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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样人生(传奇)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胡志金    阅读次数:17634    发布时间:2014-09-24

寒夜飞车


1976年12月18日,四川某火车站,寒风凛冽,雨夜中的火车站到处灯光闪烁,灯光映在钢轨时,冷冰冰的钢轨更加让人感觉恐怖。四周无人,这就更增添了火车站的寂静,就是这个火车站,白日里传来了成都方向已经有人潜入了这里,将要进行爆破作业或者暗杀省领导。

现在,每当姑娘回忆起成渝铁路线上的那个小站,看到那个陌生神秘的军人走进小站的时侯,她就有毛骨悚然的感觉,那夜,寒风凛冽,雪花在窗外飘飞,夜11点,成渝线上的一个小站。推开门,侯车室里空无一人,屋小却很暧和。隔壁是小站的值班室,一墙之隔如同两个世界。车到小站便停了,高空闪着灯光,光在雪花里诗意盎然。是冬天。

寒夜在这个小站凝滞着,久久不愿离去,窗玻璃将外面的景象映照在屋里的墙上。火车到站都极富色彩,不再像从前那样大口大口喘气,一溜儿就开走了,去了远方。小站的时刻表很阵旧了,军人呆望着时刻表,然后看手上的表。

门被推开的时侯,军人的神情还停留在时刻表上。小站通往全国各地。进来的这个人走到时刻表前站住了,同样的目光,有些失望。从前的木条椅换成了塑钢坐椅。

两个人开始目光相对,都是行路人,萍水相逢,都没有说话。

进来的是一个姑娘。在军人眼里十分像姑娘的一个亲戚。军人反穿一件军大衣,头戴毛皮军帽,扛一个大大的旅行包。

窗外,一辆上行车快速通过小站,丝毫没有停留,钢轨被震荡的声音持续不断。

去哪里?姑娘问。

回部队。军人说,军人一个小时前接到命令,快速赶到小站,没想到高速公路开通后,现在,小站关闭了,只留下一个值班人。

今天晚上好像没有车了。姑娘说。

军人站了起来,扛着包往外走,拉开门时,一股冷凛的风钻进来。

你去哪,今晚上肯定没有车了。姑娘说。

又过了几分钟,军人回头看了姑娘一眼,还是冲了出去。

姑娘一把将他拉回来,说,算了,今晚上咱们就在这里过一夜吧!天亮后去坐班车,我送你去省城乘飞机。

军人笑了,我有军令在身,不能和你比。

就是有军令在身,也得要有车啊!你不能飞吧!

你怎么到了这里,一个姑娘家?军人问。

我去找一个朋友,没有想到这个朋友出远门了。

你们没有书信联系?军人问。

没有。姑娘说。

窗外再一次响起了钢轨的震动声,军人又冲了出去,这一回谁也没有再拦住他。一列火车由远而近,是一列货车,正在高速通过小站。军人扔了旅行包,一把抓住最后一节首车的铁护栏,飞身跳了上去,回过头来向姑娘猛一阵挥手,越来越远。钢轨的震荡渐渐远去,直到寂静重又回来,四周一片雨声。

那个军人是假的,他就是当年声名远扬的飞车大盗张雄飞,那时节尚没有公安部的A级通缉令,犯罪份子一律没有所谓嫌疑可言,弄进去大多是死刑。

张雄飞逃过数劫之后,终于有一天出现在四川省某火车站,张雄飞再一次跳上火车,跑了,让我侦察员还有埋伏在小站墙角的公安捕了空,再没有见到张雄飞的踪影。


五年多的农村生活,使得张雄飞手上的硬茧如同老父亲在兵工厂使用过的锉刀,粗糙异常,一摸到布匹之类,布匹就吃啦响,一块布全完了。现在,乡村的夜色不再是美好的,天上的月亮也不再姣洁,山里的星星更不再眨眼,而在晃晃悠悠地嘲笑这个异类的知青。

1976年晚秋时节的四川省资阳火车站,一列火车的背后走着三个人,三个人的脚踩着路基石子哗哗地作响,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女人,这女人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张雄飞见四下无人,正是午后光景,空荡荡的铁路上停着一列列的货车。

“站住!”张雄飞举起一把匕首,“把钱交出来!”

这个女人慢慢地转过头来。那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笑眯眯地对着张雄飞笑,她手上挎着一个竹蓝子,竹蓝上面盖着一块毛巾。张雄飞举着匕首吆喝的同时已经准备上前接东西,他不晓得竹蓝里是啥,他想应该是吃的。张雄飞离开生产队好几天,只吃了一个红苕,这时早已饿极了。

那个漂亮的女人笑着对张雄飞说:“朋友,你过来拿呀!我给你好吃的!”

就是在这个空旷无边的火车站背后,发生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女人见张雄飞慢慢走了过来,左手把竹蓝转到右边,用右手轻轻把衣衫往上一捋,露出一对雪白的丰乳,那一双好似主樱桃一样殷红的乳头令张雄飞一时头晕目眩,不知所措。张雄飞扔了匕首猛扑上去。就在这时,从货车车厢后面跳出来两名男子,紧跟着那个漂亮女人忽然揭开竹蓝面上的那张毛巾,迅速取出一支德军点37式手枪对准张雄飞:“站住,再往前一步,一枪崩了你!”

张雄飞看清了竹蓝里还有一支手枪,立马打消了扑上去想抱住女人的念头。然而,张雄飞毕竟是一重庆大规模武斗中上过战场,打过机枪,炸过坦克的亡命之徒。这会儿全因为要与社会同归于尽,于是铤而走险。张雄飞只微微抖了一下,说:“你崩了我?”张雄飞的冷笑并没有让女人改变脸色,事情的发展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张雄飞一个箭步扑了上去,张雄飞的勇敢和他的无畏是这个知青最终将走向极端的第一步,亦是他对社会开始实施报复的开始。就在这一瞬间,那个眉清目秀的女人突然发力,她看穿了张雄飞致命的弱点,她看到了张雄飞内心对于社会的报复并没不是出于一种原始动力,而是一时性情冲动。漂亮女人把枪往地上一扔,猛地扑到张雄飞的怀里,她的温暧的雪白如同凝脂的乳房轻轻地贴在了张雄飞这个对女人尤其渴望的心里。张雄飞哇地一声如释衙负。

所有的干戈在阳光下化为玉帛,所有的货车在长长的一列火车背后演奏了一曲男女真情华章!

两人站在四川省(三等站)火车站一段背靠山崖的僻静处,烧了一回立焊(江湖语性行为)。漂亮女人穿上裤子,准备去将先前放在地上的竹蓝提起来。女张雄飞刚刚在60秒钟之内还停留在女人户外的粘液,十分明显地滴在了女人的裤腿里,呈点状。

张雄飞站起来穿戴整齐,一伸手将女人竹篮里的一支枪提在了手上。情况就在这时发生了变化。从铁路货车另一则窜出来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冲到了张雄飞跟前,飞起一脚将张雄飞已经提在手上的枪一脚踢向空中,再一拳将张雄飞这个体形彪悍的小伙子打了一个?趄,张雄飞插在腰上的一把匕首也腾空而起,落到钢轨上发出哐当的脆响。

“姓张的,想吃跑堂不成?”其中一名大汉亮出了一支24响盒子炮“看清楚,24响!”

女人对大汉歪了一下头,大汉退到一旁去了。女人对张雄飞说:“跟同学们走!”

张雄飞愣头愣脑地问道:“到哪去?”

大汉推了一把:“到时你就知道了!”

这时漂亮女人笑了,说:“不会亏待你的,你放心,走吧,时间不早了!”

这一天是1976年12月18日下午三点钟左右,空荡荡的四川省火车站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至今无人知晓。

这一天下午三点钟左右,一列军用列车飞速的驶过火车站,长达近30节的货车车皮里满满地装载着援越的军用物资——

三个人远远地站在小站的末端,看着这一列军列从这个川中腹地的小小驶过,相对无言。

军列驶过之后,女人走在前面,张雄飞走在中间,大汉辗后;女人手里的竹篮里没有了手枪,也没有了毛巾,空空如也。他们在一个摩托车站上了车,去向不明。

三日后,这一男一女挟持着张雄飞离开了,来到了云南的丽江。在这里张雄飞开始了飞火车扒车皮的训练,每天训练时间长达12个小时。这是一个当年十分著名的反动组织:滇西挺进纵队。

这个反革命组系国民党35兵团337团团长曾要成都凤凰山一役被我军击溃的重机枪连连长曾祥瑞。曾祥瑞曾经是宗南的一部,后随李弥的国民党38军残部退至云南,企图要我边境打游击,与新中国对抗到底。滇西挺进纵队实际是国民党残部在云南组织的一支游击武装,结构十分复杂,聚集了社会上的三教九流,好吃懒做的地痞流民,更多的是对新中国非常仇视的地富反坏右份子和这些人的孝子贤孙,还有就是张雄飞这些为数很少的知识青年。这个时期的中国各阶层都处于无政府状态,没有法制,没有政府,有的就是像张雄飞这样的对公社书记充满了杀父之仇的人。这个反动组织的地下武装训练了一批又一批的反革命份子,试图毁我长城。张雄飞在这里见到了几个同样是自称是重庆知青的人,这些人是重庆1964年下乡至大永驻工业的老知青,也有人暗里说,这几个人当中有人是打入内部的解放军侦察员,那时不称什么卧底。张雄飞在这里认识了一个体型健壮的人。他叫小绵羊,自称是张献忠杀四川时张献忠的后人。这天晚上,小绵羊讲叙了他的先祖张献忠的一段故事。张献忠,字秉吾,号敬轩,陕北肤施省(今延安柳树涧)人,生于明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九月初十。此人相貌奇伟,宽肩厚背,力大无穷,后书有人称张献忠面目微黄,声若洪钟,剽悍果侠,疾恶如仇,好逸务劳,军中戏称八大天王和黄面虎。是年当日,献贼亲率轻骑一百五十骑克四川江津白沙古镇,后领军顺江而下即日攻占重庆浮图关,将重庆的几个门户团团围住。当夜,另一支队伍在长江边的通远门遂强行攻城。城内守军英勇善战,破敌无数,张献忠掘地道,在重庆通远门城石墙下安放炸药,炸开城墙,双方在城墙上展天撕杀,直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七日后,张献忠攻入重庆,首先选中一个叫小红的美女上床,圆了张献忠的美女梦。明崇帧十七年张献忠弑四川进重庆,就住在清张玉兰茶楼。当年尚有一棵杨柳树传说是张献忠拴高的地方,白墙黑瓦、红衣小巷,影壁墙上镌刻着丹凤朝阳的壁画至今仍依稀可见,房屋雕梁画栋,古张玉兰依然。据传这里曾是一条太学府的所在,是培养公卿贵胃的学堂,后来时光流逝,于是这便成了诗书礼乐、钟鸣鼎食之地。而这时,正是兵荒高乱之际,无奈只得空梁落泥燕,看桃飞李去。张献忠经常站在这里观赏这里的白墙黑瓦和一泓荷花水。

光阴似箭,张献忠在荷花池的的传说渐去渐远。


这天晚上,女知青张玉兰关煤油灯从灶房出来的时侯,生产队长家的那条大黄狗汪汪地叫起来。一个人影从土墙转角处晃了出来,这个人穿一身军绿色的军装,黑色的裤子,一双白色的球鞋踩着白雪。

“张雄飞!”张玉兰惊奇地喊了一声。

张玉兰大概有半年时间没有见到张雄飞了,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张玉兰的身子凝住了,她不知张雄飞将要作出什么样的举动,这个曾被公社点名过的知青总是神出鬼没。张玉兰没有叫第二声,对面正在烧火煮饭的生产队长也已经看见张雄飞过来了。张雄飞迅速从军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张玉兰。没有说话。张雄飞交过纸条,转身就走。

张玉兰大声喊道:“张——雄——飞!”

然而,张雄飞脚下踏白雪已经走了,他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这些脚印歪歪扭扭地印在的土地上。风在山峦间回旋,那条大黄狗在叫了几声之后,又追了张雄飞一程。生产队长目睹了这一切,他不动声色地继续烧火煮饭。生产队长确定张玉兰在茅草屋里吃红苕了,生产队长慢慢站起来对婆娘说:“饭好了,我去通知一下竹林里的那几户,明天点麦子。”

生产队长转过知青屋,飞也似朝公社跑去。大黄狗在他身后,突突地追辗。

公社当晚便组织民兵追捕,但一无所获,谁也不知道张雄飞到哪里去了。

张玉兰回到屋里,掏出纸条,拿到煤油灯下一看,大吃一惊,纸条上写出这样几个字:林彪死了。

张雄飞怎么会知道林彪死了呢?!林彪可是同学们的副统帅啊!张玉兰马上把纸条放在煤油灯下点燃,烧了。

第二天,公社就派出了武装民兵追捕反革命份子张雄飞,这一行人由公社武装部长带队,都提着长枪,武装部长是从朝鲜战场回来的,有作战经验,武装部长手上提的是一把盒子炮。这些枪都很老旧,但在他们手里是可能发挥出最大效能的。生产队长自告奋勇也加入了进来,他地公社书记说:“张雄飞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他来重庆村插队快三年了,我可以远远地从他的背影认出他。”公社书记也个咬卵匠,就是什么事一定要看个分晓,说:“好,抓住张雄飞,同学们公社在食堂庆功!”

公社书记他们追到一座破庙,夜色里飘散起了雪花。武装部长的枪响了,前面那个影子却不见了踪影。

从此,关于林彪之死的传说,传遍了四川的山山水水,无奇不有。

生产队长张银光回到家多了一个心眼,专门盯住张玉兰的知青屋不转眼,生怕漏掉了邀功请赏的机会,更没有忘记对城市人的复仇阴影。

这天夜色便是十五的月亮,银白的月光映在川中这块浅褐色的泥土地上,遍地开花的芭毛草在月光的映衬下,随风起舞。一块一块的农田里都倒映着天上的月亮。狗的叫声远远地传来,生产队长站在银茫的月光下,四处观望了许久,那条院落里的大黄狗一直蹲在这个老土匪的脚边,时不时发出哼哼的气息。

生产队长吃过一碗红茹干饭之后,忽然有了想和妻子做事的一张农村大床。回到屋里,生产队长从枕席下抽出一把剌刀,这是一把日本三八式步枪的剌刀,格外地长。这把日军剌刀一直放在他的枕席最下端的谷草深处,作为他的防身武器。

张银光的老婆是一个本分的农村人,和男人一直睡在一张床铺上,从来没有发觉这个老实巴交的丈夫是一个暗藏在身边的狼。张银光上床想与妻子做房事,被老婆拒绝之后,张银光披衣走了家门,观察对面知青屋有没有动静。没有。

这时,月亮慢慢升到中天上了,乡村的月光下,寂静的农舍和坡地还有一片片的水田,就是这一方水土的景致。张银光已经将一支德军点38鹰式手枪,悄无声息地提在了手上。这个久经战场的土匪始终没有忘记解放军连长,在清风山给他的致命在旦夕的一击。突然,一阵竹林的声响,他看到对面知青屋的门开了——

张玉兰披一件解放军女军衣端着脸盆从屋里走了出来,哗一声将脸盆里的水泼了出去。张玉兰绝对娇好的面容,给张银光极大的精神刺激,他在一瞬间把枪插到了身后。农村人是不会有皮带一说的。生产队长把枪插进了用绳子捆就的裤腰里。张玉兰泼水之后,没有看见有人站在她的房前屋后,就是说张玉兰首先是看到了天上十五的月亮。从大城市来到乡村的张玉兰真的看到了十五的月亮,她端着脸盆从门内走了出来,站到了院落外的地坝中间。张玉兰开始呤诗:“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看明月……”张玉兰在学校念书只念到初中一年级,数学只解到一元二次方程,故而将望明月默念成看是可以理解的。至于,这首千古传唱的绝句其后面是甚,张玉兰墨者黑了也,念不上来了。不过,张玉兰的求取知识的欲望是可喜的,她仍在月光下苦苦地追求李白的意境时,一个暗影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原地。

门是开着的,一缕月的影也已经悄无声息地斜在了女知青的门边。张玉兰端着脸盆,慢慢地追逐那团影子一般的月光;张玉兰陶醉在乡村的月夜里。大约过了半小时,张玉兰感到了身上的凉意,便慢慢地走进了泥土屋。门在一声吱牙中将月亮关在了户外。张玉兰扔掉了肩膀上的军衣,翻身滚上床铺。床是一张生产队专门为女知青做的老柏林床。生产队三个女知青一人一张。张玉兰住在最外一间。上床后,张玉兰雪白的乳房让土墙间的一个隙缝透进来的天光照亮,张玉兰羞羞地一掩。就在这时,从床铺下钻出一个黑影一手按在张玉兰的乳房上,一只手捂住张玉兰的嘴巴。

“别叫,一叫就要你的命!”

话音里听上去好熟悉,张玉兰想不起来了,正当她努力想挣脱时,已经完全感觉到有异物插进了她的身体——张玉兰被强奸了。这个过程只有短短的几分钟,来无影去无踪,这个黑影匆忙完事之后,闪身而去,从容不迫。张玉兰羞耻至极,拼命冲了屋去时,被藏匿在屋门边的那个不速之客一拳打倒在地。奇迹便发生在这里——这一拳不轻不重,没有要张玉兰性命的劲道,却可以将漂亮女生放倒在门边的力量。当张玉兰支撑起来想喊的时侯,狗叫了起来。院落深处里闪出一个人来——他就是生产队长张银光。

“谁,你是谁!?”

张银光大声喊道的同时,他的老婆也披衣起床了,一个院里的人先后都起来了,都以为女知青张玉兰在梦游,这阵可能刚刚在梦境里不又能自拔,神魂颠倒,胡说八道。生产队长嘱老婆将张玉兰扶回女知青屋,倒一碗热开水不在话下。

故事很离奇,也很现实。不过,当事人张玉兰和生产队长张银光都说这是阶级敌人在有意破坏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战略布暑,是转移我们奔向未来的大方向。

公社对此事极为重视,数次派出工作组到生产队来了解情况,查无实据。而后,上报省厅和县知青办公室,备案。再查,发现生产队长张银光竟然参加过国军台儿庄大战!


英雄气短


这一年台儿庄大战打响,日矶、坂垣两师团集结重兵向中国军队发起进攻,以图占领华北地区及其夺取中国重要省市,然后南下打通南北通道。蒋介石命第一、二、五、七战区会同作战,各路部队如同水银泻地般向华北涌来,到处是部队的海洋,招展的军旗。八路军各师团也马不停将日寇团团围住。聂荣臻将军和徐向前将军以及八路军各纵队,在长城以北的喜烽口、平型关死死掐住了敌人脖子,欲置日军主力于死地。国军池峰城一部坚守台儿庄,战斗进行得十分艰苦,池部多次与敌人展开肉搏战,弑得血流满地,双方士兵的军衣都染红了血。我军寡不敌众,台儿庄危危可及。李宗仁急调汤恩伯第二十军团向台儿庄急进,命令下到各师团四个字:绝不后退。

关麟征将军率52军,在王连仲85军配合下,对日军形成钳形之势。日军被迫突围,被张银光部所部伏兵围剿,歼敌三万余人。千余官兵在团长亲临一线前沿指挥的鼓舞下,更在川军拼死顽强的血战中得到动力,一举攻占台儿庄火车站。在此,敌我双方一度形成拉锯。张银光部从川军骑兵最后掩杀成功的战例,得到启发,先埋伏五支骑兵连于车站外围,以削掉日寇头颅为胜,以血川军全军没之耻,为千余川军将士报仇。关麟征的52军将敌人团团包围,一股日军约三、五百人从车站行李处不动声色地溜了出来,正好被张银光部的一个连的骑兵发现。张银光部接到消息,一手提着一口东北军的钢刀,一手握着盒子炮,挂着望远镜,站到最前沿的一根电杆下,发出命令:“两个连从正面冲,其余部队从两侧包抄,不许漏掉一个敌人,不要活口,为川军同胞报仇!”机枪刚一停止,百余只战马蜂拥而出,每一把战刀都闪着光亮,映着西边的太阳。弑到最后,张银光亲自跨上一匹白马,提上钢刀,一夹马肚,追上一个日寇,看准他的后颈窝,只一刀,就劈断了他的锁骨。不料,这个日军回过头来,用明晃晃的日本军刀砍断了张银光部的马腿。白马惨叫一声,前失马蹄,张银光部一头栽了下来。那日军小头目忍着巨痛,与张银光部展开了一埸白刃战。显然,这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日本鬼子,他横着一刀的同时,跨一大步,已经抢到张银光的左侧,这是致命的一击。哗啦一声,血从张银光部的膀臂涌出来。这一刀在日本叫“太阳出血”。张银光躲闪已来不及,想用刀挡,无奈动作还未调整过来。日本人笑得眯缝了眼,完全忘记了血模糊了眼睛,双手握刀直穿张银光部的胸膛。张银光猛叫一声,声震敌胆,就是这一声吼,一股浓痰唾在敌人眼膛中央。也就是这一瞬,张银光反手一刀从他的前胸穿过。张银光连刀未抽出,转身离去,不在话下。此刀江湖人称“袖手刀”。

这时,张银光部手下的士兵蜂拥而上,将这个顽强拼搏的日寇砍于乱刀之下,血肉模糊。台儿庄战役后,关麟征晋升上32军军团长。蒋介石对52军是另眼相看的,一个曾经参加过台儿庄大战国军115师参谋郭尚夫自大陆去台之后,一直从事寻找张银光的工作,直到90年代初退休回到大陆从未放弃。历史就像九曲十八弯的黄河水,许多人和事都浮现在了眼前。当郭尚夫谈到这个人时,都不禁感慨万端。这个人就是张银光。郭尚夫说:“我在台北没有见到过这个人。在大陆也没有见到这个人。”

郭尚夫沉缓地说:“这个人极有可能在祖国大陆10年内乱期间不在人世了!”


