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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 木 谣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郑先才    阅读次数:34822    发布时间:2014-01-08

 

第七章   巾帼忠勇  

 

7-1

 

却说那一日深夜,数十名黑衣蒙面人突然偷袭玉皇阁,虽然个个武功超群,却无一人能进得鲁一冲道长云房。那两个奔进鲁一冲道长云房去的黑衣蒙面人,也已算百里挑一的一等一高手,本领在那一行数十人之中,也已非他人可及了。但是,那两人在两番进击不能得手之后,也已知道玉皇阁有高人,轻易岂能进得去,不得不知难而退,回一线天复命去了。这一行黑衣蒙蒙人,深夜偷袭玉皇阁,无疑就是为了抢劫玉长箫。  

而就在那一日早上,苏四娘去到玉皇阁以后,鲁一冲道长便将玉长箫当着苏秀才的面,一并交给苏四娘收藏了。鲁一冲道长如此做,不仅仅为了表明心迹,让苏秀才放心,而且他也已料到,玉皇阁早晚免不了有不测之事,他把玉长箫交给苏四娘代为收藏,就是为了预防不测。  

果然不出鲁一冲道长所料,那一日夜半时分,那一众黑衣蒙面人便去偷袭玉皇阁,意图抢劫玉长箫。但是,那一众黑衣蒙面人岂能料到,玉长箫此时也已不在鲁一冲道长云房之中了,就算那一众黑衣蒙面人攻进鲁一冲道长云房,也只是徒劳。待得那一众黑衣蒙面人从玉皇阁撤走之后,才见鲁一冲道长从云房里出来,唤一个小道童相跟着,去到玉皇阁后面的一间密室里。  

苏四娘就住在玉皇阁后面的那间密室里。  

鲁一冲道长让小道童走上前去,唤苏四娘起来把房门开了,他随后便与小道童一起去到密室之中,说道:“贫道深夜打扰,实有要事须立即与四娘商量,四娘无用多疑。”  

苏四娘说道:“鲁道长待四娘如同小妹,四娘待鲁道长如同兄长,四娘有何可疑。”  

鲁一冲道长说道:“苏先生将四娘相托贫道照顾,便也已将贫道视为手足了,贫道岂能不视四娘为胞妹。”  

苏四娘说道:“鲁道长深夜到此,不知道有何事待与四娘商量?”  

鲁一冲道长说道:“此事非三言两语说得明白。”  

苏四娘说道:“既然如此,鲁道长坐下慢慢说道。”  

苏四娘说罢,搬过一张坐椅,让鲁一冲道长坐下说话。  

苏四娘来到玉皇阁,就住到这间密室里去了。这密室不容易被人发现,并且暗中还有人保护着她。当然,她在这密室里,于外面之事也不容易知道。那一众黑衣蒙面人夜里偷袭玉皇阁,连玉皇阁一众道士都不知道,她就更不知道了。  

但是,这一夜里,苏四娘并没有一刻是睡着的。初到玉皇阁,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就不用说了,而她脑子里总是翻来覆去地想着,这许多天来楠木岭发生的事情,又怎能够睡得着呢。想来想去,她想得最多的还是兄长苏秀才的安危。她一旦想到兄长苏秀才的安危,这就更没有睡意了。鲁一冲道长来到密室,小道童只轻轻一呼喊,她便听清楚了。  

鲁一冲道长在密室中坐定以后,苏四娘便微微欠了欠身子,说道:“鲁道长有何事?四娘若是能够办得到一星半点,也绝无推辞之理。”

 鲁一冲道长说道:“他话贫道就不多说了,如若不是事情太急,贫道也不至于深夜来打扰四娘。”  

苏四娘说道:“青龙观数百年清静之地,不想四娘今日,却扰了鲁道长清静,给鲁道长添麻烦了。”  

鲁一冲道长说道:“四娘说到哪里去了。今日楠木岭之事,都是定数,不是你想避免就能够避得了的。楠木岭有这定数,青龙观有这定数,贫道岂能移怨于他人。”  

苏四娘说道:“鲁道长所言定数,自然是天意,并非人力可为。但是,这定数结果如何,鲁道长是得道高人,可否相告一二。”  

鲁一冲道长说道:“定数都是天意,贫道岂能得知。但是,无论天意结果如何,人心却不能怠慢,该做什么还得去做什么。贫道思来虑去,有一件事情除了四娘之外,他人实不可担当此任,贫道这就要让四娘难为了。”  

苏四娘说道:“鲁道长不管欲说何事,只管说来,四娘万死不辞。”  

苏四娘虽为巾帼,却如此慷慨,鲁一冲道长暗自点头赞许不已。他随即便将夜里黑衣蒙面人偷袭玉皇阁之事,向苏四娘说了一个大概。      苏四娘此时听了,方才知道玉皇阁夜里也已发生了惊人的大事。玉皇阁如此,他处又如何呢,她不免想到,月庐是不是也已遭到黑衣蒙面人偷袭了。如果月庐也如玉皇阁一样,遭到黑衣蒙面人偷袭,这时候是什么结果,就很难预料了。她这才明白,苏秀才为何要她离开月庐,到玉皇阁来避祸。  

苏四娘忧心月庐的安危,说道:“四娘在玉皇阁,有鲁道长看顾,倒是无虑。鲁道长可否知道此刻月庐如何?”  

鲁一冲道长说道:“月庐是否也已遭到黑衣蒙面人偷袭,贫道此时实是不知。但是,据贫道看来,今夜里这许多黑衣蒙面人偷袭玉皇阁,并非偶然,是早有预谋的事情。如果是这样,月庐也不能幸免。”  

苏四娘说道:“鲁道长没有月庐的消息,可否有兄长与一众人等到一线天赴宴的消息?”  

鲁一冲道长说道:“这也不瞒四娘,楠木岭一众人等去一线天赴宴,贫道至今也没有一点消息。而贫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来与四娘商量。”  

楠木岭一众人等,自从昨日酉时去一线天赴宴,也已过去了好几个时辰,到这时候还没有消息,苏四娘不免忧心,说道:“月庐之事如何也还罢了,要是兄长与楠木岭一众人等有何三长两短,事情可就大了。”  

鲁一冲道长说道:“四娘说得是。贫道料想,就算月庐也如玉皇阁一样,也已遭到黑衣蒙面人偷袭,但是,这些黑衣蒙面人偷袭月庐,意图全在苏帖与小妹,如今小妹与苏帖都在玉皇阁,月庐料想也无大碍。只是楠木岭一众人等去一线天赴宴,至今没有消息,却不能不让人忧虑了。”  

苏四娘说道:“鲁道长可否也已让人前去打探?”  

昨日,鲁一冲道长便吩咐青龙观小道童,不论去赴宴的老道友什么时候回到道观,都得立即到玉皇阁来向他通报。但是,直到这时候,也不见青龙观有小道童到玉皇阁上来回话,他便也已猜测到,楠木岭一众人等去一线天,可能凶多吉少。不然,又何至于这样,没有一点消息呢。  

鲁一冲道长说道:“天亮以后,要是还不见楠木岭一众人等从一线天回来,便很有可能出大事了。”  

苏四娘说道:“如果真是那样,县衙里如何处置众人?”  

鲁一冲道长说道:“说不准县衙里早就设下圈套,诱捕这一众人等,究竟如何处置众人,这事难说得很,只有待以后视情况而说了。”  

苏四娘说道:“难道鲁道长也没有办法?”  

鲁一冲道长说道:“如果真是这样,贫道料想,此时一众人等也已被解往县城大牢去了,就算有什么办法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听得鲁一冲道长如此说,苏四娘不免着急起来,说道:“莫不是郭诚玄道长说兄长有身家之患应验了。”  

郭诚玄道长可否说过苏秀才有身家之患,鲁一冲道长并不知道,他这时候听得苏四娘突然说到此事,心里一愣,说道:“郭诚玄道长既然说过苏先生有身家之患,那么,楠木岭一众人等昨日去一线天,不用说也已出事了。”  

这事也已不用有疑问了。苏四娘说道:“鲁道长,眼下如之奈何?”  

鲁一冲道长说道:“此事贫道也已思虑很久,贫道以为,如今要想解得楠木岭众人劫难,还须四娘即刻就前往涪州。否则,说什么都晚了。”  

苏四娘不知道当今康熙皇帝,也已派遣钦差大臣出巡视事,正在涪州查办一众征伐运送楠木进京之事。但是,鲁一冲道长既然说她即刻去涪州,便可解得楠木岭一众人等之危,即使赴汤蹈火,她也无二话可说,说什么也得去了。  

苏四娘说道:“似此说来,鲁道长也已有办法解救楠木岭一众人等了,只要能够解救楠木岭一众人等之危,四娘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鲁一冲道长说道:“四娘有这决心,此事就好说了。”  

苏四娘说道:“四娘如何去涪州,请鲁道长一一明示,四娘即刻就可动身。”  

郭诚玄道长临终之时,不惜泄漏天机,也要告诉苏秀才有身家之患,让他小心防范,但是,苏秀才不忍让一个行将就木之人,至死还为他牵挂不已,阻止不让郭诚玄道长说下去。这虽然是苏秀才宅心仁厚,却也是天机岂能轻易泄漏,所以郭诚玄道长说至一半,醒悟过来就罢了。  

但是,就此一语,他人听了或许不会感到有什么可诧异的,而鲁一冲道长听了,还何须细说。他知道,县衙里只要将何大老爷与苏秀才一众人等,解押到县城,必然坐以聚众谋逆,反抗朝廷之罪,将何大老爷与苏秀才一众人等问成死罪,打入大牢候斩。最为可怕的是,这等事情,县衙和州府上下一众官员,无不牵连,早就已经串通一气,什么卑鄙手段都有可能使出来,置一众人等于死地,最终弄个死无对证,将此案不了了之。否则,一旦事情败露,朝廷追究起来,县衙州府,上下一应有牵连的官员,也难脱干系。这样一来,如今楠木岭之事,在县衙州府,便难以说得明白,反而延缓时日,于事无补,他因此才想到让苏四娘去涪州。  

鲁一冲道长说道:“为今之计,只能将楠木岭等等诸事上达天听,或许还有望逆转。”  

苏四娘说道:“既然这样,当今皇帝在京城,鲁道长不让四娘去京城,何以让四娘去涪州?”  

当今皇帝康熙,也算得上是圣明天子,鲁一冲道长让苏四娘去告御状,她倒是不怯。但是为何不让她去京城,却让她到涪州去,她一时间确也不明白。  

鲁一冲道长说道:“四娘如若到京城去告御状,数千里路往返,道途险恶就算四娘不惧,也不知道要走到何年何月才可到达京城,即使那时候四娘把御状告下来了,这里一应众人也早就没命了。”  

苏四娘说道:“似鲁道长这样说来,四娘不去京城,而去涪州,莫不是当今皇帝也已到了涪州?”  

鲁一冲道长说道:“当今皇帝虽然并未到涪州,但是,贫道知道,涪州却有一人可以救得楠木岭一众人等。”  

苏四娘是何等聪明之人,鲁一冲道长说到此处,她无疑也已知道,当今天子虽然还在京城,但是,代天子巡视的钦差大臣肯定也已到了涪州,便说道:“鲁道长之意,莫不是也已有钦差大臣到了涪州?”  

鲁一冲道长说道:“正是。四娘即刻去涪州向钦差大臣告状,钦差大臣代天子视事,便也如同到京城去告御状了。这里去涪州不远,快马加鞭,只需十数日便可往返,只要钦差大臣到达桐梓,楠木岭一众人等便有救了。”  

苏四娘方才彻底明白,鲁一冲道长何以叫她去涪州,说道:“鲁道长,四娘也无甚话说了,去涪州告状一事,刻不容缓,四娘即刻就动身如何?”  

鲁一冲道长说道:“这事实也迟缓不得了,贫道这里也已为四娘作好一应准备。四娘只需越过楠木岭,一路往东北过去,经正安而达乌江,然后顺乌江而下,无须数日,便可到达涪州。”  

鲁一冲道长说罢,随即叫小道童将一个包袱打开,从中取出一套道装,要苏四娘穿上。  

鲁一冲道长说道:“四娘这一路上去涪州,如果有人问讯,就说是仙源洞道观弟子,其他便不多言。要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也不用着急,自然有人为四娘开脱。”

苏四娘依照鲁一冲道长吩咐,将道装穿戴齐整,说道:“鲁道长,这去涪州,就是有千难万险,四娘也无所畏惧。”  

鲁一冲道长说道:“贫道这就要趁天色还没有亮开,送四娘越过楠木岭,四娘可否还有话向贫道交代?”  

