火之物,有如旋风,一齐扑向山谷之中。正是月黑好藏身,风高好放火,无需多时,牛网屯十数里山谷,数十座营寨,便成为一片火海。  

牛网屯播州守军,不知道敌军从何而来,如此勇猛,不可阻挡,疑为天降神兵,一片混乱,那里还能抵抗半点,呼拉拉发一声喊,便往遵义板桥,溃退下去。刘綎也不追赶,率领三千将士,迅速往北面娄山关扑过去。  

刘綎所率北路平播数万兵马,早已按照刘綎吩咐,于是日天明之前,便集结于娄山关北麓,蓄势攻关。午夜时分,中军统兵副将见娄山关南面火光冲天,心知刘綎迂回奔袭也已成功得手,无需迟疑,立即号令三军,从北面猛烈发起攻击。顿时,娄山关关前关后,喊杀声此起彼伏,隆烟滚滚,火光冲天。播州兵马,首尾不能相顾,阵营立时大乱,众士兵一个个抱头鼠窜,不知东西,顷刻间便溃不成军。播州守将杨朝栋虽然骁勇,无人可敌,但是,腹背受敌,不明虚实,也无可奈何。他连斩数名兵丁,也遏制不住溃退的兵马,眼见大势已去,不可挽回,便带上亲兵随从,奋力向南杀开一条血路,弃关而走。  

刘綎北路平播大军,眼见播州守军已无斗志,弃关而走,遂一鼓作气,冲上娄山关。从此,天险娄山关便为刘綎占领。之后,他分兵数千,留守娄山关,汇集其余兵马,一路直下,直逼海龙屯。

刘綎一举大破天险娄山关,从北面打开缺口。杨应龙失去北面屏障,军心动摇,几度试图反扑,皆不遂意,一再兵败以后,不得不将播州兵马,收缩到海龙屯负隅顽抗。此后不久,平播八路兵马,便齐集海龙屯下,一举捣毁杨应龙巢穴。杨应龙兵败自缢身亡,从此,结束了播州杨氏,统治黔北八百年历史。  

大明王朝集结八路兵马平播,大获全胜,一举颠覆播州杨氏,无疑,刘綎当为首功。但是,战后总督李化龙向朝廷奏本,为他请功,却万万没有想到,朝廷言官却旧话重提,向神宗皇帝指控,说他曾经向李化龙行贿云云,并且同时指控李化龙,一再为他说话不无缘故,有偏袒之嫌。  

朝廷言官指控刘綎诸多情事,李化龙却闭口不说一言。神宗皇帝大怒,非但没有给刘綎记功,反而削去他所有功名爵位,贬为庶民,永不录用。可叹一代名将,为朱明王朝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功勋无数,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而他自己于娄山关大战之前所写那一首诗文,也没有想到会一语成乩,他真的得去做西川一钓翁了。  

总督李化龙于朝廷言官指控刘綎贿赂一事,始终闭口不言,世人多有看法。但是,刘綎自己倒是还看得开,至死也无一语中伤他。遗憾的是,他自己于楠木岭许下的那一番愿心,却无能力去了结了。于是,他不得不将在娄山关得高人指点,方得以大破天险,前前后后所有诸事,细致记叙下来,要求后代子孙,无论为官为民,但凡有能为者,必代其至楠木岭了此心愿云云。  

谁知刘綎一百年前于楠木岭许下的这番愿心,直到一百余年以后,他的嫡系子孙刘达一做了钦差大臣,到达桐梓县平息民变,才终于有机会到楠木岭为他了却。

 

2-10  

 

康熙皇帝在宫中一急之下,终于想到刘达一正是他要寻找的人物。而刘达一乃刘綎嫡系子孙,既然要说到刘达一,就不得不说到刘綎,这才又扯出刘綎与朱明王朝,于神宗皇帝万历二八年平播诸多事情来,并且也不能不如此细致叙述一番。  

却说那一日,康熙皇帝遣太监至工部,让工部将湖广、四川、贵州等数省各州府县,所有勘采楠木的文告送到皇宫,以待御览。但是,工部将那许多文告送达皇宫以后,他自己并没有看上一页,随即便吩咐宫中一众太监,将那些文告用木箱装好,送到京城天牢中去了。  