荷塘月色


夜色掩映着竹林边的一个小水塘,正是农历八月,天上的月亮圆圆的,银茫的辉光从竹叶间泻到水塘边的青石上,落在绿浸浸的水中央。当时每个人的感受是不一样的,真正感觉悲从中来的可能是张玉兰的高66级的同班同学。而在张雄飞  们这一批老三届知识青年中,真正能称为知识青年是他们,正是风华正茂的时侯,据说他们这批人已经参加了1966年的高考。在张雄飞的印象中,三大队七小队的几个高三男女同学,才真正是贫下中农敬畏而啧啧不休的话题。这几个分别是重庆35中打蓝球的身高体壮的陈右,长得极其白皙漂亮的马晓珠,那把一首毛主席诗词“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几个字,写得跟毛主席差不多的马奇峰,还有戴着军帽像真正的解放军的徐华礼。张玉兰是六队的,她跟张雄飞他们初68级的几个同学分在一个生产队,挺合得来的。这天晚上,来了一个成都知识青年,此人的老家好像就在这里的,一来就大放厥词。张雄飞  一个人站在几个人围成一圈的边上,听那个成都知识青年说,哪里发生了贩枪团伙反革命事件,哪里又发生了什么滇西纵队,云云。在这里,就是张雄飞  当年插队的地方,这天下午淹死了一个女知识青年。在场的人听了都很平静,不平静的是当年中国还处于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张雄飞  们国家的五星红旗极四处飘扬,这一点张雄飞  至今极感触颇深。到处都听得到广播在唱“天上的星星朝北斗,地上的葵花永远向太阳”。这些歌朗朗上口,给张雄飞  们那时侯的人生带来了快乐,端着一碗红苕稀饭只听见屋檐上的公社小喇叭,一清早就唱《东方红》。有时,一个人走在无边的乡村小路上,天很高远,鸟在永驻,竹林、小桥和流水,于是便构成一幅画。

那一年,张雄飞17岁,正当人生好年华。

张玉兰与全公社知识青年在公社大院里听公社书记讲话。张玉兰坐在墙边的一堆木料上。据说木料是用来给知识青年修猪圈的。公社书记的声音像炮弹一样在白色的石头房子里炸响。大家怀着对毛主席的无比热爱,坐在大院里洗耳恭听。公社书记按着桌沿大声武气说,同志们,你们不远千里从重庆来到同学们这个窝屎不生蛆的地方,是福星照亮了天灵盖啊!同志们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在这个山青水秀地贵人贤的地方,是贫下中农的红苕滋养了你们的肚皮,是太鱼公社的土地养育了你们!

太鱼公社不知建于何时,远远望去,公社大院像一坐炮楼,楼有数丈之高,登上楼顶可以看到蓝天如洗的白云和天空。公社书记讲话时,不时把桌子拍得邦邦响。有人在角落里发出笑声,阳光从高阔的亮瓦上穿透下来,像一口书剑英雄的宝剑,落在书记黑黝黝的颈椎上,落在书记一张黑黑胖胖的脸上。这张脸布满了太多的沧桑世故。

这天夜里,张玉兰吃过夜饭,坐在茅草屋的煤油灯下看书,她不时听到泥土墙后的竹林发出阵阵风声。她棒着的那本书叫《青春之歌》。张玉兰听到竹林摇响时,立即想到了老师说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张玉兰在看书的时侯,还听到了生产队长门前滚落一片龙骨石的声音。张玉兰因此时常在夜晚一个坐在床上琢磨,,但每每失望地闭了眼和衣睡去。一个月光微微的夜晚,张玉兰从一本书上获知她的祖先是从湖广填四川来的,书上说红土地上原本无人。漫漫无边的红土地在蓝天下静静地卧躺了几千年。又过了许多年,一个叫张玉兰的人坐在这里的煤油灯下细心瞑想。黑暗中那盏煤油灯如期而至地闪烁着莹莹的光辉。夜风不期而至,从三指宽的土墙缝钻进来,墙上的一面镜子对土墙外的风无动于衷。张玉兰没有吃完的红苕稀饭还搁在一张木桌上。红苕稀饭早冷,一颗颗饭粒像绿色的种子一样。然而,张玉兰饭后披衣阅读的习惯已经让她感到了一个重要时刻的到来。现在红苕正在张玉兰的胃里正在作消化运动。她不知道这个吃起来粉面粉面的东西还要吃多久,也许是长期抗战,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当然不大可能会是明天。屋外有了生产队长一家人吃饭的声音。张玉兰放下书,推开门去看,她看见生产队长正坐在屋当门的门槛边,他的膝上搁着一本红色的小书。生产队长一边吃一边看书的情形,一直被公社竖为读书学习的模范。生产队长正在朗读毛主席的诗: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张玉兰身披一件绿军衣走出了房门。

旷远无边的岁月将生产队长屋外的景致装点得格外一番银白。月亮远远地穿行。生产队长的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坐在门前刨饭,嘴上粘了好几颗饭粒。一张小小的围腰黑黪黪的。生产队长见张玉兰站在对面的门边,只抬了下头,放下书,把小孩子的围腰取下来,然后又翻转来挂在她身面前。乍一看,那围腰好似新的一样。张玉兰身后的的木门上贴着一幅《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画,毛主席端庄严肃的表情告诉生产队长和他的三个子女: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这时,当生产队长把那本颜色鲜红的《毛主席诗词选》小心翼翼夹到腋窝下去舀饭时,张玉兰披着一件军衣来到了生产队长的门边。一条毛色似锦缎的大黄张雄飞 立即从石磨边摇了过来,绿莹莹的眸子一闪一闪地望着女知识青年。张玉兰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一只脚已经迈进了生产队长家的门槛。生产队长一家正吃着一碗红烧肉,一张小方桌上还有一碗辣子酱。辣子酱散发着阵阵辣味,屋里犀杂着的气息使张玉兰有些兴奋,她在心底里一个劲地说:辣子酱、红烧肉久违了!生产队长问:吃了饭么?吃过了。张玉兰没说吃的是红茹稀饭。

生产队长招呼女知识青年进屋时,小方桌上的一盏煤油灯暮然间亮了一下,一只倒扣在土碗上的煤油灯的火苗,照亮了这个远方来的客人,那是一张古典美人的脸--这张脸在旷远无边的景致里,显出江湖上的一段人间不了情。生产队长老婆起身让座,将一根扳凳拉到张玉兰的身边。张玉兰刚刚坐下,抬眼就看见生产队长的老婆把一砣肥肉扔到地上,大黑张雄飞 一口咬住,瞪直了眼囫囵了几下,就吞了下去。这时侯的张玉兰的胃里还搪塞着数十砣红苕没有消化,她闻到肉香和看到那双筷子时,心里就禁不住发颤。屋里的大人孩子的嘴上都抹着油,以及辣子酱红红的颜色。张玉兰的双眼只看得两个眼睛泪花流。门外是春天的夜色,月亮果然在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生产队长坐在张玉兰身旁,鼓励张玉兰拿起手上的筷子。张玉兰把一砣油浸浸的肥肉咬在嘴里。那只一直立在生产队长身边的大黑张雄飞 ,看着张玉兰吞红烧肉,它的咽喉也囫囵了几下。张玉兰白如琴键的牙齿,立即开始作满负荷工作,将红烧肉一二再再二三地切碎,然后吞到胃里去。暮色中的龙骨石不经意滚过一阵声响,细碎的龙骨石在风中迅跑了几千年。张玉兰坐在红烧肥肉面前,心情舒畅地听到龙骨石的细碎声响。

这夜,春天的风不断地在张玉兰的茅草屋背后摇响竹林,竹叶的哗哗声与夜景中的寂静大相径庭。张雄飞不时对着田埂外的一条小路咆哮。张玉兰上床之前,脱下了她那件军绿色的军衣,里面是一件白色的内衣,薄如禅羽。张玉兰从隔壁灶房打来的一盆热水,在张玉兰的脚下冒着缕缕热烟。土墙中间的一条隙缝,已经没有了天光,黑夜将生产队长门前的地坝遮住,相距只有约十多米的两户人家,生产队长和另一个姓付农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鸡犬声相闻。张玉兰把煤油灯搁在一张方桌上,煤油灯恰好照着张玉兰的小腹,这一段白如凝脂的细肉,被煤油灯红黄的火光映照出绚丽的细腻。张玉兰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已的小腹将会起什么作用,她把一张毛巾放在脸盆里,一双手将毛巾来回地在热水中荡漾。拧起来时,张玉兰抬头看见小方桌上的煤油灯忽闪了一下,她感觉是土墙外的风趁隙而入。张玉兰接下来是将毛巾拧干,却又没拧得太干,太干了去不了身上的热汗。贯足了热水的毛巾在这间茅草屋里散发着馨香,热烟一缕一缕地升上土墙屋的横梁。张玉兰蹲下身子,神情宁静,体态安祥,两只手一边拉住毛巾的一角,来回在背上擦,然后又把毛巾放进脸盆,来回搓揉,再拧起来将热气腾腾的毛巾放在一只乳房下,这一次张玉兰的动作很轻缓,如同在给一个鸿蒙初开的婴儿擦澡。张玉兰低下眼去,看着手里的毛巾将这只乳房来回摩梭,张玉兰的另一只一手将一只白白的山峰托起。张玉兰看着看着心情发生了变化。她发现自已原来竟是那样的白皙,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一点红红的乳晕就像一朵开在山里的玫瑰。张玉兰擦了这只,又把毛巾落到水里。水已有了张玉兰用香皂洗过的薰香,脸盆里的图案是一对鸳鸯栖于枝头。这时鸳鸯在水里上下跳跃,鸟鸣声不绝于耳,张玉兰开始擦另一只乳房。夜风不期而至。煤油灯忽然摇了一下,又摇了一下,这都没引起张玉兰的注意。张玉兰准备换一盆水,她用的水已经擦完了上身,水已混浊。张玉兰的眼睛是见不得混浊的。张玉兰穿好衣裳,出门倒水。她先是走到木门边把门栓拉开,再回过头来端水。张玉兰把水端在手上,走到门边,门槛离门框约有尺许,张玉兰一脚踏上门槛将一盆水哗地泼出,水声落在一条土沟里重重地响了一下。灶房在隔壁,张玉兰走上门槛手上提着脸盆,转身进灶房打水,再端着一盆热水出来,这时响起了张雄飞 叫声。张玉兰并没在意。里的张雄飞 见到一丁点老唐就汪汪地一阵乱叫。

生产队长在遽然中转身而去,藏匿在对面土墙一侧生产队长一家放柴草的背后,一阵细碎的声响过,复又归于平静。小道上两条张雄飞 在风中跑起来,一前一后汪汪地叫,这时龙骨石哗哗地滚落。张玉兰端着水,好像听到了什么,就把脸盆放到地上,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一切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张玉兰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夜晚走出茅草屋。进屋去的时侯,站了好半天,张玉兰没有感觉到异常,她曾在少女时代梦想当一个剑侠英雄,背刀挂剑走天涯。转身之际,张玉兰突然感觉背后好像有人,一股冷彻的风从身后袭来,张玉兰暮然将身子一侧,风声呼响之际,张玉兰手上的一盆热水迎面而去。藏匿在柴草堆后面的一个人隐隐地发笑。张玉兰砰地关门进去了。茅草屋里悉悉一阵响声,张玉兰扑地吹灭了灯,从枕下抽出一口短剑,那剑是张玉兰父亲解放锦州时缴获的战利品。剑光在寂静中闪出一点亮色,一闪,那亮光就不见了。张玉兰睁大了眼,望着谷草捆扎的屋顶。屋外的竹林有竹叶飘落,一块稻田里响起了蛙鸣声。张玉兰用手撑住侧身看看小方桌上一个闹钟,发现离午夜还有一二个小时,农村人睡得早。

梦境中的张玉兰,这一夜走过了千山万水,走过了很多少女都不敢涉足的地方。她的头上一直有支歌在回荡:天上的星星永远朝北斗,地上的葵花永远向太阳,同学们像葵花紧紧地围绕在您的身旁,在您的阳光下茁壮成长……”

张玉兰有肚子里的小生命在有声有色地成长。


淘金的流水


张雄飞至今仍持有的美国护照上这样写着:“不管你身在何处,美利坚合众国永远是您坚强的后盾。”

张雄飞第一次坐飞机在飞机座椅的靠背上看到这一行字时,几乎三分钟没有说出话来。

现在,张雄飞的传奇人生和在商海里的成功,引起了海内外媒体的注意,XX军区政治部和创作办公室和凤凰卫视曾相继与张雄飞面对面作访谈。

1969年2月,张雄飞与同学下插队川中农村太鱼公社三大队八小队。川中腹地褐红色的土地,千百年来尤其是湖广填四川以来打破了这里的沉静。重庆知识青年潮水般涌入,是这里三百年来绝无仅有。同时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生机。这里有个问题,知识青年到重庆,到底是谁再教育谁。张雄飞扛着铺盖卷下到农村的第一天,在经过一个院落里,看见青古台阶上躺在竹椅上的一个老人,完全是用看动物的眼光在看他们一行七个知青。这里的乡民便是湖广填四川从湖南来的。没有见到过汽车、火车的贫下中农是知识青年再教育了他们,是知识青年用城市的战略眼光让这里的贫下中农,知道了汽车是跑在马路上的铁疙瘩,知道了火车是开在铁轨上的麻老虎……而贫下中农给张雄飞评的所谓大寨式工分是6分5。张雄飞在重庆三年出来还是6分5。一个在大跃进时代死一家人的生产队长公开对张雄飞说:“你想穿8分,来早了。”这里,作者没有使用感叹号, 说话的生产队长说这个话时语调也平和。经常借故到公社开会一天的生产队长,一张脸黑黑的脸,这里的贫下中农说,此人走三十里可以不说一句话:阴沉,狡猾。

张雄飞下乡插队第一年就声名远扬,四川农村到处传扬着张雄飞率知青抢场的恶劣行迹。那时的张雄飞常常戴一顶绿军帽,赶场就赶丹山,。一条狭长的石板街细而绵长,十分古朴。小街弯到中段看得到一座有三百年光阴的戏台。戏台的对面则是丹山镇革命委员会,十八级青石台阶的两端有小小的两座石狮。丹山镇赶三六九,当地乡民说这亦是三百年传下来的规矩。

一赶场,从前只有社员在丹山石板街上走过的日子结束了,来了知青。这些知青一来就坐到革委会的石梯上,一个个的面孔都生猛得不得了,看得这里的农民愣眼。

张雄飞一来就戴着绿军帽站在台阶上眺望,谁也不知道他眺望什么。丹山镇革委会的从前是一座寺庙,也是十分古朴醉人。想来今天是绝佳的旅游胜地,而在那时却成了造反派生存并谋发展的根据地。

戏台很古老,飞檐?角上的风铃一直到这些知青的陌生面孔到来时,还鸣响着岁月的哨声,如同鸽哨。戏台下有的不远处有一口古井,井台用绳索拴着一个小木桶,清洌洌的水从井底涌涌而出。张雄飞站在庙宇的青石台阶上打量着赶场天来亚往往的乡民。潮涌潮落的乡民也仰首望着张雄飞这些知青,双方都要流露出异常的表情。中国四川三百年以来的古老民风,给了张雄飞无限的向往和景仰之情。

这一天又是赶场。

丹山场上发生了知青抢场的情形,一群鸽子腾空而起。乡民们四散奔逃,萝筐扁担响成一片。张雄飞见此情形对同学小绵羊说:“走,同学们过去看看!”

张雄飞锐利的眼睛看到,街尽头奔跑着七八个知青,手里挥舞着扁担。古老的丹山镇第一次有了尖锐的叫声。

这是一次历史的较量,是一次前报未有的体验。史无前例的10年内乱给人们带来的不是喜悦,不是幸福的笑脸而是惊恐万状的奔逃。这里原本是没有所谓阶级斗争的,现在知青来了给人们的是却是一次生动的再教育。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张雄飞抓过一条扁担,冲下了台阶,在街中间一站:“你们今天要干啥子!”

从场街另一头冲过来的知青叫?。蓦然间,这个叫赵永红的知青一看是张雄飞,立即放下了扁担,说:“张雄飞,你们什么时候也来了?”

张雄飞见状,说:“你们抢谁?”

赵永红说:“闹着玩呢!这里的刁民厉害得很呢!你没有看到到处有扒窃的惯偷在偷农民的口袋么?!”

赵永红的名字是10年内乱时期取的。

这一年是中国七千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第一年,

张雄飞的这一举动全看在丹山镇农民的眼里,对这个知青给予了张献忠式的英雄评介。

三百年前的丹山镇是一个极其富庶的所在。在这里,张献忠沿续下来的张姓血脉侄儿的侄儿、侄儿的侄儿张雄飞,三百年后继续前进。到了张雄飞时代,背刀挂剑已经是不大可能了。大家伙都用上了M——16和著名的大陆的新式武器。24响的盒子炮淡出了历史。然而,军事专家指出:盒子炮只有在中国写下了许许多多可歌可泣的传奇。珍宝岛事件之后,张献忠的另一路传人张玉兰,也拍马赶到,与张雄飞不期而遇。张雄飞正在为我军的胜利四处奔走,把这个喜讯传达到这个三百年来从湖南湘西移民到此的村落。


飞车成渝线


1974年初夏的一个夜晚,赵永红和小绵羊守侯在内江往资中方向的一段铁路旁,这是一段弯道。四川的铁路没有双线,其原因就是蜀道难。赵永红几个人看着一列火车从弯道开过来了,几个人心里都跃跃欲试的。这是一列军列,但是装的是啥,眼下还不清楚,据小绵羊他们获得的情报是一列满载援助越南的军衣之类。情报是由一个混在同学们内部的传出的。这人具体是谁,连小绵羊这个江洋大盗也不清楚。

“赵永红,上——”

小绵羊见火车在弯道放慢了车速,一阵风刮过来,拂倒了一片茅草。车速显然慢了许多,赵永红蓦地从草丛间腾空而起,看准了军列上的一个挂钩,飞身一把抓住。紧跟着,赵永红背过手去从皮带里抽出一把钢丝钳,扭断铁丝,与此同时另一只脚早已将厚重的车门蹬开。火车飞奔,车轮在歌唱。赵永红钻进车厢时,小绵羊也已经翻进车厢里来了。两个人打开手电,发现果然是满满一车包装好了的军用物资。这些呈白色的帆布包装上全都印着军需被服厂的字样。

赵永红和小绵羊各自提着五四式手枪在车厢里巡察,没有发现押车的,他们对视了一眼,小绵羊说:“还看啥子,赶快把这些东西往车外扔啊!再晚火车就要过站了!”

