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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公社门斗得一家人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苏慧敏    阅读次数:13999    发布时间:2014-09-18


那是一九五八年的初冬。

夕阳眼看就要落山了。人们都收工回家了,但是,有的甚至连家都没回就直奔生产队的食堂而去,而更多的则是回了家后,然后再拿着碗筷去的。那是他们有些人为了省事,他们的碗筷没拿回家,也就省得来回跑了。

那个年月正是搁食堂的时候,他们很自觉地排着队,像一条长龙似的,等着盛菜,盛饭,分馒头。

这时生产队长耿向武开了腔,他拉着长长的腔说道,社员同志们......

同,还同志呢?有个人故意站起来说道。他又笑了笑。

别打岔。俗话说,南京到北京大哥是管称,这同志不也是一个样。趁现在喝汤时候开个小会儿。是这样的,啊,招兵台要修水库了,需要一些民工,上级给我们派了任务,只要年轻力壮的都可以报名,但去的人员有限......

耿向武的话还没有说完,下面的人就议论起来。

去当民工是件好事,在家里干活你看这稀饭能照见个人影,去了还能吃不好饭?我去......。说着他举起手来,说,我,算一个。他四下看了一下,自己占了先,也就显得很得意的样子。

我。又一个说道,他是手起声音也到。

我。然后是一个接一个地举起手报起名来。

别慌,别慌,一个一个来,刘发群算一个。耿向武点了名,又说慢着,慢着,这还得记呢。凤芹你把笔和纸给我拿来。他转身冲食堂里喊道。

耿向武接过来,他蹲下身子,在膝盖上写着,刘发群。

张二柱。张二柱接着举手说道。

......

不一会儿,“我,我”的就报了八九个。

好啦,就这些了,我再补充说一点儿,凡是去修水库的人,镢头、锨;架子车,土牛车也得各自备,明天一大早就走。耿向武站起来说。然后又接着说,是修水库的,吃粮标准在工地,家里可就没了。

哎哟,我的妈呀,还挺麻烦着呢。一个人报怨道。



第二天一大早,天已进入了冬季,早上的天气,确实有点冷。耿向武披着棉袄,他从街北头走来,他走到刘发群家门前时,扭脸朝院里喊道,刘发群,往招兵台走了啊。

耿向武的话音一落,刘发群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刘发群用掀把挑着铺盖卷儿出来,说,嘿嘿,这跟逃荒一样。

耿向武听了没理会,他继续往前走,他喊,张二柱。他把声音拉得很长很长的。

......

就这样儿,耿向武将去招兵台修水库的人一个挨一个地喊了一个遍儿。这时,他也觉得有点儿累了,就坐在辗盘上歇。

这时,一个年轻后生掂着尿罐子出来,他看见了耿向武,故作手搭凉棚说道,哟,那里咋卧个兔子。

耿向武知道那个后生在骂他,他还道,去你娘那个脚吧!他想拾个石头砸他,可他低头一看,地上没有,再看那后生已进了厕所,他在地上抓了一把土遛到厕所外,撒了那后生一头,他得意地哈哈笑着走了。至于那后生怎么骂,他也没有听到。

耿向武走到一棵歪脖子树下,拿起树杈里的铁棍敲钟。他敲了半天,才喊道,上工喽,上工喽。都去老鸹嘴平整土地了。


农业学大寨的那股风也刮到了这个偏僻的山村——大新庄。为了改良土地是见沟就填,有土嘴就挖。

社员们已陆陆续续地来了。

“哇,哇,哇”一只乌鸦从天空飞过。只要乌鸦一叫,这天就不会有好事,人们也没有在意会发生什么事呢。

这天又像往常一样,在干活之前,先斗一斗地主王大麻子。

耿向武走到王大麻子身旁,他朝王大麻子吼道,跪下,打倒地主王大麻子,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深挖洞,广积粮。

社员们也跟着乎口号。这个村本来就是个山沟沟,回声在山谷间回荡着,声音传得远远的。

那个年月说是批斗,也不过是走走形式而已,批斗会眨眼就散。社员们就又热火朝天地干活。

土埏被挖了一个窝儿,谁知上面裂了口子。在下面干活的人们没有发觉。

土埏突然一下子塌了下来,把在下面干活的人们埋在了里面。

在外面的人们忙跑去挖,他们挖的挖,扒的扒。

当张恩克被扒出来时,他已没了气息,二十四岁的张恩克为公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他是个光棍,他的父母和哥哥弟弟见了,都失声痛哭起来。特别是他的父母,张林夫妻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干活干出了人命,就暂时停了下来,他们开始料理张恩克的后事去做准备了。

对于张恩克的死,也不是乌鸦的叫,更不是批斗地主,也不是老鸹嘴的土神动了怒而造成的吗?不。那还是因为入冬来几天前的一场雨夹雪,雪化了,地有点湿。他们只顾挖土而不注意有无危险性, 不管怎么说,事是出来了,怨也只能怨张恩克的命短,再说这也不会去追究谁的责任。

第二天下午,埋葬张恩克的时候,天是阴阴的,还刮着小风儿,因张恩克因公而死,送葬的人们除了他的家人,就是生产队,还有大队的干部及全校师生都参加了。大队特为他送了一个花圈。支书刘忠献念的悼词。

张恩克同志是在平整土地时,因土塌顶,使他献出了年轻生命,他的大无为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我号召全村人向张恩克同志学习,对于他的死我深表同情,我们却失去了一位好社员......

平整土地砸死了张恩克而未因此停止,运动仍在一天一天地进行着。



这里显得有点天高地远了,那远远近近的山,我们也看到了被堵的河流。那山谷间是一番山吼海啸的的景象,一个气吞山河的宏伟象征。

在招兵台的水库工地上,那条宽长的横幅上写着“招兵台水库施工工地”,和立着的一个个大木牌上写着“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兴修水利,乃百年大业”显得格外醒目,让一看就是个什么工地,这也给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

那一面面红旗迎风招展,干什么都搞形式化,这就是那个年月的明显标志。

有的刨土,有的铲土,有的推架子车、土牛车,还有肩挑的,他们干得是热火朝天,又是个个赶帮超的劲头儿。

高音喇叭里传出了,毛主席语录,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兴修水利,乃我百年大业。接下来是红色歌曲。

刘发群推着土牛车儿,刚推出不远,他觉得手心里有点疼,弯腰放下土牛车,他一看手心里打了个大大的泡儿,他哭丧着脸说,原志为来做工不光是好事,并且还能吃饱饭,谁知道这招兵台,真给那要命台一样。

正在这时,一个身穿军用大衣,像个干部模样的人走来,他看了一眼刘发群说道,这位同志怎么啦?干活磨磨蹭蹭的,都要像你这水库能修到猴年马月,共产主义还实现不实现?

刘发群听了,他不敢怠慢,又弯腰咬了咬牙继续推,他那张脸扭曲得更难看了。


天快黑的时候,刘发群的思想开了小车,他喝了汤后,他趁人不注意遛出工棚,他想在这里干到底非累死不可,还不如回家去干,他想着想着就上了来路往回走。


招兵台离家大约有七八十里路。刘发群紧走慢走,当他走到村南头已是三四点了。

月亮未落,星斗闪烁。天呼呼刮着小风儿。

他远远看见埋张恩克的地里,有一团白东西随风摆动,花圈也随风摇晃。

这时,刘发群以为他撞见鬼了,他立刻毛骨悚然起来,听老年人说鬼怕火,你见了鬼只要一抹拉头发,头发会发出火星,鬼见了就会远离你,他做了。他又忙掏出烟叼在嘴上,然后划火柴,不知是被风儿吹了一下,没燃着烟,火柴就灭了,他一下子连划三根火柴,都是这样灭了,他也不敢再划了,忙脱下棉袄顶在头上跑了起来。

村子里的狗叫了起来,此起彼伏的,像二重凑。

他一口气跑到了家门口,也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朝院内大声喊,开......,他刚喊了个“开”字,一想自己是去做工偷跑回来的。便压低了声音,说孩他娘,快开开门,我是你家的发群呀。

他这一喊,谁知又惊动了自家的狗,狗汪汪地大叫起来。可叫了几声,它认出了声,也就不再叫了。

门一开,刘发群一头钻了进来。嘴里还说,唉哟,我的娘啊,撞鬼了吓死我了。

日你娘那个逼,把我的魂吓跑了,你去招兵台咋又回来了?

有鬼了,我在村南地里见了一个跟人一样,我走它也走,我不走它不动。

妻子一听,啊,那是张恩克的花圈,都恁大人了还怕鬼?

咋了,张恩克死了?刘发群一怔,他看着妻子问道。说着俩人也进了屋。

可不是,昨天上午在老鸹嘴平整土地时,埏塌把张恩克砸死了。妻子说。

唉呀,我的娘呢!埏还会塌?幸亏我没在家干,说不定还会是我。刘发群刚想说他不想再招兵台干了,想回来干活,再说哪儿干不都是干活。想到这儿,他看着妻子嘿嘿地笑。

他的妻子看出了他的心思问道,你是不想再那里干了?可你的口粮在工地,那你回来吃啥?