那宫中一众太监,乍听得康熙皇帝吩咐,将那许多文告送到天牢中去,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想不明白这个少年得志的康熙皇帝,又在搞什么名堂。一众太监惊疑不定,正不知道将这许多文告,送到天牢中去如何交代,方才听得康熙皇帝缓缓说道:“你等将这些文告送到天牢中去,悉数直接交与刘达一。朕要他在十天之内,一一查看清楚。十天之后,朕自有话与他交代。”  

一众太监俯伏于地,说道:“奴才领旨。”  

这一众太监,小心翼翼抬着十数箱皇封文告,出了皇宫大门,便一路呼喝着往天牢中走去。不一时,这一众太监也已来到天牢。天牢司职长官闻报一众太监去到天牢,不敢怠慢,笑吟吟出来迎候,主管太监便照本将康熙旨意,向天牢司职长官宣了一番。皇帝旨意,更是不敢怠慢,天牢司职长官遂亲自引导一众太监,抬着那许多文告,去到一间牢房,吩咐看守狱卒,赶快将牢门打开。

这是一间很特殊的牢房。牢房很宽畅,也很明亮,并且还专门设置有可供读书写字的地方。而如此宽敞特殊的牢房里,就关着一个犯人。狱卒将牢门打开,天牢司职长官与一众太监,方才又抬着那许多文告,进到牢房之中。  

这间特殊牢房中关押的罪犯不是别人,就是刘达一。刘达一身为罪犯,已经在天牢中关押了数年,但是,看去却并不萎靡,也很有精神,何曾像一个衣衫褴褛,精神不振的罪犯。这天牢司职长官只知道他已经在天牢中关押了数年,而他这么一个正年轻气盛,正该有一番作为,前途无量的人物,怎么就成了钦犯,被康熙皇帝关进天牢,他却不是很清楚。这时候,他见一众太监将这许多皇封文告抬到牢房中,似乎要让刘达一查看什么要紧东西,就已经猜到这个罪犯不是一般人物,得小心侍候,否则,弄得不好,说不准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而这一众皇宫里的太监就不一样了。不要看他们平日在皇宫里是奴才,见了一个小宫女都要小心翼翼称呼主子,但是,这些变态的公公,只要一旦出了皇宫,离开皇帝,便一个个都变得十分嚣张,跋扈,差不多就成了主子了,哪里还像一个奴才。这时候,这一众太监走进牢房,刘达一却只当没有看到,不予答理,依旧只顾坐着看他的书。他这副傲慢样子,全然不把这一众太监放在眼里,何曾像一个已经被关押了数年的钦犯,一个阶下囚。这一众太监见刘达一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那样不理不睬,便有几分不满了。  

主管太监故意咳嗽一声,作态说道:“罪犯刘达一听旨。”  

听得皇帝有旨,刘达一再怎么看不起这一众太监,也不敢怠慢,不能不理睬了。他这才放下手中的书稿,立即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襟,面北背南,俯伏下跪,说道:“罪臣刘达一领旨。”  

这一众太监对刘达一心怀不满,如若在平日里,或者是他人,就该有好受了。但是,这一众太监来到天牢,见他并非普通罪犯,而是康熙皇帝眼前看重的要人,即使心里不满,却也不敢在他面前太放肆,开罪于他。主管太监也只是故意延得一些时候,才照本将康熙皇帝旨意,向他宣了一番,略示不满。  

主管太监宣毕圣意,刘达一谢恩起立之后,天牢司职长官便与一众太监,喧喧嚷嚷地走了。  

天牢司职长官与宫中一众太监走了以后,刘达一便将皇封木箱打开,取出文告,一一认真细看。待他看过一些文告之后,心中也然明白,康熙皇帝要他在天牢中看这些文告的用意了。他一旦明白康熙皇帝的用意,似乎也已忘记自己还是一个关押在天牢中的罪犯,高兴得手舞足蹈,兴奋不已。之后,他便废寝忘食,一心一意,终日将那些文告,不知疲倦地看过不停。

 刘达一身为钦犯,何以在天牢之中,如此醉心地看那些文告?这话还得从康熙二三年说起。  

康熙二三年,刘达一以举人之身于京城参加会试,一篇论天下大事得失的文章,写得纵横驰骋,鞭辟入里,让一个个试官看得惊讶不已,随即将文章推荐上去,让康熙皇帝御览。康熙皇帝自视不凡,而待他将刘达一的文章看了数行之后,也不免暗暗惊喜,一口气便将文章看了一个透彻,并且赞不绝口,直夸奖刘达一并非只知道人云亦云的泛泛之辈,而是百年不遇的有识之士,朝廷难得的人才。他高中甲榜之后,康熙皇帝便钦定将他留在工部,做了一个七品录事,待日后有了功劳,再另行拔用。  

