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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的难舍(组诗)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牛合群    阅读次数:7358    发布时间:2014-09-04

一株庄稼花儿


(两亩七分地,是母亲的全部家当)


母亲在春天来临之前

就把快活连同汗水根植于听话的小麦玉米花蕊

勤快的锄头把黄土刨得松软

就像女子日渐发育成熟的奶,飘着诱人的甜

一地灿烂,与河流对唱,打败了流年


赶上季节种下慧根。母亲在鸟鸣声中逐渐老去

一年又一年,爱和新生的庄稼苗儿开一些耳燥的玩笑

随手摸一摸,就摸到了青春的小蛮腰

这个小青要直直地长,长大了我给你找个好婆家

那个疯丫头不听话立马让你碰见个大男人


弯腰的母亲说不到狠话。她的声音轻似云朵

生怕不远处地下的男人听见

一个女人善做主张他有意见,他曾是这土地的主人


在秋天累了,果实纷纷进仓之前

母亲被最后一株弯腰玉米压倒,她的土地

被三个儿子平分,闺女没有份儿


母亲说,闺女都是待嫁的庄稼

一辈子要开出动人的花儿


父亲被收走的日子


干旱太久,没有人在意这个日子

父亲脸上的老伤疤似有预兆地翻腾了一个晚上

天不亮,他就扛着铁锨出门,疏通一个又一个灌渠

风把他的白发撩得青白,把额头的汗甩向天边

干燥的空气在颤抖中相互拥挤,呈怀抱状


大雨,在许多预兆与期盼中撒欢地狂奔而来

喊雨的父亲和喊雨的原野有些激动

就连那些心硬的野草也闪着泪花

一些昆虫来不及躲闪,就和雨撞了个满怀


这真是一个伟大的日子。父亲仰起脸

张开的嘴巴联通食五谷的花花肠子,成了水渠

一队队的风雨就吹醒了遍地金黄漫岗暗香


父亲十分刺耳的大叫被一阵响雷收走

父亲还在大叫,一些胆怯的雨水听从了父亲的安排

父亲被有些暴怒的雷电收走了


整个夏秋,我都没有看到他的脸

都没有收回一滴可以安放我伤痛和灵魂的雨


桃花仙子


(枣阳是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桃花园)


桃花,你在这里才算找到了故乡

二十多万亩站立的呐喊算不得寂寞

一树一树的胭脂红

让鸟儿找不到飞翔的方向

就连剪裁高手二月春风也乱了手脚

桃花汛堵塞了河流、马蹄和黄昏

漂洋过海的阳光,找不到当年那个心爱的仙子

那个扎羊角辫的你


野茅针野芦苇野荸荠野鸭子撒野

他执意地往树下走去

走你走过的路,嗅你嗅过的空气和花朵

看你看过的风景。用心动摁住心颤

摁住一条沸腾的河流


密不透风的花海呀,你何时才能闪出一条缝儿

让春风走过,让爱情走过,让两双手合一

不念旧怨,不忘初心


我在等雨


一道又一道炸裂的口子在大地上游走

一些鱼呀虾呀的尖叫掉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

水稻、玉米、大豆这些忠臣良将

让毫无新意的旱剧演绎到了极致

它们与最顽强的芝麻一样,最终

节节败退,顶不起烟袋窝大的天

就连蚊子也没有了吸血的兴致


我在这凡俗的干渴里游走

想逮住一片知了的冤屈

都说它和天上的神仙最近

可它的叫声只能让最老实的老牛失去耐性


我牵着大黄狗,想把太阳赶下西山

天狗能吃月亮,难道就不能吃太阳吗?

大黄吐着猩红的舌头

好像早已把太阳咀嚼在口中


我牵着从枯叶间蹦出来的跳虫

虫子能啃绿叶,难道就不能咬粹毒日吗?

