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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楼上流淌的时间(外二篇)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祝成明    阅读次数:4842    发布时间:2014-06-05

  我已经很多次地写过九楼了,我还在写。
  日子越来越孤独了。没有多少课要上,也不想去什么地方,只好像穷鬼守着糟糠之妻一样守着九楼和电脑。无论是睡觉还是醒着,我都在这里。一张床和一台电脑瓦解了多少时间?这样的问题小学生就能用简单的减法计算出来,一天24小时剔掉下楼吃饭的时间,基本上就是一个准确的答案。
  几乎整个上午都在床上呼噜,陪伴我的还有其他两位同学,我的梦乡并不孤独。生活进化成一日两餐,夜晚变成白天了。我整天在电子邮箱和论坛里翻翻拣拣,轻松地阅读,刷新,前进,后退,像一年四季树上的叶子,时时变化着颜色和亮度,但时间是不会后退的。正如有些人所说,“阅读很多,看书很少;灌水很多,墨水很少。”很多事情一直拖着,不想去做,等到火烧火燎追屁股了,才去草草应付。我是彻底地堕落了,无可奈何地堕落了,堕落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像九楼扔下的香蕉皮,做了一场加速度的自由落体运动。
  喜欢运动的我,竟然没有了运动,我把上下九楼当作运动。从一楼跑到九楼,我脸不改色气不喘,不像那些爱看足球的同学,登到九楼就像鱼儿上了岸,嘴巴大张着。居住在九楼的女生,九楼本身就是一个考验,似乎比英语六级考试还难。我有时帮她们提提热水瓶,增加一点点运动量。楼道总是很安静,有点阴暗。故意咳嗽几声,或跺一下脚,灯光忽地打开了,一会儿又灭了,重归当初。楼道和楼层里看不到晃动的人影,闷着的都是静,绞杀时间的静。这些大龄学生被岁月抢走了活泼和喧闹,躲在宿舍里安静。
  贵阳素有“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的说法。阳光是一种奢侈品,灰暗的日子居多,日光灯总是开着的,白白的亮光荡漾在窄窄的空间里。台灯也要开着。只有这样,我的心里才会舒坦,亮堂,有着落。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摁下电脑的电源开关,然后去刷牙洗脸。无论用与不用,电脑都在嗡嗡地响着。眼睛累了,去卫生间用冷水冲冲。对面是女生宿舍的卫生间,楼下的对面也是女生宿舍的卫生间。有时也许会有艳遇。有些女生很粗心,我会看到不该看到的内容。这是安静之中落下的一颗水滴,突然的溅起了一丝响动。时间是一位伟大的偷窥者,蹑手蹑脚地干着无意的勾当。夏夜,在黄色灯光的映照下,常常有裸体女人的身段贴在对面紧闭的毛玻璃上,伸手,弯腰,移动,哗哗的流水滑落在水泥地板上。眼中的身影和敲击心扉的声音是那么的模糊和清晰,像一首朦胧的诗歌,句子清晰而主题朦胧,适合想象力的开发。最糟糕的是对面楼下的女生,从来没有将窗户关闭严实,总是留下一脉空间,透气,也透光。要知道,居高临下的视线是一览无余的,留下了很多无法诉说的秘密,无法解释和隐藏。