好,一不做二不休,赵永红他们把一捆捆的军用被服扔到了漆黑的夜色里,只听见这些包装好的被服滚落到地上的空咚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过了一个小站,小绵羊对赵永红说:“走得了!”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飞车大盗分别纵身射出,刚着地就接连打了几个滚。

天快亮了,东方显出了乳白的暑光,星星在远方闪耀光芒。中国大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经过三个月的魔鬼训练,赵永红被派回了四川,他的任务就是在军用列车上盗窃军用物资,切断中国运往越南前线的作战物资,动摇军心扰乱民心,达到毁我长城最终巅覆新中国政权的目的。张献忠当年杀人如麻,现在赵永红不用杀人如麻了:当年张献忠在重庆英环路狎妓,用的是硬功夫,那一杯是硬端的,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所谓霸王硬上弓。如今,赵永红是近代史上的文明人,他要用文明人的方式来表达自已从重庆调不出去然后报复社会报复生产队和公社书的极端思想。

从此,赵永红开始了他的飞车传奇。

几天后,从赵永红住的农村泥土屋的一条小巷里转出几个人,见到这个飞车大盗还蹲在竹林下喝稀饭,一声令下,几个人一拥而上,将赵永红按倒,用一根拇指粗的棕绳捆了。那个从川南农村前来投奔赵永红的女人,,每年秋后都去看赵永红,每一年回来都身怀六甲。如同牛一样健壮的赵永红在农场看管雷管和炸药, 这个地方几乎没人敢去,赵永红便与女人在这里巅?倒凤。他们的两个女儿就是在劳改农场的工棚里落下种子,在深山老林的寂静中延续下了赵永红的骨血,每一个都聪明伶俐。这一段故事很快在赵永红插队的重庆广为流传,甚至无端仇视赵永红的公社书记也乐得合不上嘴,连声说:“狗日的赵永红,身体太棒了!”

6年后,赵永红回来了,一下火车就直奔省城法官家中,一拳将法官打了个趔趄,转身拂袖而去。赵永红在火车站呆了一夜,第二天乘班车回到了太鱼公社,乡秘书先是一愣,然后嘿嘿一笑:“回来了?都走了,你也该回去了,明天来办手续吧!”

赵永红收拾行李回到家,妻子十分高兴当即打蛋下面迎接男人从远方归来。赵永红吃着吃着鸡蛋挂面的时侯,将乡秘书叫他明天去办手续的事告诉了妻子。 这位地地道道的农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感觉乾坤终于倒转了,这一辈子当农民的日子就要结束了。这一夜,赵永红彻夜难眠,他想到了这些年来自已走过的路时百感交集;他在劳改农场深深体验到辛苦与劳作,是他这十数年来无数罪孽的惩罚,是无政府思潮和状态的恶性膨胀,罪有应得。

第二天,赵永红一早高高兴兴和妻子一起去公社办手续,还没有开口说话,乡秘书就板着脸说:“你不能走了。”赵永红莫明其妙地问为什么不能走?”“省里来电话了,你把法官打了。”乡秘书说:“同学们还要开会,你走吧!”

赵永红转身离去,从此没有了消息。

这里,同学们再一次事实证明:张雄飞和赵永红二人均是我机关打入内部的我内部员工,而非社会上传言的是那头的坏人。不是。这一点我机关在歼灭了曾经一度活跃在成渝线和京广线上的数名犯罪嫌疑人,其被我生擒的头目无法认定二人的身份。

1972年春,我和陈映光老师从阳县火车站到成都去。那年我在阳县机械厂工作。下午2点左右,一列货车就要开往成都,货车的守车铁栏杆边站着一个调车员。守车是铁路人对货车最后一节的称呼。守车上挤满了人。那年头的《红灯记》十分深入人心,同学们二人一直往前走,站在铁栏杆边的那个像李玉和的调车员,手持两只黄红小旗,戴着铁路解放帽,胸前挂着哨子。陈映光先师第一次到阳县来,对川中小城充满了欣奇,他走在我的前面,一身凛凛的身躯走在铁轨的石头上,大步流星,令人胆寒三分。映光先师两臂摆动的幅度很大,仿佛可以任意甩翻一个袭击者。这在二人的成都行中,得到了印证,并让我久久地回往那段情形。坐不要钱的车,大约有两种安之若素的方法,现今这个时代仍不失可以借鉴。一是混,二是买票。映光先师显然是用的别出一格的一种:旧社会袍哥的方式。师徒二人从车头走到车尾,见到那守车时,映光先师仰着头抱拳拱手,在跟那个调车员说话。

陈老师说:“方便一下,同学们上成都去会一个人。”

调车员是一个二杆子,铁路帽帽子歪戴着,只低头看了陈映光一眼,理都不理。

陈映光老师说了一阵,这时火快开了,汽笛声长鸣。陈映光退了几步,蓦然一腾身,从路基上一下就跃上了守车扶梯。抓到扶梯时,那调车员怒气冲冲地扬起手中的信号旗,劈头就朝陈老师打来。他冲过来的速度本来就很快,完全是铁路工人那种要不完吃不完的样子,因为我在铁路上工作,铁路就是我的家啊!情形跟现在一样的老板一样,是老子赏一碗饭给你吃,咋地——然而,这个盛气凌人的铁路人遭到了重创。陈映光抓住铁栏杆的手,倏地一翻,出奇地快,就在那红黄旗就要敲着手背的时侯。我分明看见那小伙子猛地一个趔趄,险些从车上摔下去,陈师光一手抓着一面信号旗,右肩一送,身、裆、步早已作前趋状。那个调车员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被陈映光老师轻轻抱住,他嗬嗬地笑道:“慢点慢点儿——”

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霸王敬酒”的动作,立刻引起了一个守车人的惊奇,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年轻人在阳县到成都的这条线上跑了这么长时间,遇到了劲敌,平时那种铁路工人要不完吃不完老子就是大爷的神情荡然无存,脸一青一阵白。谁也不知这个调车员是哪方人氏,但可以肯定不会是重庆人,而陈映光老师便是旧重庆三教九流出来的袍哥大爷,典型的旧重庆武艺人的作派。小伙子惦量了一下,分明看见同学们二人挤进了车厢,只回过头斜瞟了一眼,没有再作难。这时侯,火车拉响汽笛,长长地回响在阳县去成都的铁道线上。就在映光老师小小的一个霸王敬酒之后,一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车厢里,突然间转脸而去。我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我。他就是赵永红。


天上的北斗


这一年的张雄飞还在四川农村荷锄劳动,仰望天上的白云,畅想有一天再一次到北京去见毛主席。

红卫兵大串联时,从重庆出发的张雄飞在天安门的第六观礼台上见到了毛过席。毛主席第六次接见红卫兵,让今天年过六旬的老知青激动不已——毛主席呀,毛主席,同学们日日夜夜想念您,想念您呀,想念您,海枯石烂不变心!

事实上,这些在今天看来全都是废话的语辞,当年是那么的让许许多多的张雄飞夜不能寐,手捧红宝书只想说出现心里的一句话:“毛主席呀,毛主席,您是同学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

事实证明,红太阳是不能当饭吃的。川东农村的贫下中农还住在崖洞里,过着非常人的日子。川东地区曾经流传一句话:养儿不用教,酉秀黔彭走一遭,意思便很明白了——

1998年国务院公布的中国极度贫困的380个县,四川的下川东就占了三分之一,可见红太阳天天照亮贫穷的大山,却丝毫莫起作用。


1966年6月,红卫兵大串联始于北京,然后扩展到全国,如同洪水猛兽,奔腾向前,势不可当。

1966年冬天,张雄飞与同学们大串联的队伍向北京进发。火车从重庆出发直往成都前进,出了成都平原,火车车窗外出现了大片大片的农田,一派锦绣江南的气象。远远的尽头是连绵起伏的群山,让人感受到祖国就是一个大花园。这次出去大串联的是一行九人,高中生带队,向北京进发。火车经过陕北高原时,只看到火车过处对面山上一排排的窑洞,窑洞门前挂着一串串的玉米和红辣椒。到了北京,张雄飞和同学九人,走在北京的街头,就像走在重庆的城乡线合部,到处都看得见北方穿大黑棉袄的人。街头上的厨窗里,放着的东西并不比重庆的好,一个老贫农说着地道的北方话,对着一个厨窗里的一个小电机说:“看嘞,小马达儿哈!”

天寒地冻的北京,到处都是红卫兵,这些中学一来自全国各地,戴着绿军帽,戴着红袖章,有的头上还扎着陕北的毛巾。举着红旗在北京大街上走。这天晚上,张雄飞因为太冷,就到一家北京的理发店取暧,出来时一行同学已经走不见了。张雄飞看见一支队伍朝前走,便跟了上去。队伍到了革命电影院,在电影院里,张雄飞听到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主席思想。有几个从广州来的红卫兵穿着拖鞋来到了北京革命电影院,冷得发抖。在电影院,开始分配到各个学校的名单,然后是发毛主席像章。拇指大的毛主席像章,发到红卫兵手里时,张雄飞看到好些红卫兵激动得流下了热泪。毛主席呀毛主席,您是同学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

这个时侯的毛主席正中南海就寝,或者正在品读《资质通鉴》,再或者正在思考如何把史无前例的战略布暑安排到机关团体和大专院校。当晚11点左右,

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这一支散兵游勇被好客被分配到了北京的各个学校。张雄飞被好客的北京学生接到了北京88中。北京88中看上去,就那个年代来看,颇不敢说好,就两幢红砖楼而已和一块大操场。然而就是这样的办学条件,北京88中走出了好多高级知识份子和为共和国赢得荣誉的专家学者。

张雄飞当晚便吃到了北京的所谓窝窝头。窝窝头之难吃,应当是代表了当时的中国人的消费水平,亦从中看到中国人的生活水准。根据奥卡姆规则:如果两个处于竞争地位的理论,都能推导出相同的结论,那么最简单的就是最合理的。

毛主席第六次接见红卫兵时,张雄飞竟然上了北京天安门的观礼台,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个人成绩,而是照顾他这个从南方来的张雄飞红卫兵。张雄飞和太多的红卫兵站在观礼台上看游行大军从天安门前走过时,其从半空中飞出的鞋子成了这天的一道风景。鞋子在天安门将要到来的黄昏里,像蚊子一样在空中飞舞。同学们敬爱的周恩来总理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大声疾呼:“同学们,你们要顾全大局,不要拥挤,不要拥挤……”

这是我包括张雄飞还有千千万万的红卫兵,在主席第六接见红卫兵时听到的声音,高音喇叭里传出总理带江苏口音的普通话,那时侯我13岁。听到周总理的喊声话时,好多红卫兵都热泪盈眶,一双双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手在天安门前尽情的挥舞着,同学们眼里饱含热泪;同学们的一颗红心在激烈地跳荡。毛主席呀,毛主席,你是同学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


就是这个时侯,我的尿涨了,我来到了观礼台下的一间厕所。在这里,我的思想得到了一次扎扎实实的洗礼。

在全国人民都还在臭不可闻的挖坑式厕所里放包袱的时侯,同学们的天安门下的厕所已经能够闻到了花香。我那年13岁。离到花季的16岁还有3年。这个花香不是真正意义的花香,而愉悦身心的一种体验。当然就生态来讲,天安门下的厕所是放了什么东西的,以至于才让人特别是所谓的国际友人进去和出来都闻不到异臭。这在我出生长大的重庆,尚属首次。

张玉兰也参加了红卫兵大串联,走的方向也是到北京去见毛主席。张玉兰却没有见到毛主席,在北京呆了一个星期就打道回府了。

张玉兰回到重庆即参加了重庆第35中学毛泽东思想红卫兵。


知青时代的周老师


这一年是公元1970年夏天的8月,正如毛主席说的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人寿年丰。当然,上山下乡也不是没有给16岁的我带来快乐。我在17岁那年见到了人生中最难忘记的一个人,因为他在我最艰难的时侯,给了我一碗饭吃。

一个人一生要遇到许多人,每一个见到过的人都是不一样的。我在知青时代遇见了周老师。那年我在四川阳县丹山区太鱼公社公社插队,日子过得挺潇洒的,一逢赶场,我就赶场走了;那时侯我背着一个军用挎包走遍了阳县的山山水水。

这天我从丹山镇出发往安岳方向走,去看望一个重庆育才中学在那里插队的亲戚。那是1970年8月的一个下午,我到达回龙场边时,天近黑了,川中腹地重庆的稻草田里散发着收割后的稻草气息,满天的蜻蜓在傍晚的稻田上空飞舞。丹山镇离回龙乡18里,一条灰白的乡间公路极是蜿蜒,很少见到汽车。我在公社小食店吃过晚饭,便找地方投宿。我找到一爿小旅店进去时,一眼就看见了屋里亮着的小小的一荧灯火,是煤油灯。一个戴眼镜的人在屋里洗脸,他转过脸来,亲切地对我说:“哦,是知青,进来坐!”屋是四川乡村的那种泥土屋,四周看得到褐红色的泥土,指缝宽的风悠远而散漫,而屋里的煤油灯刚好照亮一方小小的木桌。

周老师是一个人,他从温水瓶里倒出热水,说:“知青来先把脸洗了!”

那年我17岁,没有想到一个人出门在外,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和事。这天晚上,我遇见了周老师。洗脸洗脚后,我坐在乡村泥土屋里的一张老木床铺边,同周老师摆龙门阵。这时我才得知戴一副近视眼镜的周老师,他说:“我姓周,在丹山中学教书!”周老师掏出一包烟,递一支给我,那时我不吸烟,便婉谢了。看得出出门在外的周老师是一个善良温厚的人,不善言辞。这天夜晚,我同素昧平生的周老师摆谈了很久;我看见煤油灯下的周老师的剪影很生动地印着泥土墙上,一闪一闪的煤油灯灯光迷离而闪烁出的辉光。那时侯地周老师是我平生中第一次见到的川中重庆一个乡野旅店的人,这便让我记起了闲云野鹤或者浪迹天涯。这一夜,闪闪烁烁的灯火,总是不倦地照耀着人的脸,周老师手里的纸烟,在我那年十七岁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像。一夜叙谈,我对人生朦朦胧胧的故事便有了新意。一位作家曾说,所谓人生在世,无非就是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如同油灯,灭了燃,燃了灭,到了灯油燃尽时,你的路途就看得到了奇妙的所在。在很多人看来,一盏煤油灯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呢?不是。在中国上山下乡七千多万的知青当中,煤油灯仿佛就是毛委员在八角楼里写文章,仿佛就是茅坪河的水起波浪。

“小伙子,你把脚脸洗了!”周老师在桌子上取下一个温水瓶,把热水倒在脸盆里,这时侯一个小方桌上的煤油灯便斜斜地照着年轻的周老师的?背。洗完脸脚,我和周老师各自坐到床铺上,是那种乡村老床,睡在床还会发出吱吱嘎嘎的叫声。我趿着一双解放胶鞋,在灯影里走动,端着脸盆出门倒水,门外是八月的月亮,四周的田野一片蛙鸣,收了稻子后乡村的夜色令人陶醉。然后又回到屋里,这时煤油灯把我17岁的孑影刻在泥土的墙壁上。那晚的龙门阵细碎而亲切,周老师和我第一次萍水相逢,在川中重庆的一间泥土屋里长谈,同学们谈人生谈理想谈现实,然后慢慢地沉入梦乡……

叙谈中,周老师不时流露出对大城市的向往,而我已经走遍了这个广褒的乡村大地,一草一木都历历在目。半夜时,我出门小解,天空一片湛蓝,一轮十五的月亮在天上也在地上,水田里的月亮浅浅地在水上。进门后发现,周老师已经熟睡了,他取下的一副白色的眼镜搁在一张斑驳的红漆条桌上,煤油灯将它照亮。这天夜里,年轻的周老师说,有机会能到你们重庆去看看就好了!

第二日一早,我没有与现周老师辞别,悄悄掩过房门一个人上路。周老师意外地起床了,他坚持要送我,挥手跟我道别,到丹山中学来耍啊!晨光曦微中,四川阳县重庆最僻静的乡村土路上,我一个人开始了新的旅程。这时天麻麻亮,四周一片宁静,八月的四川腹地乡村,一路炊烟袅袅,一条狗站在路上望着我,默默地注目。我背着一个军用挎包大踏步往目在地赶。

到现在,我对夜深人静有一种特殊的情怀,在这个时侯总是记想好多好多的往事,还有那一盏小小的闪着橘黄光亮的煤油灯。

许多年之后,我重返丹山,试图寻找当年的周老师。

这个时间大约是1995年的6月,丹山镇几乎还没有什么变化,古老的戏台还在,丹山一座庙宇的红墙和高大的檩柱仍是那么金碧辉煌,虽经时光的磨砺,几百年风雨苍桑,这座不知名的古奄依然是那么的威严,屹立在川中大地上,与丹山附近的一座白塔遥相呼应,成为这一带公社社员对三百年前湖广填四川的见证。丹山是一个镇,离县城约70公里,方圆十里的社员赶场都赶丹山。一赶场,便热闹非凡;尤其是白花花的太阳照在青石板的小街上时,小街便流淌出动人的人挤人拥的歌——

这里的乡民三百年前来自湖南、湖北、广东和江西,说着的话却已经形成一种特别的乡音。

比如说吃,这里的农民则说是恰;说一包火柴,叫一匣。家里人的称呼,更是叫你听不懂,我在农村插队三年,从没有听到哪个公社社员叫一声爸爸,而是喊满满或者大大。其大大二字后来又演变了同汉字里写不出的音,真叫人猜谜。

这里的人情冷暧似跟同学们所知所闻的大有差别,按照当年党中央国务院的布暑,这里的贫下中农应当是同学们的亲人,其实不然,对知识青年最好最亲切友好的是地主和富农。而真正苦大仇深的老贫农和同学们生产队的周队长,不知为何总是对知识青年有一种天然的仇恨。当然,同学们在这里不排除个人因素,然而事实是我在农村插队三年感觉到的是生产队长仇敌一般的目光,三年时间里,我没有看见张银光对同学们间或一张笑脸。这里盛产红苕,就是北方朋友称的红暑;我看到农民天天吃红暑天天喝红暑汤。日子过得艰难。在这样一种情况之下,我认识了丹山中学的周老师,在他那里坐坐,便能得到一碗干白饭。这是我非常感谢的,至今难以忘怀。

约30年后,我来到丹山镇,寻找知青时代的周老师,在周老师的教师宿舍转了一大圈,没有见到。这时已是午后。环境幽静的丹山中学给人的印像如同一个庙宇,到处是花草和层层叠叠的青石台阶,教室则设在一块操场边上。一排排的教室整齐划一,全是平房;玻璃窗和课桌以信黑板还是像模像样。四处是老师养的鸡和鸡屙的屎。因为地处空旷,我看到的还是蓝天,还是白云——就是这样的样舍里在四川在四川的广安,走出了邓小平,走了聂荣臻,刘伯承,陈毅元帅。事实上,同学们插队的丹山镇离陈毅元帅的家乡四川乐至县很近——有一句顺口溜来形容四川阳县到四川乐至的距离。其实这当中有一个笑话。

没有寻找到周老师,我扛着包准备乘车离去时,便不忍离去,于是向路边一位行人打听:“老师,您认识丹山中学的一个周老师吗?”

意外的是这个人就是丹山中学的退休老师,他在听我对周老师的描述之后,沉呤一下说:“这个人早在20年前就去世了。”

我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

这个老师说:“真的,得的是肝癌。”

退休老师说:“你们都走了差不多30年得嘛!”