苏四娘取出玉长箫说道:“四娘此去涪州,吉凶难料,不知道何时才能回玉皇阁。他事也已没有了,只有这玉长箫是青龙观镇观之宝,四娘这就奉还鲁道长自行收藏。”  

鲁一冲道长拿过玉长箫,略略看得一看,复又递给苏四娘,说道:“玉长箫虽然是青龙观镇观之宝,但是,昨日贫道既然也已当着苏先生之面,让四娘代为收藏,今日岂能就收回来。并且这玉长箫四娘带上,说不准还有用到它的时候呢,四娘到了涪州,如若那钦差大臣有什么疑虑,便只管将这玉长箫交给钦差大臣。贫道料定,钦差大臣看过玉长箫后,立刻就会动身前来桐梓。”  

鲁一冲道长如此说罢,苏四娘这才又将玉长箫收好。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无须多时,苏四娘便将一应必须之物,打下一个包袱背在身上,不待天亮,便从玉皇阁下山,一路往南行去。

 

7-2  

 

苏四娘从玉皇阁下山,往南翻越楠木岭到达牛网屯,之后便取道东北,经板桥、绥阳,一路往正安走去,不一日,便也到达大乌江。  

苏四娘在大乌江稍微休息片刻,便又一路顺江而下,往涪州过去。这一路上,她倒是没有遇上什么麻烦事,就顺利到达乌江口。到了乌江口,就可以说到了长江,这里是乌江汇入长江的江口。  

苏四娘还未见识过长江。乍看到长江惊涛拍岸,汹涌澎湃的气势,尽管她身负重任,也不免兴奋不已。想到祖宗苏东坡那已经被一众文人,奉为千古绝唱的词作《水调歌头》,她便情不自禁,在心里说道,真个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英雄人物”。照这么看来,最终能够成就一番大事业者,的确得来不易,须经过多少无情淘汰,多少辛苦磨练,方能成就。但是,所谓英雄人物,经上几番努力奋斗拼搏,到最后已经所剩无几,这又不免太残酷了。  

苏四娘站在长江边上,如此感慨一番之后,想到做一个英雄人物固然不容易,但是,最终都还有一点成就可言,让世人记得。她认为,最可悲可叹的还是那许多在大浪淘沙中失败的人物。这许多失败的人物,并非就没有一个真英雄,无非气运差得一些,不得不为他人作陪衬罢了。世间诸多事情,就因为这样不平,才演变出无尽的悲剧。如果照这么说来,她认为还是道家说得对,世间万事万物,变化得失都有定数,一切顺乎自然,半点也不能强求。话虽然可以这样说,但是,这世间最深不可测的又是人心。人心之深,无一事不可想,无一事不敢为。这样一来,道家便十分强调修养人心,主张把深不可测的人心,修养到凡事顺乎其道。由于人心无一事不可想,无一事不敢为,这便又要以德去规范人心,以德去抑制人心,可为则为,不可为则不为。无疑,这才是道家道德真经的要义。  

苏四娘就这样,站在涛涛不息的长江边上,一会儿想到祖宗壮怀激烈,震古烁今的名言,一会儿又想到道家经过千余年淘汰,为人们信奉不疑的道德真经,她心里也有如江水奔腾,难以平静。她虽然身为巾帼,却学识过人,家学不用说了,就这数年来,兄长苏秀才与郭诚玄道长、鲁一冲道长于月庐论道谈经,她耳濡目染多了,也有不少心得。她每每将自己心得与兄长苏秀才交流,苏秀才也已赞许不已。就是郭诚玄道长、鲁一冲道长,也称道她觉悟慧根不浅。  

苏四娘站在长江边上,尽管感慨万千,毕竟身负重任,不便多作停留。她如此一番感怀伤世,激动心情之后,便又顺着长江,一路往涪州城里而去。  

涪州是长江边上的古城,繁荣气势,远不是一般县城可比。苏四娘进得涪州城以后,心里虽然急于想见着钦差大臣,但是,初来乍到,人地两生,她不知道钦差大臣住于何处,便想先找上一个人问清楚钦差大臣的下落再作打算,她这便寻了一家旅店先歇息下来。  

苏四娘在旅店中歇息下来,便预备一些小钱,将店小二唤到房中,悉数把那些小钱给了店小二,说道:“贫道想向老兄打听一些儿小事,不知道老兄可否晓得?”  

那店小二得了赏钱,手里紧紧攥着一边往怀里揣,一边说道:“道姑有啥子事,只管问我就是了。不是我夸海口,这涪州城里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那店小二是一个快嘴。遇上这种嘴快的人物,只要肯给赏钱,比遇上闷葫芦好说话多了。  

苏四娘说道:“说来也不是十分要紧的事,贫道就只想向老兄打听一个人。”  

那店小二说道:“道姑想打听什么样的人物,是官家还是百姓?”  

苏四娘说道:“是官家。”  

那店小二说道:“不管是那样人物,没有我不知道的。”  

苏四娘说道:“这就好了。贫道听说当今皇帝的钦差大臣也已到了涪州,老兄可否知道这钦差大臣住在城里什么地方?”  

那店小二说道:“道姑若是问这件事情,还真是问着人了。涪州城里,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钦差大臣住在哪里。”  

那店小二脸上流露出十分得意的神情。  

苏四娘在心里说道,这店小二嘴快,心里似乎装不下一点事情,何不如向他打听一番钦差大臣到了涪州以后的事情。如果他真是知道的话,断无不说之理。  

苏四娘说道:“照老兄这么说来,贫道还真是问着人了。那么,老兄是不是一定知道不少钦差大臣的事情。”  

那店小二不待苏四娘说完,便说道:“不是我夸海口,这钦差大臣的事情,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只要道姑愿意听,我就是说上几天几夜也愿意。” 

苏四娘倒是很想听听钦差大臣到了涪州之后,到底有些什么作为,但是,又虑及那店小二絮絮叨叨的说起来没有一个完,便说道:“老兄择要紧的给贫道说上一些即可。”

 那店小二说道:“道姑只听要紧的,这也好办,但是,这要紧的事一时也说不完呢。”  

苏四娘说道:“老兄有说不完的事,过得一些时候,贫道再来听老兄细说不迟。”  

那店小二说道:“要得。我这就择要紧的给道姑说。”  

说起来也真是够巧了。那店小二告诉苏四娘,钦差大臣那一日到涪州时,就只带了一个随从,全身上下一色的普通乡下人装扮,谁也看不出他就是钦差大臣。开头那数日,钦差大臣就住在他们这小店子里。有一天,涪州城里一应大员找到他们这小店子里来了,并且尽都对那个乡下人毕恭毕敬的,他们这才知道他就是早就在涪州城里传开了的钦差大臣,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这小店子里居然住着一个活生生的包青天。  

那店小二说到这里,连着打了自己两个耳光,深表遗憾,暗恨自己有眼无珠。他说钦差大臣在他们的小店子里住了这许久,他们居然还不知道。如若不是这样,他就不知道有多少事要给钦差大臣说了。他说,那天,涪州城里一众大员在他们这小店子里找着钦差大臣以后,钦差大臣还不想离开他们这小店子呢,还是他站出来给钦差大臣说了一番话,钦差大臣才离去的。  

那店小二说话啰嗦,却也有些风趣,苏四娘说道:“老兄,你倒是不妨说说,那钦差大臣如何听了你的话以后就离去了。”  

那店小二说道:“那一日,我见眼前有包青天在世,还怕督道大员扳不倒么,心里一高兴,只图嘴快,一番话想都没想就说出去了。”  

苏四娘说道:“老兄到底说了一些什么话?贫道真不相信,钦差大臣会听你的。”  

苏四娘怕那店小二啰嗦起来没有完,不得不这样激将。  

苏四娘一激,那店小二便说道:“我就说,那督道大员的衙门,还不如我们这小店子干净呢,钦差大臣干干净净的,怎么能去那种肮脏的地方。”  

似这种大胆的话,恐怕也只有那店小二这种嘴快之人才说得出来了,如果换了他人,就是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样说。苏四娘听了也不免暗暗吃惊,不得不佩服那店小二真是胆大。  

苏四娘说道:“老兄那时候真是这么说了?”  

那店小二说道:“我那时候就是这样说的。”  

苏四娘说道:“你真的就不怕?”  

那店小二说道:“说实话,就那么说了之后,我也感到后怕,便连着打了自己几个耳光,悔恨不已。” 

苏四娘说道:“钦差大人没有怪罪你?”  

那店小二说道:“我这么说过之后,钦差大臣不但没有怪罪我,反而说道,似店小二这么说来,本官倒是要去督道大员的衙门住上一住了,看看是这小店子干净,还是督道大员的衙门干净。”  

那店小二说到后来,还学着钦差大臣的腔调,用地道的川西方言在苏四娘面前表演一番。  

不用那店小二多说,苏四娘也已知道,钦差大臣眼下就住在督道大员的衙门里,便说道:“照老兄这么说来,钦差大臣此刻正在督道大员的衙门里?”  

那店小二说道:“正是。”  

苏四娘说道:“老兄后来有没有去过钦差大臣那里?”  

那店小二说道:“不瞒道姑,我还没有去过。” 

苏四娘说道:“这么说来,钦差大臣住到督道大员的衙门去后,督道大员的衙门是不是还肮脏,老兄就不知道了?”  

那店小二说道:“道姑如果是这个意思,我不妨就对道姑说,督道大员那衙门,原来有多肮脏就不用说了,但是,自从钦差大臣住进去以后,便已经变得干净了。钦差大臣在那衙门里,还办了不少要员的大案子呢。如今,州府县衙的大员,去督道衙门就跟进地府似的,一个个直怕得连正眼都不敢瞧一下,钦差大臣就跟铁面判观一样,那一众大员,谁见了谁怕。”  

苏四娘说道:“有没有不怕的?”  

那店小二说道:“有。”  

苏四娘说道:“似这样铁面无私的钦差,谁见了不怕?”  

那店小二说道:“老百姓。”  

那店小二果然会说话。  

待得那店小二如此细说一番之后,苏四娘心里也有了主意,说道:“不瞒老兄,贫道今日到涪州来,正是要去见那钦差大臣。”  

那店小二说道:“道姑原来真要去见钦差大臣!”  

苏四娘说道:“正是。但是,贫道却不知道那督道衙门在哪里,老兄可否送贫道过去?”  

那店小二嘴快,却并非就没有一点心思。他听得苏四娘要去见钦差大臣,心里不免想到,这道姑本是方外之人,怎么与官家倒有往来了,莫不是这方外之人也有冤枉事。如若她真有什么冤枉事,我就是放下生意不做,拼着被老板洗刷开销,与她去走上一遭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但是,她如果不是有什么冤枉事,那我就冤枉了。  

那店小二如此想得一想,便说道:“道姑要去见钦差大臣,只管顺着这条道路过去,督道衙门好找着呢,我正好有些事脱不开身,不然就送道姑过去也无妨。”  

那店小二推辞不愿意去,苏四娘又拿出一些银钱,说道:“这点小钱老兄也拿去,即刻就送贫道过去如何?”  

苏四娘一边说,一边将银钱递过去。那店小二见了赏钱,满脸灿烂,说道:“我这就陪道姑去走一趟,不是我吹大话,我与钦差大臣熟着呢。”  

那店小二又一边往怀里揣银钱,一边喜滋滋在前头走着,直把苏四娘送到督道衙门口,方才回头走了。

 

7-3  

 

涪州督道衙门大门敞开着。  

衙门大门旁边立着一个大鼓,苏四娘明白那大鼓的作用,她走上前去,拿起鼓槌,咚咚咚就用力擂了起来。  

一个衙役迎上来说道:“道姑何故擂鼓?”  

苏四娘说道:“贫道要见钦差大人。”  

那衙役说道:“道姑有何冤屈事?”  

苏四娘说道:“一言难尽。”  

那衙役说道:“道姑可否相告一二,待我向钦差大人禀报以后,道姑便可去见钦差大人了。”  

那衙役举止言谈,彬彬有礼,并非如狼似虎之辈,苏四娘便说道:“贫道就给差官说说也无妨。”  

那衙役说道:“道姑如此通情达理,也是少见。如果有何冤屈之事,只管慢慢说道,不用着急。要是十分紧要,待得我去禀报过后,钦差大人定会给道姑做主。”  

苏四娘说道:“贫道乃习水县仙源洞道人。但是,贫道今日到涪州,非为仙源洞道观之事,而是路见不平,状告桐梓县令。”  

苏四娘说不瞒那个衙役,但还是未完全道明自己身份。初到他乡外地,钦差大臣到底是何模样,她还未曾见到,怎么能不小心呢。  

那衙役却不知道苏四娘心思,说道:“道姑为他人之事,尚且不畏艰辛,如此侠义肝胆,实在让人钦佩。桐梓县令有何违背律例之事,请道其详。”  

苏四娘说道:“说来话长。”  

那衙役说道:“道姑但说无妨。”  

苏四娘说道:“自从康熙二六年,朝廷大兴土木,修建太和三殿始,桐梓县一众官吏便假皇差之名,蓄意敲诈勒索乡民,无一日停止。县令大人乃朝廷命官,管理地方,如同父母于子女,每日必有疼爱之心,方可使一众乡民安居乐业,以至于百业兴旺,国家兴盛,民众兴盛。但是,当今桐梓县令令狐守业,不仅不悯民心,而且变本加厉,大肆收括民财,以至于民室十室九空。百姓民众忍无可忍,每有怨言,县令令狐守业不仅不思收敛,安抚民心,减轻赋徭,反而用强,悉数逮捕有怨言者,强令服劳役以抵赋银。数年来,百姓服劳役而毙命者,也数不胜数。贫道虽然是方外之人,见此情状,也然痛心疾首。日前闻得钦差大人代天子巡视,到各州府县,查惩恶吏,安抚民心,靖肃地方,已经到了涪州。贫道这才取道到涪州来,向钦差大人陈述桐梓县诸般民情,乞望钦差大人,早日解桐梓民困于倒悬。”  