我歇一下再去。刘发群说着他上了床,钻进了被窝儿。

这时,他的妻子也进了被窝。

刘发群已脱了衣服,他要干那事儿。

你不累?我不,我不。他的妻子嘴里说“不”字。但她转念一想,丈夫是在外面做工的,说不定哪天也像张恩克那样,她不敢想了。也就不挣扎了,任着他胡来。末了,只说了句,你别碰醒了咱女儿。

她的话音一落。

妈,女儿还真醒了,她叫道。她又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把小脑袋探出被窝一看,说,是爸爸回来了。

刘发群干完那事儿,他躺下歇了一会儿,说,不,我还得走。说着他穿着衣服,忽然问,有吃的没?

哪有吃的,早都没锅做饭了,你不是不知道。

哎哟!刘发群一拍脑袋,说你看我。然后拿了几包大工字烟又出了家门。

这时鸡也开始叫了。没过多久,大新庄的天就曙光微露了。



中午,食堂又到了开饭的时候了。有的分了饭回家去吃,有的干脆在食堂门前的那片空地上吃。

司大群领了饭菜和馍,他蹲在那里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就吃完了,他把盆也刷了,拿着空盆回了家。

爹,我饿了,我吃馍呢。司大群的儿子见了嚷道。

孩子,没了。他把空盆弄了个底朝上冲儿子嘿嘿一笑说。他这样儿,还觉得可笑呢!

他爹,你领的饭菜呢?司大群的妻子爱花问道。

吃完了,我还不够吃呢!    

日您娘那个逼,你还顾不顾俺娘俩了?

司大群见妻子骂他,他把盆往案板上一扔,脱下鞋把妻子按倒地上就打。

儿子小,他不懂事儿,因为饿,只是蹲在一旁哭着叫道,娘,我饿,爹我饿。

司大群骑在妻子身上,等他打累了打够了,他才松了手。

刘发群的妻子听到隔壁的院子里有哭声,她过来冲大群说道,你咋得又打宏志他娘呢?

这时,司大群的妻子站起来,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哭着说道,照你这样,俺娘俩非饿死不可,来宏志咱走。她说着去抱儿子。

司大群一把拉过儿子抱在怀里,说你走可以,别抱我的儿子。

他的妻子也不要儿子了,径直一个人哭着走了。

司大群抱着儿子,坐在当院里,他有点儿犯傻的样子,他也不去追妻子。


爱花的娘家是本村的,也只不过是上下河而已,她没多大工夫就到了娘家。

爱花娘娘不知在院子里干什么,一抬头咋瞅见了闺女哭丧着脸回来了,这可不得了了,她可是上河村有名的母老虎。司大群又打跑了妻子这可捅破了天。

俗话说,闺女见了娘,有事没事哭一场,更何况爱花是挨了司大群的打,那满肚子的委屈一下子像决堤的洪水冲了出来,母女俩抱头痛哭起来。

哭了一阵,爱花娘捧着女儿的脸看,这时爱花眼里的泪水再也憋不住了,再一次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了出来。她说,花儿,看你这时候来,司大群那鳖孙又是不让你吃,她扭头冲老头子说,花她爹,你把鸡给杀了,给闺女做做吃,花你先到屋里歇着。

爱花进了屋。

爱花她爹到鸡窝前伸手抓着一只正在下蛋的老鸡,他捉着鸡进了灶火,拿刀和碗去了。

可她娘却在院子里发起了威风,你司大群,俺闺女跟着你一天福没享,动不动你就打呀,你请等着打光棍吧!她说着一手指天,一蹦三尺高。那样子让人看着很是可笑。

爱花她爹正杀着鸡,他扭头看着老伴儿,我看你是贼来了吓得躲,贼走了你耍勾担。

喔唷儿,司大群来了我还是这个样子,威风不减当年。说着她进了厨屋,添锅烧水准备烫鸡子。她的气儿也消了几分。



下午的时候,刘发群才一瘸一拐地走回到水库工地上,这一路他是马不停蹄,走累了坐下歇一歇,起来还得再走。这一来一回加起来就是一百多里,当他最后一步踏到工地时,几乎是瘫倒在地,众人面面相觑。他这样可怎么得了,可他还得再干呢。而他的身体怎么能吃得消呢?他嘴里只说道,娘啊,我是干不成了。便像死猪一样躺在地上。

是上午开工的时候,一点名才发现刘发群不在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村里来领工的负责人李国勋才知道他开了小车当了逃兵,这样在民工中影响不好,他想了想便问,你上午干什么去了?

我昨夜晚拉肚子,可能是水土不服,我去卫生院一看,大夫说需要补水,一打就是四五瓶,才打到了现在。刘发群看着李国勋说。他说瞎话不眨眼儿,那是没影的事。

他的这番话,李国勋听着有理儿,说,你怎么没有组织纪律性呢?那也得先请个假。我看你得批判,不然工作就没法开展了。然后,他冲大伙儿说,都停一下,歇会儿咱们斗一斗刘发群,他没组织纪律性。罗人!说着他从地上拉起刘发群一甩手又一推,刘发群又被推翻在地。唉哟!他呻吟着。

又一个人走过来把刘发群再拉起,然后又是一推。

一个接着一个地罗,此时的刘发群站也不是,躺也不是,这也由不得他了,这会儿他只有喊爹叫娘的份儿。

这个工地罗起了人,引来了另外一个个工地的人都往这里看。

还是那个穿军大衣的干部走过来,说李国勋,你们是怎么搞的?

老张,刘发群没组织纪律性,不请假,我们批斗他。李国勋向那个叫老张的干部解释道。

批斗,可以写个批判材料交到广播室在广播里批,这样不影响干活,你可要注意影响啊。张干事说道。

对,对,对。李国勋点头如捣蒜。他转身朝正在罗刘发裙的人吼道,停下,停下!都干活去了。啊......

批斗的人们是停下了,可刘发群却跟死了一样躺在地上。这一罗把他给罗了个半死。

收工的时候,刘发群已经不能行走了,他是让人们把他抬到了工棚里的。李国勋让人端来了饭菜喂他,他慢慢地吃着。这时他才后悔他逃回了家,若不是他也不会被罗成这样,就是再后悔,可那后悔药往哪里去寻呢?

就这样,刘发群在工棚里躺了三五天儿,而天天还得让人伺候着他。

我说这是何苦呢!可那年月就是那个年月,你说也真怪!



天黑了不知多久,月亮就升上来了。月亮很圆很亮。

夜幕中的大新庄静得出奇,远处的山的轮廓依稀可辨。

村西头的一个麦秸垛旁坐着一对男女,他们脸对着月光,月光照在他们脸上,看上去很白很白的。那女的叫王凤芹,她长得很是好看,也很耐看,还有她脖子上围的红围巾儿。在月光下好看极了,一件军大衣裹着了俩个人的身子。

那男的叫陈广庆,几年前当兵复员回来,被大队任命为民兵营长。不是说大小是个官强似卖水烟儿吗?他就被本村的一枝花王凤芹看上了。并且他也喜欢她,可她却很爱他,爱他是因为他是个大队干部,是否掺杂了这些,那凤芹的心里最清楚了。

今晚的月亮很亮。陈广庆说。

那您是等于没说。王凤芹看着月亮,眨眨眼儿,说月亮不亮那咋叫月亮呢。

芹,你掌握着咱村中的实权大权。陈广庆没话找话地说。他是说凤芹在大新庄食堂管伙儿。

那哪天你去了,我就行使我的实权。王凤芹扭头看了一眼陈广庆说。

......

对于这个地方他们早已不陌生了。

今晚他们仍像往常一样相依着,可他们是君子动了口又动了手儿。

陈广庆要解凤芹的腰带,在那年月是布做的,只要一拉活扣的头儿就开了。凤芹忙用手摁着,脸羞了儿地说,不,你要干什么?在麦垛旁弄了,你想要个麦垛儿?

是了,又怎样呢?陈广庆索性一下子拉开了要干那事。他一看原本不高的麦秸垛儿,说陈麦垛、陈高垛......

陈广庆一用力把王凤芹抱上了垛顶。因为他的说话声和那声响惊动了一只夜游的狗,可那狗儿特调皮,它冲着月光下的俩人叫个不停。

我还想要一堆儿陈一狗、陈狗闻、陈汪汪、陈一叫、陈狗恨......

这会儿的王凤芹只有喘气的份儿。天上的月亮也钻到云层里去了。在夜幕中只能听到窸窣的响动声。好诱人啊!

谁?那人想去看个究竟。

不好了,陈...发...现。陈广庆脱口说道。  

还真让他说着了,那人是广庆的远门子陈发叔。

这是人家俩厢情愿的事儿。陈发还是转身走了。

一见这阵势陈广庆大笑起来,接着是王凤芹的笑,那笑声传得很亮很远。


陈广庆背着一口袋面进来,他把面袋放下就又急着出去。

广庆慢,等着。王凤芹见了说。

席上凉着刚揭笼的白花花的蒸馍。王凤芹走过去拿了三个馍给陈广庆。

王凤芹出来送陈广庆,赵仁义去挑水去了。赶得巧白菊花去了茅房。伙房是一个人也没有。

这时躲在房角处的小宏志慢慢遛进厨房,他拿了六个馍抱在怀里,又用衣裳襟兜着出去了。

因为馍是刚凉了不久,一拿了就有明显的痕迹。凤芹送走了陈广庆回来发现馍又少了六个。她自言自语地说,这馍怎么又少了这么多呢?我的确是给了广庆三个。

正说着白菊花解手回来了,她一看馍少了,她以为是王凤芹在说她偷拿了,她的眼里可揉不得沙子,快刀快嘴地说,不是有人送了人吗?

