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炜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西南作家网    阅读次数：45005    发布时间：2023-03-06

“我给你说，你这些眼都是假眼!你忘记了？真眼眼位必须至少三只角上有各人的子？”宋兴兵一一指点着刘教授的黑棋给他解释。

刘教授满不在乎地扫瞄了一下棋盘：“有啥子了不起，我现在就做两个真眼!”随即投下一子。陈陆平紧跟着他落子处也投了一子，把那个即将成形的真眼破坏掉，顺便堵住了一串黑棋的出路。

“你娃儿，月亮走我也走，是不是哦？你不是说这种下法是下三滥吗？”刘教授抗议道。

“我们要紧跟着老教授走，要不然没得搞头。再说您老人家不讲布局不讲定势一上来就肉搏，叫我啷个下？”陈陆平最近刚刚被系里明确为争夺学校讲师职称机动指标人选。讲师指标十分紧张，按照先来后到的辈份，硬指标确定给三位校龄十年以上的同事，陈陆平虽然论文比较硬但没有得到硬指标，系领导安慰他说，派他去拼抢学校机动指标最有竞争力而且必定能赢――实际上各系都是这样想的，派出来抢机动指标的人都颇有战斗力。刘教授虽然和陈陆平不在同一个系，但他是学校为数不多的副教授之一，估计下一步会成为学校职称评委会的评委。

“你还晓得眼着老教授走，你不整得我短裤都输光了不趁心!”

“岂敢岂敢!”陈陆平赶紧摸出一支烟递给刘教授、双手点上，紧接着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故意走了一步错棋，被老刘头啃掉一小块，终于有了一个真眼。

“嘿嘿!你娃儿也有今天!”老刘头大喜。

但此后陈陆平步步紧逼，始终不让老刘头再做成第二个真眼。

宋兴兵看不下去了，从老刘头棋盒里抢抓出一子，下在陈陆平一个要害处。

“哪个要你帮我下!多事!”老刘头一把拎出那颗子，重新下在某个他认为杀伤力很厉害的地方。

“你是来求输棋的不是哦？”宋兴兵大惑不解。

“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就是要和高手较量，这样才会有进步!”

陈陆平是师大数学系毕业的高材生，地区专业二段，近三年连续夺得全市围棋比赛第一名，打遍地区十几个县几乎无敌手。与校内众多棋迷对弈，他一律先让五子，基本上要赢七、八十子。他本来不屑于与老刘头这种中文专业毕业的菜鸟对阵，但老刘头十分执着，不顾老伴吵闹反对，成天往单身楼跑，缠着要和他下棋，既不准陈陆平让子，也从不悔棋，虽然棋术很渣，但棋风堪称上品。对这位全校唯一经常往单身楼跑、和年轻人打成一片的老教授，陈陆平绝对不便拒人于千里之外。

大家都在同一个学校，以后说不定还要老刘头帮助点工作上的什么事，多交个朋友也无害，再说陈陆平经常被一些棋迷用车轮战法纠缠着杀得头晕脑胀，和老刘头对阵十分轻松愉快，就当休息一下脑筋----这一段陈陆平被评职称的事搞得心烦，难得轻松一下。

“陈陆平，老子饭都给你们打来了，吃了饭再杀!” 宋兴兵拎着几个盒饭，气喘嘘嘘地走进烟雾腾腾、只有十来个平方的房间里。学校单身老师全部两人一间住在这种宿舍里，因为两人女朋友是闺蜜、又都爱围棋，陈陆平和宋兴兵分房时就申请共住了一间屋。

老刘头一把打开陈陆平接饭盒的手：“不准吃!眼看我就要吃掉你这一块棋了，你娃儿想拿吃饭来干扰我!灭此朝食，懂吗？下完了再吃!”

“您真是个好战分子啊！”陈陆平苦笑着，继续和老刘头有一招没一招地应付下去。他的原则是见眼破眼、老刘头走到哪儿就破坏到哪儿----这种恶劣的下法叫做“点眼药水”。

宋兴兵一边叭嗒叭嗒地扒着饭，一边神秘兮兮地对陈陆平说：“唉，你们不要慌下棋，我刚才在食堂遇到万处长，他说昨晚上学校评审组开会汇总了申报机动指标的事，各个系一共推荐了十一个人来抢这五个指标!”

陈陆平一惊，看着宋兴兵，手中拿着一颗白棋迟迟没有落子。

“万处长还说学校最终要无记名投票来确定这五个指标。咱们刘教授已经进入评委会，人事处明天就要下文。”

“咱们刘教授文革前就是北京名牌大学毕业，当然应该进入评委会罗!”陈陆平一边说话一边悄悄下了一着臭棋。他有句话没敢说出口，老刘头还当了二十几年老右派哩，刚刚摘帽。学校宣布给所有右派摘帽子那天，组织部当众烧掉了一大堆档案。据管档案的密友悄悄给陈陆平说，有关老刘头右派言行的档案足足有几十页，其中组织结论一栏写着“此人不可重用”六个字，所以老刘头至今连个教研室主任都没有当得上。这事，他对宋兴兵都没有透露。

刘教授闭着一只眼像打枪瞄准一样，在棋盘上投下一子：“你娃儿些不要乱讲，人事组织工作是机密!工作是工作，下棋是下棋，你娃儿不准让棋!你再搞鬼我就不投你的票了!”

“教授，我掏心窝子给你说，你这盘棋只有一个眼，其它的全被我点眼药水了，你中盘认输吧，不要一根筋再走了，咱们重新摆一盘？”陈陆平诚恳地说。

“我还没有输！这个不是真眼？这个不是真眼？再说你讲过的，下棋输赢说不定，收官时也可能会翻盘！”刘教授伸出青筋暴露的手，在棋盘上指指点点。

陈陆平抱着两臂，又无可奈何地摊开、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