退休老师最后这一句话,一下子让我流出泪来,真的是热泪盈眶。


小城伙食记


1972年1月10号,我得到一张纸条,纸条上写:雷第波同志,请你于1972年1月15号到四川省阳县机械厂报到——太鱼公社革命委员会。从此,我端上了一碗干白饭,从知青变成了工人。这一年我19岁,正当人生好年华——

阳县机械厂的红头文件简称叫:资机革发001号。即资阳阳县机械厂革命委员会发的第一号文件,云云。阳县机械厂人常常把资机革发,挂在嘴上,体现出那时侯的人们的大无畏精神和对阳县机械厂的不屑。

阳县机械厂做得最好的不是打谷机和插秧机,不是,是饭头。阳县机械厂的馒头是可以参加今天的吉尼斯大赛的:那个酥软,那个扑鼻的香,那个泡潲(川语)至少在川中地区无公社食堂能比。

我在阳县机械厂的金工车间当车工,有时喜欢一个人到大门边坐坐。这天我看见电工张六七也在那里,其实我后来才知道他跟我一个公社。张六七当时三十多岁,个子挺高的,腰上常常吊着电工皮带,皮带上吊着起子、小刀之类的东西。人很俊,这是没有话说的,张六七一来就把眼睛乱望,主要是看女的。阳县机械厂经常来一些小工,这些小工年纪差不多只有十六七岁,这就很对张六七的味口。翻砂车间有个小工,脸儿经常红红的,脸也很大,手上常常提一个筐。这个小工名字大概叫小什么,记不起来了。那天,张六七和我都坐在大门边,看着这个刚刚成熟的少女从翻砂车间出来。少女因在翻砂车间出来,显然正被翻砂车间的红炉烤过,一张脸本身就好看,这会儿从同学们身边经过时,好似洗了热水浴,那真正是白里透红,红里透出艳丽。张六七坐在长条木椅上,眼睛抬起来朝少女看了很久,一直将她目送出阳县机械厂大门,不见了踪影。这时,张六七才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说:“安逸。”我当时不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就问:“啥子安逸?”张六七毫不掩饰地说:“刚才那个小妹几(语),你没有看到么?”我:“看到了,那又怎么样呢?”张六七顿了顿,说:“安逸。”而后,张六七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同学们是脚猪达!”张六七说话的神情和当时那个心里甜滋滋的味儿,今天回忆起来,真是睡着了都笑醒了。

阳县机械厂的男男女女,对异性的秘密,时下称为的所谓隐私是极感兴趣的。如果你看见一位女工拿着车刀转进了磨刀房,后面跟着一个同样手捏车刀的男性,你这时跟进去就一定会发现这个世界很无奈。

磨刀房算不得房,考虑到大家的身体健康,金工车间在两台砂轮机的顶上盖了棚,车工们就在房里霍霍地磨刀。在同学们知青进厂之前,合同女工并不多,漂亮的更少。我看见一回,女车工李春香前脚走进磨刀房,后头紧跟着来了她车床后面的黄姓男车工。我实际是无意中看见的,很久以后才感觉到电工张六七说的安逸二字。算不得漂亮的李春香,但可称为今天说的性感。阳县机械厂有传言说,自同学们进厂以后,这个女人的情欲大增,原因是听了同学们那些从生产队带上来的黄色歌曲,最主要是重庆、成都知青给阳县机械厂蓦然间吹进来的阵阵春风。李春香高挑结实,脸蛋粉白,两乳时常高耸如仙桃如山峰如馒头。黄姓车工进来一把就捏住女人人称的“不方便的地方”,硬是安逸,黄车工差点欢呼起来,平身头一回呀!李春香没有尖叫,转过脸来,低声道:“龟儿怪物!”人说的怪物的物,这里要强调一下,那个物字是平声,不是折声,当这个物字一经出口便带着一种愤懑往下拉时,于是就成了“误”。

就是这天,翻砂车间麻子的老婆来了,背上背着背兜,背兜里装着花生和红海椒。我是在下班的时侯看到麻子老婆的。麻子和他老婆一前一后走在阳县机械厂转弯抹角的路上,麻子把老婆的背兜接过来,挂在自已肩上一直往板棚屋走。我在后面跟着。麻子发现了我,马上转过脸来给介绍:“这是同学们厂的小胡,知青。”麻子老婆很白皙,很漂亮,一张白白的脸上两个眼睛很圆,尤其是那一双柳眉叫人不能忘。麻子老婆很腼腆地朝我笑,没有说话,跟着麻子向他的寝室走。中国有句话叫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我见到麻子老婆时这种感觉油然而生。

我和麻子去他的家是一个星期六。麻子说:“走嘛,到我家去看看,给你介绍一个婆娘,年轻得很,乖得很!你想不想?”这是我平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异性,更别说是一个年轻姑娘。麻子的家在河对面的河东公社,从一条叫沱江的轮渡过去,走三十里山路,再经过一个小场镇,麻子说你看到那口水库就到了。麻子的家住在水库不远的小山村里,周围只有他一户人家。

麻子的老婆二十多岁,但那双手叫人惨不忍睹,谁见过习武功的人的那双手,再回过头来瞧瞧麻子老婆的手,那真正是没有一点区别:粗重厚实,皮肉间厚厚一层老茧。据麻子讲,老婆小他差不多二十岁,麻子说到这里,用了两个字:安逸。

乡村的月色很像一幅画,月亮像小船一样在画里行走,很慢。麻子把他老婆的妹儿叫来时,月亮的倒影刚好落在不远处的水库里,一晃一晃的。麻子笑着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原因是麻子老婆见我一个小伙子来了,晚饭吃得很晚,,立刻去街上打酒割肉,回来麻子走拢就悄悄给我打气说:“她妹儿姓刘,你记到,不要喊错了,大方点哈!”水灵灵的妹儿站在我面前时,煤油灯闪烁着灯花。

漾漾的秋水在麻子一桃一撩在鼓动下,乡间茅屋里便徜徜开了他老婆到灶房打蛋下面的脚步。一会儿,妹儿起身到灶房端出来了两碗热腾腾的荷包蛋,麻子老婆又舀了一大瓢猪油和白糖,在碗里搅动了几下之后,荷包蛋的香令人回味悠长。

当晚送妹儿出门,月亮还远远地挂在树梢上,静谧至极,田里的蛙鸣声将的乡村景装点成了一幅画,你走在这画里时会生出很多感概。麻子在后面给我和妹儿照亮,同学们走了很长一段之后,麻子对妹儿说:“你们两个谈吧,我回去了。”麻子把我拉到一边,说:“我在水库那头等你。”

这是我第一次拥抱一个姑娘,尽管麻子的姨妹很主动,我一下就感觉到了不大对劲。妹儿的一对乳房,在我有手里完全是两把皮。我没问妹儿这是怎么回事,当时我还不知道城乡差别竟如此之大,若干年后的统乡统筹来得如惊涛拍浪。回来的路上,我险些儿跌倒在水库里,若不是麻子在水库抽水房边接应我,我还真不知该走哪条路回去。

第二天在回厂的路上,麻子对我说,妹儿顶多十六岁。

这一年,从成都来了几个不明身份的人,引起了阳县人的警惕。


阳县机械厂生产的产品全是为农村服务——切面机,打谷机,插秧机和铸铁水管,还有就是套筒搬手。这些产品无一对路。 产品不对路,工人干部却无忧无虑,虑什么呢?没有什么可虑的。下班有食堂, 上班有事做,闲不住时就去农村改土。

迎接是一个公社,距四川城15公里,山青水秀。

1974年底的冬天,组织了一次各公社食堂的领导干部和工人去迎接公社改土。虽说是改土,其实是耍。当年我在阳县机械厂工作,车间派同学们数名百姓跟这些当官的去迎接公社改土。阳县机械厂生产的主要产品是打谷机、插秧机还有切面机。当晚住在重庆的保管室里,同学们分成两批人马;有肥料厂的厂长、砖瓦厂的书记,省公交局的局长,再往下就是同学们数名各公社食堂的老百姓。那里我正值年华,刚好20出头。当天夜里吃饭,当地大队干部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首先询问睡的谷草整厚实没有,墙壁上的马灯亮不亮。大队书记不放心,便钻进保管室,亲自用手摸了一阵垫在同学们席子下的谷草。大队书记站起身来对大伙说:“今晚上的饭准备好了,马上开饭!”

吃饭是在重庆的一个院坝展开。吃的是四川民间的甑子饭,就是用小木块做成的一个桶叫做甑子。先把米淘洗干净之后,倒进甑子,然后将甑子放进一口铁锅里,铁锅里加上水,这样就慢慢地烧火,一直到水开了,甑子里的大米也就蒸熟了。这之前,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米汤。直到今天我都没有弄明白,米汤是哪里来的,是蒸饭的时侯铁锅里有的还是米饭在蒸熟的过程中溢出来的?我在少年时代,母亲用甑子蒸饭,那时侯就看在眼里,但日后却没有记在心上。

我想:应该是铁锅里掺水的水后来变成了米汤。不是。四川的甑子饭是先把米淘尽,择出谷粒、碎石、稗子等,然后倒进铁锅里煮沸,再用筲箕滤到一个瓦缸里,最后把煮熟的米倒甑子加大火力蒸,直到米饭香。

伙食团是临时组建的,几个前来煮饭的重庆妇女实际是生产队长的老婆和姨妹等等。这些妇女负责洗菜、切菜、烧火。令我惊讶的是掌勺子的竟然是生产队长和大队书记,这几个人分别或者轮流值班,为同学们服务。磷肥厂的厂长胸前挂一张围腰(围裙)也来帮忙,他看到锅里的油烟升腾而起,奋勇当先地冲上去把肥肉哗哗地往锅里倒。这会儿柴烟冲天而上,房梁上的一只喜鹊窝里正孵着一只小喜鹊,见屋梁下的厂长抢过锅铲,便架势(成都语)几喳叫起来。炒的是四川著名的回锅肉。回锅肉最令人难忘记的是回锅肉的肥肉,有人说吃四川的腊肉就是要吃肥而不能吃瘦。回锅肉也一样,吃回锅肉的瘦肉就没意思了。这时侯是支书切肉大生产队长拿锅铲,架势在铁锅里翻,香气逼人,香气喜人。

吃了近半月,吃饭都是在院坝中间进行。

院坝是一个由四周的房屋围起来的中间的空地。饭甑子就搁在地坝的青石台阶上,用一个四川竹子编成的一个盖子盖着。当年的贫下中农和一些放学回家的孩子站在青石台阶的边缘看同学们吃饭。同学们从城里来,享受的是城里人的的待遇,院落里所有的目光都是那么艳羡和令人难忘。原因不明,但是您真正嚼到了回锅肉的肥肉,回过头再去吞回锅肉的瘦肉,味道是不一样的。与回锅肉随后下锅的分别是:四川的海椒、豆辩、酱油,最主要的是四川天府之国地方里生长出产的蒜苗,那才是真正构成回锅肉的主力。一口大铁锅架在大队煮猪食的的灶头上,烧的又是重庆房前屋后的干柴,一塞进灶孔,柴火就轰地一声燃起来,火苗儿直往灶也外飘。一日三餐除了早晨没有肉,余下的两餐均有闪闪(川语肥肉)和尽瘦肉。

吃饭是最幸福的。准确地说是吃重庆笠米饭是最幸福的,吃饭下的菜是回锅肉。一桌八个人(有时坐不满)吃的时侯大家伙完全忘记了这是在一穷二白的四川重庆,完全忘记了这是贫下中农专门为公社食堂厂长和干部职工准备的大米饭。吃饭的过程中,大家伙有说有笑,有唱有叫,吃到喉咙管吞肥肉时,数双眼睛把院坝四周最受看的姑娘盯到。这会儿,正扎着鞋底的姑娘羞涩一笑。于是,旁边便有人打闹笑道:“燕儿婆要到城里吃干白饭啰!”好看的姑娘手里拿着大头针去追逐说笑话的人。姑娘回过头来看了甑子饭一眼,却又低头涩涩地一笑:“龟儿怪物——”

当我听到“怪物”的物字读成了误字,声调有点拖时,又一块大肥肉已经塞进嘴里去了。这时省公交局的一个上海人(已故)用上海话说:“大家吃啊,在城里可没有这么香的闪闪啊!”

肥肉下干白饭,这种幸福的结构在今天的城乡已很难见到——那干饭是出奇的白,出奇的酥软,软到最软的时侯,你还没有一口吞下去,赶快再拈一块肥肉到嘴里塞着。当然,之前的饭香、肉香早已“一根笋”(重庆语)到位了,由不得人细想。

最难忘记的也是米汤。

饭后是喝米汤。冒儿头(大米饭)、回锅肉整得差不多了,一个个当官的和同学们几个百姓脸上都看得见了毛细血管在发红发亮;冬天的寒风里腾起袅袅热气。然而,这时侯谁也没有忘记大黄桶里的米汤,就像同学们吃了鸡鸭鱼肉,吃了燕窝熊掌最后都不了四川人喝的米汤(现在据说是咸菜)。米汤在四川已在五百年历史,从汉武帝的农业文明到今天的食肉年代,却再一次被提到了议事日程上。四川各地的米是不一样的,米的颜色、颗粒、煮熟笠在筲箕下面的米汤其颜色是有区别的,尤其是同学们吃了尽肥肉和尽瘦肉下干白饭,你再舀一碗酽米汤往肚皮里倒,那感受就像同学们今天中了一个亿的大奖一样。老农说,米汤是油;老板说,米汤是同学们的传家宝。

现在,要真正重温一回在迎接公社改土时的生活,已不现实了,已极难再见到吃了回锅肉、老腊肉之后再去舀一碗酽米汤的情形。日渐先进的生活方式走进了千家万户,重庆也对所谓的电饭保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不再用甑子蒸饭。甑子也就成了稀世珍宝的文物。


阳县机械厂的伙食应当是中国有史以来最具特色的。三天一小炒,五天一大炒,阳县机械厂是天天都有肉吃。

阳县机械厂伙食团卖红烧肘子,小黑板上写着碗口大的几个字:今日午餐,红烧肘子。

这下阳县机械厂不得了了,人人都摩拳擦掌争相拿碗筷排队要大干一场。老陈来晚了,后来听说是他的漂亮老婆来了。改土一回来,老婆刚好从乡下来,俩口子在板棚屋里不愿意出来,听到外面的碗筷敲得当当响,老陈一下子从老婆身上爬起,赶到伙食团一看,完了!

阳县机械厂伙食团门前黑压压一片人头,哪里还有麻子的戏哟!

红烧肘子很快卖完了,老陈这时才发现有人居然是买的两份甚至三份。这下,老陈血往顶上冲,原来想用大钵钵来装红烧肘子的心情一下跌落千丈。老陈开始骂娘了:“狗日的几爷子太不像话了,同学们改土去了,在屋头就整红烧肘子!啥子意思嘛?!”

资阳话有点像成都口音,不完全像,但资阳人民尽量往成都靠拢,因此听起来就不像阳县机械厂合同工那样一口乡坝头的东西。阳县机械厂伙食团经常变着花样来满足同志们的胃口,能吃了红烧肘子后为贫下中农多造打谷机、插秧机。当然,至于这些机械能不能打谷子,能不能插秧子,那又是另一说。

阳县机械厂有个与我同姓的电工,他那天坐在阳县机械厂门口的的木条椅子上对我说:“老弟,红烧肘子有啥好吃的嘛,那是猪的脚杆得嘛!就是脚猪!”我不明白什么叫脚猪,便问他。电工回答说,就是公猪!脚猪的肘子最强劲,最有力哒!

阳县机械厂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跟伙食团无关。老陈的老婆生了孩子,很多人说不像老陈,倒像电工张六七,问题复杂了。那时侯还没有所谓的DNA,可以作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亲子鉴定。老陈离开阳县机械厂去凉山出差,带回牛鞭老婆就有了孩子,他想到了这一点,但找不出证据这孩子是谁的。你说是电工张六七的,你得拿出证据来!而电工张六七还蒙在鼓里,他夜里也在加班加点地造人。

张六七深夜造人很有讲究,他曾阳县机械厂大门边的木条椅子上悄悄 对我说:“老弟,你看畜性都是从后往前头整哈,不分时间地点。”张六七的诡诈在阳县机械厂是出了名了的,他的意思是你猜猜人咋个整?果然不出所料,我问人咋个整?张六七说,别人我不晓得,我日婆娘从来没有从后头整过,那时畜性得嘛!人是啥?高级动物——

更让人不能理解地是,张六七在这个时侯告诉了我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老弟,干这些事是不能当饭吃的,三天生血,七天才生精,而且只能在上半夜整,过了了午时,阳气就往下转,你看阳县机械厂好多人一张脸青格格的,就是乱整遭的!

老陈的婆娘生下孩子,老陈拒收,说是张六七的,奇怪的是,张六七的孩子生下来更像老陈的婆娘!阳县机械厂议论纷纷,都说阳县机械厂造成的打谷机打不起谷子,阳县机械厂的插秧机插不起秧子,阳县机械厂的同志造人也出现了尺寸偏差,张冠李戴,好耍!

张六七没有住在阳县机械厂,而是住在城区,但午饭大都在厂里吃。这天中午,伙食团卖肉包子,这个消息一经传出,阳县机械厂再度引起轰动,杂种声不绝于耳。朋友说的杂种不是恶意,而是对一件事的感叹!大家一听说今天中午卖肉包子,此消息原来是伙食团封锁了的,想给同志们来一个惊喜,不想竟被好事者揭竿而起。阳县机械厂人兴奋得忘记了自已的姓名,本来是12点下班,不到11点半伙食团门口就排了三圈人了。老陈又来晚了,这一回他没有激动,而是悄悄地插队。立刻有人发现了他,在后面吼了起来,这正是麻子老陈想要的效果。这时,人群大乱,阳县机械厂的男男女女,一窝蜂朝伙食团窗口挤,麻子老陈在人群里一动不动,他让女同胞的胸脯无意识地自已的胸前擦来擦去,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张六七站在一张石桌上看得清清楚楚,他在说:“狗日的麻子,专门往女孩儿不方便的地方挤!”


脚猪


脚猪代表男和女之间的感情和性,这也许很多人都不相信。

我在阳县机械厂工作,大家都爱讲笑话,但从不谈性,也没有性这一说。不过,资阳人将性叫脚猪。

跟我一个姓的张六七是地道的资阳城里人,电工,个子挺高的。张六七闲时喜欢坐在厂门口看女人,然后说些骚话。我从所谓的金工车间出来里捏着一团棉纱,以表示本人是在学技术。张六七看见我时便用地道的资阳话招呼我:“啷门子这阵才出来!”我不抽烟,便谢了张六七的好意。张六七点燃一支红舞牌纸烟,眼睛又盯着厂大门。阳县机械厂大门其实是两道铁门,用钢管焊  的。阳县机械厂门外是一条叫马巷子的巷道,直通城区,来来往往的人没有断过,很有一点古代民风。

这天上午,阳县机械厂的女会计从厂大门进来。女会计脸很白,很漂亮,大家都说女计是重庆西南师范学院毕业的。女会计的男人常常穿一件人字呢军衣,四个兜,听说是的什么干部。资阳这地方离成都一百五十多公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刚好在成渝线,阳县机械厂的产品主要是套筒板手和打谷机、插秧机,虽说质量不高,但仍然是皇帝的女儿不不愁嫁。因此,阳县机械厂的工人和干部介有一种优越感,无论如何咱们总是端的一碗干白饭。阳县机械厂一直是靠袋款过日子,女会计到了每个月的十四号就去省里求援,请求工资。阳县机械厂人还是那么乐于助人,说笑话。张六七与女会计打招呼,张六七的眼睛一直盯着女会计的背影,直到消失。最后,张六七才缓过劲来对我说:“兄弟,耍女娃儿,就要耍这种。”我斜睥了张六七一眼:“为啥?”张六七说:“这你就不懂了,你看她那对包子,好安逸嘛!”

70年代,人们都不大化妆打扮,人们都天生质丽,没有多少虚假,很值得交往。张六七虽说对对性有一种向往,但也是嘴上说说而已。那时侯,人们很容易从一个人嘴里得到性经验,这些来自民间最底层的活物,经过了人们历经千年的传承得到了极大的发挥,并长久地流传下去。有一次,厂长从厂大门经过,坐在长条木椅上的张六七,抬头看了一眼,一直望着厂长从同学们身边走过,末了,说道:“唐厂长年轻时还是一表人材的。听说这小子一晚上可以干几个喽!”厂长是省里下来的,据说是犯了男女错误。当年正在批林批孔,一到夜晚,阳县机械厂就热闹非凡,阳县机械厂的小礼堂就座无虚席,阳县机械厂人唱“红太阳照亮了阳县机械厂”。这时侯,厂长回过头来看着张六七,又走回来,站在张六七跟前。张六七有点紧张了,想站起来溜掉。厂长说话了:“上班时间你们坐在这里议论啥子?不去干活?” 离开时,厂长终于说了知心话:“胡雁理同志,那些东西是不能当饭吃的,整多了伤身。”张六七缓过劲来问:“那厂长一定有更好的经验喽?”厂长神秘地笑笑,说:“三天生血,七天生精,你记住我这句话就对了。”

阳县机械厂前些天出了事,一个重庆来的出差人员把公文包藏匿在蚊帐后面,就跟他的朋友出门了。结果,那天夜晚这个人因故没有返回。阳县机械厂这个朋友就大声疾呼说:“阳县机械厂太厉害了,公然有人跑到寝室里来偷包包!这包包里有重庆一家国防厂的秘密文件!”这下阳县机械厂炸开了锅,大家都跑出来看,厂长也来了,带着阳县机械厂的保卫干事。这事折腾到半夜,都没有发现线索,到了夜晚12 点左右,消息传到正上夜班的张六七耳朵里。张六七背着电工皮带来,他不动声色地在寝室里转了一阵,东摸摸西看看,偶然间从蚊帐后面的墙壁边上取出一个包,拿在手上,出来就交给了厂长。厂长感觉太神奇了,简直不可思议!厂长没有开腔。这事过了几天,现在发现张六七坐在厂大门边讲男女之事,厂长本来是应该批张六七的,上班时间不做正事,坐在这里看女人看同学们阳县机械厂漂亮的会计,太不像话了!