那衙役听了苏四娘一番叙述,说道:“道姑在此稍候片刻,我这就去见过钦差大人,将道姑所言悉数转告,钦差大人自有定夺。”  

那衙役说罢,便进大堂去了。  

无需多时,那衙役便出来谓苏四娘说道:“钦差大人请道姑去大堂说话。”  

苏四娘随那衙役去到督道衙门大堂上,感到大堂上冷清清的,没有甚威风可言。她定睛一看,才见公案后面,坐着一个面目英俊,风华正茂,头着大清王朝七品顶戴的官员。那衙役回到大堂后,便站到那七品官员右侧去了,也不见有什么人站出来喊堂威。她没有想到,让人谈之色变的督道衙门大堂上,此刻就这两个人。 

见此光景,苏四娘不用他人说,也已知道那七品官员就是当今皇帝的钦差了。她没有想到,令一众贪官污吏避之不及,正炙手可热的当今皇帝的钦差大臣,竟然是一个乳毛刚退,未及而立的年轻的七品官员。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么也不会相信,就这么一个人物,竟然就是钦差。  

苏四娘缓步上前,向那七品官员微微欠了欠身,说道:“贫道拜见钦差大人。”  

不独苏四娘见了那钦差大人,感到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而且那钦差大人此时见了苏四娘,也同样感到很意外。他仿佛觉得眼前这个道姑,他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但是,到底在哪里见过,他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钦差大人在心里说道,这道姑衣帽服饰,无一不是道姑模样。但是,细细观看,她那一身青衣道袍,小帽云鞋,却掩饰不了她那十分清秀的面庞,以及眉目间隐隐焕发着的光彩。乍看之下,他还没有觉得她有什么十分过人之处,而待得注意之后,他才感到她的眼光在顾盼之间,竟然那样摄人心魄,让人于瞬间便不愿舍弃。

钦差大人虽然还只是一个未及而立的年轻的七品官员,但是,他毕竟是学富五车的进士。他就这么打量一番苏四娘之后,便已经知道苏四娘并非真是什么道观的道姑,而是一个乔装打扮,冒险告状的民女。他在心里说道,如果没有大冤情,出于无奈,一个民女又何必非得装扮成什么道姑呢,并且如此不畏道途艰险,跋山涉水到涪州告状。  

经过这一番观察思量,钦差大人心中已经有数了,说道:“道姑从何处而来?有何冤屈非得到涪州向本官告状?”  

苏四娘经历千辛万苦,从楠木岭一路走到涪州,到底见着了钦差大人,这一番辛苦就已经值得了。但是,她正待向钦差大人回话,述说前后诸般情由,忽然想到兄长苏秀才与何大老爷一众人等,此时尚不知道生死如何,便泪如雨下,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钦差大人见状,便让那衙役搬了一个凳子,在大堂上放下,说道:“道姑有何冤屈之事,坐下慢慢细说。本官能够为道姑做主之事,决不含糊,一定还道姑一个公道。”  

这钦差大人不是别人,正是康熙皇帝到天牢之中,亲自选派的罪臣,大明王朝万历二十八年,率领平播北路大军,一举攻破天险娄山关的总兵刘綎的嫡系子孙刘达一。  

却说那一日,刘达一在天牢之中奉旨之后,一日也未停留,第二日便出京城,直下湖广,一路代天子巡视过来。每到一地,他也不用多说,一律按照各州府县上报文本,一一核实查处。如此一来,一众谎报贪功敛财,图谋巧取进身之辈,便都原形毕露,似此,他高悬尚方宝剑,惩办一众贪官污吏,便有如摧枯拉朽,刈草割稻,这一路巡查下来,却也办了不少让朝野震惊的大案要案。一时间,朝野上下,市井乡间,无不知道大清王朝,如今出了一个铁面无私的包青天。  

至于刘达一到底办了那些惊动朝野的大案要案,恕不一一叙及。这里单表刘达一如何到达黔北桐梓县,查处楠木岭民变一事。  

却说苏四娘在督道衙门大堂上坐下来以后,情绪也慢慢安定下来了,方才将楠木岭前前后后诸多事情,一一细致对钦差大人刘达一诉说了。  

刘达一沉吟片刻,方才说道:“道姑可否也已将所有实情告诉本官?”  

苏四娘说道:“贫道尚有一事未告诉钦差大人。”  

刘达一说道:“道姑尚有何事?” 

苏四娘说道:“贫道实是民女,并非出家之人。民女姓苏名四娘,即楠木岭人。”  

刘达一说道:“民女苏四娘,因何假扮道姑欺瞒本官?”  

苏四娘说道:“民女并非有意欺瞒钦差大人,实是道途艰险,出于无奈。”  

苏四娘想到自己这数日来,假扮道姑前往涪州,诸多尴尬情形不可与人道,不免又哽咽起来,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刘达一见了,心里也自不忍,说道:“民女苏四娘,既然不是有意假扮道姑,相瞒本官,这事情也就罢了,本官岂能计较。” 

苏四娘说道:“民女感谢钦差大人宽宥。”  

刘达一说道:“苏四娘为了桐梓县一众百姓,不惜女儿之身,艰苦跋涉到涪州向本官告状,如此高义,本官也已钦佩有加。但是,本官却还有话与苏四娘说。”  

苏四娘说道:“钦差大人无论有何事吩咐民女,民女皆万死不辞。”  

刘达一说道:“他话本官就不用说了,只是如果照苏四娘这般说来,如今桐梓县也有如干柴堆积,稍有不慎,便会惹得火起,后果不堪设想。似此十万火急之事,本官本该一日也不能迟缓了,但是,这到底是苏四娘一人之言,本官岂能轻信,苏四娘可否有取信于本官之据?”  

苏四娘说道:“民女尚无据,却无一句不实之词。”  

刘达一说道:“虽然如此,此事事关重大,苏四娘若无取信于本官之据,本官一时间还是难以决断。这样吧,苏四娘不妨在涪州暂住两日,待本官查实之后再作决断如何?”  

刘达一说罢,便吩咐那衙役安排苏四娘去客栈休息。  

情急之下,苏四娘站起身来大声说道:“钦差大人且慢,民女还有一事相告。”  

刘达一说道:“苏四娘还有何事相告本官?”  

苏四娘说道:“民女不避艰难,越数百里到涪州告状,这番辛苦,钦差大人还不肯相信,那么,民女倒是有一样东西,可奉与钦差大人相看。如果钦差大人看了民女奉上的东西之后,以为还不是取信之据,那么,民女再无一言可说。”  

苏四娘说罢,便解下包袱,从中取出一柄长箫,说道:“钦差大人,这是青龙观镇观之宝玉长箫。如此稀世之宝,鲁一冲道长岂能轻易让民女带上,实也是早就料到钦差大人不肯轻信民女之言。”  

刘达一不知道苏四娘取出玉长箫意欲何为,说道:“即使如苏四娘所言,这长箫是青龙观镇观之宝,但是,本官并不识得这长箫,也不知道这长箫何以可为据,岂又能轻信?”  

苏四娘说道:“不瞒钦差大人,民女也不知道这长箫何以可为据,但是,鲁一冲道长却告诉民女,说至时给钦差大人看了,其中有何奥秘,钦差大人自然知道。”  

苏四娘说罢,便将玉长箫奉上。  

那衙役过去,从苏四娘手中取过玉长箫,送到刘达一公案上。刘达一虽然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这长箫到底有什么重要,但是,苏四娘既然说他看过之后就明白了,便不得不拿起玉长箫细致观看。  

果然,刘达一拿着玉长箫,只是一瞥之后,便大惊说道:“本官险些误了大事。”  

刘达一如此说罢,便急急吩咐那衙役说道:“即刻起程。”

 

7-4  

 

不说钦差大人刘达一,一路上如何快马加鞭,往桐梓县行进,只说那一日,何大老爷与苏秀才一众人等,至一线天赴宴一夜未归,天亮以后仍然不见一众人等回去,楠木岭四大族人也已心知有变,霎时,各寨堡便锣声大起,声越数里。  

锣声响起来后,又只须臾间,楠木岭数百人众,便手执锄头铁扒,呐喊着朝一线天蜂拥而去。不一时,数百人众便齐集一线天。楠木岭四大族人,果然训练有素,队伍齐集一线天以后,便由一人统一指挥,立即分为两队,发一声喊,分别将一线天伐木厂和驻军营房包围起来。  

一线天伐木厂和驻兵营房被包围以后,却没有一点动静。那总指挥感到有异,便让队伍小心戒备,自己亲自带领几人上前查看,方知县衙里一众人等,也不知道于何时撤走了,伐木厂和营房空空如也,不见一人。营房里留下的灰烬还有一些温度,总指挥料定县衙里一众人等离去不远,便身先士卒,带领队伍,立即追赶。无用多时,便看见前面一线天峡谷口,有队伍在行进。总指挥一声令下,众人便如离弦之箭,向一线天峡谷口追过去。  

但是,一线天峡谷口早就有县衙里的兵丁守着。楠木岭数百人马追到峡谷口,但听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急如骤雨,似此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纵然有千军万马,也难前进一步。楠木岭数百人众,一时间前进不得,便暂时退回楠木岭,到青龙观商议救人。  

鲁一冲道长在青龙观,听罢楠木岭众人述说,便在心里说道,楠木岭这一场劫难,也已在所难免了。他思虑片刻,谓众人说道:“何大老爷与苏秀才一众人等,既然也已被解押到县城,救人一事,便得从长计议才行,绝不能鲁莽行事。”  

那总指挥说道:“救人如同救火,片刻不能迟缓,我等也知道不能鲁莽行事,这才到青龙观找先生商议,先生可否有好办法?”  

鲁一冲道长说道:“一线天现在有县衙的兵丁守着,他处又无路可行,如果强行夺路前进,除了徒靡牺牲之外,于事无补。贫道以为,暂时还是静待其变为好。”  

众人纷纷说道:“纵然拼得鱼死网破,也要将何大老爷与苏秀才一众人等解救出来。”  

鲁一冲道长说道:“何大老爷与苏秀才一众人等,眼下不会有事,我等静观其变,待到出现机会方可行事。”  

众人又纷纷说道:“似先生这样说来,何大老爷与苏秀才一众人等,如今只有在大牢里等死了。”  

楠木岭数百人众,此时胸中都装着一团火,直想跑到县衙里去,放一把火,把县衙大堂烧个干净,方才罢休。  

鲁一冲道长岂能火上浇油,说道:“何大老爷与苏秀才一众人等关押在县城大牢,贫道又岂能坐视不救。但是,为今之计,却也莽撞不得,只有先派数人,秘密潜到县城打探消息,待到有了确切消息以后,方才可商议救人之法。”  

那总指挥说道:“眼下情形,也只能如此了。”  

楠木岭数百人众,渐渐冷静下来,鲁一冲道长方才将苏四娘也已前往涪州,面见钦差大人告状之事与众人说了。  

那总指挥说道:“钦差大人尚在涪州,何时可到桐梓?”  

鲁一冲道长说道:“贫道料想,一旦苏四娘到涪州见着钦差大人,无需数日,钦差大人便可到达桐梓县。至时,何大老爷与苏秀才一众人等便有救了。”  

楠木岭数百人众听罢,方才依照鲁一冲道长之言,指派几个头脑机敏之人,秘密前往县城,打探消息去了。

 

7-5  

 

却说萧师爷带领县衙里一应众人,天亮时分从楠木岭怆惶撤走,刚到一线天峡谷口,便看见楠木岭数百人众从后面追上来了。萧师爷这才感到事情果然如那衙役所言,要是再迟得片刻,这局面恐怕就不好收拾了。他不免暗自庆幸,总算听了那衙役之言,才避免了一场血腥大祸,便急急忙忙部署一众兵丁,坚守一线天峡谷口。待楠木岭众人退回去以后,他才留下三百兵丁,在一线天峡谷口坚守,然后带领余下一应众人,急急忙忙回到县城。  

却说令狐县令,岂是鼠辈,他那一日在县衙后院,与其名为问计于萧师爷,不如说他意欲在桐梓县有所图谋,却也很需要萧师爷这样一个马前卒为他所用,他才不得不装糊涂,借问计为名,以示宠信,探探虚实。但是,萧师爷也绝非鼠辈,他岂又不知道令狐县令的用意,他所以那样细致给令狐县令说道楠木岭三宝之事,也不能说他就没有自己的打算。如此,两人各怀用意,方才有那一番心照不宣的较量。  

但是,令令狐县令意外的是,在萧师爷未给他说道之前,他的确不知道楠木岭有何三宝。而当他知道楠木岭有这三宝之后,不仅暗自惊讶,而且也已有了怎样交代皇差的主意。其实,他自从去楠木岭回来,就也已明白,楠木岭何以还有那许多栋梁之材是怎么一回事了,如果意图在楠木岭砍伐楠木运送京城邀功请赏,实在不是轻易能办到的事情,弄得不好,最终无功不说,而且也会惹得上宪不满,似此两头不讨好之事,他岂能为之。他待诸事打算明白以后,便出人意料地委任萧师爷为皇差督办,一应砍伐楠木岭运送京城,所需徭役银两等等诸事,皆由萧师爷全权负责。  

令狐县令自从委任萧师爷为皇差督办以后,果然于一应砍伐楠木运送京城诸事,皆不过问了。而萧师爷却也有能为,就那么在楠木岭一番虚张声势之后,不出两月,便将县属各里除了楠木岭之外,应纳皇差赋银,悉数征收入库。令狐县令倒也高兴,不少夸奖萧师爷。  

那一日,萧师爷回到县衙禀事,令狐县令便又让官家将他叫到内衙,说道:“萧师爷,皇差赋银,他处也已征收完毕,这就不用说了,萧师爷自然是头功。但是,这楠木岭之事如何办理,萧师爷是否也已有了主意?”