赵仁义也挑水回来了,他一看说,馍少了,兴许是让狗进来叼吃了吧,这能怪得了咱们。他一边倒水一边说。

我看不像。王凤芹仍不相信地说。

哟,还不依不饶呢!那你说是谁偷了?我是没有,只是去了趟茅房,这个院我连出都没有出,好像是我偷拿了似的。这时白菊花坐在那里生起气来。她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她想她那样霸道,那还不是秃子头上的酾,明摆着是她偷拿了馍呢?


一头牛被蒙住了眼儿,在慢腾腾地拉磨儿。牛走着走着就站着了。

来得早不如赶得巧,耿向武这时走了进来,他见牛站在那儿,磨盘上的面也扫了个净光。再说簸箩里也没了面儿,他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他没好气地批评起拴柱来,拴柱,照你这种磨法,面能磨到猴年马月?

二乾说了牛怀有犊,不敢打,一打就打掉了,可打掉了谁负责呢?拴柱说。

正在罗面儿的王兰萍说,你真不会说话,老实,老实人,就是背劲儿,不是陈广庆刚背了一装子送伙上去了。

陈广庆把最后一口馍填嘴里,腮帮子鼓得老高儿,他走了进来。耿向武看了他一眼,刚想说,却又不敢说了,因为他是民兵营长,而他还得巴结他呢!他就有点没事拉茬地嘿嘿笑着出去走了。


第二天上午,又是刚揭了笼的馍,在席上凉好后,王凤芹给白菊花和赵仁义一递眼色,他们心领神会地出去。白菊花是出了门儿,王凤芹是去了茅房,赵仁义是去挑水。这是王凤芹有意安排的。

小宏志在墙角四下张望了一下,他轻车熟路地遛进伙房,他拿起馍来。

这时,王凤芹等人跑了进来。

原来是你这个小毛贼啊?让老娘我背了黑锅,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白菊花抓着小宏志就打。

婶,别打了,我饿,我饿得慌。小宏志哭着说。

那你爹不是天天分里有饭和馍。王凤芹问道。

他有时不让我吃,有时只让我喝点儿稀饭,说我小不会干活儿,不准吃个馍,我也就没吃过馍,可是我饿,你饶了我吧,我爹见了他会打我的。小宏志可怜巴巴地说。他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王凤芹说不行,先把他拴着等队长来了再处理。

赵仁义找了根绳子,白菊花把小宏志捆起来拴在院内的一棵树上。


中午开饭的时候。

司大群拿着盆来领饭,他突然见儿子被绑在树上,先是一愣,尔后他什么都明白了,他想可能是儿子偷了什么,他很是生气,上去打了儿子一耳光。

小宏志哇地一声哭了,他哭着说,爹,我再也不敢偷馍了,爹我不偷了。

这时耿向武也来了,他批评起司大群来说,大群,你还是个人吗?你不让他娘们吃,你把他娘都打跑了,你咋有脸管孩子呢?

这下司大群也就无地自容了,他很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蹲在地上抱头哭起来。

耿向武也不管他,他用手擦了擦宏志脸上的泪,他边擦边冲厨屋里喊,凤芹,拿几个馍来。说着,他又给他解开绳子。

王凤芹也拿来了馍。

耿向武接过馍给宏志说,给宏志吃吧。

小宏志这下也不敢接了。

你爷是真的让你吃的,听话孩子,以后可别偷馍了,饿了告诉爷一声。

小宏志这才接过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边吃边点头,看样子他是饿极了。

开始分吧。耿向武站起来冲人们说。然后他又像开会讲话似的,说,今天这件事情说明了什么呢?这是孩子的错吗?光能怪孩子吗?是大人,是司大群,他不顾妻儿造成的。大群呀大群,你让我咋说你呢?妻子你都打跑了,爱花是多好的人呀?!

人们开始排起了队。


司大群不是个榆木脑袋,他的儿子宏志偷了公家的馍给他的打击太大了。他决定去老丈人家把爱花叫回来。不久前的那一次,他把爱花打跑回娘家,他去叫,丈母娘已给他下了最后通碟,他打妻子就像家常便饭了。恐怕这一次就行不通了。他想来想去,决定找支书去请,他想丈母娘不会不给支书面子,并且再找村里能说会道的女人在一旁做说客,这个人选他想到了白菊花,他是这样想的,他就真的这样做了。

天黑的时候,山村处在黑夜里,月亮也已升起来了,有点儿亮,暗亮分明,轮廓依稀可辨,就像一幅素描画儿一样。是的,站在东往西看。美极了,漂亮极了,是一种美的欣赏和享受。

司大群提着马灯向支书家走去。马灯的光就像初中课本上冰心写的《红橘灯》一样,随着人的走动而晃动着。

支书刘忠献家的门被“吱呀”地推开了。司大群提着马灯进来了。他进了门,也不急于坐,立在了那里,他说,支书。他的话而又显得半吐半咽。

是大群呀,坐吧!支书刘忠献坐在桌子旁抽着大前门烟,他瞥了他一眼说。

司大群把马灯放在桌子上,他落了座儿。

大群,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啊?

我,我找支书您,是因为我的妻子回娘家去了。

你司大群的本事不是挺大吗?我也听说了你把妻子打跑回娘家去了,你可以去请呀?还来求我干啥?!刘忠献批评道。

可是,我去了她不会回来,所以我就想到了您。

那我去了就行了?支书刘忠献问道。

您跟我比着不一样,因为您是支书呀。

那好吧,你回去了再找个能说会道的女的,我看菊花就中,明天咱们一块去,至于能叫回来那我说不准了。

司大群从支书家出去,再绕到菊花家,,这时白菊花已经睡下了,他叫了几声菊花。她直了直身子问道,谁呀?因为丈夫在招兵台做工,天一黑儿,她喝了汤就搂着孩子睡了。

司大群在外面冻得直跺脚儿,说是我,司大群。

啥麻子事儿?白菊花在屋里的床上侧着身子,她听出是司大群的声音,可丈夫不在家,她知道司大群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就没有开门。

支书说了,让你明个儿上午和他咱仨一块到上河爱花家叫爱花回来。

嗯。她想回绝吧,可听说是支书发话了。她只好应酬下来。

没事了,那我走了,你睡吧。司大群看了看冰冷的门,转身提着马灯忽悠忽悠地走了。


司大群办完了事回到家里,他躺下心里也就踏实了,他看了看睡梦中的儿子,他想只要支书出马,爱花回来是不成问题的了,儿子也有了妈,他也有个妻子,那才叫家呢。爱花跑回娘家这两天来,他过得日子不是个日子,儿子又学会了偷东西,这要是再继续下去如何是好呢?



第二天的上午,爱花娘刚走到院子里,刘忠献和白菊花就走了进来。

忠献,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我看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来屋里坐。爱花娘瞅了菊花一眼,跟审贼似的瞪着眼问,这位是......。再说白菊花她能不认识吗?

我,我是爱花婆家村的叫爱花,是来叫爱花回去的。白菊花自我介绍道。

就是你们下河村的人都来了,我是不会让爱花再回去了,她回去了还不把她给打死了。

爱花娘的话音刚落。司大群就走了进来,她见了门婿火更是不打一处来,用手推着司大群往外推。

婶,我来了,您就让我见见爱花吧!司大群死皮赖脸往里进。

这时,支书刘忠献冲司大群挤眉弄眼起来,他的意思是你丈母娘不让你进门儿,你就别进,在外面等我们的消息吧。而司大群也不憨不傻,他也读懂了支书的眼神儿,便来了个顺水推舟让丈母娘把他推出门外。

你司大群回去打一辈子光棍吧!爱花娘冲司大群的背影说道。

是的,像他这种人你别给他一般见识,也该他打光棍儿。

说着,支书刘忠献他们进了屋,赶巧爱花爹也在屋里,还有爱花。支书见了爱花爹,便与他打招呼,老哥在家啊?

哟,是支书你来了,坐,快坐。爱花爹又是起身让烟让座儿。

甭客气,甭客气。支书刘忠献一边坐一边说。

今个我来,就是为爱花和大群的事来。老哥,嫂子您看是不是让爱花回去和大群好好过日子。支书刘忠献说。

爱花爹皱着眉头很抽了几口烟,然后慢慢吐出,他慢吞吞地说,你看那中,俩人在一起过日子,那成天打,还不把俺闺女给打死。

这时白菊花已把爱花拉到里屋对爱花说,花呀,你不念大群也得念宏志,孩子还小呢,得看宽些儿,过日子吗?