跳虫逃回村庄,替一朵等待出嫁的棉花

筹集雨水嫁妆,给活着的生命翻看死去的生活


村庄像一片经文

被白云和她的子女们揣在手中诵读

最值得赞美的要数那些攻城略地的草了

不管有雨无雨,它们都盛大地装扮着田野

将自己长成一株株待收的庄稼


一辈子的难舍


蘸着故乡最干净的河水

我要写一写有关月亮的诗

写一写月初时人们的焦急等待

还写一写月在中天普天的欢呼

最后写一写月没时白发三千丈


笔一停,月亮笑了起来

看来,我把她写疼了

我不写,内心就有一种东西出走

撕扯得疼。我始终不明白

那是什么,让我一辈子难舍


中秋月


月入水中:静立,就是一片瓷的相思

浪涌,水色天光近了来生与天涯

月落书中:合上,就是一部春秋

展开,被文字濡湿的痛苦就是一条江

月入梦中:进去,就是一座幸福童话

出来,还听得见一个人孤独的开门声

一地白发,拖着长长的影子,梳理成风的情致

把迷茫的时间圈养在命运的围栏


风吹露珠白,看那滴来不及转身的野百合

在岸边长出月牙儿。中秋月呀

你是母亲手中的一根线

夜夜把我放飞,放飞


琴儿是你的小情人


泪水从半年前离家的时候,就开始跟随你

在城里流浪,跟你熬夜,跟你赶制出口的童鞋

只是,那泪水就像老屋后面的野棘草

人们不光顾,也就没有发现她的琴声


如今,泪水怀孕了,有些纸里包不住火

深度的黑,攥了一手的相思茧

时钟仿佛圆脸的婴儿,滴答成眼里的闪电


七月,那么多人说天气太热

有意出去接打民谣和暗语,含蓄是夜的一部分

伸出手,你用渴望约请

那最好的邻居星星丫头来聊一聊白天的轨迹

不说爱,你把自己轻轻地蜷缩成那朵雨做的云

你好想,好想一把抱住满天繁星


抱住自己的小苹果

在蜗居的八平米江山,你发明了自己的语言

琴儿是你留在这尘世的唯一骨肉和文字

是你割舍不掉的小情人,是你最美的云朵

和黑夜。哼着那首幸福而忧伤的流行歌

整座闪烁五千里的霓虹城市开始变圆

暗合你有些肿胀的胸脯,有些圆的思念


小河


小河断流,就像母亲的泪流完了

她用河边的野草做成青团,填补那些青黄不接的日子

母亲吸干了小河,把干旱拧成细绳

一头牵着昨天的村落,一头牵着走远的身影

如今,母亲倒下的身影,成了一座桥

一些野草在上面,唱小夜曲,谈人间情


一条河的距离



有好多年没有下河了

我也记不清楚

自那个夏天童年掉进了水里之后

我与河就隔着一条河的距离

夕阳西下,我走进了那条河

脱光衣服,在水里沉浮

看岸边的庄稼村人鸟影乡风

一点点轻盈

我闭上眼睛,听一曲月亮


一口水流入体内

成为心的一部分


寒冷能用多少雨水


雪是虚的,太多了

人们都认为那是真实的存在

雨是软的,太多了

就像猛兽一样毁灭我们的家园

好话是虚的,太多了

我们就容易迷失方向


有的基于习惯,有的出于目的

有的则杀人于无形,月亮还没有长大

我始终计算不出来

寒冷究竟会用多少雨水


一首诗离父亲很近


寒冷总是把黑夜压迫得细瘦而漫长

父亲的咳总是在不经意的夜间把黑暗咳破

紧随其后的是母亲的炊烟

擦亮了乡村小学的眼睛

还有不甘落后的公鸡叫了三遍

才把蒙头的上学娃唤醒


满世界的晨霜一下子挂满了父亲的额头

腋下的教案被他捂出了暖

他只稍跺一下冰冷的脚,冬天就喊疼

疼得雪花纷纷坠落,随地打滚

滚呀,滚成了一条条雪龙

滚出了父亲眼中的丰年愿景


一首诗离父亲很近。山舞银蛇

他所期待的灵魂,正在雪地里隆起

他,似乎看到了它们将要融化的心


站在清明之肩的影子


在清明,你总是应该忽略一些雨的纷飞

这样,你才能走进雨中聆听一些新鲜的故事

在季节的腹地发芽,抽丝,在泥土里歌唱


在清明,你总是应该忽视一些声音的沉重

比如,那喊我乳名的乡音,听一次内心就下沉一次

下沉一次就接近地下的呼吸一次


我的父母,一个教书,一个种地