这次,厂长不但没有批评张六七,还口传心授了自已的秘诀。张六七等厂长走后,问我:“记清楚没得?”我事是而非地回答说:“有点印象吧。”我问张六七:“你呢?”张六七很爽快 说道:“我没有问题。”我疑惑地望着张六七。张六七站起身来,边走边说:“同学们是脚猪达!”这是地道的四川资阳口音,安逸得很。

阳县机械厂屈指可数的美人是小丁,同学们喊声她丁姐,重庆机器制造学校中专生。70年代分到资阳阳县机械厂,一来,就引起了合同工们的惊呼。阳县机械厂大多数是重庆来的合同工,对小丁这样形像娇好的姑娘,小城人洋溢着一种满足。小丁又是大城市来的,这就更加让阳县机械厂人有一种难得的羡慕。资阳城区不过十数里之大,城里城外大都认识,省城的一枝花在得知重庆小丁之后,也慕名前往阳县机械厂仰视。70年代物质匮乏,人们的精神生活却另一个空间里得到了极大的快乐。小城的美人也是很出众的,什么黑牡丹、红玫瑰、一枝花等等,都很容易被人们接受,而这些小城姑娘也非常自豪,抬手投足都幕仿电影演员。

小丁完全是天生丽质,一点不粉饰,如同天然的璞玉。小丁在春天里爱穿一件粉红色的灯心绒,肩上常常挎着电工皮夹,特别眼睫毛忽闪忽闪的样子。小丁留着长长的辫子,辫子又不长,恰好在肩头;她的额前留着刘海,刘海稍稍卷了一下,看上去是自然卷,加上皮肤异常白皙,如同古人说的凝脂,就是雪白的什什么。这样,小丁的美丽就更加的异乎寻常。

这天,小城黑牡丹打听清楚小丁在阳县机械厂之后,悄悄溜到阳县机械厂来瞧小丁。那天脚猪张六七仍坐在阳县机械厂大门口吹牛,正是这样的时侯,阳县机械厂的打谷机连连出现故障,打谷机打不起谷子,插秧机插不起秧子,而阳县机械厂人千方百计想把阳县机械厂前面“农业‘两个字抹掉。恰好这个时侯来了资阳黑牡丹。重庆知青在城人来人往,都想一睹黑牡丹的风采,但不知什么原因很少有人见到。黑牡丹来到阳县机械厂看见脚猪张六七坐在厂门口与人闲聊,想打听一下重庆美人在哪里。黑牡丹刚走拢张六七跟前,就听见见张六七在跟有人摆骚故事。这个故事在本城家喻户晓,而张六七每每在重复这个故事的时侯,也正是此人发挥最大想像的时侯,一句话:乱说不犯死罪。黑牡丹原本是有很好心情的,走拢一听正听到资阳人民熟悉的那一段:“逮到光胴胴贼啊!”,就是这一下,黑牡丹再没有了想法。可毛主席说,即来之,则安之啊(那时侯人们常常引用主席的话),黑牡丹转过来问到一个刚从钳工车间出来的女工,问可曾见过重庆机械校来的小丁同志?女工略略怔了一下,说,呵,你说那个小丁啊,刚才还在,你等一会吧!黑牡丹于是又来到阳县机械厂大门口坐等小丁。这时侯,张六七站起身来叫了一声:“小丁你到哪去了,金工车间的保险丝烧了,就等你去看看喽!”黑牡丹蓦然回首,果然看见一个羞花闭月的姑娘站在跟前,那肌肤之白皙,眼睛之美丽不亚于外国人。黑牡丹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小丁非汉人,有阿拉伯血统。黑牡丹却是真正的大汉子女,也确有沉鱼落雁之貌,这一点与丁香花


小厂人晚饭后,大都有出去散步的习惯。几日后,我去了他的房间。屋很小,大约只有八平方,一张大床占去了一半。我去的时侯,他的头上仍戴着一顶绿军帽,从床沿边站起来时,他拉了拉绿军帽,笑笑:“坐,随便坐!”我坐的竹椅背后是一口木箱子,箱子的四周画了几只小猴,很可爱。墙上到处挂着药草,满屋的清香。一盏十五瓦的白炽灯悬吊在木桌顶上,发出淡淡地辉光,勾勒出我和他的头影在火神庙业已斑剥的墙壁上,很动人。在他给我倒开水的时侯,随着他的站起木床上的三颗钢弹相继发出光当声。

“我姓侯,你叫我张雄飞就是。”

他的爱人是我同寝室的师傅,是个在阳县机械厂有些争议的女人。这女人很少与人来往,在荷花池旁边的食堂打饭,便可见得到这个女人的身影。张雄飞的女人就像阳县机械厂的一颗螺丝钉,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阳县机械厂大门对面是石油局的一个下属公社食堂,经常放露天电影。这时刻阳县机械厂人就扛着板凳大踏步朝石油局前进,阳县机械厂大门外的一条小路上这当儿就常常听得到有人在歌唱,不是毛主席像红太阳,就是洪湖水浪打浪。

“她看电影去了,说是演啥子《青松岭》啰!”

冬日游动的风从张雄飞的门缝挤进来。张雄飞的一双厚重的手在腰间,将一条绛红的绒裤往腰上一扎,抬眸看我一眼,笑着地对我说:“你练天罡拳好长时间了?”我说,大概半年吧。张雄飞摆开一个架式,以背抵门,然后用钢球猛砸小腹,不是几下,而是数十下,末了气韵如常,我惊奇得说不出话来。

第天早上打稀饭,我排在火神庙几根檩柱下看见了张雄飞。阳县机械厂做得最好的不是打谷机和插秧机。不是,是饭头。阳县机械厂的馒头是可以参加今天的吉尼斯大赛的:那个酥软,那个扑鼻的香,那个泡潲(川语)至少在川中地区无公社食堂能比。馒头,阳县机械厂人爱吃,吃了好去造不合格的打谷机、插秧机,就连住在阳县机械厂外的阳省人民也不远数里,穿街过巷想方设法买阳县机械厂的饭票来拿馒头打稀饭。

张雄飞早晨一个人喜欢坐在门边洗脚,据知情人士讲,说这是张雄飞显屁眼儿白,就是别人没有的,我有,别人有的,我更有。其实不是,张雄飞是在等一个人的到来,这个人就是阳县机械厂的唐科长。

然而,张雄飞对我说的却是他在医腰杆上的病,特别需要早晨起来用温水泡脚。对此我特意翻了祖国医学的宝藏《医宗金鉴》,意外的是没有找到这样的事实依据。从金工车间下班回来,我对张雄飞的神秘很感特别,想到下大流传的所谓滇西纵队滇西纵队副司令,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担心哪一天祸临头。

张雄飞早晨起来洗脚,一个小木盆放在门边,他就坐在古香古色的门槛边慢慢搓,慢慢泡。阳县机械厂人对此反应极为强烈,纷纷说:“龟儿倒教!”“哪个早晨起来洗脚嘛,怪物!”更有甚者,对他清早起来戴绿军帽也颇为反感:“老子看到都烦!”

此刻,在食堂打稀饭的阳县机械厂人都看见了,大家都为唐科长鸣不平,喊冤。

“你这个人是咋个的哟,咋个在倒嘛!”

“ 看他龟儿那个样子噢!像个啥子东西!”

“没有看到同学们唐科长吗?狗东西!”

当时就有人说这个叫舔肥,就是四川人说的马娃儿,北方说的拍马屁。马上就有人反驳道:“马娃儿不是每个人都能当的,你想当还当不到呢!”打稀饭的人中立即对此附和说。

没想到的是,就是这天清晨,在食堂打饭的阳县机械厂人当中立即展开了一场谁是马娃儿的争论,都是阳县机械厂的正式工人,都端着国家的正式饭碗,谁也不怕谁。

“啥子马娃儿?!说清楚!”

“你龟儿子不是马娃,谁是马娃?!”

“啥子说清楚,老子没得妹儿没有嫁给当官的!”

这话更引起了轩然大波,几个原本就有矛盾的人在火神庙的饭堂里打起花儿开。一个是锻工车间的麻子,真正的实贴汉,甩十八磅火锤砸生铁唱“妹子你为啥起得早,昨夜鸡巴湿了裤裆”的铁疙瘩。一个是翻砂车间的老黄,把火红的练钢炉整翻转来倒进模子的黑大汉。双方一经交手,都指到对方的要害整,一下子,阳县机械厂人都闪到一边看热闹,生怕血溅到身上。

荷花池边,张雄飞已经把毛巾从屋里拿了出来:“唐科长,实在对不起,不是有意的,我来给你揩了!”唐科长平时喜欢穿阳省人民说的天津蓝,天津蓝的卡机布衣料又打成干部服装,我在阳县机械厂干了这么多年,唐科长穿得最多的就是天津蓝,说明他有多么喜欢。现在,这样的天津蓝已经没有了,绝迹了。唐科长从慌乱中惊骇过来,说:“这哪是揩了的问题!你这明明是报复国家干部嘛!”

张雄飞说:“那你说咋办呢?”

张雄飞话音未落,从打饭的人中蹿出一条莽汉,此人在阳县机械厂人称:铁疙瘩。铁疙瘩平时极少动声色,也极少与人来往。铁疙瘩显然是懂点儿功夫的, 一冲上去就掐住张雄飞的颈子,两手很有力,看他那个劲道是下了决心的。铁疙瘩边掐边说话:“你娃娃懂不懂规矩,安?!”铁疙瘩学的是干部讲话,其实也是翻砂车间一个下力工人。

我站在青石台阶上,看见一些阳县机械厂工人大声叫喊:“给唐科长打饭!”“把唐科长的裤儿洗了!”

这一天是阳县机械厂最喜庆的早晨,就像过节一样,上班后人们三三俩俩来到厂大门的一根长条木椅上,讲今天早晨发生的事,都说唐科长也是,球把他日昏了,天天都想从那个门口经过!

守门的张大爷听得哈哈大笑,说:“杂种!”

阳省人说杂种,不是骂人,是一种由衷的感叹。

这天晚上很晚了,小厂纷纷出去散步了,我来到了院落里。厂很小,大概只有四百多人,几处零落的家属房和一幢学工宿舍楼,就是阳县机械厂全部家当。阳县机械厂其实的全称是农业阳县机械厂,主要是生产插秧机和打谷机,附带搞点切面机。对外,阳县机械厂人绝对反 反的是“农业”二个字。因此,阳县机械厂人在给人介绍对像或是在小城之外走动,都一律声是阳县机械厂,而非农业二字。因厂小且简陋,基本上没有成建制的职工楼房和家履宿舍,除了一幢为了迎接学工的到来新修的红砖楼外,大都是零零碎碎的板棚房。然而,正是在这些板棚房里演绎了许多经典故事,包括阳县机械厂的厂长和老板都是这些传奇的主人。夜色正浓,阳县机械厂的冬天之夜,显出了小城特有的寂静,那时没有电视一说,大家可以为看一场露天电影走几十里路,其心情是现代人无法理解的。冬日的风在小厂回旋,小厂的马达声也在四处回旋,一个板棚房的四周高低不平,没有手电没有路灯,小厂人习惯晚饭后上街,正是夜晚八九点钟的时侯,张雄飞身一拐,挨近一扇木门,他示意我离远点。这时,他居然变了腔喊:“骆主任,睡了没有?!”

屋里沉默了一会,有了应声。

“你是谁?啥子事?!”

“哟,我是谁,你都不晓得了么?”

屋里人似乎缓了口气:“啊呀,你是农机局的小田呀!,你等等,我就来!”

我站在张雄飞两三步远的地方,朝四周望了望,没有发现什么可疑情况,就是没有人向骆主任住的板棚房周围走来。老远,有一盏路灯闪烁光芒,偶尔看见一二个阳县机械厂人从砖墙砌就的平房一抹而过,如同鬼影。门响过,灯却没开,骆主任披着军大衣出来了,一看张雄飞,脸色马上就变了,就要堵门。不料,张雄飞一闪身猫似的挤了进去,好似一道回旋的风!

“你们是什么人!”

骆主任惊恐不安地小声喊,两只手把军大衣拉住。

“小声点,姓骆的闹大了你我都不好看,滚进去!”

骆主任反身进屋拉灯,还没来得及丢掉军大衣,屋里短促地响了一声,灯泡被一根铁棍迅速击爆。我在门外听到发女人的哭声,很低沉,好似一首在河边回荡的怨歌。立即,屋里传来“哇哇”的叫唤。

“你喊,老子今天掐死你,穿好衣服!”

骆主任恰在此时,溜了,只听见板棚屋不远一处低洼地里传来刷刷地声响,骆主任一道白亮亮的水声被夜色照耀。末了,骆主任从洼地一来,一下就看见了我,脸就沉了:“你来干啥!”

原本从裤兜里掏出的一包烟,准备散的手随即收了。

屋里立刻奔出一个人来,黑影憧憧,弓着身,黑乎乎地在背上背着个人,转过头来,急切说:“骆主任,后会有期,我,同学们走!”

穿回小巷,路灯的光线斜斜地从青砖白缝的影壁墙边射过来,夜色中的阳县机械厂显得白惨惨的,十分阴森恐布。我突然想起在红砖宿舍楼听到的关于闹“滇西纵队滇西纵队副司令“的事,说就是这些天从成都来的几个人,一律穿着黑衣黑裤到了小城,准备在这个成渝铁路的省城大干一场,炸毁这里的一个军库和远在乡下百里的几个粮站。现在,这几个人已经到达了,正住在一个神秘的地方,这个地方离阳县机械厂不远;还有说得玄乎的说就藏匿在这个阳县机械厂里,伺机行动。

火神庙清幽的那道圆圆的门洞,走上三步的石级,沿石级往前走,右边就是影壁墙,头上是风火墙,左首就是张雄飞和他老婆的家,一间大概只有十平米的家。离家三步远是荷花池,平日里看得见水里的青蛙在池边张望,看得见一二株荷花叶上滚动着亮亮的水珠。张雄飞和他老婆的洗脸水、洗脚水包括洗碗水滋润了美丽的荷花。

张雄飞做得很诡秘,神不知鬼不觉,简直就是去自已的家,迅速果决不出一刻钟,把女人背进屋,再把女倒在床上。这时,我刚刚赶到,只听到张雄飞站在门口对他说“:你回去吧。”

灯忽地一亮,门却邦一声关了,这一声响在极静的荷花池边激起一阵久久的回声。

这一天是星期六,正好是1972年的寒冬里的11月7号,我在门边立了一会,悻悻地往青工宿舍楼走。拐过一个弯就是阳县机械厂饭堂,就是上次张雄飞与唐科长为打稀饭拿馒头的所在,这时刻饭堂异常安静,平日里人进人出和吵吵闹闹的饭堂一个鬼影都没有。

走出一道围墙,我抬头看见了夜空里的一道月色,殷白的清辉跟着一个鬼一样的影子,那个鬼影就是十九岁的我。


小城马巷子


阳县机械厂那条小巷外面有一爿院落,太阳出来的时侯白花花地照着院里的花草。

每每推开那小竹院落的木栅栏时,我就漾起快乐的心情。我所以选中那座茅屋背后的竹林练功,是白日里常常从那里经过的缘由。从一堵矮墙望过去,整个茅屋被翠竹和鲜花  盖,人在里面一站,立即会被花丛竹林里飘逸起的芬芳吸引。竹林很  密,很高大,它垂直的掉下来,地上全是厚厚的一层竹叶,脚踩在竹叶上发出软软的几  声响。竹林青黄相间,看得出这院舍的古老,看见如此古香古色的景象,我不由得记起了武侠中的青山绿水,柳暗花明,心里平添了一层对这片沃土的向往与崇敬。

那些年我在川中腹地一个阳县机械厂工作。阳县机械厂大门外有一条小巷,小巷中间有一爿蓠芭院,小院门开在巷的中间。在巷内行走,你就会领略到地道的田园风光。而阳县机械厂的马达声又极其现代化地在竹林与花丛里流连。有一条硕大的黄狗时常在院里走动或趴在花丛里晒太最初的一天清晨,茅屋里亮起了灯,从两扇缀有门环的木门里走出一个人来,站在门槛边远远地观察我的动向,好像是在观察来人是不是贼。门下是石头錾戳的门槛,青石放光,灯光几乎被完全人影遮断。我每天清晨好似如约而至,大黄狗后来见我来了,还摇着尾,它从这座茅屋的阶沿上站起,朝我慢慢地走过来。这时侯天色刚刚发亮,天上的启明年星时常放着长长的光亮。小城远远远地传来火车的汽笛声,让你置身于天地的浑然之中。

就是这天中午,我怀着好奇的心情光顾了小院,茅屋里是一对兄弟,都在喝稀饭,他们见我进来了,又是端凳子,又是拿烟。烟是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烟。接下来是两弟兄再喝稀饭,我看见二人在白日里的光景里,喝下一片潮起潮落的光阴,很是感概。二人头上都沁出了一层细微的汗。我看见这样的情形,一下子很感动。

半年过去了,每天清晨那只大黄狗一听到木栅栏响,便摇着尾走过来。我在那个小院里练功走拳,这时侯小院里的露珠便在它的后面闪烁光辉,竹叶儿滴淌着一滴一滴的水珠,而那种年深日久的大自然,让你深深地浸润在天地浑圆之中。这当儿天边的月色便清楚地照亮门环,那门环足有三百年光阴,一层深深的古铜发着一点一点的光芒。这对兄弟的家庭,对于我来说一无所知,整整三年,我都看见这两弟兄都是这样地生活着,仿佛让我看到了晚清时侯的一幅图画,无忧无虑。家虽然简朴之至,然兄弟俩那种与光阴同步与世无争的闲适,着实令我感动。后来,这幢茅草房终于拆迁了,弟兄俩也搬走了,南山那只橘黄色的狗也再没有没有见到。我也离开了阳省调回了重庆。很多年后,我常常在梦境中见到这两个小伙子。现在想来,也是年近半百之人了,也许都组织了家庭,其乐融融。也许,他们忘了当年在小院里练功的我,而我又常常在睡梦中与世无争他们相会,看到他们那间茅草房里橘黄的灯光,灯光是那样地暧人心菲,至今不能忘怀。

花其实很少间或点缀在竹林里,太阳出来时,凤仙花越发开得  丽,我看见那条便伏在石阶上望着晴空里的云霞。从练功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没有忘记俊德老师的教诲:练内气功是一种境地,这种境地不是一般人随意可以选择的。我发现的这幢竹林小院,给了我莫大的鼓舞。 清晨六点,我起床了,从床边看出去,夜  里还有寒星闪烁,黎明中就要到来的光亮,被夜色茏罩着。阳省火车站远远地传来鸣笛声,继而便是长长的寂静,极富诗意。我的同伴都是一同插队的校友,这个时侯正在猛睡。对我如此起早地起床练功,两条好汉均表示不可理解;只要听到我的床铺吱吱  作响,俩伙计翻一个身对着粉墙,蒙了铺盖又睡。其中一个还时常发出简短的叹息,不知叹息啥,是夜里无声里的寂静,还是那年头盛传的“张科长又失算了”的传奇。不一会,穿衣出门的我就再听不到如此的沉重声音了。四周一片静谧。

人世间是有很多事是很难理喻的,走拳练功更是让人觉着诡  莫测,天不亮起床,谁知在什么景像里游走呢!所有这些体验都只有练功者自已能够感受得到,你失去了早晨在梦境里的温馨,想像中的那种幸福;你失去了睡在床上遥想蓝天的梦境,或你根本就没有了睡意,裹在被窝里充满了对前程的憧憬。我选择了在祖国怀抱里的另一条道,那就是要在书剑英雄的路上疾奔。他们的生命日月经天,坦坦荡荡又似江河贯地 ,自得其乐,于练功走拳中寻找到了生命的起点:从此没有了恶习,没有了打牌抽烟喝酒,他们好似谦谦君子,在人面前故意显出  微,但绝不是猥锁。练功之人原来追求的就是在人前的气度和  猛特色,尤其是如今的时代。我没料到在20世纪70年代初期的四川,竟还有古人之遗风,视武艺为处子,视情色为猛兽,放在今天这是完全不可理解的。红尘紫陌春来早。“晚市烟光好。灯发万枝莲,华月光中,天净开蓬岛。 老人旧日曾年少。年少还须老。今夕在天涯,烛影星桥,也似长安道。”


阳县机械厂垮是中国第二轮经济浪潮到来的时侯,阳县机械厂的产品因质量问题再无人光顾,日子一长便资不抵债,好比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阳县机械厂的天还是那么清纯。阳县机械厂垮台大概是上个世纪的90年代初,同志们一夜间都作鸟兽散。以前在阳县机械厂叫的张师傅李师傅,如今出门都有人叫先生或小姐了。据说阳县机械厂年纪轻一点的都远走高飞,上成都下重庆闯世界去了。阳县机械厂的老同志先是感到惊讶,后觉得释然。你不释然也是没办法的事,阳县机械厂的垮台应该是时间的必然。我离开阳县机械厂后就再没有回去过,按政策办了所谓破产企业的内退。

每一年的重庆老同事聚会上,有人问我:“你对阳县机械厂最怀念的是什么?”