耶,耶,耶。爱花娘那个嘴快得像打机关枪儿,今个儿拴住日头,我是不打算再让闺女回下河了,要是再回去,我恐怕就也再见不到闺女了。

嫂子,我都好一顿训了大群,他小子也给下了保证,再也不打爱花了。支书刘忠献息事宁人地说。

打,打俺闺女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看俺闺女身上还一块子紫一块子青儿。说着爱花娘过去捋起闺女的衣裳让俩人看。爱花的背上果真青一块紫一块,今个儿你俩再提让爱花回去这事儿,立马走人,不提了就在这里坐会儿就算都让你们下河人全来,我一个字“离”,俺给那司大群,什么司,我看叫死大群还差不多儿,你回去给死大群捎个话儿,离婚,我奉陪。爱花娘说着生气地坐在椅子上,她把腿盘到膝盖上,火气是那么的大。

支书刘忠献一看这戏儿没法唱了,便起了身说,您俩再商量商量。

你是支书,也不能看着把俺闺女给我打死,没商量的余地。爱花娘斜眼看了支书一眼说道。

支书刘忠献和白菊花见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知趣地走了。

爱花娘还坐在那里生气,只有爱花爹一人出来送,他将俩人送到大门外,他拿着慢腔儿说,支书,不是你老哥不给你面子,过不成就离吧!这话他虽然是对支书说的,但他也是说给白菊花听的。他又不客气地回去了。

支书刘忠献和白菊花看了看爱花爹回去的背影,俩人面面相觑。


支书刘忠献和白菊花俩人正走着。

司大群从埏上跳下来,把俩人吓得魂都跑了半里,并且个个都打了个冷颤儿。他两眼望着俩人,说是,是爱花不回来,还是她娘不让她回?

大群呀大群,你让我咋说呢,你自己把事儿给搞杂了,那你净等着离婚吧!支书刘忠献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两手一摊说道,然后他和菊花大步流星地走了。

这时,司大群秃丧地蹲在地上抱头号啕起来。他边哭边说,这可让我咋办?

司大群这会儿真是哭天叫地,他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儿。他像被离弃的羊群的羊,让人见了怪可怜的。


再说司大群回到家里,他将面临着什么样的人生,妻子打算要和他离婚,那他不打一辈子光棍才怪呢?这时他彻底绝望了,活着也没啥摊头了。他躺在床上想着想着。

这时,小宏志回来了,他一边啃着馍,他走到床前,更爹一个,说爹,您吃馍吧!

司大群扭了一下头,他看着这么懂事的儿子,他的眼泪流出了眼眶。他想儿子将会没有了娘。他想他对不起祖宗,到他这一辈,他竟把妻子打跑了。可他这人的点子却很多,他想吓一吓他的老丈人一家,兴许爱花还会回来。他想到这里翻身下了床,风风火火地出去了,儿子被他这一举动惊呆了,他跟着父亲出去,他见父亲进了灶火屋拎了一把菜刀,又出门去了。他不知道父亲要干什么,他追到大门口,扶着门框,一直看着父亲走远。


司大群手持一把菜刀,菜刀在阳光下很是耀眼儿,让人见了就会不寒而栗,他在村街上匆匆地走着,人们看见了他这个样子,像躲瘟神地闪开。他要干什么去?人们问着。这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村街在他面前显得很长很长......


司大群像头疯牛持刀闯进了爱花娘家。他大声嚷道,我让你们知道马王爷是三只眼儿。

爱花娘见了吓得脸色变成了纸一样,她直往屋里退,她嘴里喊道,要出人命了,要出人命了。

这时,爱花也吓得哭了起来,这母女俩吓得那个样子就甭提。

爱花爹在屋里闻听这些,他摘下堂屋墙上的猎枪,那是他前几天打猎时没打着,子弹也没卸,这会儿他拎着枪就出来了,他冲着司大群喊道,司大群,我叫你死大群,你再敢在这里撒野,我一枪打死了你,小心枪里是装着药的。他一步步向司大群走去。

司大群见了,面色害怕,他的嘴里却逞着强,说你,你不敢打。但他还真怕老丈人不慎扣动扳机,一枪打死了他。俗话说,光棍不吃眼前亏,他吓得转身遛了。这时,他刚来时的威风荡然无存,他吓得瘫倒了又爬起来还跑。

爱花爹端枪直把司大群逼到大门口,他站在那里看着司大群的惨样哈哈大笑起来。

从此以后,司大群再也不敢上门来寻滋闹事了。爱花也终于跟他离了婚,小宏志跟了他。



大炼钢铁之风也刮到了这里,沟沟壑壑建起了一座座碉堡似的炼铁炉子,像雨后春笋似的。

耿向武看了看刚建起的一个炼铁炉子,说这炉子也建起了,这也跟诸葛亮说的一样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刘发群、张二柱、王老六、红勋、建亭你们几个明个儿拉着架子车,套上牛去马堂拉煤炭。停顿了一下,他又说,听到了没有?

这倒霉的事怎么都摊上我了。刘发群挠着头,他发起了牢骚儿。他想,他是这么想。他正想着,突然耳旁响起了。

差没二盼,干革命怎么拣轻怕重,我说你刘发群是不是又该挨批了,在招兵台的那种滋味儿你没忘吧!耿向武瞪了他一眼说。

哎哟,我的娘唉。刘发群怎么会忘记在招兵台那回事儿,那次差点儿把他给罗死,这让他刻骨铭心,他吓得一伸舌头,又一拍屁股遛到一边去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都把各家的锅、凹子拿来,剩下的劳力上山去拉铁石,各自结合。有风箱的把风箱拿来,没的拿扇子扇,我们要大干100天,炼出好铁好钢来,也为国家做点儿贡献。耿向武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说。


上山拉矿石,因为上山是空车,得一个人推车,下山才是重车,所以一组一男一女就可以了。结果王老五与刘发群的妻子白菊花为一组。王老五弯腰拉着空车吃力地上坡,菊花在后面推车。

突然,王老五放下车子,扭过头来对白菊花说,你别在后面推车了,你站到坡顶,我看着你浑身就有用不完的劲儿。

要说白菊花也很听话,她突突地跑到了坡顶站在那里,她觉得不够风光,干脆又叉起了腰。

王老五看着她吃力地拉着车。

风吹拂着白菊的长发,胸脯挺得高高的,一阵小风刮来,掀起了菊花的衣服。

王老五也看着白菊花笑眯眯的,一边吃力地拉着。

白菊花不知想起了啥,她忽觉得不对劲儿,她的脸突然晴见多云,变了脸,说好啊,你王老五?你不老实,你想占老娘的便宜,我看你是该挨批了是不是?我找耿向武告发你。

王老五一听,他吓坏了,他丢下车子,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儿说,我的姑奶奶,上回耿向武就想抓我的典型了,再一想刘发群的事儿,你要是再......

空车子下滑起来,王老五也不管了,滑了一阵,车子翻了个个儿。

白菊花看着王老五的熊样儿,她笑了,大大地笑了,她笑弯了腰,鼻子眼泪一把地流。

这时,王老五也被弄得哭笑不得,他嘴里一个劲地说,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看你那个胆,好像我要把你给吃了似的。白菊花看着王老五的样子说。

王老五忙跑过去扶起车子拉了起来。白菊花又在后面推车,她一边推一边笑。

可王老五再也没有精话了,只是一个劲地拉车。


听德山叔在跟一帮孩子们说,去拉煤炭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幕更可笑的事儿,当时我听了笑得可傻了,露出前门白白的小牙儿。

他说那是回来的时候,也是俩人一组一人拉车一人赶牛。

德山叔拉车走在最后面。他见一个拾粪的傻小子,跟着一俩拉煤的老解放牌汽车,那辆车要爬坡了。

那傻小子紧跑起来,他说,这家伙真大个儿,   准能拉好多屎儿,这回我拾满一箩筐儿也拾不完呢。

他跟着走呀走呀。谁知车上到坡顶,“噗”的一声,车下面冒出一股青烟儿。

这家伙真笨蛋儿,真大个儿,吃得那么多,只放了一个屁儿,不拉屎就上去了。他说,他显得很是失望。

这话却让德山叔听见了,他说,你还说它笨蛋儿,我看你才是个大笨蛋呢!

我听了,我想,他可能是没见过车吧,也许他真的那么傻儿?


第二天上午,煤炭从马堂拉回来了。铁石也已经拉够了,锅也砸了一大堆儿,放到炉子里去炼。

社员们围着炉子,有的拉风箱,有的扇子扇。

先是平地里升起团团炊烟,然后是炼铁炉里大火冲天。

......

那年月,在这个运动中究竟炼出了多少铁,没有人去统计,但炼铁时建造的炉子,现在可能还会找出点痕迹来。听说凹子的是毁了不少。再说谁不响应一准给你个什么帽子戴戴。



转眼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这天,大新庄大队召开批判大会,大会是在操场上开的,校园内外的墙上贴了花红黄绿的标语,甚至路上到各生产队比比皆是,标语的内容不外乎“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将无产阶级进行到底!“、“打倒地主恶霸王大麻子”等等还有什么我也记不清,那时我正在读小学,参加批判会是各生产队的社员们,学生们停课也得参加。

我只记得在桌子上方的横幅上写着:打倒地主王大麻子......