朝廷开科取士,天下士子汇聚京城,才俊人物何止千万。但是,像刘达一这样,一举而得康熙皇帝垂青的却也寥寥。  

刘达一顺风顺水,在朝廷工部做录事,这已经够让人羡慕了。而一年之后,他便从录事提拔为朝廷谏官。朝廷谏官虽然也只是七品,但是,却可以上朝参与议事,这就不是一个工部的小小录事可以相比了,日后前途,岂能料及。朝廷不少惯于趋炎附势的要员,知道他日后前途无量,也已主动和他交好。谁知康熙二六年,廷议修建太和三殿,他却惹得康熙皇帝大动肝火。康熙皇帝一怒之下,便将他关进天牢,以至于祸福难料。  

却说那一日,康熙皇帝兴致勃勃,与朝中众官廷议修建太和三殿,朝中众官皆言皇恩浩荡,四海归心,修建太和三殿,上合天运,下合民心,正当其时,国家幸甚,天下幸甚。这一片歌颂之声,听得皇心大悦。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刘达一竟然不识时务,上本奏称,修建太和三殿有三不可。一曰:天下大势初定,人心虽然归一,而西土及沿海数省还未宁静。大清王朝乃万世基业,绝不可只为争一时荣耀,而于日后大患不顾,此一不可也;二曰:自明朝李自成、张献忠之乱始,天下连年战乱,民力也已告罄,当今正该修养生息,不宜再加徭役,以至于民力久乏不振。并且皇家宫殿,前明王朝以来,不断有增,今足可敷其用,如若不顾民力而大兴土木,实为损不足而奉有余,此二不可也;三曰:朱明王朝数百年间,不断于湖广、四川、贵州等数省征伐楠木,可堪大用栋梁之材,逾百里也难得见有其一!今天下喧喧,尽言其有,不言其无,一惧天威,二有他图。朝廷正该明查秋毫,以绝妄心。否则,借皇差钦工而扰百姓之事,则难以禁绝。从此天下百姓,无有宁日,变乱难料,此三不可也。刘达一认为如今修造皇宫有这三不可,上本力谏康熙皇帝,时下应以固民心、轻徭役,养民力、富武库、安边防为要,切不可慕虚而误实,舍远而求近。  

刘达一为国家计,天下计,奏本内容观点鲜明,理据充分,非危言耸听,华而不实之词可以相比。尤其关于湖广、四川、贵州等数省各州府县,于朝廷勘伐楠木一事,何以尽言其有,不言其无,更是言之戚戚,无一不是肺腑之言,其忧国忧民之心,可昭日月。但是,他这一番言论,与一众朝官献媚邀宠之言大相径庭,岂能合康熙皇帝心意。康熙皇帝听罢,果然龙心震怒,说一声大不敬之后,便拂袖离朝,自顾回内宫去了。  

真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众朝官尽皆埋怨刘达一太不识相,那有些关爱之人无不为他捏着一把汗,不知道康熙皇帝将如何处置他,为他忧心顾虑不已。当然也不乏暗暗幸灾乐祸之人。一众朝官正惶惶无主时,内宫太监便出来传达旨意,将罪臣刘达一送进天牢。谁也没有想到,刘达一耿耿数言,竟然招来如此大祸,真是天心难测,暗自心惊。  

就这样,刘达一背上大不敬的罪名,在天牢里一坐就是数年,从来无人问津。好在天牢里早有定规,凡是因此等事情被关进天牢的罪臣,除了没有自由之外,其他折磨倒是没有。但是,这样被关进天牢的人物,毕竟是钦犯,放与不放,还得皇帝说了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出去,就很难说了。甚至从此被皇帝忘记,一坐几十年,或者就这样在天牢中死去,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总算天心没有泯灭,刘达一在天牢之中,如此坐了数年之后,终于还是被康熙皇帝想起来了,没有至于就这样在天牢里淹没。

 

2-11

 