  九楼是最高的楼层,没有脚步会惊醒我们的思考和睡眠。深夜,我们更加活跃,走动频繁,拖动凳子,卫生间的水流,声音往静谧的楼层下传导,扩散,弥漫,对楼下来说无疑是头顶的响雷。一次,一位女生穿着睡衣跑上来敲门,质问道,“你们这么亢奋干什么,要不要睡觉啊?”以后,我们就收敛了许多,做事轻手轻脚的,像电脑沙沙的呼吸,均匀而轻微。今年高考改卷,我遭遇了一位文学院的女生,顺便问道,“你住那个宿舍啊”。她回答,“146”。我说,“巧啊,我就住你楼上”。她回问,“你们寝室是不是有一位2、3点才睡觉的同学啊”。我笑着回答,“嗯,可能有吧。”看来,无意中,九楼已经与别人联系在一起了。
  我热爱九楼,“热爱”这个字眼是从心底发出的,它至少有37度的温度。九楼的阳台不能不提到,那是九楼提升视野和诗意的空间,它缓缓的拉开了校园和城市。远远近近的楼房和山峰零乱地矗立着。山下站着楼房,楼房靠着山峰,它们互相混杂,互相对立和傲视,似乎在比试内功,既不远离一步,也不靠近一步,彼此僵持着许多年。这里一排那里一簇的树木环绕着大街,大街是曲里拐弯的,在楼房和山峰之间绕来绕去,像消化不良的灰色肠子,装着大大小小的车辆,挪动的行人。这是一座高原城市,不知是城里的山,还是山里的城?空间被分隔的支离破碎,一堆堆的楼房都挤在山与山的空隙间,错乱,随意,像城市里上演的离奇的人物和故事。世俗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时间却在静静地流淌,熟视一切,漠视一切。楼下有一爿休憩的去所,显得比校门外的世界安静一些。绿色的树木,长凳子,翘角的亭子,和略微开阔的平地,滋养了老太婆晨练的悠扬音乐,那时的时间对我来说是不存在的,睡眠时我什么都不关心。大白天泛滥的路边爱情,也在九楼的眼皮下,进行一场马拉松一样长久的接吻,伴随着身边小餐馆飘出的香味和勺子撞击铁锅的声音,日子的颜色和味道看上去很美。九楼的四十米开外处(越过这块平地),紧依着一个招待所。每晚,阳台对面的窗户上亮着稀稀落落的灯光,有的窗户洞开,来路不明的人物在里面走动,或躺在床上,响着电视,画面上的人影憧憧,一闪一闪的,像波浪,涌起,落下,在追赶着什么,但又永远追赶不上;有的窗帘低垂,厚厚的布幔压着灯光,人物活动神秘,无法猜测和想象。
  九楼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和耳朵,看得稍微远一点,听得稍微清楚一些,它使人想入非非,成为天使或者魔鬼,升华或者堕落……日子都是一样的,像流水一样无声地流淌而过,没有丁点的痕迹,甚至没有感觉。
  