把剥削人民的地主王大麻子押上来。这是支书刘忠献喊道。

王大麻子被五花大绑着,他被民兵营长陈广庆扭着胳膊推桑到桌子前,他厉声喝道,跪下!

谁知王大麻子的耳朵有点儿背没有听到,还是他不服与人民对着干儿。陈广庆一脚踹上去,只听“扑通”一声,王大麻子跪在了地上。

这时王大麻子瞪着两眼,那眼瞪得老大,他抬头瞪着陈广庆。

陈广庆见他这个样子,他又一脚踹下去,恶狠狠地说,怎么想记住?等变天了回过来整死我,我说你门都没有,你死了心吧?!然后,他举起了手呼道,打倒地主王大麻子,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将无产阶级进行到底!

会场里先是学生们跟着呼口号,尔后是社员们,呼声此起彼伏。

陈广庆一次次踹地主王大麻子,坐在会场里的凤芹爹看在了眼里,他的心沉了一下,他也没有呼,他把抽完的一锅汗烟在鞋底上磕了一下,又伸进烟布袋内挖了一下,划着火柴点燃,他狠狠抽了几口,就是他不呼口号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说他反对批判地主,不是,因为陈广庆是未来的乘龙快婿,他这样个斗法,万一一变了世道,那你陈广庆不就倒霉了,可他哪里知道,陈广庆是民兵营长,再说在这种场合,你手软,支书、大队长都在台子上坐着,他抓你个辫子,那你不也就倒霉了。做戏儿他陈广庆也得做得像一点儿,这是陈广庆想的,他想得也有他的理儿。那凤芹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的意思是,就是你陈广庆倒霉,那他的女儿也会跟着倒霉儿。凤芹爹想呀想,他满脑子都是这些,至于怎么开批判会,他也就不知道。当人们起身走,他才知道是散了会。

凤芹爹回到家里时,凤芹娘已早他一步到了家。她进了灶屋,撬开了火,又进屋挖了面,准备和面擀面条儿,一看缸里水没了。

这样会中!这样会中!凤芹爹低头说着,他进了屋。可他嘴里仍还念叨着,这样会中!他干脆在屋子来回踱着步子,转起了圈儿。

我说老头子,你这是驴掉屁股呢?凤芹娘乜了他一眼,笑着说道。

没个正经的,你开会看到了吗?凤芹爹问。

啥?凤芹娘也反问着他。

我看你那双眼白长了。就陈广庆踹王大麻子的那个狠劲儿,我怕......。凤芹爹把话又咽了回去。

啊,那娃子不是民兵营长?你再说他不那样,那么多人看着,还有刘忠献、大队长。凤芹娘端着面盆立在那里看着老头子说。

凤芹呢?凤芹爹问。

那我哪知道?凤芹娘说着她端着面盆去和面了。她走了几步,回过身来,说,你别那瞎捣鼓了,去挑水吧!水没啦!

凤芹爹这才拿起勾担,挑起水桶,提着井绳出去了。

他出了门,顺着石阶而下,井是在沟底。再往南是山,山的西边是沟。

凤芹爹挑着桶正走着。

山那边的说笑声响起来了。

黑黑的头顶突现了,再往上是俩个人,那俩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笑。等那俩人越来越近了。

西南是一条从大队回来的路。陈广庆是必须从他家门前走,所以他俩就一块走了。

那俩个人一个是陈广庆,另一个人就是王凤芹。

凤芹爹咋一抬头见是自己的女儿,说,凤芹,我打死你个死丫头。你再跟他陈广庆在一起,我打断了你的双腿。说着他扔下桶,脱了鞋朝女儿砸去。

谁知山坡儿陡,水桶滚动了几下,碰住了石头就停着了。

凤芹爹的这一举一动,弄得王凤芹丈二和尚摸不住头脑。她躲闪着飞来的鞋,又绕道跑了。

凤芹爹在后面追。凤芹在前面跑。

叔,这是咋回事呢?陈广庆在后面追着喊道。

叔,谁是你叔?!凤芹爹回转过身来冲陈广庆说道,他又转过身去追女儿。

这下陈广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站住了,像个木桩似的立在那里。他很是纳闷,这是为何?他问着自己。

而此时的凤芹爹看样子他非要撵上女儿狠狠打她一顿,他像撵疯狗一样地追着。王凤芹在村街上跑着,鸡也吓飞了,狗也吓跑了。有几个妇女站在那里看,看了她们嘿嘿地笑了。可她们不肯离去,想看看热闹儿。

凤芹爹是一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则是赤着脚儿。他见那几个妇女在笑话他,也就不再追了,却没事拉茬地往回走。而且嘴里还一个劲地嘟囔道。


凤芹爹又走回去,他捡起了鞋穿上,挑起水桶下到井台上。他打了水,挑着回到家里,可他的心里仍不是滋味儿。凤芹娘见了说,让你去挑水,看你得跟去买水似的?

凤芹爹答非所问,我说,那你不是养了个好女儿吗?

可老伴儿不知他的话中话儿。这只有凤芹爹他自个儿知道。

这时,凤芹爹只有生气的份儿。他生气地坐在椅子上抽他的汗烟儿。

凤芹娘也就不管他了,她只管擀她的面条儿。

不知啥时,王凤芹回来了。凤芹爹还在生她的气儿。他不理女儿,而女儿也不理他。

这场战争也就不战而息,是偃旗息鼓了。



一天下午放学了,我背着妈妈用各种各样的花布尖缝起的书包,上面绣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字样,刚走到操场边上,我们生产队的王二虎从后面跑过来叫着了我。

红梅,咱队住有知青。王二虎煞有介事地说。

一听“知青”二字,这在我的脑海里还是个新名词儿。我问,啥叫知青?

你傻,你傻,连知青都不知道。王二虎笑话着我,在前面跑着。

这时我也想起来了,不久前那是城里人响应毛主席的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运动。城里的知识青年下乡落户了。可我不知道是个啥样子?城里人又长得啥样?难道和我们农村人不一样?          

我跟在王二虎的后面去看知青了。

他们就住在咱队的仓库里。王二虎扭过头来对我说。

我们俩来到离仓库不远。这时知青也陆陆续续地收工回来了。有的知青还穿着军装。

一个女知青看见了我们,她朝我们走来,她走到我跟前蹲下身来,她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红梅。我答道。

她两眼不眨地看着我,也许我那两个辫子引起了她的好奇。我穿着大方格格上衣,裤子是妈妈给我补了两个大补丁儿。

你这书包谁给你缝的?说着她拉着花书包看了一番。

知青姐姐是妈妈给我缝的。我说。

这时我身旁的王二虎看着“嘿嘿”地傻笑起来。

那一女知青看他,我也看着他。王二虎是笑话那个知青,还是笑话我。可我们这么一看,王二虎却一下子跑了,他是怕那个女知青打他吗?

红梅,你等等我。说着她跑过去放下锨,进伙房拿了一个蒸馍,重又回到我跟前。

红梅,你拿着吃吧。她把蒸馍塞到我手里说。

我挣脱出她的手,说不要,妈妈说不让我吃别人给的东西。

那你喜欢姐姐不?她说。

我说,喜欢。

那姐姐给你的东西,你不要,姐姐就生气了,以后姐姐不再跟你玩了。她说。

我这才接过蒸馍咬了一口儿,说,姐姐,知青姐姐,那我天天放学后来找你玩。

来拉勾。她伸出了手说。

我也伸出了小手和她拉勾。

拉勾上吊,一万年有效。这几乎是我俩异口同声地说。

我吃着馍走了,我走了老远还回过头来看,见那个女知青仍蹲在那里。

从这以后,下午一放了学我就去那里玩了。那是以后的事儿。

再说那次我回家的时候,天已黑了下来,妈妈来找我了,她一边走一边喊,红梅,红梅,回家喝汤呢。妈妈的喊声传得远远的。

山里的天说黑也很快,只要太阳一落了山。不一会儿就会黑下来,黑得像碳墨画儿一样。

哎,我应了一声。我跑向妈妈,到了妈妈跟前,妈妈批评我道,放学去哪里啦?

我去看知青了,还有个知青姐姐,她可好了,我刚想说她给了我一个馍,却突然不说了,似乎这话没有说完,也可以用“不说”来了结。

妈妈说,以后别玩得太黑了才回家。

妈妈没有再说什么,我扯着妈妈的手跟妈妈回家了。


十一


这年冬天的一天上午,太阳升了一竹竿子高了,这鬼天气儿似乎还没有热的意思,只是懒洋洋的。这在我们大新庄已是这样了。

人们正干得热火朝天,是你追我赶儿。

一辆空架子车停放在路边,可人却不知了去向。

耿向武走来,他见了很纳闷。正在这时,张二柱拉着一车粪走来,他问张二柱,这是谁的车子?

是王老五的。张二柱停下车直起腰来说道。

耿向五又问,他干什么去了?