十天之后,康熙皇帝轻车简从,果然去了天牢。  

天牢里一众狱吏狱卒见了康熙皇帝,尽皆诚惶诚恐,俯伏于地,叩见皇颜。此时正好龙心喜悦,康熙皇帝微微笑着,挥手让一众狱吏狱卒平身。然后,他只叫天牢司职狱吏陪同,一路往关押刘达一的牢房走去。  

康熙皇帝虽然轻车简从,但是,天威岂能马虎。康熙皇帝去到关押刘达一的牢房前,随行主管太监便上前一步,朝牢房中大声呼喝:“皇帝驾到。”  

狱吏早已经将牢房门打开。刘达一听得皇帝驾到,纵然他天性耿直,不畏权贵,也不敢怠慢皇帝。他不待康熙皇帝进到牢房中,便俯伏于地,大声说道:“罪臣刘达一叩见皇上。”  

康熙皇帝说道:“爱卿平身。”  

康熙皇帝说罢,倒是也不计较什么,待随行太监将刘达一日常坐的凳子搬过来,他便在上面坐了。主子高兴,奴才便好过。康熙皇帝有这等好心情,一众太监也暗自高兴,认为今日不会有事了。但是,康熙皇帝让刘达一平身,他都已经这样坐下来了,而刘达一却仍旧俯伏在地,一动不动。  

刘达一何以如此长跪不起,康熙皇帝与一众太监见了,甚是不解。康熙皇帝说道:“爱卿何故还不平身?”  

刘达一依旧一动不动,大声说道:“罪臣不敢。”  

这分明是抗旨不遵。这个刘达一,也真是够胆大了,这时候还敢拿自己的性命和前途开玩笑,全不当一回事!就算前途不要了,这鸟官不做就是。但是,难道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或者真想就这么在天牢中坐一辈子了?天威难犯,阴晴难测,前番因为不谙官场中事,落下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不明不白的坐了这许多年天牢,如果还多少有些说得过去的话,那么,在坐了这许多年天牢以后,还没有弄明白这官场之中多少事情,原就是一番过场,一番游戏,没有必要那么去认真较劲的话,就实在是螟顽不化了。弄得不好,要是再落下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那就谁也不知道以后是什么结果了。一众太监,此时无不暗怨刘达一太不识相,太执拗了。  

但是,尽管刘达一如此执拗无理,康熙皇帝却没有半点怪罪他的意思,说道:“刘爱卿,朕贵为天子,一言九鼎。既然已经让你平身,便不是戏言,爱卿有何不敢?”

刘达一说道:“罪臣刘达一谢主隆恩。但是,罪臣还有一番话要上达天听,所以不敢。”

康熙皇帝说道:“刘爱卿即使有话待与朕说,平身之后再说也不为晚,又何故非得如此?”

刘达一说道:“罪臣心中现有两事不明。待罪臣将这两件事情上达天听,明白以后再遵皇命不迟。”

刘达一始终不愿意站起来说话,康熙皇帝也就罢了。说道:“刘爱卿有哪两件事情不明,今日只管向朕道来,朕定当知无不言。”

刘达一未曾料到康熙皇帝居然有如此好耐性,更是放开了,说道:“皇上须赦罪臣无罪,罪臣方敢直言。”

康熙皇帝笑笑说道:“刘爱卿,难道今日朕不赦你无罪,你就这样跪死也不起来了吗?”

一众太监,怎么也猜不透康熙皇帝,今日为何有如此好耐性。但是,却也没有想到刘达一有如此执拗顽固。这一众太监,在宫里见的事情多了,便有些埋怨刘达一不该如此纠缠不休。如果到头来节外生枝,麻烦就是自己找下的了。

这一众太监,平日里背着康熙皇帝,难免不在人前作威作福,但是,此时此刻,这一众太监的心思却是向着刘达一的。而刘达一此时,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他不明不白的坐了这数年大牢,岂能白坐。他想,康熙皇帝此时既然已经放下天子之尊,肯到大牢中和他这样见面说话,定然有大事要向他交代,绝对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来寻他的开心。这无疑是天赐良机,他必须趁着康熙皇帝有这难得的好心情,把肚子里的话全说出来,讨得一个实底,以后才好做事。否则,过了此村就没有此店,他以后再有什么话要对康熙皇帝说,又哪里有如此好机会。这一众太监,自然不知道他心里的这番打算。

康熙皇帝如此笑着和臣子说话,也然少见。刘达一却说道:“罪臣要皇上赦臣无罪,非为一己,而是为天下百姓。皇上如果不答应罪臣,罪臣却也就这样跪下去了。”

康熙皇帝说道:“也罢。刘爱卿,朕以天子之尊,到大牢之中和你如此见面说话,也正是为了天下百姓。朕今日就赦你无罪,你还有何话说?”