有人毫不犹豫的回答说:“稀饭和馒头。”

这样的回答却令同事很失望,她说“: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在阳县机械厂的时侯,一直有一个人在注视着你吗?”

她是谁呢?不会是你吧?我坐在这个跟他一样年过半百的妇女跟前,想这样问她。话到嘴边,却意外地说不出口,说道:“这就让同学们猜谜呀!”

这个女同事说:“都不是,是老温,他可注意你很久了。”

女同事悄悄告诉我,你不知道吧,老温是省里面派驻到阳县机械厂的人,至于是什么人,阳县机械厂的头都弄不清楚。有人说是来破案的,有人说老温就是打入内部的特工,以阳县机械厂作掩护,为有关组织收集情报……

事实上,阳县机械厂垮台之不久,老温像风一样消逝,全家都搬走了,谁也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最近,有人对我说,在一部热播的电视剧中,有一个人很像老温,正扮演在一个地方小厂环境极其优雅的夜晚,与人缠绵,与人叙旧。我打开电视,发现这个人说的老温,跟阳县机械厂的老温酷似,但不是。阳县机械厂的老温跟电视里的老温,穿的是一模一样的衣服,都是天津蓝的上下装。两个老温都无恶习,但现实中的老温更喜欢男人,准确地说阳县机械厂的老温看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在行进中,突然转过眼来。这话就是阳县机械厂那位女同事讲的,她说,好几次挺奇怪的。一会儿,阳县机械厂的老温又望你笑笑,往前走了,仿佛蓝天上飘着一朵白云,而这时阳县机械厂的轰鸣声仍不绝于耳,有时竟如同越战中的重型轰炸机一样,黑压压的一片。

这时侯,我便深深地地感觉到,阳县机械厂一年一度的春天到来了,到处是人勤春早,到处是鸟语花香。阳县机械厂从前据说有三百年光阴的火神庙里,桃花盛开,青砖白缝的影壁墙里,绿草殷殷,一只草鞋虫正往古老的墙顶上爬,蝴蝶绕着荷花飞舞,墙上一幅丹青时时跃入阳县机械厂同志的的眼帘,并有一帧墨宝令人叫绝:白眼观天下,丹心报国家。

阳县机械厂的早餐是稀饭和馒头,这两样东西基本上代表了那个年代的生活水平。阳县机械厂的稀饭是用大黄桶装的,馒头是从伙食团的窗口递出来的。

故而,伙食团的窗口就成了爆发冲这突的前沿阵地,用今天的话讲就是非和谐。

正是这些平常的日子,发生在中国内部的大事小事,每天都在上演着惊心动魄的传奇。一个小小的阳县机械厂中只是一个中国的缩影。


回乡锁记


很多年后,我两度重返当年插队的农村。

第一次是1985年,那一年我一个人扛着一个包从生产队的保管室走过。天色已晚,迎面走过来一个戴草帽的人,他先发现了我,在与我擦肩而过的同时,低低地说了一声:“这阵整对了哈!”我暮然间从这个苍凉的嗓音里捕捉到了一个人的阴沉,这个声音从乡间茅草的路边溜出来,叫你大吃一惊!我猛地回过脸去,看见这个神秘莫测的人从我背后走远。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生产队长。此人不说话则已,一说就无不带着阶级斗争的色彩。

那夜,我夜宿会计家,老会计那时侯的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儿,现在已经成家有了一个小孩。这天夜晚的月色也恰好铺在会计家的门前,迷离而银色闪烁。

第二次是1995年夏,我站在当年的知青屋很远的水井边,叉着腰朝生产队长的那间房子仰望,隐约看见有人在半坡上的屋檐下走动,不知道是谁。

遗憾的是两次去当年插队的地方,都没想到要去看看一个女知青的坟茔。女知青埋在她们生产队背后的山上,山不高,是资阳农村随处可见的小丘陵。如今,仍有不少人怀念那段生活,时常有人去看看当年的知青屋,远远地就有人说:“ 那是知青!”这么多年,不知道有没有人去看看女知青的坟墓,我时常想这个问题。这当中有衣锦还乡者,有怀着对贫下中农阶级感情的女生,有对贫下中农充满了复杂心情的同志,更多的是只是想去看看的人。

张玉兰与全公社知青在公社大院里听公社书记讲话。张玉兰坐在墙边的一堆木料上。据说木料是用来给知青修猪圈的。公社书记的声音像炮弹一样在白色的石头房子里炸响。大家怀着对毛主席的无比热爱,坐在大院里洗耳恭听。公社书记按着桌沿大声武气说,同志们,你们不远千里从重庆来到同学们这个窝屎不生蛆的地方,是福星照亮了天灵盖啊!同志们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在这个山青水秀地贵人贤的地方,是贫下中农的红苕滋养了你们的肚皮,是太鱼公社的土地养育了你们!

太鱼公社不知建于何时,远远望去,公社大院像一坐炮楼,楼有数丈之高,登上楼顶可以看到蓝天如洗的白云和天空。公社书记讲话时,不时把桌子拍得邦邦响。有人在角落里发出笑声,阳光从高阔的亮瓦上穿透下来,像一口书剑英雄的宝剑,落在书记黑黝黝的颈椎上,落在书记一张黑黑胖胖的脸上。这张脸布满了乡村太多的沧桑世故。

这天夜里,张玉兰吃过夜饭,坐在茅草屋的煤油灯下看书,她不时听到泥土墙后的竹林发出阵阵风声。她棒着的那本书叫《青春之歌》。张玉兰听到竹林摇响时,立即想到了老师说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张玉兰在看书的时侯,还听到了生产队长门前滚落一片龙骨石的声音。张玉兰因此时常在夜晚一个坐在床上琢磨,,但每每失望地闭了眼和衣睡去。一个月光微微的夜晚,张玉兰从一本书上获知她的祖先是从湖广填四川来的,书上说红土地上原本无人。漫漫无边的红土地在蓝天下静静地卧躺了几千年。又过了许多年,一个叫张玉兰的人坐在这里的煤油灯下细心瞑想。黑暗中那盏煤油灯如期而至地闪烁着莹莹的光辉。夜风不期而至,从三指宽的土墙缝钻进来,墙上的一面镜子对土墙外的风无动于衷。张玉兰没有吃完的红苕稀饭还搁在一张木桌上。红苕稀饭早冷,一颗颗饭粒像绿色的种子一样。然而,张玉兰饭后披衣阅读的习惯已经让她感到了一个重要时刻的到来。现在红苕正在张玉兰的胃里正在作消化运动。她不知道这个吃起来粉面粉面的东西还要吃多久,也许是长期抗战,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当然不大可能会是明天。屋外有了生产队长一家人吃饭的声音。张玉兰放下书,推开门去看,她看见生产队长正坐在屋当门的门槛边,他的膝上搁着一本红色的小书。生产队长一边吃一边看书的情形,一直被公社竖为读书学习的模范。生产队长正在朗读毛主席的诗: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张玉兰身披一件绿军衣走出了房门。

旷远无边的乡村岁月将生产队长屋外的景致装点得格外一番银白。月亮远远地穿行。生产队长的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坐在门前刨饭,嘴上粘了好几颗饭粒。一张小小的围腰黑黪黪的。生产队长见张玉兰站在对面的门边,只抬了下头,放下书,把小孩子的围腰取下来,然后又翻转来挂在她身面前。乍一看,那围腰好似新的一样。张玉兰身后的的木门上贴着一幅《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画,毛主席端庄严肃的表情告诉生产队长和他的三个子女: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这时,当生产队长把那本颜色鲜红的《毛主席诗词选》小心翼翼夹到腋窝下去舀饭时,张玉兰披着一件军衣来到了生产队长的门边。一条毛色似锦缎的大张雄飞立即从石磨边摇了过来,绿莹莹的眸子一闪一闪地望着女知青。张玉兰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一只脚已经迈进了生产队长家的门槛。生产队长一家正吃着一碗红烧肉,一张小方桌上还有一碗辣子酱。辣子酱散发着阵阵辣味,屋里犀杂着的气息使张玉兰有些兴奋,她在心底里一个劲地说:辣子酱、红烧肉久违了!生产队长问:吃了饭么?吃过了。张玉兰没说吃的是红茹稀饭。

生产队长招呼女知青进屋时,小方桌上的一盏煤油灯暮然间亮了一下,一只倒扣在土碗上的煤油灯的火苗,照亮了这个远方来的客人,那是一张古典美人的脸--这张脸在旷远无边的乡村景致里,显出江湖上的一段人间不了情。生产队长老婆起身让座,将一根扳凳拉到张玉兰的身边。张玉兰刚刚坐下,抬眼就看见生产队长的老婆把一砣肥肉扔到地上,大张雄飞一口咬住,瞪直了眼囫囵了几下,就吞了下去。这时侯的张玉兰的胃里还搪塞着数十砣红苕没有消化,她闻到肉香和看到那双筷子时,心里就禁不住发颤。屋里的大人孩子的嘴上都抹着油,以及辣子酱红红的颜色。张玉兰的双眼只看得两个眼睛泪花流。门外是春天的夜色,月亮果然在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生产队长坐在张玉兰身旁,鼓励张玉兰拿起手上的筷子。张玉兰把一砣油浸浸的肥肉咬在嘴里。那只一直立在生产队长身边的大张雄飞,看着张玉兰吞红烧肉,它的咽喉也囫囵了几下。张玉兰白如琴键的牙齿,立即开始作满负荷工作,将红烧肉一二再再二三地切碎,然后吞到胃里去。暮色中的龙骨石不经意滚过一阵声响,细碎的龙骨石在风中迅跑了几千年。张玉兰坐在红烧肥肉面前,心情舒畅地听到龙骨石的细碎声响。

这夜,春天的风不断地在张玉兰的茅草屋背后摇响竹林,竹叶的哗哗声与乡村夜景中的寂静大相径庭。乡村的张雄飞不时对着田埂外的一条小路咆哮。张玉兰上床之前,脱下了她那件军绿色的军衣,里面是一件白色的内衣,薄如禅羽。张玉兰从隔壁灶房打来的一盆热水,在张玉兰的脚下冒着缕缕热烟。土墙中间的一条隙缝,已经没有了天光,黑夜将生产队长门前的地坝遮住,相距只有约十多米的两户人家,生产队长和另一个姓付农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鸡犬声相闻。张玉兰把煤油灯搁在一张方桌上,煤油灯恰好照着张玉兰的小腹,这一段白如凝脂的细肉,被煤油灯红黄的火光映照出绚丽的细腻。张玉兰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已的小腹将会起什么作用,她把一张毛巾放在脸盆里,一双手将毛巾来回地在热水中荡漾。拧起来时,张玉兰抬头看见小方桌上的煤油灯忽闪了一下,她感觉是土墙外的风趁隙而入。张玉兰接下来是将毛巾拧干,却又没拧得太干,太干了去不了身上的热汗。贯足了热水的毛巾在这间乡村茅草屋里散发着馨香,热烟一缕一缕地升上土墙屋的横梁。张玉兰蹲下身子,神情宁静,体态安祥,两只手一边拉住毛巾的一角,来回在背上擦,然后又把毛巾放进脸盆,来回搓揉,再拧起来将热气腾腾的毛巾放在一只乳房下,这一次张玉兰的动作很轻缓,如同在给一个鸿蒙初开的婴儿擦澡。张玉兰低下眼去,看着手里的毛巾将这只乳房来回摩梭,张玉兰的另一只一手将一只白白的山峰托起。张玉兰看着看着心情发生了变化。她发现自已原来竟是那样的白皙,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一点红红的乳晕就像一朵开在山里的玫瑰。张玉兰擦了这只,又把毛巾落到水里。水已有了张玉兰用香皂洗过的薰香,脸盆里的图案是一对鸳鸯栖于枝头。这时鸳鸯在水里上下跳跃,鸟鸣声不绝于耳,张玉兰开始擦另一只乳房。夜风不期而至。煤油灯忽然摇了一下,又摇了一下,这都没引起张玉兰的注意。张玉兰准备换一盆水,她用的水已经擦完了上身,水已混浊。张玉兰的眼睛是见不得混浊的。张玉兰穿好衣裳,出门倒水。她先是走到木门边把门栓拉开,再回过头来端水。张玉兰把水端在手上,走到门边,门槛离门框约有尺许,张玉兰一脚踏上门槛将一盆水哗地泼出,水声落在一条土沟里重重地响了一下。灶房在隔壁,张玉兰走上门槛手上提着脸盆,转身进灶房打水,再端着一盆热水出来,这时响起了张雄飞叫声。张玉兰并没在意。乡村里的张雄飞见到一丁点黑影就汪汪地一阵乱叫。

黑影在遽然中转身而去,藏匿在对面土墙一侧生产队长一家放柴草的背后,一阵细碎的声响过,复又归于平静。乡村小道上两条张雄飞在风中跑起来,一前一后汪汪地叫,这时龙骨石哗哗地滚落。张玉兰端着水,好像听到了什么,就把脸盆放到地上,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一切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张玉兰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夜晚走出茅草屋。进屋去的时侯,站了好半天,张玉兰没有感觉到异常,她曾在少女时代梦想当一个剑侠英雄,背刀挂剑走天涯。转身之际,张玉兰突然感觉背后好像有人,一股冷彻的风从身后袭来,张玉兰暮然将身子一侧,风声呼响之际,张玉兰手上的一盆热水迎面而去。藏匿在柴草堆后面的一个人隐隐地发笑。张玉兰砰地关门进去了。茅草屋里悉悉一阵响声,张玉兰扑地吹灭了灯,从枕下抽出一口短剑,那剑是张玉兰父亲解放锦州时缴获的战利品。剑光在寂静中闪出一点亮色,一闪,那亮光就不见了。张玉兰睁大了眼,望着谷草捆扎的屋顶。屋外的竹林有竹叶飘落,一块稻田里响起了蛙鸣声。张玉兰用手撑住侧身看看小方桌上一个闹钟,发现离午夜还有一二个小时,农村人睡得早。

梦境中的张玉兰,这一夜走过了千山万水,走过了很多少女都不敢涉足的地方。她的头上一直有支歌在回荡:天上的星星永远朝北斗,地上的葵花永远向太阳,同学们像葵花紧紧地围绕在您的身旁在您的阳光下茁壮成长……

红尘紫陌春来早。晚市烟光好。灯发万枝莲,华月光中,天净开蓬岛。 老人旧日曾年少。年少还须老。今夕在天涯,烛影星桥,也似长安道。


这一年,张雄飞回到四川已是严冬,寒风在门外呼呼地吹响。

夜深寂寥,风吹纸窗的声响,桌上一盅开水冒着热烟,张雄飞一手挟烟,一手扣住茶盅,一仰脖,咕咕地倒进喉咙好些水,吸口烟,他又接上话头。

这天夜晚,张雄飞再一次与张雄飞隔桌相对,屋里有些冷。忽然,张雄飞从床沿边走过来,转到张雄飞身后,打开一口木箱子。 这时张雄飞发现箱子是暗绿色的,箱口折合处画有三只猴子图,样子很可爱。他取出的是一本书,张雄飞一看就怔住了:《达摩洗髓易筋经·五虎巡阳图》。张雄飞把书递给张雄飞,张雄飞翻开书一看,蓦然中吓一跳:原来书上全是光膀子的张雄飞和一虚无缥缈没有穿衣裳裤子的女人,文字很诡谲,前面部份是古人练功图说,一一都有化解.

翻到最后一页,张雄飞突然看见其中有燃灯手,他眼前一亮,这种在四川民间流传了很多年的武功突现眼前!

张雄飞见年轻气盛的张雄飞很有些激动,便在暗夜里点燃了一支烟,用神秘的目光看着张雄飞,一点不动声色。张雄飞心里琢磨道:难道这就是梦寐以求的燃灯手——隔山打牛么?于是惊鸿般从床上跳下来,照书上的动作开始比划。就在这时,机警的张雄飞叫一声:“糟了,我的婆娘出事了!”

张雄飞站在火神庙这间小屋的门边沉默了一会,说:“师父,不要说话,看见有人来咳嗽一声。”

这里是四川阳县机械厂附近的一条小巷,此巷名云:马巷子。马巷子恰好离火神庙近在咫尺。夜色正浓,火神庙的冬天之夜,显出了小城特有的寂静。冬日的风在火神庙回旋,火神庙的木鱼声也在四处回旋,一个板棚房的四周高低不平,没有手电没有路灯,张雄飞习惯晚饭后走路,正是夜晚九十点钟的时侯,张雄飞身一拐,挨近一扇木门,他示意师父离远点。这时,他居然变了腔喊:“屋里人睡了没有?!”

屋里沉默了一会,有了应声。

“你是谁?啥子事?!”

“哟,我是谁,你都不晓得了么?”

屋里人似乎缓了口气:“啊呀,你是农机局的小田呀!你等等,我就来!”

张雄飞站在张雄飞两三步远的地方,朝四周望了望,没有发现什么可疑情况。老远,有一盏路灯闪烁光芒,偶尔看见一二个路人从砖墙砌就的平房一抹而过,如同鬼影。门响过,灯却没开,出来的竟是张雄飞。张雄飞披着川军黄呢军大衣出来了,一看是张雄飞,脸色马上就变了,就要堵门。不料,张雄飞一闪身猫似的挤了进去,好似一道回旋的风!

“你们是什么人!”

张雄飞惊恐不安地小声喊,两只手把军大衣拉住。

“小声点,闹大了你我都不好看!”

张雄飞反身进屋拉灯,还没来得及丢掉军大衣,屋里短促地响了一声,灯泡被一根铁棍迅速击爆。张雄飞在门外听到了女人的哭声,很低沉,好似一首在河边回荡的怨歌。立即,屋里传来“哇哇”的叫唤。

“你喊,老子今天掐死你,穿好衣服!”

屋里立刻奔出一个人来,黑影憧憧,弓着身,黑乎乎地在背上女人,转过头来,急切说:“杨连长,后会有期,师父,同学们走!”

穿回小巷,小城的路灯光线斜斜地从青砖白缝的影壁墙边射过来,夜色中的火神庙显得白惨惨的,十分阴森恐布。火神庙清幽的那道圆圆的门洞,走上三步的石级,沿石级往前走,右边就是影壁墙,头上是风火墙,左首就是张雄飞和他老婆的家,一间大概只有十平米的家。离家三步远是荷花池,平日里看得见水里的青蛙在池边张望,看得见一二株荷花叶上滚动着亮亮的水珠。张雄飞和他老婆的洗脸水、洗脚水包括洗碗水滋润了美丽的荷花。

张雄飞做得很诡秘,神不知鬼不觉,简直就是去自已的家,迅速果决不出一刻钟,把女人背进屋,再把女倒在床上。这时,张雄飞侠刚刚赶到,只听到张雄飞站在门口对他说:“师父,你回去吧。”

灯忽地一亮,门却邦一声关了,这一声响在极静的荷花池边激起一阵久久的回声。这一天夜晚正好是1976年的寒冬里的1月12号。

敌我双方呈胶着壮态的战场,在大后方的重庆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

这样的景像在同学们端一碗干饭的阳县机械厂如同神话一般地上演,重复着昨天的故事。


公社书记


这一年冬天,我一直在院坝里练拳。院坝是小厂首脑机关的所在地,呈门字形排列的几幢平房嵌在院坝边缘,白日里人进人出,一入夜便静得出奇。院坝里很是清静,几株挺直的桉树被星月朗照,清幽幽一地月光。在我下乡插队之前,就学过几趟拳脚,后因三年不堪回首的知青生活而有些荒芜。大约是快近元旦的时侯吧,这晚忽然有了笛声,悠悠扬扬地在半壁小厂飘荡,青砖白缝的影壁墙和书页型的木格窗,在月影憧憧的夜色里令人馋眼欲滴。笛声是从小院对面一扇子木格窗里透出来的,好一曲:扬鞭催马送粮忙!

笛声住了,一会儿从月亮门的小巷里走出一个人来,站在只有三级台阶的青石上,身上披一件上海式的短大衣。我慌忙住了拳脚,擦干汗准备穿衣。“不练了么?”来人不经意地问道,递一支烟给我。那时我不抽烟,便说:“没练,只在这儿走走。”来人个子不高,很灵便地挪了挪身子,即刻见到此人练过功夫的身骨。“小伙子练的拳?你不说我也知道,四川人爱练天罡。”

更叫我称奇的是,只须臾功夫,院子里就不见了来人的踪影,我好似听到了一阵风响过,即刻转眼四处张望,都没看见人影。我不由哆嗦了一下,难道今夜晚上要发生什么不测之事!难道我要在这里撞见了鬼不成!