  九楼之下的城市
  
  九楼与这个城市的关系,有点暧昧。云贵高原上的城市,地势并不开阔,这里一座山,那里一座山,山离山似乎紧挨着。即使在九楼,视线总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打转,我不可能穿透那些厚实的山,望到山后的山峰和楼房,望到这个城市更远的部分。
  城市供养着一群大山(不知是城里的山,还是山里的城),一群楼房,一群尖叫的街道和一群奔涌的人流。坐在九楼上,我借助想象去构思或者拼凑这个城市的整体。当然,想象不可能高过空中的鸽群,它们比我更有权利说出城市的秘密。九楼这样的位置,永远要在山峰面前低头,它必须学会谦卑。当大地的尘埃到了这个高度,便不再上扬,也不再下降,它们就在这片天空逗留。所以,建筑学上把九楼至十一楼的空间叫做“扬灰层”。宿舍里每天都会飘进许多新迁的尘埃,栖在地板上,落在桌子上,粘在书本上,这里成了尘埃的乐园。我每天总是不厌其烦地拖地板,抹桌子,掸掸书本,保持每一个日子的干净。尼采说,“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尘埃读透了哲学,它们的舞蹈让我深思。每一粒落定的尘埃便是一颗死去的心灵。风会带给它们第二次的生命。
  鸽子在城市上空飞翔。灰色和白色的鸽子互相混杂,组成一个飞翔表演队。它们一会儿正飞,一会儿侧飞,一会儿向上冲锋,一会儿向下俯冲,反复地练习生命的姿势。它们在飞翔中获得快感,从不在那一角楼顶歇息。它们是这个城市最自由的精灵。在九楼的阳台上,我晒着深秋的阳光,看到几股黑烟从楼群中上升,被风折弯,扩散,消失。我知道,这不是炊烟。烟雾弥漫的天空中,没有鸽子的身影。许多丁字型的钢铁起重架,布满了城市的角落,城市正在昼夜不停地打造它们的作品。这些日渐突兀的楼盘,将视线分割得更加破碎。我只看到一些或高或低的楼房的头颅,圆形的,方型的,尖型的;苗条的,臃肿的,连体的;古典的,欧化的,半土不洋的,颜色也是穷尽姿彩。仅有的一些树叶的亮色,也被水泥森林吞没,掩盖。城市是由楼房、人海和车流构成的。没有楼房,人海和车流就没有了居住的地方。人海和车流让楼房的疯狂繁殖,增强了旺盛的欲望。我们能否把居住的城市叫做家乡?我不知道。
  夜色中的九楼也给了我飞扬的思维。当脚下的校园此时显得委琐,城市则撩开了它的裙子。白天威武的山峰隐去了,高楼上的灯光开始发送它的秋波,一改白天灰不溜秋的模样。那大厦上顶着的广告牌、霓虹灯卖弄着它们的性感,把城市推上了梦幻的高潮。我会常常站在阳台上,盯着这个城市——从黑夜开往黎明的车辆,它的叫喊,它的喘息;四处游荡闪烁的灯光,像冷艳的女郎飘出的捉摸不定的眼神,也像城市变幻着的世事。城市人藏在这方明暗之中,我看不到他们的面容,虽然我们同栖一座城市里,像蚂蚁一样生活。深夜,躺在床上,我往往失眠。驶进感觉中的车辆,还挑衅似的把灯光投射到天花板上,在黑暗中转一个身,然后离去,隔一会儿,又来扭扭腰肢。远处广场上穿透力更强的激光束,像一列火车笔直地撞进九楼的空间,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让眼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击昏,眩晕老半天还没醒悟过来。即使睡去了,醒来,我还在想,打开玻璃门,阳台下就是无边的黑暗,万一梦游掉下去,就永远生活在黑暗中了,成为尘埃的一部分,一部分的尘埃。
  九楼之下,城市的气息四处飘荡,拥挤的夜市里有各式香辣的小吃,各种奇异的服饰,堆满盗版的书籍和碟片。我有时独自一人穿过街市,看看那些雅致的茶具和古典的蜡染艺术品,从地摊上捎几本发黄的旧书回到九楼。
  当我打开那些旧书的时候,我就打开了这个城市。九楼实在是一个适宜的阅读角度,它让我在这个不高不低的空间思索,像一粒尘埃一样,上升,还是下沉?
  