 令狐县令连月未过问萧师爷如何办理皇差,这时候却忽然过问楠木岭之事,他的心思萧师爷早就明白,却说道:“楠木岭之事倒是有些难办,县令大人可否也已有了好主意?”  

令狐县令说道:“萧师爷是皇差督办,楠木岭之事还是要萧师爷考虑。本县只是想到萧师爷连月来也已够辛苦了,方略备薄酒,给萧师爷解解乏,并无他意。”  

令狐县令说罢,便让管家将备办好的菜肴酒浆摆上桌子,他随即邀请萧师爷入席,说道:“萧师爷,今日也无甚要紧事情,萧师爷就与本县慢慢喝酒,慢慢说道。”  

萧师爷说道:“既然如此,县令大人便无需多虑,不出数日,属下便可将楠木岭掀得天翻地覆,一切照县令大人之意办理如何?”  

萧师爷毕竟也已做了这许多年师爷,岂能不知道令狐县令是那种惯于老谋深算之人,他一边如此振振有词,说了这一番不着边际的话,一边一仰脖子,将满满一杯酒倒到肚子里去,连声说,“好酒,好酒。”  

令狐县令却似乎不理会萧师爷的状态,说道:“萧师爷,据本县所知,楠木岭四大家族,除了苏氏族人来自四川成都,其余赵、何、张几大姓氏,皆系大唐王朝时,随山西人杨端平播的将领之后,素有好武之风,骁勇善斗,萧师爷如何在楠木岭掀得天翻地覆,不妨说与本县听听。”  

萧师爷说道:“楠木岭数百年来,道路艰险不说,却也是县衙里压根就没有想费刀斧之功。至于设下伐木厂,也只是虚张声势,如此翻天覆地之事,有什么难为之处。”  

萧师爷始终不露声色。  

令狐县令说道:“萧师爷,过去之事就算这样,而萧师爷如今至楠木岭将又如何处置?”  

萧师爷说道:“只需如法炮制。”  

令狐县令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如此岂能将皇差应付过去。”  

萧师爷说道:“县令大人无非多将一些钱财,去上宪各处打点,就可应付过去了。”  

似此道理,令狐县令岂有不知之理。如果仅仅为了这样,他又何至于非要如此听萧师爷说道。但是,萧师爷也非等闲之辈,他知道令狐县令此时的心思就在于楠木岭三宝,可就是不愿意痛快说出来,他还得看看令狐县令如何说道。  

令狐县令见萧师爷总是绕着走,就干脆说道:“萧师爷可否有何良策取得三宝?”  

令狐县令总算把心思吐露了。  

萧师爷方才爽快说道:“县令大人欲取三宝,需挑动楠木岭四大家族相互争斗,然后见机行事,三宝便唾手可得。”  

萧师爷信誓旦旦,似乎早就胸有成竹。  

令狐县令说道:“好。萧师爷可带数百兵马到楠木岭,楠木岭可否有功,就看萧师爷的了。”  

令狐县令说罢,便连劝萧师爷数杯酒,无异于为他壮行。  

而萧师爷带领数百人马,耀武扬威到达楠木岭,次日独自去到何大老爷家,欲请何大老爷做帮办,实施离间计,但是,他这伎俩,也只是一厢情愿,何大老爷岂能为虎作伥,做什么皇差帮办,他一番算计,遂成了泡影。  

萧师爷不仅离间之计不成,以后鸿门宴,暗渡陈仓,也无一得手,不得不带领众人,从楠木岭仓惶撤走。他这烦恼,却是自己讨得的。

 

7-6

 

萧师爷自以为得计。其实,如何在楠木岭办理皇差,令狐县令早就自有主张。他那一日交代萧师爷,到达楠木岭后,便把伐木场子前移到一线天,原来就是为了一旦有事,好让兵马坚守一线天关隘。  

令狐县令于楠木岭三宝,也已志在必得。他想,如果能够获得楠木岭三宝,献给朝廷,价值远胜于砍伐楠木,运送京城邀功。他甚至想,从此便可以平步青云,加官晋级,走在一众同僚之前。如此,他对是否借办皇家差事之名,在楠木岭勒索银钱就不是那么看重了。那一日,他让萧师爷带领数百人马到楠木岭,便告诫萧师爷,凡事不能轻举妄动,须待有了把握,方才可以下手。但是,他没有料到,萧师爷竟然这么快就连连失手,从楠木岭撤回县城。  

萧师爷带领一众人等撤回县城,无颜面对令狐县令,而令狐县令却没有一言责怪于他。待问明一线天只有三百人马留守之后,令狐县令便又加派两哨人马,到一线天协同防守。然后修书一封,言明楠木岭之事,让人立即送往牛网屯,交与牛网屯守军副将。  

待这诸多事情完毕以后,令狐县令方才将萧师爷再次叫到县衙后院密室,说道:“萧先生,事已至此,本县也不用责怪谁了,但是,萧先生现在将楠木岭一干人众带到县城,将如何处置为好,本县却不能不问问萧先生了。”  

萧师爷说道:“不瞒县令大人,属下也已想好处置一干人众之法。”  

楠木岭无功,尽管令狐县令尚无一言责怪,但是,萧师爷自知难辞其咎,语言却也并不卑下。令狐县令看在眼里,心里顿时象吃了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一样,难受得不行。  

令狐县令未露声色,说道:“萧先生有何好办法,不妨说来本县听听。若是还行得,本县就照萧先生说的去办。”  

萧师爷说道:“说说倒是无妨,只怕县令大人不敢施行。”  

令狐县令说道:“萧先生难道还有何顾虑?”  

萧师爷说道:“如今楠木岭之事,弄得不好,县令大人丢了乌纱帽还算事小,只怕不是丢了前程就能够了的事情,属下有顾虑不用说了,县令大人又岂能没有顾虑?”  

楠木岭之事闹到如此地步,令狐县令岂又不知道有多严重,便说道:“萧先生说得是。若非如此,本县也不用这样急于找萧先生了,事到如今,萧先生有何万全之策?”  

萧师爷说道:“这种事情,若是往常,倒也无甚要紧,无非去上宪各处走动走动,多送上一些银钱,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属下以为,如今即使去上宪各处走动,只怕花光了银钱也不顶事了。”  

令狐县令说道:“萧先生,何以见得就不顶事了?”  

萧师爷说道:“属下直言,县令大人如今去上宪各处走动,顶事也罢,不顶事也罢,都不是时下最要紧的事。”

令狐县令说道:“萧先生以为时下最要紧的事是什么?”  

萧师爷说道:“属下以为,时下县令大人最为要紧的事情有三,县令大人可否愿意听属下说道下去?” 

令狐县令说道:“萧先生,事到如今,本县也就把话直说了。这借办皇差,囊括民财,中饱私囊,强夺楠木岭三宝,一切诸多事情,本县无不是听了萧先生的一番主意。这会儿惹下麻烦事来,本县与萧先生,就好比一棵树上的两个蚂蚱,本县跑不了,萧先生也跑不了。萧先生若是与本县攻守同谋,或许还有一线出路,否则就只能坐以待毙,谁也不要想侥幸得脱,似此,本县还有什么不愿意听萧先生说下去呢。”  

令狐县令脸色冷峻,萧师爷却在肚子里冷笑说道,说什么一棵树上的两个蚂蚱,这话倒是说得好听,只怕还未到时候,萧某便被扔出去当了替罪羊。  

萧师爷肚子里这样说,嘴上却还是说道:“只要县令大人依属下之言,属下以为,事情并非就无转机。”  

令狐县令说道:“如此甚好,萧先生请道其详。”  

令狐县令与萧师爷二人,此时无疑各有用心。  

萧师爷说道:“县令大人当下最为要紧的第一件事情,是立刻升堂审理何大老爷与苏秀才一众人等,以聚众谋逆之罪问成铁案,打入死牢,并疾速送达上宪批复问斩。”  

令狐县令说道:“不瞒萧先生,此事本县也已安排下去了,只在今日夜里,这铁案便可做定。这件事情萧先生倒是不必多虑了。”  

萧师爷说道:“此第一件事情县令大人既然也已安排妥当,这就罢了。可是这第二件事情,县令大人也得如第一件事情那样,须早作打算才行。”

令狐县令说道:“萧先生,此时之事,无一件不是十万火急,本县自然晚不了。”  

萧师爷说道:“县令大人可否想到,何大老爷与苏秀才一众人等,即使问成死罪,做成铁案,但是,如果等待上宪批复以后再问斩,那事情可就麻烦大了。”  

令狐县令说道:“不瞒萧先生,本县也正为此事顾虑,萧先生以为如何是好?”  

萧师爷说道:“属下以为,县令大人眼下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尽快寻找一个借口,把何大老爷与苏秀才一众人等做死在大牢里,方可保无虞。这就是属下所言第二件事情。”  

将何大老爷与苏秀才一众人等做死在大牢里,杀人灭口,此等事情自古有之,令狐县令早就想到了,但是,却还犹豫不决。待听得萧师爷也这么说后,他便也无甚犹豫了。  

令狐县令虽然也已无甚犹豫,嘴上却不置可否,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本县一时间也难决定,萧先生说说第三件事情如何?”  

萧师爷所言这第二件事情,实是关键之举,令狐县令不置可否,他不免感到意外,说道:“事到如今,县令大人还如此不信任属下,这第三件事情便不说也罢。”  

萧师爷是何等人物,岂能任人敷衍。  

令狐县令说道:“本县语出不逊,萧先生岂能计较。”  

师爷自古以来就称帮闲,凡事出力不讨好,有了好事,不仅摊不上,一旦坏事了,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如果不是楠木岭这件事情弄得太大,难脱干系,萧师爷也犯不着这样替他人操心了。  

萧师爷与令狐县令,此时一人故意拿捏,一人佯装道歉,是真是假,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  

萧师爷说道:“县令大人既然尚信任属下,属下又岂能计较。但是,这第三件事情,属下可得有言在先,一旦属下说了之后,行与不行,县令大人决不可对第三人说道。否则,一旦事情败露,莫怪属下翻脸。”  

萧师爷平常温文尔雅,这时候却很狰狞。  

令狐县令未曾见萧师爷有过如此模样,不免心惊,说道:“萧先生但说无妨,轻重本县也还掂量得出来。”

 

7-7

 

萧师爷欲言这第三件事情,关乎钦差大臣,确是非同小可,也难怪他如此严肃,甚至不惜与令狐县令翻脸。  

萧师爷说道:“朝廷修建太和三殿,也已旷日,竣工之限,一改再改。康熙皇帝于此事大为不满,一怒之下,也已派遣钦差大臣,至湖广、四川、贵州等数省各州府县,查处怠慢皇差原因。那钦差大臣如今也已到了涪州,涪州至桐梓县不过数百里道路,说话间钦差大臣就可到达,如今他事也还罢了,就怕楠木岭之事,钦差大臣一旦上达天听,康熙皇帝降旨查处,无论何人,都再无回天之力了。”  

萧师爷说到此处,表情异常复杂沉重。  

令狐县令说道:“萧先生言语未尽,何以不往下说了?”  

萧师爷说道:“这第三件事情,县令大人岂能不知道?属下还有何话可说。”  

钦差大臣巡视湖广、四川、贵州等数省各州府县,查处怠慢皇差一事,朝廷早有唐报送达各地,令狐县令岂有不知之理。但是,似此钦差大臣出巡之事,历代历朝何曾少过,无非扯旗放炮热闹一番,以示皇家威风之后便收兵回朝,并不见有一个钦差大臣,真个能够做出什么业绩来。各地大小官员,也已各自都有一套应付钦差大臣的办法,谁也不在意什么钦差大臣出巡与否,无非多准备下一些银钱美色,珠玉珍宝,至时送给钦差大臣,凡事便可应付。各地一众官员如是,令狐县令又何尝不作如是想。  

但是,无疑各地一众官员,这都是凭过去经验做事,谁也没有料到,当今皇帝这钦差大臣,却非往常的钦差大臣可比。过去那许多钦差大臣下来,却也是只顾自己捞取好处,中饱私囊,与各地一众贪官污吏,借办皇差,大肆囊括民财又有何异。这种朝廷上下你来我往,无非是反复玩弄大虫吃小虫的游戏罢了,从来就没有什么新鲜之处。而这钦差大臣出了京城,一路从湖广、四川各州府县巡查过来,不仅不贪银钱,不近女色,不苟私情,而且不畏权贵,无论皇亲国戚,但凡作奸犯科,一旦查察核实,尽皆铁面无私,按律论处。如此一来,各地一众贪官污吏,这才有如大祸临头,终日惶惶无主,苦无一计可施。  

钦差大臣至湖广、四川、贵州等数省各州府县视事,查处贪官污吏,也已到了涪州,令狐县令无不知道。但是,他却沉默不语,让萧师爷尽情说道。萧师爷说毕,令狐县令却感到萧师爷所言,也只是大同小异,无甚新鲜。  

令狐县令便说道:“萧先生,钦差大臣至各地巡视诸事,本县无不清楚。这钦差大人有备而来,如何应付,不独本县束手无策,料想他人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萧先生有什么好主意,只管教导,难道还顾虑本县另有什么打算不是?”  