一生干净,没有绯闻,像石头上开出的花草

最大的成绩就是养育了五个石头一样的子女

干干净净,如门前那条小河

还有河边永远忙忙碌碌的蚂蚁

一切罪恶与他们无关


一滴哀思,站在梨花之上,托举昨日的影子

一种滋润,在麦苗上绽放,湿热了太阳的眼睛


回到白云的故乡


白云是天空的孩子,她与神仙最近

她奔跑的样子,就像我小时候养的那只羊

羊是雪地上的画家,她四肢画出的梅花

是冬天最动人的奇葩,温暖了我的春夏


河流是大地的孩子,她与母亲最近

她奔跑的样子,就像我小时候养的那只羊

羊是乡间的歌手,她昂首唱出的儿歌

是春天最妩媚的萌发,醉了鸟儿的枝芽


小羊是我的孩子,她与童心最近

第一次接住她的目光,我便知道了

被捉去的幸福。每天,我在洗自己的时候

也把她,洗成一朵白云,一朵梅花


我不住地为她割草、担水、夯土造宫殿

时不时,她也会亲一下我酸了的腰身

只要我喊一声她的名字,她会欢快地

走在我欢乐的影子里面,一起过家家


她的柔,就像看不见的风听不见的水

却能击穿任何一颗相应的灵魂。只要一回头

河流山野的草全开花了。只要轻轻放歌

整个春天就流云般飘过我的天涯


看到羊的样子。我最初看到了学费

后来,看到了一位白云公主沐浴河央

再后来,我看到了甜美而哀愁的泪呀

看到了血溅案板的伤和怕


我不愿再想。可那魔却像野草一样疯

望着白的云白的河白的花白的光白的羊

望着满眼温暖,小心翼翼为行人车辆

留一条道儿的小羊,我多想求求那神仙啊


她最终没能再和我一道

上山看白云下河照镜子归来追晚霞

没能走过那个如歌似血的秋杀

那眨着眼的星星,是她留给我的心花


云长大了,就会下雨

河流长大了,就会泛滥

我长大了,就被泛滥的雨水淋透

我一直都在寻觅,那朵好看的飞白呀


每当天空飘来云的歌声

我就会闭上眼睛,一念越过万水千山

和公主一道,回到白云的故乡

回到奔跑的出发


在故乡的手掌心


走过了风,走过了雨

最终,还是要走回故乡


在故乡的掌纹里落座

文字的温暖溢满指尖


虽然母亲不再搬来小马扎

让我的疲劳有个落脚地


虽然父亲不再抛出疑问句

让我的苦水有个排灌渠


从第一节至多数到第三节

手缝间的时光就映出了故乡鱼尾纹


所有的亲情被岁月掏空

成为掌心中永远解不了的密码


所有的眩目灼热

成为从手指上掉下来的一粒露珠


月轻了水软了篱笆松了

燕子归来在老巢织了厚厚的茧


春天的冰化入河流

巨大与渺小都攥在黄昏的手里


一个小小的牛蹄窝里

就能安放我一生一世的冷暖


时光被保留在树纹里

一只不再鸣叫的蝉在那里脱胎换骨


抬头见落叶低头踩花红

五指交替着春风秋雨和冬雪


在故乡的手掌心过夜

有叶子凌空而来覆盖我的青葱


有明月作谱有西风演唱

乡音站在中指把我一遍遍弹奏


我喊故乡的嗓音都哑了

沿着手心的汗水溅起满天星光


给父亲买的剃须刀


那一年,父亲卖了三车干柴

为我,买了一辆自行车

我知道,到县城上学脚板不再喊疼

我的大笑,被干柴点燃,在原野弥漫

而那年冬天的冷雪,全跑到我家门口

冻坏了父亲的双耳,冻实了门前小河


在我参加工作的那年头月

我备齐了自己的行头

最后还买了一把贼亮的剃须刀

女售货员说,买两把可便宜30%

我连想都没想,就迎合了她的甜蜜


那年大雪,父亲骑着我打下来的

自行车,歪歪扭扭为我送棉被

我打开寒冷之门,看见了矮我一头的雪人

尤其是那白胡须

白的像个圣诞老人

我想起了一个童话,想起了那把多余的

剃须刀


当我把它让给父亲的时候

那颤抖的白胡须上,竟有两行银光

刺疼了我的近视眼


那年大雪呀,父亲走了

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和念想


回归历程