突然,我身后那棵银杏树发出一阵可怕的蔌蔌声,极其缓慢,进而一阵紧促,再抬眼一看,从浓密的树影间闪出一个来,此人在空中作展翅状,两只脚儿在夜色里永驻。我慌忙在原地作了个《天罡八法拳》中的端枪手,准备迎敌。但晚了。我还没来得及转过身来,夜空中的那个人影已蹿到了他身后,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小伙子,别惊慌!”

我眼大了定睛一看,原来是这个神秘的不速之客,一时间感觉是撞见鬼了的意识荡然无存。这会儿,小院还是那么静谧,四处无人,只有阳县机械厂金工车间的车床马达声此起彼伏。

大概是夜晚10点钟光景,来人穿好衣服离开,他回首指着背后的那面青砖墙,对我说:“我就住在小巷头一间,晚上我都在。”

这是1972年冬天的一个很寒冷的夜晚,中国到处都在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斗争如火如荼,时不时听到有人传来耸人听闻的消息。成渝铁路发生了几起货车翻车事件,以及云南出现的反革命组织滇西纵队滇西纵队副司令,已经进入了四川,并有神秘的黑衣人到了川中这个小城。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阳县的山山水水,人们开始纷纷议论,在小城阳县机械厂的一条青石板小巷里,不经意间会看到一个黑衣人跟在你的身后,并紧随你寸步不移。小城的联防和公安都行动起来了,在小巷进出口布下暗哨,日夜守候,但都一无所获。小城闹得人心惶惶,人们从那条叫牛马巷的巷子走过时,都要回头张望,生怕有人跟在身后,夜晚便早早地没了人影,即使阳县机械厂晚饭后出去散步的人,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回到寝室便蒙头睡觉。

天没亮,挂在阳县机械厂电杆下的广播响了,通知今天上午全厂开大会,有重要事情宣布。早饭后,我看见阳县机械厂小礼堂里聚集了百多名公安,工人都来了。厂长站在台上讲话,声若洪钟。我溜到阳县机械厂伙食团灶房旁边的厕所去解手,回来时发现灶房柴屋里捆着一个人。那顶缘军帽遮住了陌生人的脸,垂着头,蜷缩在柴房时里。我深吸了口气,悄悄来到陌生人跟前,伸手一摸,还有热气。我忙把捆在陌生人身上的绳子解开拍醒陌生人:“你快跑吧!”陌生人惶惑地睁开眼,眼里闪着光波,想说,却说不出来。我慌忙从柜里抓出两个馒头,“你还等啥子!”飞起一脚,踢在陌生人的小腿上。陌生人慌不择路,跑了——

风一下裹进来。冬天的川中腹地一派瑟瑟。从此,没了陌生人的身影。

三十年后,我见到了一个人,这个人自称是当年的那个陌生人,并递过来一张名片。我所在的国企眼看就要垮了。我说,我会来找你的。陌生人握着我的手,我等你。很长时间过去了,我没去。很多人感觉遗憾,说这个人早晚会发达的。我不以为然,燕过留声吧。笑笑。

这个人就是张雄飞。

这时,县城阳县机械厂很远的火车站传来火车的鸣笛声,黎明正在到来,黑夜在川中大地无边无际地漫延,渐渐地散去。冬天的清晨,寒风丝丝地逼人,几颗星星挂在天上。我和张雄飞,还有张雄飞出了阳县机械厂大门,守大门的钟大爷极不耐烦地开了门,然后又回去睡觉去了。

走到阳县机械厂红砖围墙外的一条小巷时,小巷里已有人出门倒罐子。张雄飞背着一个马桶包走在前面,回头对张雄飞说:“哥,你看那红砖围墙有多高?”

张雄飞望了一眼说:“一丈多吧!你想飞过去?”

张雄飞将包递给我,说:“试试吧!”

说罢,此人脚穿一双白色的球鞋,一条黑色的管裤,他在冬天里内衣只穿了一件长袖海魂衫。就是这个相貌清奇的人,给了我和张雄飞一个惊喜。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从远方来的不速之客,将马桶马交给我之后,只退了几步,然后是助跑,起步:只见他一猫身,两只脚夫儿迅速往红砖围墙奔去。就只一瞬间,张雄飞已经抓住了砖墙的顶端,一条腿刚刚跨上去,另一条腿连整个身躯早已射到红砖围墙里去了——

张雄飞低声对我说:“看到没有, 这就是传说中的飞檐走壁!你赶快去叫钟大爷再把铁门打开。

我转身朝阳县机械厂大门跑去时,张雄飞已经从红砖围墙的阳县机械厂翻砂车间走出来了。钟大爷穿着一件厂里发的大衣,用一种愤懑的眼神看着张雄飞这个从翻砂车间转出来头的人。

“你是干啥子的?”钟大爷作为阳县机械厂的保卫人员,是有权过问的。

张雄飞说:“过路的。走错了。”

我赶紧向钟大爷解释说:“他到里面去解手,对不起哈,钟大爷!”

我是阳县机械厂的正式工人,也是有权带一二位朋友出入阳县机械厂的。那阵子的阳县机械厂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3毛钱一份的回锅肉吃得阳县机械厂人嘴巴流油。

阳县机械厂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跟伙食团无关。大学生老陈的老婆生了孩子,很多人说不像老陈,倒像电工张六七,问题复杂了。那时侯还没有所谓的DNA,可以作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亲子鉴定。老陈离开阳县机械厂去凉山出差,带回牛鞭老婆就有了孩子,他想到了这一点,但找不出证据这孩子是谁的。你说是电工张六七的,你得拿出证据来!而电工张六七还蒙在鼓里,他夜里也在加班加点地造人。

张六七深夜造人很有讲究,他曾阳县机械厂大门边的木条椅子上悄悄 对我说:“老弟,你看畜性都是从后往前头整哈,不分时间地点。”张六七的诡诈在阳县机械厂是出了名了的,他的意思是你猜猜人咋个整?果然不出所料,我问人怎么样?张六七说,别人我不晓得,我日婆娘从来没有从后头整过,那时畜性得嘛!人是啥?高级动物!

更让人不能理解地是,张六七在这个时侯告诉了我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老弟,干这些事是不能当饭吃的,三天生血,七天才生精,而且只能在上半夜整,过了了午时,阳气就往下转,你看阳县机械厂好多人一张脸青格格的,就是乱整遭的!

老陈的婆娘生下孩子,老陈拒收,说是张六七的,奇怪的是,张六七的孩子生下来更像老陈的婆娘!阳县机械厂议论纷纷,都说阳县机械厂造成的打谷机打不起谷子,阳县机械厂的插秧机插不起秧子,阳县机械厂的同志造人也出现了尺寸偏差,张冠李戴,好耍!

张六七没有喊冤,他还是默默地为阳县机械厂接电线修马达,闲时挂着电工夹坐在大门边看进进出出的男人女人,两眼放光。阳县机械厂的很多大型设备离不了张六七,没有他阳县机械厂硬是不得转。对于大学生老陈怀疑的目光,张六七常常付之一笑,上前递一支烟,说:“别人说同学们俩还像呢,你说是不是!”

日子一长,阳县机械厂开始为生存战斗,再没有出现这些性心理传奇的故事。

张六七没有住在阳县机械厂,而是住在城区,但午饭大都在厂里吃。这天中午,伙食团卖肉包子,这个消息一经传出,阳县机械厂再度引起轰动,杂种声不绝于耳。阳县朋友说的杂种不是恶意,而是对一件事的感叹!大家一听说今天中午卖肉包子,此消息原来是伙食团封锁了的,想给同志们来个惊喜,不想竟被好事者揭竿而起。阳县机械厂人兴奋得忘记了自已的姓名,本来是12 点下班,不到11点半伙食团门口就排了三圈人了。老陈又来晚了,这一回他没有激动,而是悄悄地插队。立刻有人发现了他,在后面吼了起来,这正是麻子老陈想要的效果。这时,人群大乱,阳县机械厂的男男女女,一窝蜂朝伙食团窗口挤,麻子老陈在人群里一动不动,他让女同胞的胸脯无意识地自已的胸前擦来擦去,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张六七站在一张石桌上看得清清楚楚,他在说:“狗日的麻子,专门往女娃儿不方便的地方挤!”

阳县机械厂的馒头稀饭是做得最巴适的,馒头酥软雪白,稀饭热洛可口。不过,打稀饭拿馒头也是有讲究的。

阳县机械厂伙食团的窗口隔三差五地发生口角之争,甚至大打出手皆因炊哥同志与阳县机械厂人不和谐造成的。双方经常因掌勺的人拿着勺子一抖再抖,打稀饭的便破口大骂。窗口里的炊哥也不示弱,在案板上抓起菜刀就要出来拼命。阳县机械厂人连忙劝住,一场硝烟散尽,阳县机械厂的轰鸣声再次响起,直到90年代初阳县机械厂完全垮台。如今,阳县机械厂人好怀念那个红烧肘子和肉包子的年代,都说,时间过得好快呀!


这一年冬天,同学们代表阳县机械厂去芝麻公社改土,所谓改土,其实就是耍。去的大都是各企业的老当,有氮肥厂的厂长,有省公交局的局长,有农机厂的革委会主任,有阳县机械厂的大学生。三十多人分别住在三间保管室里,当天夜里稻草铺就,马灯挂在泥土墙上。这天吃过晚饭,散步散步,转田坎的转田坎,掏牙齿的不在话下,天黑下来,同志们大都回到了保管室,你说在城里可能还好一点,70年代没有电视,没有戏曲,大家坐在这间泥土屋的房梁下,听屋外冬天的风从资阳乡下的芭茅草刮过。这时,农机厂的一个老几看过手表(至今不知名和姓)提议一个来一段晕段子!公交局的老沈是上海人,他首先说:“那就从阳县机械厂的老陈开始!”

老陈是大学生,本地人,戴一顶铁路布帽子,脸上有几颗白麻子,说话很好笑。他一讲,就是女人,说有俩口子上床前必定要吃点东西才睡得着。这天夜晚吃啥子呢?女人情欲很强,夜夜都想,于是就对男人说咱们去弄点壮阳的东西来吃吧!男人说只有牛鞭最好,这阵到哪里去弄牛鞭?没多久,男人出差去凉山,在民族地区很容易便找到了几节牛鞭,而且是干的,拿回来磨成粉吃。

故事讲到男人去凉山公干一去数月未归,那时又没有手机电话,只有写信。男人在信上说他在凉山挺好的,主要是去查一件阳县机械厂的事情,一时半会回不来,你在家里安心等待。女人在家里奈不得寂寞,肚子却一天天大了。

这会儿,保管室的墙上挂着一颗铁钉,马灯就挂在土墙上,马灯刚好照着麻子一张脸,好看极了。老陈讲得眉飞色舞的时侯,突然昏昏黄黄的马灯下,纸烟灰腾空而起,火红的纸骸随地飘飞!氮肥厂的厂长大惊失色地跳起来,喝道:“遭了,王老当你哥子莫今黑了收本钱喽!”

原来,省XX局的书记在听故事的时侯,一支烟接一支烟地抽,抽得满屋浓烟。幸好,这是重庆土墙房,到处是裂缝,烟就顺着那些裂缝飘走了。可不幸的是,在这间保管室抽烟的不止王老当一个,好像除了一个钢管厂姓李的不抽,屋里的人都在整。更不幸的是,这些抽烟的人又不自觉,烟灰就直接往稻草堆里抖。对了,一来二去,正如毛主席说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时,保管室的人哗地把目光对准XX局的王老当。王老当羞愧难当,急忙把烟掐灭,扔到保管室外去了。户外是冬天的夜晚,四周很寂静,水汪汪的冬水田一块接一块,波光闪烁。

老陈的故事没能讲完就被突入其来的不和谐的声音烟没了,原本一个很有味道的故事被王老当的烟灰抖得没有了,大家于是便叫王老当来一段更晕的。王老当东西也多,清了清喉咙,慢条斯理地讲起了一段故事。故事还是讲的性,就是东西多了,就不能变成精,不能变成精就不能变成人,因为你的水跟他的水是不一样的,所以难以变成人的胚胎。众人一阵哈哈大笑,笑得这间保管室顶上的谷草一个劲往下掉草灰,这时侯王老当的笑声也来得霸道,笑得连墙上的那盏马灯也直摇晃。

这天夜晚我半夜起床去户外解手,看见竹林后面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抱着另一个人,两个人抱得很紧,下半身不停地扭动。我慢慢梭到竹林跟前慢慢看,没有想到在我的旁边早已有人蹲点,看不清是谁。他也发现了我,叫我不要开腔。后来,我无意识地摸到了他的裤裆,这才惊奇地发觉此老几的裤儿下半身早打湿了,可见那东西儿魅力有好大!

彼此在重庆的户外蹲久了,都有点遭不住,我看见抱得很紧的那两个男女开始动作,还是男上女下,天当被地当床。

这个女的就是当地的妇女主任,男人是谁,同学们都没有看清楚。因为妇女主任和公社书记到同学们改土的劳动工地来过几次,很满意大家伙的工作。妇女主任很白净,胸脯挺诱人的。检查完工作后从同学们劳动的工地下面走过,妇女主任跟着一行人走过了,钢管厂的赵永红手撑铁镐曾经惊骇地叫了一声阳省语:“哦哟,啧啧,那对奶奶,我日他妈——该歪哟!”

三间保管室,谁知道这天夜晚是谁溜出去了呢?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情形,也就是今天无处不在的所谓性心理活动和性行为。如今有了手机有了电视,同学们那个时代称作的烧立焊,好像转移到了一央的星级宾馆或者孬一点的钟点房,原则上还是叫作开房。如此,可见在革命尚未完全取得胜利之前,阳县机械厂作为中国工人阶级的一部份是有历史意义的,像一泓小溪水日夜流,潺潺地流,陈大学非同凡响地在水里当了铺路石吧。

赵永红什么时候从农村调出来,到了化肥厂,我还真没弄明白,而且是资阳人称的二号老当。

在我的印像中,赵永红是同学们一起插队的知青,是公社点名不能出来当工人的再教育对像。

公社柯鸣书记在一次公社知青大全公开点名说“像赵永红、张雄飞、幺波罗、牛魔王、大马儿、小马儿、还有什么向日葵、刘屎尿都是不能能到国防厂的!”

中国知青从农村调出来是1971年初春,与同学们和张雄飞、张玉兰一起去的同学都相继回到了重庆,当了一名正式工人,接下来该提干的都提了干。张玉斗是暂时没有离开,原因不明。

在我上调到县阳县机械厂之前,张玉兰神秘地消失了——

有人说张玉兰身怀七甲回重庆生孩子去了,有的说张玉兰到成都看月子病尚未回来,甚或有人造谣说张玉兰出国到香港继承她干爷爷的遗产,不会回来了。

事实上的张玉兰躺在公社卫生院里生下了一个女孩。张银光当晚就端着红糖荷包蛋去了卫生院。公社书记得知这一情况之后,据了解肠子都悔青了——公社书记这么一条大汉竟在若干次想下手而没有下手动了侧隐之心时,另一个土匪捷足先登,这是公社书记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公社书记生气地说:“这是谁在造谣,把他给我抓起来!”

公社书记当即就把酒碗砸了。


再相逢


就是这个风雨如磐的冬天,一位在大国企的宣传干事兼摄影师,邀请我走进了他的书屋。宣传干事说:"我的书屋在防空洞里。"原来宣传干事是集团公司的人武干部,经常写点三五百字的新闻。当晚,我便去了宣传干事的防空洞,防空洞大概只有在山城重庆才最具特色,因为到处都是山,防空洞就钻在山的腹部里。他们刚走近防空洞时,只觉得一股寒气渗人的冷气鱼贯而出,从深黑的洞里娓娓向铁签门口外推进。"呃,怎么回事?"我问,宣传干事并不回答,他这时正把钥匙插锁孔。锁重达一斤重。这当儿宣传干事把一根铁链和锁弄得哐当哐当响。我后对人说,幸好是黄昏,若是在深夜,情况可能不堪没想。我果真对宣传干事这样说了,宣传干事付之一笑。他已推开了铁签门。

拉亮门后的灯,100瓦大功率火炮得防空洞照耀如同百昼。写字台紧靠铁签门的一半,旁边是一把滕椅和一只公文柜。宣传干事对我说:"白天我在工地办公,晚上我在这里办公,写文章看照片。"说着坐到藤椅上拉开抽屉,取出笔杆了在把照片交给我后又说:"乘风时抓拍的。我两只手捏着照片仔细端详:照片上是一对男女,女的看上去很年轻很漂亮(现在漂亮有个化名同叫:性感)。女的伸出的是两只手:两只手都抓住男的的西服。男的只显出了一个侃面,也就是脸的轮廓,而女的一只手恰好抓在男的后背上。

我说:“这就是有点不好看了。他们在干啥呢?”

宣传干事没有回答而是站在藤椅上,从公文柜上的一口皮箱里取出两捆报纸。

我在愣的片刻间,宣传干事已经把两捆报纸扔到写字台上了。我便放下照片去看宣传干事的报纸。

宣传干事把旧报纸一一解开,抖开给我看。《炮打滇西纵队副司令部——我的第一张大字报》。

伟大领袖头戴绿军帽身著绿军装,庄严地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向宣传干事挥手。宣传干事更正道:"不是向我挥手,是向红卫兵挥手,那当儿我在部队上呢,怎么可能向我挥手呢”

据称,当过兵的宣传副部长曾经是一名骑兵,在雪域高原的边境上剿过匪,他的一条胳臂被土匪用马刀砍杀过,至今仍有一道殷红的伤疤。然而,宣传干事的心思后来转移到了收集10年内乱小报上,可见其30年前的战略眼光。

"呃,你看这些报纸有没有价值?"宣传干事问。

"这要看时间。"我说。

宣传干事点燃了一支烟凑了凑身子说:"就是50年100年以后。"

我俯下身问:"你今年多大?"

宣传干事伸了5个指头,羞涩地说:"这个数。"

"那你还等什么?"我说:"50年100年你在哪里?"

宣传干事颇不以为然,坚持说50年100年甚至更远,这两捆报纸绝对价值连城,是无价之宝。我,这时才明白,宣传干事盛情邀请他来,就是冲着"无价之宝"这四个字来的。

"朋友,无价之宝噢,懂不懂?"宣传干事几乎是吼了起来。防空沿顶上就是一条公路,一辆一辆的出租车无声地跑过。我看到这样的讨论即无意又无意思,只有无聊,便笑笑说:"是是是,你说是无价之宝就留着吧!"

我他好好的也不是一盏省油灯,追问到宣传干事:"这张照片我猜不出是谁,你说说看是谁,在干啥?"

最后这句话将笔标的性情激发起来了,他认真地将报纸捆好,放进皮箱用号码锁锁了,重又坐回藤椅,接过照片说:"真猜不出来?"我:"说真猜不出来。"

宣传干事啪啪地在照片上拍了拍,然后放到唇边吹了吹,神秘地笑道:"朋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准备把这张照片送去参展,就是摄影展。

“这和照片上的人有什么关系呢?”纸问。

“你仔细看看他们在干什么,他们背后是什么地方?”宣传干事问。

果真,经宣传干事这样一提示,我看出几分端倪了,激动地说:“这是著名的红宝石洗脚城,女的抓住的是一个嫖客”

“"这就有意思了,女的为什么不来抓我呢?”宣传干事问。

我一拍大腿道:“没有拿钱,或者没有拿够钱,是不是?”

宣传干事说:“聪明。你看看这个真的是谁,而不是像谁?”

我又经过仔细辩认,皱着眉头说:"好像是赵永红赵副部长”

宣传干事说:“不能好像,要一锤定音。”

“赵永红!这个披着羊皮的狼!”我说。

这一段描写是真实的,绝对没有丝毫杜撰,当天傍晚7点钟的《新闻联播》,播放了美军开始轰炸伊拉克的镜头。两个坐在防空洞里的中国人对此一点不感兴趣。

赵永红甚么关头加入了我人民解放军剿匪部队,张雄飞一句话没说,因为他的经历也过于复杂而在入党问题上屡战屡败,痴心不改。

1975年4月30日,蒋介石在去世后,中国有关方面没有再追究知青收听敌台的事,更主要的越战正打到胶着状态,中国政府派出的秘密部队正在越南北方作战。这一年年底,我解放军部来四川接兵,一眼就看中了身体强壮特别机敏的张雄飞。公社坚决不放人,接兵部队说:“同学们看中的是这个人的一方面素质!”

秘书马上给接兵部队打电话,说:“这个你们不能要噢,坏得很啰!”