萧师爷说道:“不瞒县令大人,办法属下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道县令大人可否有那胆量。”  

令狐县令说道:“萧先生,今日之事,也已无异于你死我活,本县还有什么事不敢做。萧先生到底有何好主意,不妨直说了吧。”  

令狐县令也已把话说到绝处了,萧师爷再遮掩也无甚意义,便说道:“如今之事,却也如县令大人所言,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也已不可能权变。县令大人必须在钦差大人尚未到达桐梓县城时,在途中设伏将他杀了,方可有一线生路。”  

令狐县令说道:“萧先生,本县即使将钦差大人杀了,又如何逃避罪名?”  

萧师爷说道:“这有何难,县令大人只需移祸于乱民,便可高枕无忧。”  

铤而走险,谋杀钦差大臣,似此大逆不道之事,萧师爷自己说道起来,兀自心惊不已。他原来以为令狐县令听了,也会惊讶不已,但是,他却没有料到,令狐县令听了,却异常平静,脸色冷峻得象铁板一样,既不言不语,也无甚表情。  

令狐县令如此模样,萧师爷见了,心里有如浇了一桶冷水,凉透了底。他感到大事不好,只瞬间便冷汗淋漓。

萧师爷正待想办法脱身时,却听令狐县令冷冷说道:“萧师爷不愧谋略过人,竟然敢叫本县谋杀钦差大人。本县至此方才明白,萧师爷何以可在桐梓县衙十数余年,呼风唤雨,神通广大,无人能及,原来也是胆大妄为之徒。只可惜萧师爷聪明一世,最终还是犯了官场大忌。本县自知,今日若怀妇人之仁,不杀萧师爷,他日无疑也将死于萧师爷之手。萧师爷,不是本县今日非要杀你不可,而是你自取其路,怨不得本县。萧师爷有什么话,赶快留下,本县念你还算忠诚,能够替你做到的,一定不负萧师爷。”  

萧师爷自从奉命到县衙后院密室,便感到今日令狐县令急于在县衙后院密室召见他有些反常。但是,他却未想到令狐县令这么快就要杀他。他一再献计,让令狐县令杀了何大老爷与苏秀才一众人等,甚至不顾一切,铤而走险,让令狐县令谋杀钦差大臣,其实也正如令狐县令所说,两人是一棵树上的两个蚂蚱,他必须把令狐县令一步一步逼到绝路上去,才能自保。否则,即使今日不死,他早迟也将死于令狐县令之手,毫无疑问做他的替罪羊。只可叹他到底还是低估了令狐县令,没有想到他一个自诩为圣人弟子的读书人,竟然也如此心狠手辣,算计超人,下手不留余地。至此,他也已知道今日必死无疑,无论如何也难逃令狐县令之手,心里反而不似先前那样恐慌了。  

萧师爷仰天慨叹良久,说道:“属下混迹桐梓县官场十数余年,却也如县令大人所言,呼风唤雨,无不得计,并且自谓计谋多端,心狠手辣,敢作敢为。但是,直到此刻,属下方才明白,县令大人行事,不到时候不露痕迹,手段深沉恶毒之极,远非属下可及。县令大人有这等超乎常人的心计,本来很可为下一番大事,只可叹县令大人时运不济,也已没有一展抱负的机会了,属下实也为县令大人感到可惜。县令大人如今自身难保,还说甚绝不负萧某之戏言。属下也无话可说了,县令大人动手吧。”  

令狐县令说道:“萧师爷说得好,本县念你还算有胆量,有学识,本县就不动手了,请自裁吧。”  

令狐县令说罢,随即将一把腰刀扔给萧师爷。但见萧师爷将腰刀接在手里,看都不看一眼,便朝自己脖子上抹去。

 

7-8  

 

却说那一日,苏四娘在涪州督木道衙门,向钦差大臣奉上青龙观镇观之宝玉长箫,钦差大臣刘达一仅仅一瞥,果然二话没说,便取道酉阳、南川,一路快马加鞭,往桐梓县疾行而来。  

你道钦差大臣刘达一,何以见了青龙观镇观之宝玉长箫,便对苏四娘所言诸事深信不疑,未曾犹豫片刻,便决定前往桐梓县。原来,钦差大臣刘达一,那时候将玉长箫拿在手中,忽然感到灵光一闪,一瞥之下,便感到玉长箫上镌刻着的那一段文字,似曾相识,他不免感到奇怪,便认真留意那一段文字。待得看过两行之后,他方才恍然大悟,原来玉长箫上镌刻的这一段文字,竟然就是家谱所记内容,并且无一字之差。  

玉长箫所镌刻内容,正是钦差大人刘达一祖上刘綎,于大明王朝万历二十八年,带领北路大军平播,在娄山关受阻,后经高人指点,间道楠木岭,智取娄山关,方才成就一世英名等事。此段文字末了,还详细记下了,刘綎那一日在楠木岭青龙观山门前,如何感慨系之,许下他日功成之后,将亲自到青龙观为一众菩萨重塑金身,再造庙宇等等愿心。而刘氏家谱记载,刘綎平播功成之后,却无端获罪贬为庶民,从此也无能为再到楠木岭还愿,并要后代子孙有了能为,须得代他还愿云云。但凡刘綎嫡传后代子孙,无有一人不紧记家谱内容。怪不得,钦差大臣刘达一乍见玉长萧上镌刻的文字,便感到似曾相识,不能不看下去了。  

钦差大人刘达一,待得看过玉长箫上镌刻的文字内容,想到家谱乃世代相传,很少示人,却不知道这持有玉长箫之人,从何处得知祖上刘綎在楠木岭青龙观那一段经历。他这样一想之后,便觉得这持有玉长箫之人,定然与祖上刘綎有着一段很少为人知道的交往,不然,又何以能够将祖上刘綎得高人指点,智取娄山关,前后诸事记载得一字不错。  

刘氏家谱上言,是日刘綎,在娄山关北面红花园西侧无名山岗上,忽然听得有箫声和歌声从楠木岭深处传过来,甚是感到奇异,但是,一时间也没有想到那箫声和歌声有什么深意。待到后来终于悟出,那箫声和歌声并非偶然,而是在为他指引道路时,这才毫不犹豫,率领三千兵马,间道楠木岭,翻越牛网屯,到达娄山关南麓,前后夹击,大破娄山关,成就大功。家谱上还清楚写上,那一日,祖上刘綎在楠木岭青龙观山门前许下的愿心,以及最终无缘自己了却,不得不交付后代子孙云云。这所有诸多事情,玉长箫上都有记载。这事如若不是祖上刘綎,当日在楠木岭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奇缘,别人又何以能够这样了如指掌呢。  

钦差大人刘达一,把家谱中记载祖上刘綎之事,细致想上一遍之后,也然明白当日为祖上刘綎指引道路的山中高人,若不是青龙观的得道仙师,也必然是与青龙观渊源深厚之人。苏四娘既然手持青龙观镇观之宝,不畏千山万水,到涪州状告桐梓县令,此事还有何疑问。似此,他方才于苏四娘所言诸事深信不疑,决定立即前往桐梓县。  

闲言少说,书归正传。钦差大臣刘达一,率领一行数人,马不停蹄,一路疾行,昼夜兼程,风雨无阻。这一日,也已到得桐梓县蒙山北麓。  

蒙山在桐梓县城北面,翻过蒙山凉风垭,便可望及县城,然后再有半日路程,就可到达桐梓县城了。但是,当钦差大臣刘达一与一行数人,来到蒙山北面半山腰石牛栏,再有得一个时辰,便可越过凉风垭到达元田坝时,天色却渐渐黑下来了。石牛栏以上,全是一望无尽的森林,黑夜之中,在大山深处行走,不说有强人拦路劫抢,只那出没无常的虎豹豺狼,就够危险了。  

如果继续往前越过凉风垭,到达元田坝,尚有数十里路程,天黑之前已经不可能到达了。想到去县城已经没有多少路程,而且这一路疾行过来,众人也然辛苦了。蒙山如此高峻,不知深浅,夜里贸然行进,实在太过于危险。钦差大人刘达一略略想得一想,便决定在石牛栏歇息一宿,待得明日天亮以后,再赶路不迟。  

石牛栏,又名石壶关,原是川黔驿道上一个小关隘。大明王朝万历二十八年,刘綎率领北路平播大军,曾经于此地与播州兵马激战。平播之役结束以后,石壶关便弃置不用,于今关上也无一兵一卒,只有数十户人家。而这数十户人家,都以农事为主,并无专门为商旅之人经营的客店。行人往来,需要在关上歇宿,只要与这些人家商量,都可以歇宿下来,至于给多少宿食银钱,绝不会有人争论。  

钦差大人刘达一,让一个干练随从去石牛栏,寻下一处宽敞些的人家,议论下宿食银钱之后,众人便歇宿下来了。  

这一路数百里,众人日夜兼程,也已够辛苦了,一旦歇息下来,吃罢饭食,倒头便睡,只一会工夫,众人便都睡过去了。大约夜半时分,钦差大人刘达一忽地惊醒过来,朦朦胧胧听得有响动,他觉得很怪异,便轻轻咳嗽一声,用心听了起来。但是,那响动声非但没有停下来,而且愈来愈强烈。他听了一会,感到不妙,正想叫醒众人时,也已晚了。  

但见数十人,手持刀械火把,猛地破门而入,将钦差大人刘达一与一行数人堵在房中,只须臾间,除了钦差大人刘达一之外,其余众人,一个个都被结结实实捆绑起来。  

变故突起,让人始料不及,但是,钦差大人刘达一却很镇定,无半点慌乱。他见那数十人冲进房中,将一众随行人员捆绑了,却无一人对他无理,似乎没有伤害之意,他知道自己一时间不会有什么危险,便放下心来,在心里说道,这一干人显然也已知道他的身份,并不像打家劫舍,冲着银钱而来的强盗,倒是很像训练有素,另有他图的强人。

钦差大臣刘达一如此想了想,觉得何不如自己亮明身份,看看这一干人意欲何为,便说道:“本官是当今皇帝钦差大臣刘达一,你等是什么人,绑架本官,意欲何为?”  

绑架钦差大臣,也已是滔天大罪。但是,那一干人听了钦差大臣刘达一之言,却象没有听见一般,一个个直挺挺站着,不言不语,俨然不知道当今还有什么皇帝,还有什么钦差大臣一样。  

如此过得少许,其中一个小头目方才说道:“我等奉令行事,不知道什么钦差大人不钦差大人。”  

刘达一说道:“既然如此,你等为何不将本官也绑了?”  

那小头目说道:“我等没有绑你,也是奉令行事,你与我等说什么都没有用。少许等待一些时候,自有县令大人与你说话。”  

刘达一说道:“你等奉令行事,本官也不责怪你等。这县令是谁,竟然如此目无王法,胆敢绑架本官?”  

那小头目说道:“我等只奉令保护你的安全,他事无可奉告。”  

那小头目不愿意多说,刘达一便也不再问了。他在心里说道,此时在此绑架他之人,难道就是桐梓县令么?如果真是桐梓县令,这桐梓县令却也实在胆大妄为,罪不容赦。 

 

7-9

 

钦差大人刘达一猜得不错,这吃了豹子胆,敢于绑架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桐梓县令令狐守业。  

就在那小头目与钦差大人刘达一说话之间,令狐县令也已来到房中。他对钦差大人刘达一深深施了一礼,说道:“卑职桐梓县令令狐守业,拜见钦差大人。”  

令狐县令身着七品朝服,面色安定。他如此说罢,不待钦差大人刘达一发话,便自行在房屋当中的凳子上,不卑不亢的坐了下来。  

钦差大人刘达一虽然也已在他人掌握之中,但是,他毕竟是钦差大臣,当朝要员,不可少了朝官威风。他见令狐县令如此傲慢,便也端坐不动,怒视不言。  

但是,令狐县令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不仅傲慢,镇定自若,而且还不减儒雅气度,何尝似犯下弥天大罪之人。如若不是眼见,刘达一也很难相信,一个书生气十足的七品县令,会做出如此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来。  

钦差大人刘达一与七品县令令狐守业,两人如此对坐而视,一个是高高在上,正炙手可热的钦差,一个是位卑职低,正利欲熏心,胆大妄为的县令。两人尽管地位悬殊,有如天壤之别,但是,却又似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似乎不经一场生死搏斗,难以分出高下。  

令狐县令见钦差大人刘达一不言不语,便说道:“钦差大人,今日也已在卑职掌握之中,何以竟然无一言?”  