  疲惫的火车
  
  1092次列车从贵阳站准时出发。它所有的时间——每一次出发或者抵达、路线、行程以及目的地都是极其明确的。我挤上这趟火车,拖带着一旅行袋拼凑毕业论文的参考书籍,一台笨重的电脑,一对音箱,一些零碎的行李,像一只迁徙的动物一样疲于奔波。
  火车总是出发快而抵达慢,充溢着疲惫得令人昏昏欲睡的空气。我对旅程有点迷茫、困惑,甚至恐惧。这还是一个特殊的日子,2006年10月6日,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阴雨天。我把脸贴在火车的窗玻璃上,连绵的浓浓夜色,几盏散落的灯光,有节奏的撞击声,一晃而过,又扑面而来。我在贵阳读研,三年了,我一直在这条路线上来回奔跑,坐各种各样的列车,在车上度过26或者28个小时,有时还是站着回家的。我的很多时间耗费在这里,对火车有一种深刻的认识。
  我安静而有惯性的生活彻底被破坏。我开始惧怕火车,倒不是它给我带来的困倦与劳累,这些我都可以轻易地克服。它像一头贪婪的怪兽,吞下我的巨额时间。白天还好,可以看看窗外的景色。云贵高原的山川大地颇具视觉冲击力,火车弯曲着穿行在高山峻岭、隧道和高架桥之间,壮观景象与幽暗场景相继交替,一副画面切着另一副风格不同的画面,一种心理感觉还来不及转换,另一种心理感觉又涌上,比蒙太奇的镜头来得更快捷。这是对视觉的一种刺激,更是对思维的一种考验。但太多黑暗漫长的隧道带来了单调和阴冷,呼啸而过的风和咣当咣当的声音甩在身后。列车钻出隧道,眼前断然一亮,那些青山绿水又在眼皮底下站立,闪耀,渐次消逝。
  坐长途火车,难以打发的时间成为一种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煎熬。我在车上不爱看书,进入不了阅读的状态,但我喜欢闲坐着胡思乱想,随身携带的包里装着几本诗集,惠特曼的,海子的,昌耀的,或者于坚的。这些书籍,即使不去翻阅,也让我在旅途上觉得心安理得。坐车最适合读短诗,省时,养眼,又可以充分释放短诗精粹的精神力量和审美空间。在这样特定的接受环境中,掩卷遐思,感触定与常态不同。这么多年的火车生活,我只在列车上写过一组诗歌。“我的村庄没有溪流多年来/一直成为我的心病/我想为她画一条溪流/像车窗外静静流淌的那条小溪/不宽阔但水流清澈/鹅卵石在阳光下闪光/鱼虾穿过它们的幸福童年……”火车是想象型的场景和工具,当我的双脚一踏上大地,那些曾经的想法便烟消云散。
  夜行的火车最具隐喻色彩。一列通体明亮的长龙冷漠地穿过漆黑的山野,稀稀疏疏亮着几盏灯光的村落和灯光闪烁得纠缠不清的城市。这三种景致成为夜行火车摆脱不掉的生命状态。城市的夜像一片汹涌的海洋,浮泛着黄色的,雪白的,红色的,绿色的灯光,那么热闹,耀眼,那么虚幻和迷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被远远的抛在身后。火车满载着一整节车厢的疲倦和瞌睡,摇摇晃晃的向下一站奔去。我们迷迷糊糊的趴在桌子上,靠在座椅上,手脚有些麻木,腰有些酸痛。
  车里飘来方便面的味道。我平时不吃方便面,只有坐火车的时候才吃。火车始终与方便面联系在一起,铁轨有多长,康师傅的面饼就有多长。康师傅在火车上的成功营销,应该写入营销学教科书。奔驰的火车已经成为康师傅最形象的吉祥物和最畅销的消费场所。列车员穿着脏兮兮的厨房工作服,推着餐车叫卖盒饭。一路上用一大串钥匙敲打着铁架子,当当当当的,边走边扯着喉咙喊,“盒饭五块,盒饭五块”,敞开的铁架子上盛着几个糊糊的菜,唾沫纷纷落下,激发不起任何食欲。“当当当当”刚过去,“当当当当”又来了,兜售零食的小车子塞满了花生瓜子啤酒香烟八宝粥火腿肠,不是擦到旅客的脚,就是碰着旅客的包。过道上站满了人,小车子还是要挤过去,这就是火车,这就是我们必须忍受的火车生活。
  火车每经过一个城市,我所知道的关于这个城市的一切,像火车一样驶进我的脑海。每经过一次,就是一种复习。我的同学和朋友改变了他们所在城市的灯光色度,温暖的,还是冷漠的?火车无语。贵州,湖南,江西;贵阳,凯里,镇远,玉屏,怀化,娄底,湘潭,株洲,萍乡,向塘,鹰潭,上饶,离家越来越近,或者越来越远。我经常这样往返着。我是过客。
  疲惫的火车装着一车疲惫的人,喘息着,奔跑,拐弯,停下,抛下一些人和物,例行公事般地继续向前行驶。下一站,就是我要抵达的终点,那里有我所留恋的大地上的生活。
  
  祝成明,男,73年7月出生,江西广丰人,做过10年乡下中学教师,现在贵州师范大学攻读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生。已在《诗刊》、《中国校园文学》、《山花》、《中国教育报》、《散文诗》、《辽宁青年》、《佛山文艺》、《辽河》、《文学港》、《南方都市报》、《广州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习作200多篇(首),散文诗《一对动词》(二章)入选《2002年中国年度最佳散文诗》,以及其他的各种选本。
  
  【责任编辑:庞锋】
  
已经有 2 条评论
最新评论

王爷 : 2014-6-5 11:50:53

很喜欢这篇文章,不错!

杨汝洪 : 2014-6-5 11:47:47

读了这篇散文,我忍不住在这里踩一个脚印,非常喜欢您的叙述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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