可能是去解手了。张二柱说着又拉起车子走了。

去解手儿也不会这么长时间。耿向武是谁拉多少趟儿他心里是有底儿,他想。

他想着便四下张望了一下,见没王老五的影子。路的上边是一块地,王老五要解手也可能去了那里。他上了埏一看,果然见王老五远远地蹲在那里,远看王老五是在那蹲着,再说一个人就是拉稀屎也不会这么久呢?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耿向武一步步近了,他这才看清了,王老五的光屁股是在石头上放着的,可他正抱着膀子,低着头在看什么。

耿向武又轻手轻脚走到王老五身后一看,见王老五正低头看蚂蚁搬家儿。心说这哪里是解手啊?他不由火冒三丈,他一脚踢翻了石头,王老五冷不防正蹲在他屙的屎上,弄了他一屁股屎。

可此时的王老五以为是谁在给他开玩笑,可玩笑儿也不能开得这么大,他刚想恼火,却抬头一看见是生产队长耿向武站在跟前,嘴却把不住了,说你。但这时,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的头突然焉了下去,像霜打的茄子,也只有等挨批的份儿。

王老五,你可真行啊?干革命要是都像你,那还不倒退20年,共产主义还实现不实现?不中,今天非斗你不可,我非要抓一个典型。耿向武的话一发而不可收了,像打机关枪一样。

这时王老五只能拿眼斜瞅了耿向武一下,也不敢再抬头了,那屁股上的屎也不顾擦了,裤子也没提上。

耿向武像抓小鸡似的拎起王老五就走。走了不远,屎臭得他捂着了嘴,又用手扇个不停。末了他说,赶快把你的狗屎给擦了。

王老五这才用树叶擦了擦屁股上的屎。

耿向武站在地头喊道,都停下,都停下。都过来开批斗会了啊。

人们像决了堤的洪水向这里涌来。

耿向武一看人到得差不多了,他说,王老五思想不纯,干活儿装拉屎看蚂蚁搬家,打倒王老五。他这一呼,人们也跟着呼起来。

揪斗了王老五之后,耿向武把王老五押到了大队部交给支书刘忠献就回来了。


半夜多了。

王老五被五花大绑地关押在大队部的一间屋子里。

陈广庆背着步枪在外面看守。他穿着的是几年前复员回来拿的那件军大衣。夜深了,天冷了,冻得他揣着手。

王老五趴在窗口向外面看,他见只有陈广庆一个人在看守他。他小声叫道,广庆。

陈广庆听到了叫声,扭头看了一眼王老五。

过来,近一点儿。王老五一边喊一边用下额示意道。

什么事?什么事?陈广庆心烦地嚷道,他想我是个民兵营长,可你是个在看押之人还来指示我,做梦去吧!

王老五见陈广庆走近了,他的一双贼眼四下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广庆,你把我给放了。

什么?放了你,你说让我放了你。陈广庆质问着王老五,然后他用手在王老五的额头上试了一下,说你没发烧吧?尽说胡话儿?他用异样的目光审视着王老五。

看,看,看啥?这时王老五却烦了。他说,你知道我和凤芹是啥关系,我是她亲叔子,知道不?她亲爹的亲弟弟呀,按辈份你管我叫叔,你丈人叔啊。

怎么?这我知道,想套近乎,丈人叔又怎么着,想让我放了你,我看你是没睡醒吧,咋说起了梦话儿,放了你怎么办,这还得讲原则啊。陈广庆冲王老五说道。

陈广庆,我说你不放我,你吃不了兜着走吧!王老五在里面嚷道。

你还是在里面老老实实呆着吧?陈广庆又用异样的目光看着王老五说。他想了想又说,大不了这门婚事儿我不要,也不能不坚持原则。

坚持原则,狗屁原则,我看你是六亲不认了。王老五暴躁了一阵,蹲下生他的气去了,双手被绑着,他蹲坐也不是滋味儿。这一夜也就显得越来越长了。


山村的早晨,炊烟缠绕在山间,东方一轮红日爬上了山头。像一幅油画儿甚是好看极了。

大新庄大队的喇叭里广播道,社员同志们都听注意了,现在下个通知,今天上午在大队操场里开批判大会,望广大社员们务必参加。再广播一遍......

耿向武挑着水正走着,他听到了喇叭里的广播,他放下水桶,站在村街上冲着整个村子喊道,都听到了没?吃了饭都往大队去开会了。

明明人们都听到了,他这不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儿,谁让他是个生产队长呢?按他的话来说,这叫生产队长要负起他生产队长的责呢。

在那个年月经历了这么多灾难,村街上的人见他这么着,也就没人给他开玩笑了。

耿向武吆喝了一阵后,他又挑起水桶走了。


学校的操场里坐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儿。

今天的批斗会的主要对象就是王老五了,在那个运动中,地主永远是当头炮。王老五的胸前挂的牌子上写着“社会主义的绊脚石”。

啊,是这样的,我们今天开批斗会,是第三生产队的王老五,他干活精精滑滑,他是社会主义的绊脚石,他的思想有问题,要深挖,要深批,下面是王老五这个当权派给大家作检讨。支书刘忠献讲道。

你老老实实地说。陈广庆踹了一脚王老五说道。

王老五抬头看了陈广庆一眼,但这一脚是狠了点儿,疼得他眼泪都流了下来,末了,他坦白道,我叫王老五,是第三生产队的社员,在昨天上午拉粪时,我装作拉屎坐在那里歇,让生产队长耿向武逮住了我,我思想有问题,我向大家检讨,该批斗。

今天的批判会没有开多久,接下来就是游行各生产队。陈广庆押着王老五,王老五一边敲锣一边作着检讨。社员们跟在后面,像条长龙似的。

大新庄大队满上满下是十个生产队,这十个生产队游下来,王老五的嗓子也喊哑了,腿也累得抬不动了。再说这十个生产队能游行到何时,到了这个生产队稍微停一下,就去了其它生产队,游完也需要不是太长的时间。


王凤芹在前面走着。

凤芹,等等我。陈广庆叫了一声,他紧跑几步就追上了王凤芹。

这时,在前面走的王凤芹也听到了有人喊她。她回过头来一看,见是陈广庆,她惊喜地说,庆哥,是你啊,也回家啊?

陈广庆穿着大衣,很显然是他昨晚上看守王老五为了防寒,现在已是晌午了,天也有点儿热。

王凤芹看着陈广庆这身装束就笑了。

陈广庆也笑了,他只是傻笑,笑得很不自在起来。

陈广庆想起那天的事儿,他想凤芹肯定不会再理他了,现在他见凤芹笑成这个样子,他的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这时,他壮着胆子问凤芹,那天你爹打你是为啥?

王凤芹羞得低下了头,两手玩弄着头发辫儿,她有点害羞地说,他说你死心眼儿,斗人那么狠,我跟了你,他怕世道变了,他怕我会吃亏的,所以他就不让我和你来往了。

啊。陈广庆这才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这样,那你呢?

谁让我喜欢你呢,再说你是干部不做出个样子咋能说得过去呢。王凤芹这样说,她慢不经心地走着。

那今天俺斗你叔,你不怪吧?陈广庆拿眼看着王凤芹。

俺不怪,俺叔要怪,那就怪他自个吧!王凤芹说。

陈广庆一下子抱着了王凤芹。王凤芹在他怀里没有挣扎,她那双眼深情地看陈广庆。而陈广庆则读懂了她的眼神,那是传递爱的火花,他的嘴贴在她的脸上,她闭上了眼睛,俩人深情吻着。


喝了汤儿。

凤芹爹放下饭碗,他就拿起烟袋,把烟锅伸进去挖了一烟锅,用大拇指按了一下,然后划着火柴点燃,吸了几口。

这时王凤芹见爹不喝汤了,她把爹的碗端到灶屋就刷了起来。

王老五进来,他靠在了门上。

凤芹爹知道是他老五弟来了,他连头也没扭,便说来可来了,站那弄啥?不是有凳子,坐吧。

王老五走过来在椅子上坐下,他抱怨起来,说陈广庆他不是人,他娘的那小子六亲不认。哥,你还跟这种人亲戚个啥呢?

王凤芹最恨她叔说这样的话。

叔,你这能怪谁呢?谁让你偷懒让人给逮住。王凤芹接过话茬儿说。她也毫不留情面。

哟,还没过门呢,胳膊肘都往外拐了?王老五说话也带刺儿。

听到这儿,凤芹爹也生气了,他在桌角上磕了一下烟锅儿说,我看这事也怪你,至于我和他亲戚不亲戚那是我的事儿。那娃子是有点公事公办。

王老五听到这儿,他生气地站起来出去了。

还恁大的气呢?凤芹爹看着离去的王老五的背影说道。然后又对女儿说,芹,别跟广庆谈了,我看小娃会吃亏的,爹说的没错儿。不听话了到时候,你哭都没眼泪儿。

啊。王凤芹“啊”了一声,她急中生智,随口说道,我,我已经有了,有了那个了。这是她结结巴巴才说完的。

啊?啥!凤芹爹一听女儿有了,先是“啊”了一声,尔后十分生起气来,他摔头也找不着硬地了。只是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气得他连话也说不出来。

凤芹娘说,你看你,搁着生恁大气。

这时凤芹娘又转身问女儿,真的?