钦差大人刘达一望一眼令狐县令,似乎不屑一顾,说道:“本官不是不言,而是为令狐县令感到可惜,不想言语。”  

令狐县令说道:“卑职也已自知犯下弥天大罪,钦差大人何以还为卑职可惜?”  

钦差大人刘达一说道:“令狐县令是进士出身,学识不薄,正当努力为朝廷效力,前程无量,却不思进取,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难道本官还不为县令大人可惜吗?”  

钦差大人刘达一,虽然也已身不由己,却也没有忘记朝官威仪,没有忘记告诫他人。但是,令狐县令听了,却仰天大笑不已。  

令狐县令说道:“钦差大人与卑职是同年。钦差大人学识气度,道德品质,卑职早就有所耳闻,而且卑职也正是敬重钦差大人,才告诫下人对钦差大人不得无理。但是,卑职却没有想到,钦差大人在他人掌握之中,性命攸关,死活难料,竟然还如此道貌岸然,说话不着边际,这难道还不是一个只会装腔作势的伪君子么?真是可笑之致。”  

钦差大人刘达一,自从奉旨出京以来,所到之处,万人景仰,那是何等威风,何尝有一人敢如此对他说话。若是换了他人,或许早就已经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了。但是,他却不急不愠,似乎对令狐县令如此出言不逊,一再冒犯很不在乎。  

钦差大人刘达一说道:“令狐县令与本官虽然为同年,却并无往来,何以知道本官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令狐县令说道:“钦差大人虽然是炙手可热的京官,而在此时此地,是死是活尚且不知道,却还处处不忘端正什么虚无的朝官威仪,这难道还不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么?”  

钦差大人刘达一说道:“也罢。县令大人,何以又言本官说话不着边际呢?”  

令狐县令说道:“钦差大人虽然是朝官,但是,于官场中事,并非事事都能明白,岂能又无不着边际之言呢?”  

令狐县令如此强词夺理,钦差大人刘达一却始终不予计较,说道:“宦海无涯,深沉无比,本官岂能事事都明白。令狐县令说本官说话不着边际,倒是不无道理。”  

令狐县令说道:“宦海无涯,深沉无比,钦差大人说得也是。不过,在卑职看来,却又简单得很,就两个字罢了,哪里有那么深沉,钦差大人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钦差大人刘达一说道:“令狐县令所说是那两个字?”  

令狐县令不假思索就说道:“无非名利二字。钦差大人以为简单否?”  

钦差大人刘达一说道:“追名逐利,世人无不如是,岂独官场?这有什么新鲜。”  

令狐县令说道:“非也。名利二字,天下无一人可出其右,钦差大人说得也是,但是,分讲起来,却各有不同。”  

钦差大人刘达一说道:“令狐县令这句话,本官听着倒是觉得有些新鲜,不知道令狐县令又如何分讲?”  

钦差大人刘达一与令狐县令两人,也已势不两立,形同水火,但是,在他人看来,此刻两人倒很象趣味相投的朋友,在一起各抒己见,论长道短。  

令狐县令说道:“官场中追名逐利,手段之多,手段之狠,一言难尽,钦差大人可否愿意听卑职说下去?”

 如果不是生死也已系于一线,钦差大人刘达一,还真想听听这个胆大妄为的令狐县令,往后还会说些什么。但是,此时尚不知道生死如何,也就没有心情听他说下去了。  

钦差大人刘达一说道:“官场中事,岂是一时可说得完,今日暂时不说也罢。令狐县令倒是说说如何处置本官。”  

令狐县令说道:“钦差大人何必心急,卑职既然也已说到名利二字,就索性说过痛快。待得卑职把这名利二字说清楚了,至时不用卑职说,钦差大人也会明白,卑职待怎样处置钦差大人了。”  

令狐县令不慌不忙,有如猫戏老鼠,俨然也已不把朝野震惊的钦差大人刘达一放在眼里了。遇着这种无赖,钦差大人刘达一就是不想听也不行了,便说道:“既然如此,本官就听令狐县令说说也无不可。”  

令狐县令说道:“钦差大人一路之上,旅途劳累,他人之事,卑职就不用一一说了,眼下就说说钦差大人与卑职两人之事如何?”  

钦差大人刘达一说道:“本官也已言过,与令狐县令素无往来,何曾有过名利之争?令狐县令此话从何说起?”  

令狐县令说道:“钦差大人在朝为官,不为利动,不为权谋,昭然若揭,岂能与卑职有名利之争。但是,钦差大人可否想到过,你这一切作为,虽然不为利益驱动,难道又不是为了搏得一个好名声吗?”  

钦差大人刘达一沉默不语。  

令狐县令说道:“钦差大人过去诸多事情,卑职就不用一一说了,就说眼前吧。钦差大人一路代天子经湖广四川巡视过来,轻车简从,不事张扬,不近女色,不趋己利,以至于朝野上下,沸沸扬扬,人人自危,惶恐不安,担心一旦落到钦差大人手上,诸事不好交代。钦差大人有多辛苦就不用说了,但是,钦差大人这一番辛苦,却也搏得一个青天转世的好名声。钦差大人如此为朝廷效忠,竭尽全力,不惜折磨自己,如果不是为了一个名字,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钦差大人刘达一望一眼令狐县令,仍旧没有说话。  

令狐县令说道:“钦差大人虽然不为一己利益驱动,同样没有脱俗,与那专为利益驱动之人也无区别。在卑职看来,趋利也好,附名也好,本质都一样,如果要说有甚差别,便是钦差大人这等高官,总是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处处招摇,吓唬他人,反倒不如市井中人,做事直接爽快。”  

令狐县令巧舌如簧,刻薄之致,无以复加,这一番话也已够让人难受了。但是,钦差大人刘达一依旧不动声色。  

至此,钦差大人刘达一方才说道:“本官既然涉猎官场,说无名利思想,自然说不过去,也难以令人置信。令狐县令所言,本官听了,倒无不是之处。令狐县令还有何话与本官说道,不妨全说出来。”  

令狐县令说道:“也罢,今日卑职就与钦差大人说个痛快,说个明白。钦差大人如今为名所累,卑职也已说清楚了,无须再言,卑职现在给钦差大人说说卑职之事如何?”  

钦差大人刘达一在心里说道,这个县令,狂妄至极,不妨听他说说自己,便说道:“说他人之事好说,说自己之事却难,令狐县令若是感到难为,就不必说了。”  

令狐县令说道:“钦差大人也太看不起卑职了。卑职如此冒犯钦差大人,也然不惧,难道还怕说道自己之事?”

钦差大人刘达一说道:“也罢,本官不妨就看看令狐县令如何说道自己。”  

令狐县令说道:“不瞒钦差大人,卑职为官数年,正好应了那一句老话。”  

钦差大人刘达一说道:“令狐县令欲言哪一句老话?”  

令狐县令说道:“千里为官只为财!这句老话钦差大人岂又不知道么?但是,卑职与钦差大人不同,钦差大人千里为官只为名,卑职却没有钦差大人这么高尚,就只为了一个利字。卑职如今在桐梓县的所作所为,也不用在钦差大人面前遮掩,这都是弥天大罪,而且也都只是为了一个利字。”  

令狐县令侃侃而谈,倒也还直率,似乎在说他人之事一样轻松。钦差大人刘达一倒是没有表现不耐烦,却也没有说一言,他很想听听令狐县令往下还会说些什么。  

令狐县令说道:“卑职之事,罪在不赦,既然也已做下了,便一人做事一人当,也无需钦差大人为卑职开脱。而卑职与钦差大人,一为利益驱动,一为虚名所累,如若叫卑职似钦差大人那样,一味折磨自己去务虚名,卑职却不愿意。但是,如果叫钦差大人似卑职这样,不惜身家之毁,一味去谋一己之利,想来钦差大人也不愿意。今日之事,卑职与钦差大人之间,就不必去分谁对谁错了。但是,卑职在此等候钦差大人,就只为了与钦差大人做一笔大交易,却不知道钦差大人肯与不肯?”  

令狐县令这一番话,对照自己与钦差大人之事,剥析名利得失,钦差大人刘达一听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就无一点道理,却也无甚心情与他争论谁对谁错。但是,令狐县令说到今日在此绑架他,就只是为了要与他做一笔什么大交易,他却感到受了奇耻大辱,在心里说道,他一个堂堂正正的钦差大臣,与这胆大妄为的县令之间,有什么交易可言。  

钦差大人刘达一厉声说道:“令狐县令,你是朝廷命官,不思报效朝廷也还罢了,却不想如此利令智昏,不惜为害地方百姓,中饱私囊,尚且如此胆大包天,绑架本官,厚颜无耻,与本官妄谈名利得失,简直一派胡言,本官岂能再让你说道下去。”  

显然,钦差大人刘达一也已忍无可忍。  

令狐县令却不急不愠,说道:“这么说来,钦差大人也已不想与卑职做这笔大交易了?”  

钦差大人刘达一说道:“令狐县令,本官念你读书进士,也不容易,耐着性子听你说道,是希望你悬崖勒马,痛改前非。不想你终究执迷不悟,不可救药,本官堂堂正正,与你这等胆大狂妄之徒,有什么交易可言。”  

令狐县令说道:“钦差大人还不知道卑职欲与你做什么交易,何必这么快就把话说绝了,还是三思为好。”  

钦差大人刘达一说道:“令狐县令,本官今日可以没有这性命,朝廷威严却不可一日有失。士可杀而不可辱,你待如何处置本官,一切听便,什么交易之言,不必再说了。”  

钦差大人刘达一说罢,挺身而起,再无一言,凛然不可侵犯,俨然也已视死如归。  

令狐县令听了,却放声大笑,说道:“卑职原来以为钦差大人学富五车,通情达理,才不厌其烦,与你说上这一番话,卑职没有想到钦差大人竟然也是一个无用的书呆子。似此看来,执迷不悟的却不是卑职,而应该是钦差大人了。也罢,钦差大人既然如此冥顽不化,不愿意与卑职做这笔大交易,那就怪不得卑职心狠,手段毒辣了。”  

钦差大人刘达一说道:“令狐县令,闲话休说,要杀要剐,也无需多言。” 

令狐县令说道:“钦差大人想死也不忙在这一刻。卑职就是要你死,也得让你死得明白,免得到了阎王殿上还是一个糊涂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令狐县令漫不经心,似乎并不急着处置钦差大人刘达一。但是,钦差大人刘达一却紧闭双眼,不为所动。  

令狐县令说道:“不瞒钦差大人,眼下卑职就是将你杀了,这杀钦差大人的罪名却也不在卑职身上,自有一众乱民代卑职做替死鬼。实话说吧,即使当今皇帝砍头也不会砍到卑职身上来,说不定卑职还会官升几级,辉煌一番,只是如此一来,钦差大人不免就死得太冤枉了,太不值了。”  

钦差大人刘达一睁开眼睛,怒目而视,说道:“卑鄙。”  

令狐县令冷笑一声,说道:“钦差大人无论说卑职卑鄙也罢,光荣也罢,这时候都没有用了。实话说吧,楠木岭一众乱民此时无疑也已到县城劫狱来了,但是,他们除了去为何大老爷与苏秀才一众人等收尸之外,还得背上杀戮钦差大臣,聚众谋逆的罪名,钦差大人即使要为一众乱民做主,沽名钓誉,也没有机会了。”

 

7-10

 

原来,那一日萧师爷从楠木岭仓惶撤回县城以后,令狐县令便也已料到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无异于大祸临头,即使去上宪各处打点也无甚意义了。他知道那一众上宪官员,遇到此等事情,就怕连累自身不保,那里还会顾及到他一个小小的县令。那一众上宪官员,谁不知道没有事时也还罢了,一旦有了事,却都只是一些缩头乌龟,只考虑顾及自己,不考虑顾及他人的卑鄙小人,到了不得已时,便只想着如何嫁祸于人,脱离干系,恨不得立马把那许多肮脏事情,推脱得干干净净才罢手,哪里还肯为他人去担当一点风险。如果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还想到去走门路开脱罪衍,那么,便无异于自投罗网,被那一众上宪官员逮个正着,做了替死鬼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有傻瓜才去做那等傻事。  

令狐县令如此奸狡暴戾,岂是那种临事没有主意,束手待缚之人。他为了给自己寻找一线生机,他不得不选择铤而走险,但是,他在实施一系列计谋之前,却不能不将萧师爷杀了。他知道,一旦所有的计谋都失败了,那么,到头来萧师爷那种人,为了他自己活命,也难保不摇身一变,对他投井下石,似此反复无常的小人,用一时可以,绝不可久用,用一时可为心腹,久用则必为心腹之患。他此时如若不杀他,到那时候,他就是想杀他也不能了,只能抱恨终身。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在萧师爷还没有完全意识到他会杀他的时候,便将萧师爷诱到县衙后院杀了。只可叹萧师爷,一生见风使舵,首鼠几端,不知道算计过多少人,但是,他却没有想到,最终会被令狐县令所算,也已实在可怜。  