秋天了,许多叶子回到大地的怀抱

历经寒冬和酷暑,她们也想好好睡一觉

在母亲的怀里,感觉真好

梦里,她们还在向上,还想飞翔


一片叶子就是一个思乡的音符

她们给大地唱歌,轻轻地吐气,休养

飘落成泥,孕育出更多的轮回与涅槃


随着一首唐诗的破土,叶子重回枝头

轻轻地,就点燃了春天的火把


与亲人最近的地方


与亲人最近的地方

是一个小小的吻

母亲印在我小鸡鸡上的胎记

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

暖遍全身


与亲人最近的地方

是梦里梦外的进出

当我起夜的时候

母亲用轻咳牵着我迷糊的手

洒下一地的清辉


与亲人最近的地方

是隔着一张纸的距离

母亲太劳累了

睡在一张照片之上

眼睛迄今还睁着


与亲人最近的地方

是那夜我走失的时候

父亲徒步追风三百里

那时候,我不懂

他的鞋子疯了

他的灵魂被风抢跑了

等我懂了的时候

父亲再也追不动风了


与亲人最近的地方

是一朵心花与另一朵的共颤

每度春天过后

我更忠实于我的亲近


二姨,二姨


清明节,我回去为母亲烧纸

顺便去看望唯一在世的二姨——母亲的二姐


二姨正在低头侍弄她的三分菜园,为花呀果呀除草压藤控旺

忙着忙着,不时就冒出无数的小脑壳

叽叽喳喳,活泼了低矮的空气

一朵朵红的黄的白的花儿

在蓝天白云之下,把二姨围在其中…

整个三千里的大平原哦,都成了二姨千年的国


阳光也来攻城。从东移至二姨的花发梢儿

罩住了她唤作的小青、小白、小花之类的臣民

却也挡不住外来的蝴蝶侠刀螂客七星虫凑热闹

还有飞鸟还有尾随身后的小花鸡小懒鸭仪仗队



善良朴素的阳光

让八十岁的二姨和外面的世界保持最近的距离

她像一个等待做梦的人梦里梦外只争朝夕,

我由着自己的性子叫了一声:二姨——


二姨笨重地移动笨重的头颅佝偻的身子

用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

二姨的身子还没有转过来

声音却早已爬过那花架上的藤蔓那古国的城墙

在浩浩荡荡的春光里,砸了一个天大的洞——

我的亲人,回来了!


幸福的泪水,淌在二姨的大山里

流成一段相偎的短暂而曼妙的幸福时光。

二姨浑身沟壑纵横,层层叠叠

把她的青春她的叹息她的村庄她的亲人她的美好

一埋,再埋……


二姨急眼说,上次为我准备的蜂蜜坏了

二姨慢慢说,大姐三妹的老坟上的草厚了

二姨喃喃说,四妹怎么说走就走了?

二姨执意要为我烧开水逮兔子摘青菜犒劳三军

二姨执意要送我到大路口到车站口到她的国门口

二姨执意要一个人留在破败的宫殿里……


二姨说,万一哪一天她的姐妹她的亲人

来看她了,不至于没有一个人守候


我看到的是模糊造型,我已看不清二姨的脸了

在那之后,我看到了厚厚的黄土

一只违背了时令的大鸟,在我灵魂上空飞来飞去……


那个红尘万丈的黄昏


凡是生活给予我的,都让它带走

譬如我的青春,是生活让我美如鲜花

又像老树一样日益突兀和嶙峋


我正在增长的财富,最后都要还给浮云

我的健康我的爱情我的怨恨

也被生活所困,一日不比一日


我要趁着还走得动的时候,去看一看

我心仪的远山、大河,听听海鸟的诉说


要不,听听我的诉说也行

那个受我欺负和算计的老伙计

那处被初恋占领的包谷地

如今都黑云般压住了我的睡眠


还有让我费心的儿子磕磕碰碰多年的老婆

他们都被万丈红尘腐蚀

有着不雅不俗的油烟味道儿


我闭上眼睛,看见云飞天外

我和我的族人在桃花和流水之间设卡

去扣留一个醉驾的黄昏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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