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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子结婚，打电话请在省城的火中来玩。
火中接到我的电话很高兴，他说，乐队就不要请了，我给你带一拨来。他还说，你还没有听我吹过萨克斯呢，我是吹萨克斯的高手哟，到时候我吹给你听听，牛皮不是吹的。
好多年不见了，他会吹萨克斯我确实不相信。小时候我们在一起，他对乐器狗屁不懂，摆我们孩子的故事，也从来没听说过他提到半个字的音乐，没有听他哼过半声歌儿，更不要说什么乐器了。
火中初中刚毕业，父亲就把他和他的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带到我家来。
火中一来就和我睡一铺。每天早上他都比我起得早，他穿好了衣服，我还像懒虫一条赖在床上。他一声不吭，啪啪两巴掌打在我光脚肚子上，意思是叫我赶快起床。
我眼睛直愣愣地瞪他一眼，很想骂他两句，又想揍他。但我还是没有骂，骂不出口。揍他就更不敢了，因为他大我五岁，我领教过他的厉害，我腿脚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就是有力的铁证。
父亲常带我和他到山上砍柴。我砍柴回来，衣服脏了，脱下来撂在地下，母亲不声不响的收去给我洗干净。我也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还有奶奶，母亲忙不过来，要煮十一个人的饭，还要到生产队出工挣工分。他要大点，他的衣服脏了不能给母亲洗，必须自己洗，而且还要洗他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的。这是父亲交给他的任务。
半夜里，我常常被钻心的疼痛刺醒。我知道，又是他那万恶的手指在作怪了。火中的手指甲好像从来不剪，专门用来对付我的。反正我没有看到他剪过，而且他每掐我的时候我都感觉他的指甲特别长，掐起来要命的痛。火中只要在半夜里醒来，就睡不着觉，像魔鬼一样在我光溜溜的腿脚上使劲的掐，好像他不是掐的肉，掐的是石头。
我痛，但我从来不叫，也不给父母讲，就这样坚强地忍着。我后来也跟着不剪指甲，用来还击他。但我没有他的力气大，手没有他的长，还没碰着他就被他挡开了。常常是只有他掐我的，没有我掐他的。
第二天，我在火中啪啪的两巴掌催促下滚下床和父亲一起上山砍柴。
我们常去砍柴的地方叫大崖。山上确实有一壁刀削似的悬崖，但和附近的山比起，那悬崖不算高不算大，倒是它顶上的一蹲大岩石高大，据说有三四张大桌子那么大。我没有爬上去过，至今也没有。那时我还小，爬不上去，父亲爬上去过，说是在大岩石上屙屎很爽。火中也爱爬上去，他说他也很喜欢在那上面屙屎。
好奇心谁都有的，我也很想上去，几次央求火中带我去，他就是不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你？像冬天的冰块打在我身上，散出一身的冰凉。他“你”的一声丢给我，就很得意的爬上去了，因此我常常产生对他彻骨的恨。可是，我看到他每次都是高高兴兴的爬上去，下来眼睛总是红红的，好像曾哭过，我看得清楚，有泪的痕迹。我不解地问他，上面那么好玩，你咋哭啦？
火中一字不答，也不拿目光看我，只悄悄地扯衣袖擦了一下他的眼角。
这一直成了个秘密，藏在我的心底。
忙完儿子结婚婚的事，我带他到大崖坡脚下逛，我指着那蹲依然还孤独地呆在那儿的大岩石说，还想爬上去吗？
他说不了，爬不上去了。
是啊，我们都是花甲之人了。
你说在那上面屙屎那样爽，为什么每次上去后你总要掉眼泪呀？
那上面高嘛，能看到我的家，看到我的母亲，你的姑姑嘛。
是的，我的亲姑姑就是他的母亲。姑姑在39岁的时候去世，姑父在一家修理铺上班，照顾不了几个孤苦的孩子，父亲就把他们接来和我们一起过。
不久，火中，对了，他就是我的大表哥，得到组织照顾，回省城一家工厂上班。姑父因家庭经济条件不好，又拖着大大小小的几个孩子，一直未再娶，照顾弟弟妹妹的事一大半落到了他的肩上。后来姑父也去世，他是大哥，长哥当父，又全权承担起当父亲母亲的责任，把弟弟妹妹接回去，担子全部落在他肩上了。
他说，我没有做好当哥的责任，没有把弟弟妹妹带好，这是一生中最痛苦的，比母亲过世时还痛苦。
弟弟误入黑社会，被判刑15年，大妹染上毒瘾，毒害夺走了她年轻的生命，二妹算争气，自己开了个服装店，能勉强维持生计……
火中脸上露出极度的痛苦和忧伤。他说，感到痛苦的时候，我就抱着萨克斯咿咿呀呀地吹一阵，先不懂曲，吹得响就行，后来学会照着曲子吹，能完整地吹出一曲来，心头就感到舒畅了。
我怂恿他，爬上去试试，站在大石岩上吹上一曲，肯定更爽。
他鼓起勇气背着萨克斯爬上去了，我站在下面，当他的忠实粉丝。
他吹完一曲，振臂哈哈大笑几声，那一刻，他好爽，整个大山都为他发出爽朗的笑声……
【编辑：卓礼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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