那一日,令狐县令杀了萧师爷以后,便派遣心腹之人,分南北两路,暗暗打探钦差大臣刘达一何时可到达桐梓县的消息。而当他得知钦差大臣刘达一,也已从北路南川到了桐梓县境内,不日即可到达桐梓县城之后,便立即将留下坚守楠木岭一线天峡谷口的兵丁全部撤走,并在四乡遍贴告示,鸣锣宣告,将于次日在县城斩决楠木岭一众叛民。而这时候,他早已经命人将何大老爷与苏秀才一众楠木岭人等,在县城大牢中秘密杀害了。待这一切事情做毕之后,他便带领一众兵丁,秘密到石牛栏埋伏,截获钦差大臣刘达一。  

令狐县令早就已经料定,当楠木岭得知何大老爷与苏秀才一众人等,将于次日在县城被斩决的消息以后,必然不顾一切组织乱民到县城劫牢救人。而待楠木岭数百人冲进县城大牢时,方才知道何大老爷与苏秀才一众人等也已被杀害了,他们除了看到数十具也已僵硬的尸体之外,便什么也看不到了。到那时候,楠木岭数百人众到县城非但劫狱无功,而且却也不得不背上聚众谋逆,打劫监牢,烧杀抢掠,反抗朝廷的叛民罪名。  

但是,谁也不可能料到,令狐县令在离开县城之前,也已将楠木岭乱民劫狱屠城的文告,加急送到遵义府去了。如果不出所料,只需一日,遵义府的平叛大军便可到达桐梓县城。他待到遵义府的平叛大军到达桐梓县城以后,再率领县衙一众兵丁,大模大样的从石牛栏回县城去收拾残局。那时候,他不仅不是大逆不道,胆大妄为,谋杀钦差的罪臣,而且还是忠于职守,临危不惧的平乱英雄。  

令狐县令这一番算计,可谓环环相扣,滴水不漏,一旦得逞,也正如他自己所言,他不但没有丝毫罪名,反而成了英雄,少不了加官晋爵,光宗耀祖。这等奸人得势,忠臣含恨的事情,历史上也已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枉死了多少忠臣。  

钦差大臣刘达一,这时候想到自己也已将成为那枉死的忠魂,并且最终还不得不被奸人用以邀功请赏,成全奸人小人,心里还是不免有些伤感,以至于怒不可遏。  

但是,钦差大人刘达一尽管也已如此眼见了令狐县令卑鄙肮脏的心灵,而他自己还在令狐县令手中掌握着,除了眼睁睁的看着他猖狂之外,他又能够做什么呢。他很想破口大骂,可这又有什么用,除了自伤神气,显得自己没有修养之外,其余则无任何作用。  

钦差大人刘达一又很无奈地闭上双眼,无论令狐县令怎么说,始终不吐一语,似乎只求一死。如此一来,令狐县令反倒恐慌起来,忽然就象泄了气的皮球,感到自己完全失败了一样,也已不似先前那样神气狂妄了。  

令狐县令仰天长叹一声,很象对钦差大人刘达一,又很象对自己,说道:“钦差大人为名也好,卑职逐利也罢,到头来,我们都不是最后的赢家。”  

似令狐县令这样胆大妄为,心狠手辣的狂徒,没有想到也会有这种失败的感受,也会如此伤感,发抒这样的感慨。  

钦差大人刘达一忽然睁开双眼,说道:“照令狐县令这样说来,那最后的赢家又是谁呢?”  

钦差大人刘达一终于说话了。  

令狐县令说道:“这最后的赢家是谁,钦差大人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钦差大人刘达一欲言又止。  

令狐县令说道:“卑职倒是没有钦差大人那许多顾虑,就对钦差大人说了也无妨。”  

令狐县令说道:“但凡天下事,博到后来,最后的赢家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似钦差大人与卑职这等小人物,于官场之中,费尽心机争名逐利,最终都躲不过那一双意图攫取一切的眼睛,抗不过那一双随时在背后伸着的大手。”  

令狐县令却也实在狂妄至极,连眼下美名正盛的康熙皇帝也敢如此诋毁。  

刘达一毕竟是钦差大臣,怎么说也不愿意再听令狐县令说道下去了,便说道:“令狐县令也太过于轻狂了,辱没本官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如此轻慢诋毁当今皇上?你要杀要剐,本官今日也已无话可说了,动手吧。”  

令狐县令仰天长啸一声,说道:“钦差大人至死忠心不灭,真是可圈可点。今日钦差大人不惜牺牲,死在卑职手中,最终还可以落下一个忠勇的好名声,虽然屁用没有,但是,也不算死得太冤枉。”  

令狐县令说罢,随即吩咐两个兵丁说道:“钦差大人既然如此对皇帝忠心,那就成全他吧。”  

那两个兵丁听得令狐县令吩咐,随即上前,挟持着钦差大人刘达一往外就走。眼看钦差大人很快就没命了,而这时候,忽见一个姑娘从门外不顾一切奔进房中,大声说道:“慢,民女还有话说。”  

这时候冲进房中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苏四娘。  

原来,苏四娘住在隔壁另一间房里,那时候,钦差大人刘达一听到有异样声响,她也已听到了,并且也同样感到很诧异,而她正待到这边房中来唤醒钦差大人刘达一与众人时,不想房门却早已经被两个兵丁看住了,她刚打开房门,就被那两个兵丁逼回去了。但是,她感到奇怪的是,那两个兵丁只管守着门户,并没有去她的房中难为她。  

钦差大人刘达一房中所有发生的事情,苏四娘在隔壁房中全听得清清楚楚,她很快就明白,今夜石牛栏发生的事,并非偶然,而是令狐县令事前全策划好的。她离开楠木岭到涪州的途中,也已经历过惊险事情,而后来都化险为夷,只是一场虚惊就过去了。眼看天明以后再走半日路程,就可到得桐梓县城,却万万没有想到,此时会在石牛栏出事,真是变故突起,叫人防不胜防。她在心里说道,如果这也是一场虚惊就好了,但是,还会不会有那样的好事,她却不敢断定。  

钦差大人刘达一与令狐县令的一番对话,苏四娘在隔壁房中全听得清清楚楚。眼见钦差大人刘达一就要被丧心病狂的令狐县令杀害,她却苦无一计救钦差大人刘达一脱险,当听得令狐县令吩咐两个兵丁,立即将钦差大人刘达一挟持到外面杀了时,她才不顾一切从房中冲出来,挣脱两个兵丁,去到钦差大人刘达一房中。

 

7-11

 

令狐县令眼见一个姑娘,不顾命地冲进房中,一惊之下,身不由己,往后连连退了两步。  

令狐县令镇定下来,看清楚眼前这姑娘手无寸铁,这才放心了,说道:“你是何人?”  

苏四娘说道:“民女乃楠木岭苏四娘。”  

令狐县令没有见识过苏四娘。当他知道眼前这姑娘就是楠木岭苏四娘时,便不由自主的打量起来,暗暗赞许不已,说道:“果然好一个绝色佳人。”  

这世间的诸多事情,真是难以说的清楚,令狐县令万万没有想到,他费尽心机,朝思暮想,还未得一见的苏四娘,却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落到他手中了。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他不免暗自高兴。  

令狐县令说道:“你果真是楠木岭苏四娘?”  

苏四娘说道:“民女岂能对县令大人说假话。”  

令狐县令说道:“苏四娘有何话?但说无妨。”  

苏四娘说道:“适才民女听得县令大人说,要与钦差大人做什么大交易?”  

令狐县令说道:“正是。但是,钦差大人不肯与本县做这交易,本县现在不能不将他杀了。”  

苏四娘说道:“钦差大人不肯与县令大人做交易,这也就罢了。而民女倒是很想与县令大人做一桩大交易,不知道县令大人愿意与否?”  

令狐县令说道:“不瞒苏四娘,本县与钦差大人做交易,无非予之以利,予之以色,换一个皆大欢喜。谁知钦差大人竟然不食人间烟火,是一个只知道效忠皇帝的酸儒,始终不肯与本县做这交易,本县无奈之下,只有成全钦差大人上路,让钦差大人去为那原本虚无的好名声殉职。钦差大人与本县这交易尚且做不成,苏四娘又待与本县做何交易呢?”  

苏四娘说道:“钦差大人与县令大人的交易没有做成,怎又见得民女与县令大人的交易也做不成呢?”  

苏四娘信誓旦旦,似乎真要与令狐县令做什么交易了。  

令狐县令说道:“也罢。苏四娘待与本县做何交易?本县倒是要先看看这交易是做得还是做不得了。”  

苏四娘说道:“县令大人利欲熏心,认为世间之事,无一不是交易,但凡是赚钱的事,岂有做不得的?”  

苏四娘语言相讥,令狐县令却不恼怒,厚颜说道:“苏四娘倒是没有说错,本县如若不是利欲熏心,这时候也不会在这里和苏四娘谈什么交易了。苏四娘到底有何物,本县却也要看看是否有利可图,方才可决定交易与否。”  

苏四娘说道:“县令大人朝思暮想,不就是欲得到楠木岭三宝吗?今日民女就以楠木岭三宝与县令大人做一番交易如何?这交易也不可不谓大了,难道县令大人还不肯?”  

令狐县令冷笑一声,说道:“苏四娘说本县利欲熏心,本县倒是不计较你。但是,苏四娘切莫以为本县是黄口小儿,可以相欺,除了苏四娘自己自投罗网,也已在本县掌握之中,本县岂能轻信那玉长箫,苏帖此时会在苏四娘身上。”  

苏四娘说道:“县令大人何以见得玉长箫,苏帖就没有在民女身上?民女在欺瞒县令大人呢?”  

令狐县令说道:“苏四娘,玉长箫、苏帖皆为稀世珍宝,青龙观与苏氏族人,平日皆要小心收藏,惟恐有失,轻易也不肯示人,此时怎能在苏四娘身上?苏四娘这不是诚心欺瞒本县又是什么?”  

苏四娘说道:“县令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但是,这些都不用说了,如果玉长箫与苏帖此刻在民女身上,县令大人可否愿意与民女做这桩交易?”  

令狐县令断然说道:“苏四娘不用说了。那玉长箫与苏帖,本县也已无缘见识,而今日在此得睹苏四娘芳容,也然万万没有想到,这就也已无憾了。苏四娘也不必与本县玩弄什么缓兵之计了,此时此刻,苏四娘就是要想救钦差大人,本县又怎会相信玉长箫,苏帖在苏四娘身上,苏四娘又怎能拿得出玉长箫和苏帖。”  

苏四娘说道:“县令大人不免太自信了。民女直说了吧,如今玉长箫、苏帖都在民女身上,县令大人难道还不愿意与民女做这笔交易?”  

令狐县令仰天大笑,说道:“苏四娘有倾国倾城,绝世无双之貌,倒也并非谣传。本县今日也算与苏四娘有缘,才有耐心和苏四娘说上这一番话,而苏四娘一再相欺本县,未免也太过份了。如今本县也没有耐心做什么交易了,而似苏四娘这样天下无双的大美人,本县也不忍心加害,苏四娘倒是不必顾虑,无论如何,本县也不会杀害苏四娘。”  

令狐县令说罢,双眼暴突,满目凶光,挥手让挟持着钦差大人刘达一的那两个兵丁,赶快将钦差大人刘达一杀了。但见那两个挟持钦差大人刘达一的兵丁,听得令狐县令吩咐,不由分说,推着钦差大人刘达一便往外走。  

说时迟,那时快,苏四娘猛然后退一步抢到门前,挡着去路,大声说道:“慢,民女还有话说。待民女把这番话说了,县令大人再杀钦差大人不迟。”  

令狐县令也然不耐烦了,说道:“苏四娘,本县也已对你宾礼有加,你还待怎样?”  

苏四娘却不言语。但见她站定下来,忽然间便从身上取出玉长箫、苏帖,拿在手里冷笑一声,说道:“这玉长箫县令大人也已见识过了,只可惜那时候,县令大人不知道它是稀世之宝。而这苏帖县令大人虽然还未曾见识过,但是,郭诚玄道长云房中那横幅字画,县令大人也已见识过了,这苏帖与那横幅字画都是民女祖宗留下的极品,县令大人这就也可算是见识过了。如今这两件稀世珍宝都在民女手上,是真是假,无须民女多说,县令大人如果愿意与民女做一番交易,自可从民女手上拿过去辨别。”  

令狐县令在玉皇阁郭诚玄道长的云房里,却也见识过悬于云房墙壁上的长萧与苏东坡的真迹横幅。苏四娘此时说到他那日在玉皇阁之事,如同眼见,无一字不实之词,而且苏四娘此时手中拿着的玉长箫、苏帖,隐隐透出一种灵宝之气,却也让人不能不相信,那就是他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稀世之宝。  

令狐县令脸上隐隐掠过一丝奸笑,说道:“苏四娘果然没有相欺本县。但是,本县还是要看看苏四娘手中之物,才可确信是否真是楠木岭的稀世珍宝。”  

苏四娘说道:“事已至此,民女岂有欺骗县令大人之理,待民女与县令大人这交易做成了,那时候自然要将玉长萧、苏帖给县令大人过目。”  

令狐县令说道:“也罢,苏四娘待与本官交易何物?”  