那,那还不是真的。王凤芹见爹又是那样观点儿,她不得不抖出个谎来。这下这个家可炸开了锅了。

真丢人现眼!凤芹爹生气地说。然后他几乎把那一句,唉,气死我了!叹息出来的。

那,得快点想个法子把女儿的婚事给办了。凤芹娘见已到了这步田地,也只好顺水推舟地说。

唉!我看也只能这样了。凤芹拍着膝盖地说。

王凤芹一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她背靠着门,捂着嘴儿偷笑起来。她笑爹娘中了她的计儿。


十二


一辆东方红拖拉机开进了大新庄,快到街中心停了下来。一对五十开外的夫妇在往下卸着行李。

支书刘忠献走了过来见了他们说,我已接到上级通知,说你们要来我们大新庄,住的地方我已安排好了。建亭,你把曹书记的行李搬到你家。他吩咐了建亭,又说,以后有什么事儿,只要开一声口。他和他们握了握手,就忙他的事去了。

听说他们是省里下放下来的大干部,至于究竟多大的干部,我也不知道。他来到我们大新庄,可我们庄的人没人把他当外人看。

第二天,他们就和我们大新庄的人一起到田里劳动。支书刘忠献开口一个老曹,闭口一个老曹叫个不停。

曹书记是下放下来劳动改造的。至于他犯了什么错误,我就可想而知了,在那个年月,莫须有的罪名有的是。

苞谷齐腿儿深,眼下正是锄苞谷的时节。曹书记对农活一窍不通,锄苞谷更是外行了。

支书刘忠献见了,他提着锄过来,他看了曹书记锄的那个劲头说,老曹你刚下来,锄地不能像你那样干,得悠着劲儿,这也搁人家说的,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来,坐下歇会儿吧。

说着俩人就坐了下来。支书刘忠献坐在锄把上,老曹书记不习惯,他就蹲在了刚锄过的地上。

曹书记掏出一包烟,他给支书刘忠献了一支,自己抽了一支。刘忠献接了烟,划着火柴送到老曹书记面前,他见了忙引了烟。这烟还是他离开省城之前买了十几条,他的烟瘾大,怕到这地方不好买。

支书刘忠献也点了烟,他把就要烧着手的火柴扔了。

日头在头顶明晃晃的耀眼儿。一阵风儿袭来,绿油油的苞谷向人们点头示意,它是人们对它中耕锄草深表谢意。

这时,曹书记感觉凉快了一下,他说在山村里干活就是不一样儿。

你真算说着了,这儿不是我吹的,你要是常在这里生活准能长命百岁。这里的空气好啊。支书刘忠献说。

照你这样说就好了,那我就子孙满堂了。曹书记乐呵呵地说。

这时,耿向武扛着锄走了过来,说,刘支书、曹书记该收工了。说着他扛着锄走了。

支书刘忠献和曹书记也起身扛着锄走了。

田里的人们也陆陆续续地走了。

曹书记走上了土路,他在路上活动着手脚,看样子他就累成了这个样子。

支书刘忠献见了,说要不,你下午休息一下。这干农活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要说支书刘忠献这人心眼还不坏,他没把曹书记当成是犯了错误的人来对待。可能是他有先见之名吧!还是他早有预知。

干革命哪能叫苦喊累呢。曹书记说。他又说,小车不倒只管推嘛。

支书刘忠献听了,他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不是啊?曹书记看着他说,然后也哈哈大笑起来。


十三


村街上,张二柱正扛着锄走着。

大队长的娘子走在前面,她急急忙忙地走着,吴平现背着药箱跟在后面。

婶子,你这么慌慌张张干什么?张二柱见了问道。

我孙子病了,我叫平现去给看一下。大队长娘子仍慌慌张张地走着。她一边走一边说。

一转眼,大队长娘子领着吴平现进了家门。

张二柱站在那里看了半天。他那双贼眼一转,心里便有了注意儿说,嗨,有了。他说,好啊你吴平现,你巴结干部我告你去。

嗨,那年月啥事儿都有,医生给大队长的孙子看看病,就说他巴结干部。


后来在开批斗会时。张二柱站起来当众把吴平现给大队长家看病的这事儿就揭发了出来。

支书刘忠献见了当着众人面他也不好说什么,心说他这鳖子弄得他下不了台。再说这点小事儿就斗吴平现,不斗他说不好让人揪着他的辫子,或者是再弄个什么帽子戴戴,他划得来吗?

对,吴平现是个巴结干部的典型。支书刘忠献说。他与大队长交换了一下意见。

那就批斗吧,他巴结我,我也没啥说的。大队长点了一下头,他说着又转向众人,他这也算是自我检讨吧。

把巴结干部的吴平现揪到台子上来。陈广庆说着,他走到人群中扭着吴平现的胳膊把他拉到了桌子前。他很麻利地把吴平现捆了起来,他一脚把吴平现踹跪在上。

我叫吴平现,我给大队长的孙子看过病,我,我巴结干部,我有罪。吴平现作了检讨。

会场一片哗然。

吴平现就这样成了那年月的批判典型,戴了一次本该不戴的与五类分子同名的帽子。只要一开批斗会就会少不了他吴平现,一家人跟着他抬不起头来。


一天夜晚。第三队的人们在牲口院里开群众会儿。

批判会得深批深挖,也就是说把藏到旮旮角角也得挖出来。耿向武站在人群中间讲道。

那什么类型的可以批判?有人站起来问道。

啊,与时代格格不入的人,你觉得谁思想觉悟不高,谁的舌头长好再人背后说人家的坏话,再比如男女关系呀。

那德贵整天搅个事儿,这算不算批判的典型?那人问道。

这你算说到点子上了,这就是批判的典型,啥,叫搅茅缸棍子。耿向武说。

说着一个妇女拿着鞋底子照着一个男人头顶就打。

打错了,打错了,你怎么打起了我来了。那个男人用胳膊护着头说。

没错儿,我打的就是你。那个妇女边打边说。

人群中一片骚动,人声一片混杂。这跟人们像打群架似的打了起来。

马灯灭了,这不是让人吹的,是没了油。这下会场乱作一团。

快给马灯加点油儿。耿向武说。

人群里还在打,有人想趁黑地里看不见谁,乱打了一会儿,这样打了一阵。

不一会儿,不知是谁把饲养室的马灯提出来。这下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会场又亮了起来。


十四


三古洞高中。

今天不上课咱们去北京串联吧。大新庄的章兵对吴军胜说。

吴军胜一听,他照章兵胸口上擂了一拳,说真有你的。

我来时,我娘给了我一周的伙食费五块钱。

我也有五块钱。章兵说。

俩人一拍而合,说走就走,他俩就搭车去了郑州。


在郑州火车站的检票口。

章兵和吴军胜各背了个军书包,茶缸是用毛巾绑在书兜绊上。

在通过检票口的时候,章兵灵机一动,他掏出毛主席语录红本本,高高举起呼道,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寿无疆!我们是红卫兵大串联。

女检票的也不问他要票了,就让他过去了。

吴军胜看这一招真灵。他也把毛主席语录红本本,高高举起呼道,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寿无疆!

仍还是那个女检票的冲他笑了笑,他也冲她笑了笑。


在运行的列车上,吴军胜见了一个乘警,他举起红本本呼道,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寿无疆!我们是红卫兵大串联的,你们要热情招待。

刚好一个送茶水的女服务员推车过来。

吴军胜忙解下茶缸,让那女服务员给他倒了杯热茶。

章兵见状也让她倒了一茶缸茶。

俩人就找了座位坐下,他们见了什么很是新奇,坐火车还是头一回,也显得很是激动万分。


一列北上的列车上。

章兵探出头去,他的军帽被风吹了出去。他欲去拾帽子。    

你不想活了。吴军胜说着一把拉着了章兵。好险啊!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儿。章兵这才幸好没掉下列车。



十五


一夜之间,刘发群成了造反派的司令。他穿着绿军装显得甚是威风。大新庄大队部成了他的临时指挥部。

这天晚上,支书刘忠献到大队部一看,他竟看到这样的局面,说怎么成这样了。

在一间屋子里,刘发群对一个造反派煞有介事地说,下放到咱大新庄的曹书记,他在省里肯定有问题,把他揪来批斗。

那今晚去抓吧。一个造反派说。

现在把他抓来多费事了,还得看押,先不要打草惊蛇,等明天开批斗会再把他抓来也不迟。刘发群显得甚是聪明地说,这也是他的聪明所见之处。

支书刘忠献听到这里,他忙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很庆幸刘发群他们也没有发现了他。他想刘发群咋就成了造反派司令呢?到现在他还记着在招兵台斗他的那一次,他想借这次运动大报私仇,就结干自封司令。

不能让曹书记落在他这一伙人手里,那样还不把他给整死。支书刘忠献想到这儿,他快步回大新庄去了。


支书刘忠献回到家,他把生产队的那辆马车套上,赶到建亭家門前,他喊了几声建亭。

出来开门的是建亭,他问什么事?

曹书记俩口睡了没?支书刘忠献问。

刚睡下。建亭答。

支书刘忠献走到曹书记夫妇住的屋门前叫道,老曹你开开门。

曹书记见是支书刘忠献,他披衣开了门,问这么晚啥事?