“到底有多坏,你们说清楚,不要含糊其词的好不好?现在正是国家用人之际,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接兵首长说。

公社的确拿不出更具体的事实,只好在张雄飞当兵的问题开了绿灯,放他一马。

张雄飞去云南前线的时侯,恰在此时好是翌年秋天,中国援越部队一部开赴前线,张雄飞在我军北方陆军学院侦察专业毕业后,立即赶赴云南的。张雄飞到达前线,在著名的胡志明小道,最成功的是在一个崖洞里击毙曾远赴大陆的特工107号。那是一次短兵相接的战斗,连续发生了几次交火。张雄飞率先进洞,他以为洞里的人全被炸死了。当时的情况极其复杂,这当中有各个国家的人员都在参战。打死的不仅有美军,也有南韩和以及澳大利亚的部队。派出的多是间谍。间谍的任务不光是收集情报,同时还配合美军在越战中搞暗弑、爆破、审讯等等。

此时,张雄飞钻直洞里后,恰好藏匿在一处石缝间,他扔了一个烟雾弹进去没有发现人,就大胆往里走。这时,从后头冲上来一个将他紧紧抱住。,张雄飞很快一个黑虎背羊,将此人摔翻在地。张雄飞以为胜利在握,一不留神反被站起来的那个人一拳打翻在地。张雄飞与这个人地上连续滚拼打了好久。张雄飞强健的体魄战胜了,他在农村的黄泥巴里滚打过,那是不成问题的。张雄飞最后死死地将这个人压在身下,这时侯张雄飞的战友冲了进来,一阵乱枪将其击毙。

打扫战场时,在死尸的衣领上翻出这个人的部队翻号和姓名,这个人叫张雄飞。假的。

此现像正应了中国一句古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张雄飞的这一段人生经历已经载入我军战史,作为传统教育流芳百世也作为我军连续作战不怕牺牲不怕疲劳,几天内连续打几仗的作风,写进我军部的光荣史。

很多年后,女知青张玉兰与张雄飞在同学会上相遇时,都是半百之人,正当年华的英俊与美丽荡然无存。二人坐在重庆苏军烈士墓前的花丛中,擦了28张纸,就是今天人倍受尊敬的说法:餐巾纸。

末了,张雄飞破鸡毛而笑,说:“毛泽东时代的纸用来揩屁股。”

临末,张玉兰掩绣眉而说:“现在的纸用来擦嘴巴。”

张雄飞的历史也是查不得的,也是查起来需要拿话来说的。在革命的征途上,赵永红和张雄飞是两个冲棒,是两个重庆人称的天棒,在同学们知识分子今天看来:则是两个搞屎棒,把咱们主席的战略布暑全搞乱——不然,同学们抵达社会主义金桥的对岸指日可待。



新婚燕尔,二人过了近一年竟还没有洒泪而别,并不是说这一场戏结束了。不是。没有洒泪,正好说明这个泪在即将到来的同时,将是何等的珍贵或者说非常不一般的伤感!

张雄飞有一天对张玉兰说:”我要出去一趟,等我回来!”张玉兰欣然道:”同学们已经有孩子了。”张玉兰笑笑。看见张雄飞收拾起一个旅行包出发了。旅行包是同学们通常看到的印有一架大飞机。张雄飞离开家是一个秋天的清晨,没有回过头来一直往前走,走到一辆军用吉普跟前再无踪影。

此后发生的事令张玉兰常常泪湿枕头,她望着墙上二人结婚照不能入眠。这一天张玉兰就是在楼上等那一声敲门声,等了若干年,现在这个终于却再没有到来。

以后,再听不到唱”社员都是向阳花”了,这些人都在一夜间走进了电视机,四川评书中的剑侠在偃旗息鼓之后又大张旗鼓地回来了。一个平常的傍晚,张玉兰看见一个面影清癯的人扛着包走进了他的视野。

张玉兰似乎早就发现了张雄飞的秘密:”你究竟是什么人?!”

张玉兰猛一下看见张雄飞满面风霜的脸,左腮上似乎是一发暗枪击中并划破的伤痕(其实是光影的作用)。这个身材并非伟岸的男人站在那里,扛着那个印着大飞机的旅行包,一言不发,看着面前的妻子时,这个已近花甲的人说了一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谁是你的团组织?”

若干后,张雄飞对张玉兰说:“同学们都在演节目。”

张玉兰说:“不要乱话,亲爱的张总。”

二人轻轻相拥,当晚又相拥而眠。天上的星朝北斗,地上的葵花向太阳。

张雄飞愉快地对姐姐张玉兰说:“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家的生活!”

张玉兰含羞而笑:“那是。幸亏当年姐儿把输卵管扎了。”

如今的同学会,成就了许许多多不曾将爱情进行到底的同学,成了一种时尚和人生的起点。这一天的同学会,好些男女同学都把擦眼泪的餐巾纸,用到了极致;先是用来擦泪,然后捏成一小团纸砣,在手里慢慢地握着,自己都忘了扔去。重庆是著名的山城,满目皆是青山绿水,可惜了那一砣雪白的餐巾纸在张玉兰手里捏到有了汗,才一顺手扔了出去。那纸,便滚落山城的草丛中去永远不见了踪影。山岭之下,一条蜿蜒的盘山公路和远远的一条长江,尽收眼底。再往远处,便是重庆高低起伏的大厦,一幢接一幢直挂云帆济苍海。重庆数百所大中学校的同学会选择在南山的青山遍野的草丛里相聚,是有道理的,也成就了人类文明的进步和发展。南山前面是黄山,不是安微的黄山,是著名的抗战遗址——重庆黄山。当年盟军总部就在黄山,蒋介石的云岫楼就在黄山巅峰上,一幢青砖白缝的三层小洋楼,朱红走廊、雕花窗格、十分老旧的窗明几净的玻璃,四周极目远眺的盘云松,极是今天休闲的去处。若干年前,日军轰炸机不远千里万里轰炸黄山。蒋介石和宋美龄藏身的防空洞如今仍历历在眼前。张雄飞和老同学张玉兰离开了队伍,漫步有就是蒋介石和宋美龄的防空洞。洞很隐蔽且窄小短促,仍能看到当年蒋宋二人为躲避敌机在洞内休息的影子——那是今天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初67级的张雄飞和张玉兰不可想象的。万籁俱寂,耳畔只有松风和涛声,张雄习和张玉兰置身于松涛之中,平常里在集团公司工作的所有紧张和人与人之间的??消失怡尽。二人就像久别重逢的夫妻,在这里一再相拥,让泪水沾润了张厂长的T恤和张玉兰的一件兰花花的蝴蝶裙。古人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张雄飞和张玉兰选择离开了同学,漫步于黄山的林中草径,应当说此是作为集团公司老总人选的张雄飞的聪明决定。

一会儿,风起来了,这里的风可以听到与松涛一起鸣叫的啸声,如同箭矢如同疾风劲草如同在生活中滚过的惊涛骇浪。

张雄飞与张玉兰再一次紧紧相拥。


老板时代


两个在特殊年代誓产两立的老同学在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岁月里,有期而遇,热烈握手。

一个在10年内乱中为保卫和平而英勇善战的同志,一个在插队的农村曾经当过数日杀猪匠的人到今天的现代企业家,一跃成为率国企员工共同致富的企业明星。张雄飞重新从医院的病床边站了起来,他说我一定要见一见这个作家赵永红的话,再没有下文。赵永红再一次见到张雄飞,是在一次大型红歌会上。同学们这里的所谓步行街据称有一个全国最大的电视屏幕,也有一个全国著名的楠木板舞台。张雄飞先在台上讲话。这一天是红歌大赛,张雄飞在台上打拍子,站在台上合唱的演员,全都来自这个大国企机关,朝九晚四制。赵永红站在观看的人堆里,伸长了脖子在找乖巧玲珑的小蒋。赵永红不知不觉挤到前排首长旁边去了,这时两个彪形大汉移步过来,不由分说轻轻一架,赵永红就像田里的秧鸡被提出了会场之外。赵永红还想争辩说,张雄飞是我的兄弟伙,前几天张雄飞还请我去写财富故事呢!

会场上红歌唱到“娘啊娘,你要把儿埋在山岗上(不要把儿埋在半路上)……红歌喝越红火,会场上没有人注意到赵永红被二名特警大汉甩出场子之外,这一点令赵永红略感欣慰。在场的观众来自城乡各地,包括来自城口、万源等革命老区,看着一个瘦小的青年戴眼镜者被执勤的特警提出去丈外,这些背着竹背兜竹背兜里装着孙儿孙女的中青年妇女,笑得合不拢嘴,狗日的,谁叫你们这些城市人平时那么子要不完吃不完!

赵永红镇定下来,他经常都在想不是演出的人要不得,是看的人要不得,这其中不乏几个写小说写傻了写神了写疯了的所谓作家,更不排除人渣中还有人渣,把大红花戴到脑袋瓜子上又唱又跳的傻子和那些已经开始倒计时的老屁眼虫。如果,会场中间不是坐满了摇旗呐喊的“内部油碟”(熟人),还有站了一圈威风凛凛的特警战士,恐怕今夜晚下的红歌会早就变成了摸包贼的群英会。

半个月后,赵永红上网寻知音,居然有一位女士快速加了过来。这个女士的网名叫““醉在红尘”。赵永红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他在QQ上马上回复到。我是“梦相随”。

一路聊下来,原来办公室小蒋等的是老板张雄飞的儿媳妇,这令赵永红一时心情复杂,当夜辗转反侧。

不幸的是,赵永红在另一次所谓采访回来的路上摔伤了,整到了连二杆(膝盖骨)骨伤科医院离大国企大楼的近千米之遥,很多年前是一个农村卫生院,现在远近闻名了,除了西藏拉萨没有病人问起来,全国人民整到骨头、腰杆的患者都幕名而至。赵永红一瘸一拐包了打药出来是巧遇妇女主任。妇女主任也没有掉头就走,看了一眼赵永红,一本正经说,你找哪个医生看的?赵永红说,挂的专家的号呀!妇女主任说我现在给你写张条,你去找马老师。条是这样写的:“马老师,这个同志是写同学们赵永红作家,请多多关照,谢谢!”

第二回换药包括所谓复片,赵永红的医保卡倒汲进去275元4角3分。专家号更专家,从原来的10块加到20。专家的药当然更专家,普遍患者用药一块钱,专家开的药就是100。

从另一个渠道,赵永红了解道,人家还后悔请他来写啥子财富故事,说为什么不请一个同志们信得过的作家来描绘同学们未来的蓝图呢?难道同学们的预制板厂和现代化的杀猪场,出门还是两腿泥吗!说得更准确一点,那个赵崽儿就是个杂皮得嘛!你喊他来写,肯定是乱说啊!这种人对同学们乡镇机关事业公社食堂朝九晚四长期都有看法,甚至含血愤天!

那天,从张雄飞的办公室出来,一起出来赶车的同类写手中一个年轻女教师说,前些年香港电视连续剧〈〈霍元甲〉〉首次在本市的黑白电视上公演,国人压抑了许多年的所谓惊喜全都爆发了,连续剧播映到中间插播广告时,晚报说出现了一个惊人的奇迹:一个住在永驻厂青年村的青年汉子从屋里蹦出来,跳到青石头砌成的栏杆边,硬是往天上作腾空跳跃,一跳便是八丈高,他高声喊叫道:“绝了绝了,太精彩了太精彩了!”青年村居住的都是永驻厂职工队伍中家里扯皮分户出来的中青年同志,听到这么激动人心的叫喊,立马跑出来,一看,都纷纷甩脑壳:“哦,是他嗦,那是个宝器得嘛!”年轻女教师说,这天晚上大约10点钟左右,平时人挤人拥的农贸市场,一到晚上静如古刹,但就是这座古刹发生了一起血案。那时侯尚没有所谓110和120,一个花季少女被连捅数刀,凶手不知去向。

赵永红问年轻女教师,那个时侯你几岁?年轻女性说,大概二三岁吧,怎么啦,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赵永红说,你说的那个人有点像我当年30来岁的样子。

不到一个月,小蒋与张雄飞的儿子结为伉俪。赵永红的QQ上再也没有见到““相思只为你”。

身怀七甲的小蒋开始简出。拉皮条是张雄飞。赵永红回到现实中,感觉现实更加现实,暂时又没有写的,赵永红便一头钻进了那些所谓情爱小说穿越小说里,并发到新浪网读书频道。用的笔名就叫:书剑英雄。这里头有误解,是赵永红整错了,不是据说而事实是秘书小蒋主动投桃报李,将自己柔弱的身子骨交给了老板的1米83的大汉儿子。更不是张雄飞拉的皮条,不懂法的人乱说,胡说,给咱们尊敬的张雄飞搭一砣。张雄飞未置可否。一笑置之。

“相思只为你”其QQ头像不再闪烁。赵永红像哈(傻)儿一样坐到天明。他对他本人说,写作就是写作,由于许许多多的原因,你不能乱说,同志们在齐奔小康共同富裕的路上,天涯路上相逢一笑,排排坐吃果果。

现在写的人多了,抄的人多了,看的人也多了;现在背背篓在所谓步行街转的农民工妻儿老小多了,唱红歌的多了,看女娃儿旺实和不方便地方的坏人少了。一句话,杀人的人少了,扯皮的少了,耍朋友不成跳江跳桥的少了。张雄飞在另一个会议上布置工作并作总结性发言。张雄飞点燃了一支22块钱一包的玉溪说,赵永红是有东西的,这同学们得承认人家。赵永红同志唯一不足的就是说话丢头(水分)太大。下次不要喊他来了。

不喊就不喊,赵永红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成就了老板张雄飞。


送你一片红叶


1989年苏联的十月革命划上了句号,这一年离中国知识青年所谓的上山一乡过去整整20年了。

这天午后,一个人开着车,车里坐着一个年轻时尚的女子,他们离开了城市,这辆保时捷汽车一路飞奔。大约四个小时后,他们便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完全区别于城市的乡村景致。山涧在溪谷里信流,一行白鹭永驻在天上,极静的乡村景致里,远远地看见一二个村人和孩子站在竹林下,朝一条泥泞的公路张望,那些流着鼻涕而后鼻涕干了,手里端着碗的孩子是城里人的最爱,城里人常常将这些可爱山水与小孩的照片发到网上,让人感到只有生活在他们这样的国度才能看到这样的美景。他在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这时他才记起问问女人姓什么,想了想还是没问。女人从他的车上下来,他跟着女人往山里走,翻过一座山梁就看得到女人的家了,很朴实的农家小院。遍山都是柑桔树,红桔满枝头,你走一路都碰得到头。一路上他不停地询问,家里还过得好吧?孩子多大了?关于她父母的事却没有想起来。是一户独院,看得出她家人在的时侯,屋瓦上到处是鸽子留下的粪便,已经干硬,如今再经雨水淋漓,已显出了粉白的痕迹。走拢女人的家时,一条黄色的狗从三合土地坝站起来,朝他叫了几声被女主人喝住了。这天夜晚是吃的农村腌的腊肉。他看见一间高阔的房梁上挂着腊肉,腊肉被早晚腾起来的柴烟日夜薰烤着,日久月深早已变成了深黑色。女人把腊肉用淘米水浸泡过后,然后提在手上,一把菜刀在菜板上一片一片地切腊肉,腊肉金黄而芬芳,切下来的肥肉在菜板上淌着油,门边便蹲着那条毛色深黄的狗,一只麻色条纹的猫也在朝灶房张望。

现在,当他站在离女人咫尺之遥的门边,仔细聆听到了女人睡在床上的动静,那在乡村万籁俱寂的黑暗中,一个美丽的年轻女人在想啥呢?门里什么也没有,他抬头望了望夜空,发觉这个远离都市生活的夜色里是应该发生一件事情的。他试着推了一下女人的房门,门一点声响都没有,慢慢地绽开一道隙缝。他跳动着的心脏,猛地加快速度,再往前一推,他的一脚已经落到了这一间屋的边缘。凹凸不平的泥地上一个影影卓卓的人来到了这个女人床边,一只手缓缓地顺着床沿摸过去。他异乎寻常地感觉到了另一只手的热量。是女人的手。女人一把将他拉到床上,翻身滚过去将他紧紧地抱住。谁也没说话。他感觉在梦境里。因为是秋天;秋天不是收获的季节吗?他收获什么呢?他默默地想。然而,当他真正试着推门的时侯,门竟然纹丝不动,想像中的景像被夜风搅得七零八落,不知去向。黎明到来时,他悄然退去。一条守在门边的狗也慢慢地摇走了。

从这里开始,赵永红开始记录下了老同学赵永红和张小妹,从恋爱到婚姻的全过程,于是启动了他的第二本书的写作《醉在红尘》。而书中的赵永红却从此迈向他的青春之旅。

现在,赵永红开着车,载着我雄飞18岁的张小妹往四川农村进发。当张小妹看到亲生父亲张银光在见不到亲生女儿,早已病卧在床时,张小妹为老父扔下一叠钱之后,扬长而去,说:“我还要过我自己的生活,不好意思了,老爸,等我挣到钱再回来看您吧!”

这时,张银光看见女儿跨出了门槛的只影,大叫一声:“雪儿啊!”一口鲜红的血喷薄而出,呛在褐色的泥巴墙上,一命归天。张小妹回头一看,并非是老爸呛血而死,而是从床铺下的谷草里摸了出一支支手枪抵住自己的咽喉开枪而亡。这一声暗哑的枪鸣久久地在这间破屋里回荡响——

血,一点一点地慢慢凝住。门外的一群鸡咯咯地叫,如同当年装扮成风水先生的重庆军统特工演出的一场戏剧。然而,就是这场戏剧改变了国军第五战区187师在中日前线的格局,扭转了被动局面。蒋介石在重庆黄山云岫楼中国盟军总部,得知这个情况后,欣喜若狂。

雪儿是张玉兰与生产队长的私生女,为甚取雪儿,据了解是生产队长为了早日实现城里梦,专门为女儿取的这个具有洋名的名字。现在,雪儿已经是城里人, 这一点无疑亦可让生产队长九泉之下放心而去。赵永红走上前去,把生产队长手里的这支德军点37鹰式手枪轻轻摘下来,用一张报纸包裹,然后放进包里最后拿到车上放好,对张小妹说:“你爸爸是一个好人。好多悬而未决的案子现在都可以结了。走吧!”

生产队长的这一生就如此了结了,从农民到土匪再到农民最后归于尘土,他有了一个宝贝女儿和两个儿子,算是对人生有了一个交待。老婆前年得病去世了。公社书记早已离开太鱼公社,房子买在省城成都,不再回来了。

公社书记听说生产队长自杀的消息后,一点不惊讶,说:“他早在同学们野战军17团进川剿匪时就该灭亡的!好多事说不清楚啊!老弟——”

是赵永红在给公社书记打电话。

“他那支枪呢?”公社书记问。

赵永红在电话里说:“已经交省厅了,海外机关还在寻找这支枪呢!”

公社书记大放异彩,说:“太好了,这说明同学们的一切工作都可以胜利完成任务了!同学们为寻找这支枪踏破铁鞋无觅处,有同志还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啊!”

赵永红与张小妹的婚礼举行那日,张小妹的母亲也赶来了,她笑着对赵永红说:“你狗日的吃了竹子,又摘笋子!”

赵永红一时语塞:“红玉这话从何说起?”

张玉兰说:“没事,我是跟你开玩笑的,现在什么时代了,你以为姐姐真那么封建吗?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婚宴上,有人说如果赵永红不是老板,张玉兰能答应这门婚事吗?不过有人立即否定了这种观点,说:“你没有看出来,那个叫张小妹的好像有几个月的身孕呢了!这叫奉子成婚!”

这一年秋天,川中农村地的一个乡镇上,赵永红开车去考察一个项目,他听到了一种熟悉的声音,好生激动。赵永红是20世纪50年代生人,他感谢今天的时代给他带来了18岁的张小妹,如果是从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这时侯他仿佛听到一所乡镇小学里传来朗朗歌声:“北京有个金太阳,金太阳,那不是金色的太阳,那是领袖毛主席发出的光茫……”

听到这里,赵永红的眼泪哗地哗下来了。

在如今的中国,用草纸换金龟,用砖头换美元换人民币已经是过眼烟云。一个远道而来的老外,想从中国人手里拿走钱,也太小视咱们中国人的正常思维了。

2012年,江湖中有一人叫赵永红的人,相传是一个老板,这个老板对每天过的日子有一套自已的体验。老板遍游天下名山大川,其实他在云走中时时都在思考生活中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作为一代天骄的赵永红,行走天下是他本来面目的一面,而他的另一面是他在中国毛泽东时代练就的另一面,握天下风云于襟袖之间,放眼全世界。他的世界满目皆是可以看见的地方——  

从此,中国的谍战步入世界先进行列,同志们不再用原始的戴笠时代的发报机向暗藏的特工喊话。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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