苏四娘说道:“似县令大人这等人物,料想也无一物可易得民女手中的稀世珍宝,但是,县令大人只须将钦差大人放了,此刻民女手中的稀世珍宝,县令大人便唾手可得。”  

苏四娘说罢,将玉长箫、苏帖把在胸前,目光异常坚定,不用质疑。令狐县令是何等奸心狡诈之人,他岂能想不到,此时苏四娘将楠木岭稀世之宝拿出来,岂是要与他做什么普通交易,而他却也如苏四娘所言,何尝有一物可易得楠木岭三宝,苏四娘所言交易,就是要他放了钦差大人。如若他不放钦差大人,便也休想得到玉长箫、苏帖。  

令狐县令狡诈地冷笑一声,说道:“苏四娘,你手中此刻拿着的即使是楠木岭的稀世珍宝,而本县却也不愿意与苏四娘谈什么交易了。”  

苏四娘说道:“县令大人如此大逆不道,不就是为了得到楠木岭至宝吗?怎么县令大人在唾手可得之时,反倒不想了呢?县令大人可否将这道理说与民女听听。”  

令狐县令说道:“这道理简单得很。本县此时如若把钦差大人放了,就算有了这稀世珍宝又有何用?苏四娘岂能不明白这道理么。这道理姑且不说了,而此时苏四娘无疑也已在本县掌握之中,苏四娘既然也已在本县掌握之中,岂有苏四娘手中之物不属于本县之理。本县此时如果还和苏四娘谈什么交易,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笑掉牙吗?”  

令狐县令自以为得计,一副甚是得意的样子,似乎楠木岭三宝也已非他莫属了。但是,苏四娘却甚是不屑。  

苏四娘说道:“县令大人如果就这样认为,也太小看民女了。民女既然要与县令大人面对面谈这番交易,又岂能没有如县令大人那样想过,县令大人若是不愿意立刻放了钦差大人,也不要想轻易从民女手中得到楠木岭至宝。”  

令狐县令说道:“苏四娘此言差也。本县此时取楠木岭至宝,也有如探囊取物,何言不易。”  

苏四娘说道:“县令大人难道要在民女手中强抢豪夺?”  

令狐县令说道:“苏四娘这倒是多虑了。本县尽管行事卑鄙,也还不至于到一个柔弱女子手中抢夺。”  

令狐县令轻蔑地看着苏四娘,直如猫戏老鼠一般,似乎在苏四娘手中获得楠木岭至宝,也已胸有成竹,不在乎苏四娘给与不给,而是他什么时候动手获取了。  

钦差大人刘达一大声说道:“令狐县令,本官今日落到你这狂徒手中,你要杀便杀,本官绝无半句怨言。但是,本官还是希望你幡然悔悟,立刻放苏四娘走路,如果这样,本官到了阎王殿上,也会记着你的阴德。”  

钦差大人刘达一如此对令狐县令说罢,回头又对苏四娘说道:“苏四娘,似此卑鄙小人之言,决不可轻信。苏四娘今日对本官的一番情意,本官也已知道了。遗憾的是,本官今生今世也不可能报答苏四娘了,只有待来生了。”  

钦差大人刘达一如此说罢,忽然奋力挣脱两个兵丁的掌握,一头向令狐县令撞去。但是,还未待他近得令狐县令身躯,就又被那两个兵丁生生扯了回来。  

令狐县令顿时恼羞成怒,说道:“既然钦差大人要求速死,就怪不得卑职了。他随即一甩手,从腰间拔出腰刀,猛然向钦差大人头上挥去。  

而就在这瞬间,只听得苏四娘一声大喊,说道:“好一个胆大包天的狗县令,民女今日也已无生望,还有何顾虑。”  

但见苏四娘喊罢,双手紧紧握着玉长萧,横身向令狐县令扑过去。  

令狐县令挥向钦差大人刘达一头上的腰刀还未待落下,便感到眼前灵光一闪,苏四娘也已迫近他身前,那玉长箫也已抵到他喉下。如此情急之下,他不得不赶快缩手闪身,险险躲过苏四娘这一击,而苏四娘却直直的向墙上撞过去,眼看就要脑浆迸裂,香魂消散,忽然从斜刺里扑过去两个兵丁,一人伸出左手,一人伸出右手,拦腰将苏四娘挡住,并且劈手将苏四娘手中的玉长萧夺了过去。  

令狐县令冷笑一声,说道:“苏四娘,这玉长箫可不是本县强取豪夺,而是苏四娘自己要送给本县了。”  

但是,苏四娘此时也已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令狐县令劈手从苏四娘手中夺过苏帖,一手拿着玉长箫,一手拿着苏帖,得意忘形,狂笑不已。

 

7-12

 

令狐县令利令智昏,竟然不知道房中,也已于何时进去一个面目朗朗,手持铁杖的老道人。只见那铁杖道人将手中铁杖轻轻一点,苏四娘便脱离那两个兵丁的掌握,还未待那两个兵丁明白是怎么回事,那铁杖道人便也将苏四娘轻轻扶着,站到自己身边去了。  

这一切都是瞬间发生的事情。  

令狐县令与一众兵丁全愣在那里。但见那铁杖道人将手中铁杖朝令狐县令轻轻一指,那原本在令狐县令手中拿着的玉长箫、苏帖,便从令狐县令手中脱离,不知怎地就落入铁杖道人怀中去了。  

这一切简直非夷所思。待得令狐县令清醒过来,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之后,方才一边指挥一众兵丁,将铁杖道人围住,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赶快将钦差大人杀了。”  

令狐县令一声大喊,那两个挟持钦差大人刘达一的兵丁,似乎才明白钦差大人原来还没有被杀掉,这便一起举起手中的鬼头大刀,狠狠向钦差大人刘达一头上砍去。  

眼见钦差大人刘达一,须臾之间,便将命赴黄泉,不可再生。说时迟,那时快,那铁杖道人将手中铁杖,在头上一盘旋,那两个兵丁高高举着的鬼头大刀,还未待放下时,便一起向后倒了。与此同时,那铁杖道人又一伸手,便将钦差大人刘达一掩护到身后去了。  

令狐县令到此时,也然知道今日之事,如果钦差大人刘达一被那铁杖道人救走,后果便不堪设想了。于是,他呼喊一声,便挥着腰刀,不顾一切向铁杖道人猛扑过去,意欲将钦差大人刘达一,从那铁杖道人手中抢夺回来。  

但见那铁杖道人不慌不忙,伸手一击,令狐县令手中的腰刀便应声掉到地上去了,那铁杖道人顺势轻轻一带,便将令狐县令生擒过去,推在身前,挡着随后扑上来的一众兵丁,说道:“令狐县令为恶多端,咎由自取,你等何必为他送命。速速退后,贫道绝不滥杀无辜。”  

眼见那铁杖道人功夫了得,令狐县令也已在他掌握之中,一众兵丁知道大事已去,不可挽回,虽然皆是令狐县令心腹之人,但是,听得那铁杖道人一声呼喝以后,便都站定下来,谁也不愿再替令狐县令卖命,白白送死了。  

一众兵丁罢手之后,那铁杖道人方才说道:“令狐县令大逆不道,你等附逆胁从,罪不容赦,幸好未铸成大错,幡然悔悟,尚不为迟。贫道向钦差大人求一份人情,从轻发落你等,你等赶快把钦差大人一众随从放了,从此往后,再不可做害人之事。”  

那一众兵丁,听得那铁杖道人如此说后,方才迅速把钦差大人一众随从绳索解开,说道:“感谢先生不杀之恩,我等从今往后,再以不敢做这等事了。”  

一场突然而起的变故终于平息下来了。那铁杖道人将令狐县令交给钦差大人刘达一随从人等捆绑了,方才将苏四娘扶到床上躺下,解下腰间挂着的葫芦,从中倒出一粒丹药,送入苏四娘口中,再轻轻一拂手,运气将丹药送人苏四娘肚腹。  

苏四娘尚昏迷不醒,众人甚是忧虑。那铁杖道人谓众人说道:“苏四娘劳累过度,经此突然惊吓,一时昏迷过去,休息一个时辰,便可苏醒过来。”  

这一场突然而起的变故,若非那铁杖道人出手相救,此时是何结果,便很难意料了。钦差大人刘达一正待上前,感谢那铁杖道人相救之恩,谁知那铁杖道人也已抢先一步,施礼说道:“贫道今日,于此得见钦差大人,万幸,万幸。”  

钦差大人刘达一还礼说道:“本官今日不幸蒙难,幸得先生相救方才幸免,本官实不知应如何感谢先生才是。”  

那铁杖道人说道:“这该当贫道与钦差大人有这缘分,似此缘分之中的事情,钦差大人又何必言谢。”  

钦差大人刘达一说道:“先生高义,可昭日月,岂是本官谢意可以当得。先生庙堂何处?如何称呼?本官日后定当奏告朝廷,予先生以彰表。”  

那铁杖道人说道:“钦差大人厚意,贫道心领了。但是,贫道乃方外之人,要朝廷表彰有何用,此事还望钦差大人不必挂怀。”  

钦差大人刘达一说道:“先生如此胸怀,本官小见了。”  

那铁杖道人说道:“钦差大人过奖了。贫道也有一事要求钦差大人。”  

钦差大人刘达一说道:“先生有何事?本官若是作得了主,定然不辞。”  

那铁杖道人说道:“这一众兵丁,受令狐县令蒙蔽,并非大恶之人。贫道向钦差大人求一份人情,对这一众兵丁,网开一面,既往不咎,从轻发落,令其改恶从善如何?”  

钦差大人刘达一,正思无以报答那铁杖道人拔刀相救之恩,不想那铁杖道人倒是先向他为这一众兵丁求情了,他正好顺水推舟,给那铁杖道人一个人情,便说道:“先生对这一众兵丁,尚如此予以德化,足见先生容人之量。而这一众兵丁都是胁从,只要从此改恶向善,本官不予追究,也无不可,本官就依先生之言,不咎众人之过了。”  

钦差大人刘达一如此说了,那一众兵丁一直悬着的心,方才落到实处,齐声说道:“感谢钦差大人恩德。”  

那铁杖道人说道:“钦差大人宽大为怀,宅心仁厚,实乃桐梓县百姓万幸,国家万幸。”  

钦差大人刘达一说道:“本官尚无一功于桐梓县百姓,先生如此夸奖,本官岂能领受。”  

那铁杖道人说道:“非也,钦差大人惠泽桐梓县百姓之功,也只是指日之事。”  

钦差大人刘达一说道:“先生此话,如何分讲?”  

那铁杖道人说道:“如今楠木岭百姓,也然中了令狐县令奸计。贫道料想,指日之间,便有重兵到桐梓县讨伐,如果此时处置不当,楠木岭百姓难免大祸。而此事前后经过,钦差大人也然清楚,也无需贫道多说。钦差大人若能为楠木岭百姓主持公道,便功德无量,何言无大功于桐梓县百姓。”  

钦差大人刘达一说道:“楠木岭民变,事出有因,诸事本官也已无不了然于胸。此事先生不必顾虑,本官即使舍了这头上的顶戴,也要为楠木岭百姓主持公道。”  

那铁杖道人说道:“钦差大人,贫道乃方外之人,于此等事情不宜多言,就此别过,他日若是有缘,自然后会有期。”  

那铁杖道人说罢就要离去。钦差大人刘达一刻意挽留,那铁杖道人坚辞不从。钦差大人刘达一又是一番道谢之后,方才让那铁杖道人去了。  

那铁杖道人无疑就是鲁一冲道长的道友道不同。  

你道铁杖道人何以就这么巧,偏偏在钦差大人刘达一遇险之时,恰好就到了石牛栏。原来,这所有发生的事情,全在鲁一冲道长与铁杖道人预料之中。  

郭诚玄道长,鲁一冲道长,铁杖道人,都是黔北有数的得道高人,青龙观诸多事情,铁杖道人无不知道。那一日,铁杖道人到习水仙源洞道观拜见鲁一冲道长并非偶然,实是郭诚玄道长早就料到楠木岭早晚免不了有一场风波,在生前便重托铁杖道人留意钦差大人刘达一的行踪。而鲁一冲道长听了铁杖道人那一番叙述之后,知道楠木岭也已祸在眼前,这才又与铁杖道人计议,委托铁杖道人暗中一路保护苏四娘到涪州向钦差大人告状。铁杖道人自然不便推辞,口说要去成都,其实根本就没有离开黔北。待到钦差大人刘达一与苏四娘一众人等,从涪州出发前往桐梓县时,铁杖道人便又暗中一路护着随行而来,这才在石牛栏为众人解了危难。  

经过这一番周折,天已经大亮了。苏四娘苏醒过来,却也无甚大碍,钦差大人刘达一,遂与苏四娘一众人等,解押着令狐县令,急急上路,往桐梓县城而去。不一时,一众人等便也到了凉风垭山顶。凉风垭乃蒙山脊梁,视野广阔,站在山顶上,也已隐隐约约可看见桐梓县城。  

来到凉风垭山顶上,钦差大人刘达一与一众人等正待松下一口气,却突然看见桐梓县城浓烟滚滚,钦差大人刘达一心知桐梓县城也已出事,不免叹息一声,说道:“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这时候,只听苏四娘一声大叫,随即从马背上晕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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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老潘 : 2014-1-9 23:21:10

一部用心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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