刘达一说道:“罪臣谢皇上隆恩。”

刘达一说罢,随即站起身来。康熙皇帝说道:“刘爱卿有何事不明?”

刘达一说道:“臣斗胆问皇上。这十数日,臣依照皇上吩咐,已将这许多文告细细看过了,心中无不了然,却不知皇上要臣看这些文告意欲何为?此一事不明也。”

康熙皇帝说道:“以爱卿之才,岂有不知朕之用意?此事何须朕明言。此事也罢,刘爱卿还有何事不明?”

康熙皇帝将那许多文告送到天牢之中,要刘达一细看,刘达一岂有不知康熙皇帝用意之理。而他想向康熙皇帝问个明白,康熙皇帝既然不愿明言,他也就只有作罢。似此等事情,彼此心知就行了,康熙皇帝已经把好说到这个份上就不容易了,又何须明言呢。何况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纠缠下去了。

刘达一略略停顿片刻,又才说道:“臣斗胆问皇上。康熙二六年,臣向皇上奏本,就算冒犯了天颜,有大不敬之罪,而罪也不至于要坐这数年大牢。皇上何以要臣坐这数年大牢?此二事不明也。”

自古言,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既然叫你坐牢,你就得坐,这还有什么二话可说。不说坐五年,就是坐上五十年,你也得坐下去。这个刘达一,也真是太过于大胆了,岂能如此质问皇上。一众太监,先时对刘达一不明不白的就坐了数年大牢这件事情,多少还有些体谅。但是,奴才到底是奴才,一众太监这时候见刘达一如此质问皇上,便都怒目而视,为康熙皇帝愤愤不平,以为康熙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该这样一味迁就。

但是,康熙皇帝对刘达一,却仍然没有怪罪的意思。说道:“刘爱卿,朕并非就不知道你当日所言,真是什么大不敬,而就算有罪也不至于非要你坐这数年大牢不可。但是,朕送你到这大牢里坐这数年,也自有朕的用意,日后爱卿自然会体会到,朕今日也不用言明了。”

康熙说罢,不待刘达一回话,随即叫主管太监捧出一把宝剑,说道:“刘爱卿,朕今日到天牢中赐你尚方宝剑,朕之心意不用朕说,爱卿自己也明白。你明日便出京城,代朕巡视湖广、四川、贵州等数省。朕予你相机处事权力,不必事事奏报。”

自从一众太监奉康熙皇帝旨意,将湖广、四川、贵州等数省各州府县,关于勘伐楠木的一应文告送到天牢之中,要刘达一细细查看,他便已经猜测到了康熙皇帝的用意。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康熙皇帝今日竟然让他以钦差大臣身份,巡视湖广、四川、贵州等数省。康熙皇帝的用意再明白不过了,正是要他去湖广、四川、贵州等数省,严查勘伐楠木诸事,对一众利欲熏心,借办皇差之名,为害百姓的一众贪官污吏,严惩不怠,以正视听,以扬皇威。

真是无巧不成书,刘达一因为力谏康熙皇帝缓建皇室宫殿而获罪坐牢,此番却又代天子巡视湖广、四川、贵州等数省,查核勘伐楠木诸事,亦因亦果,昭然若揭,就象冥冥之中早就有安排一样,实也不能不让人叹服。

似此,康熙皇帝无疑已经彻底为刘达一平反正名了。以钦差大臣身份,代天子视事,权倾朝野,此等殊荣,岂是人人可得。纵然刘达一心性刚强,这时候也已感激涕零,翻身跪倒于地,诚惶诚恐,说道:“臣领旨谢恩。”

刘达一谢罢皇恩,康熙皇帝便回宫去了。

次日,刘达一便奉旨离开北京城,至湖广、四川、贵州等数省代天子视事,虽然还是七品官阶,但是,七品钦差大臣的权力和荣耀,已经远非七品可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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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老潘 : 2014-1-9 23:21:10

一部用心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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