啥都别说了,你们快准备一下,明天造反派们要斗你。支书刘忠献说道。

斗?曹书记随口说道,斗,这还怕啥?这他似乎见怪不怪了,因为在下来之前,他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批斗。

那可是个二球,再说这个年月,他可不说你是个什么书记,万一,再说光棍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送你们到一个地方躲一时,等过了风头我再把你们接回来。支书刘忠献说。

这可使不得,我们走了岂不是连累了你们。曹书记说。

我看你是个好书记,我保你是保着了。支书刘忠献说。

这时,曹书记的妻子也醒了,他们整理了一下,就随他出了门上了马车。

支书刘忠献回头对建亭说,等天明了造反派的来了,你就说今下午曹书记他们就回省城了。

哎!建亭点了一下头。

驾!支书刘忠献喊了一声,他一手提着马灯,一手一扬鞭子,马迈开了四蹄奔跑起来。

在寂静的夜空中,马蹄声响彻夜空。那一点亮光远去了。

二三十里的路,当支书刘忠献驱车赶到老丈人家时,东方已经鱼肚白了,一轮红日正在徐徐升起。山村的早晨很是好看的。

支书刘忠献把曹书记夫妻俩人在老丈人家安顿好后,他又赶着马车回到了大新庄,这一切他做得人不知鬼不觉的。这也只有他知天知地知了,就连建亭他也没有告诉他去了何处。


刘发群带领造反派来到建亭家时,见曹书记夫妇已不知去向。他问建亭,曹书记夫妇呢?

听说他们昨天下午已回省城了。建亭答。

刘发群叹息道,说他的消息可真快了,让这个漏网之鱼溜了。这让他很是失望,他没有善罢甘休。

刘发群回到造反派指挥部又派人把地主王大麻子、王老五、吴平现等人弄到大队重新批判了一番。

这场批斗会不同反响,更是轰轰烈烈,更是让这些被批斗之人刻骨铭心的一次。

刘发群这个造反派司令也红噪一时,他也威风了一时。这次运动后,他还是当他的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再平凡不过的农民生活,他的反公倒算的梦也就化为泡影。在他的人生中又附加了一笔,这他在后来还在儿孙面前玄耀过。

曹书记在支书刘忠献的安排下终于逃过了这一劫难。那次运动过后,支书刘忠献从自己老丈人家又把曹书记夫妇接了回来,在后来曹书记夫妇回了省城,并且官复原职。有一年支书刘忠献专程到省城去看望了曹书记,那是文革后的事儿。


十六


是夜,凤芹娘坐在煤油灯下给凤芹爹缝补衣服。灯苗儿一蹿一蹿的,屋子里说亮也不是太亮。

坐在一边的凤芹想替娘缝,可凤芹娘不让,她就一边缝一边数落着女儿,说我说你是个缺心眼,可你却都不想想,不是你的婚事仓促,我想安机给你织几个单子,再说你长这么大了,打发你不像样,街邻会笑话死我。唉,要不问陈广庆要点儿彩礼,给你爹娘掌个脸?

那你就不怕人家把你抓个典型批斗了,现在是破四旧立四新的时候,婚事提倡新办简办。王凤芹说了嘻嘻哈哈地笑。

凤芹娘一手指戳在女儿的额头上说,死妮子,还嘻嘻哈哈呢,明个了我去你老娘家,让你舅给看个好儿。

王凤芹又是一阵嘻嘻哈哈,她扑闪着眼睛看着母亲儿笑,一笑一个酒窝儿。

灯光照着她的脸,这时她的脸显得更是好看了。


第二天上午。

凤芹娘吃了早饭后挎个篮子出来,她回身把大门锁上。

这时一个妇女从她家门前经过,她问凤芹娘,你这是去哪呀?

我到凤芹老娘家去看一下。凤芹娘说着,她捋了一下衣襟便走了。

凤芹的事定下日子了?那妇女问。

说没定下,也算定下了,就这个月吧。凤芹娘说道转身走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上午,快晌午的时候。

在村街上,建亭迎面碰上了吴平现,他说你去哪呀平现哥?今天陈广庆结婚你不去?

啊,是他小子结婚,我去个球,那一年他斗我那么狠,我是有钱没地方花了。呸!吴平现说着他啐了一口痰走了。

不错,今天是陈广庆和王凤芹结婚的日子。

而吴平现还记着他的仇呢?吴平现没有出席陈广庆和王凤芹的婚礼,这天他跑到河边拿着镰乱砍一通,他砍累了,坐在草地上喘气儿。

建亭自找没趣儿,可他也没想起这档子事,他便自个儿去了陈广庆家贺喜去了。他一边走一边想,越想越不是味儿。


陈广庆家。

这时候娶亲的队伍回来了。陈广庆家门前霹雳啪啦地放起了鞭炮。

陈广庆他叔拿着斛斗儿,他一边抓着糖块和红纸向陈广庆和王凤芹的身上撒喜钱儿。


糖块花生夹杂着红纸满天飞,弄得陈广庆和王凤芹一身。

当院里放着一个火盆,火苗熊熊地燃着。

这时有人喊道,新郎抱新娘过火盆,儿女成群了。

陈广庆弯腰抱起了王凤芹跨过火盆。

那时候没有现在喜派儿,陈广庆和王凤芹的胸前各别了一朵大红花,王凤芹更不同的是,她身穿红棉袄。那时候不管是五冬立夏,女的只要一出嫁都得穿红棉袄儿。

接下来那人喊道:

一拜天地。

陈广庆和王凤芹拜着。

二拜高堂。

陈广庆和王凤芹面对母亲拜着。

送入洞房了。最后那人把腔拉得长长的。

陈广庆抱起王凤芹向屋里走去。

人们也一下子涌到屋内去了。


十七


一年的夏天。

已十四五岁的宏志在河边放牛。大新庄五月的天气似乎想把人给热死,不干活还淌一身汗儿,这娘的鬼天气成了邪门儿。

宏志脱了衣裳,一个猛子扎了进去,他这一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

在远处干活的一个男知青发现了,他脱了衣服跳进去,在水里面摸了半天,才摸到了宏志,当他把宏志拖到岸边的草地上,他已没了气息。他给宏志做人工呼吸,可是已经晚了。

乡亲们来了。

把宏志搭在牛背上,兴许会能活过来。一个人建议道。那是我们乡下人见有人溺水了,常用的这个法子,但也是可行的。

人们赶紧把宏志放到牛背上。一个人牵着牛在走,走了很长时间,宏志也没有再醒来。再说宏志这孩子命也苦,打小娘离婚后又跟了别人,可老天又不长眼儿。

这时司大群也来了,他见儿子淹死了,他扑在儿子的尸体上失声痛哭起来,他哭啊,他哭啊!他哭得天昏地暗,可儿子还是离他而去。

我怎么让他一个人放牛呢!司大群嘴里不停地说着,可老是这一句话。从此司大群疯了。大新庄也就有了一个疯子,整天满村里跑着,歇斯底里地喊着,仍还是那一句话。


十八


一年后的一天下午放学了,我去知青们住的地方找那位知青姐姐,路还是那条路,谁知对了那里,却没有看到她的影子,我伫立在那里寻着,可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身影,后来我进去看,整个仓库也没有。

见这里只住着一对夫妇。

正在我诧异之间,一个女人问,小姑娘你找谁呀?

我找一位知青姐姐。我答。

走了,一个个都招工回城去了。走了,全都走了。那个女的不无伤感地说。

她和我一样有两个辫子,个子高高的,一双眼睛大大的。我比画着说。

啊,你说的她叫姚兰啊。那女的忽然才想起来了。

这时我才知道那位知青姐姐叫姚兰,但是已经晚了。        

这时,我哭了起来,说姐姐走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姐姐走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想她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迟早是会走的,会离开我的。可我没想到会来得这样的快,我迷惘了。

那你们怎不走呢?我问。

我的成分有问题,是回不去的,我才在这里安家落户的。那个男的说。

这时候他们的小女儿牵着羊回来了,她喊了一声爸妈。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样离开了。


一九七六年秋天,“四人帮”被打倒了,那个让我难堪回首的故事成为往事,也如尘烟消散在那个烟雨中。


我的这篇小说写到这里也该结尾了。数年后,已走上工作岗位的我,再回想起那个年代,我们的家乡的人和事,是谁对谁错,谁是谁非,我也不好枉加评说。也许那就是那个年代吧!在这里,我用我们村的一个人的一句话来结束吧!

“进了公社门斗得一家人。”

我想,除了地主王大麻子该斗之外,也可谓是斗得都是一家人吧!因为那是个多是多非的政治运动年代,有着很多无奈。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歌声。


山是那座山呀

云还是那朵云哟

怎奈咋遇上个多是多非的年代

可怜那巫山云雨哟

尽是人间辛酸泪


人是那个人呀

路还是那条青石板路哟

坎坎坷坷那个路不平

让你上山来又趟河

怎可奈那巫山云雨哟

尽是人间辛酸泪啊

一言难道尽那苦中甜


噢...嗬...哟...

你说为何这样活   这样过

谁是谁非让他人去评说

一言难道尽谁对谁错


噢...嗬...哟...

多少往事尽在烟雨中

难堪回首斗得那个一家人啊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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