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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子湾那些事儿:第六章 农村低保
信息来源:原创    作者:吴剑    阅读次数:4110    发布时间:2015-01-06

“宽坪田大丘,三年两不收,要吃大米饭,嫁到板坪陆家沟。”

没有人知道这句顺口溜在铺子湾的宽坪流传了多久。在红尘过客的记忆深处,对于饥饿的深切感受得追溯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

那是一个与同族堂兄聂君相约上学的夏日。那天,天气异常地炎热。红尘过客到聂君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聂君正在家里吃饭。聂君一家当时吃的饭其实跟现在的猪食差不了多少,是包谷面和着南瓜叶熬制的稀粥。

“新潮!你也吃点!”婶呼喊着红尘过客的小名。

“我刚吃过了!”红尘过客说,他没敢说吃不下。

饭局在聂君与其大姐的恶言相向中结束。

“我还要呢!”聂君从大姐手里抢过盛了半铲锅巴的锅铲强行把那点锅巴倒进了自己的碗里。

“你个亲爷!你才吃得呀?我也没有饱!”大姐要去抢回锅巴。

“你个烂母狗!老子要去读书呢,要走那么远的路,明天要中午才吃得上饭!”聂君用恶毒的目光紧紧盯着大姐,恨不得喝她的血,剥她的皮。

“你个噶公,你读书倒安逸哟,这点瓜瓜叶稀饭都不让,我还得天天累死累活来养你们!”大姐毫不相让,竭斯底里地喊叫起来。

“舅子噶公婆娘些!把老子熬了它嘛!……”婶老泪横流,狠狠一巴掌向大姐甩去。大姐一个踉跄跌倒在灶头背后,溅了一身的污水。

“狗噢!快来呦,我拿点白米饭给你吃呦!”这时候,隔壁响起一个清脆的呼唤声,是大婶在唤自家喂养的黑狗,声音里明显充满了挑衅、挖苦。

大婶的大儿子在乡里供事。

在上世纪80年代的黔北山区农村,特别是在夏天那个青黄不接的季节,能够吃白米饭已经算得上奢侈了,何况将白米饭拿来喂狗,能喂得起狗当然就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于是一场最经典的国骂对决再一次上演。

那时候,在晨曦的微露中,在淡淡的炊烟里,那些“嘣嘣嘣”宰洋芋或者红苕的声音,那些跳着脚拍大胯或胸脯的对局构成了宽坪村让人唏嘘的生活图景。很多年后,每每看到洋芋弄成的东西,红尘过客就仿佛听见宰洋芋的“嘣嘣嘣”的声音。

在2011年的夏天。红尘过客回到了那熟悉而陌生的地方。说是为工作,或者是为了其他什么,不如说是因为心底那隐密的脆弱,是逃避,或者逃亡,让漂泊的心灵得到暂时的平静。

“我想去宽坪包村!周书记,你能不能在李书记和吴镇长面前替我说说?”无数次的思想挣扎后,在2011年夏天一个炎热的中午红尘过客最终向分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邹志国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包村?要包村就做工作组组长!”邹志国笑了,以为红尘过客在跟他开玩笑。

“做组长我包什么村?能不能胜任这个事情抛开不说,那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实在是因为家庭的压力和经济的压力很大,我想我还是去宽坪村驻村吧!”红尘过客一本正经地说。

“你还真的想去驻村呀?说实话,高速公路建设刚刚开工,社会维稳等工作需要一个组织能力强的人去开展工作!既然你希望去,我可以和李书记、吴镇长反映一下!”见红尘过客不象是说假话,邹志国说。

“希望领导们考虑一下我的想法!”红尘过客说。

“你确定你说的是你内心里真实的想法?我好向李书记和吴镇长反映。”次日,在政府大院邹志国又一次问红尘过客。

“你怎么不相信我说的话呢?”红尘过客再一次肯定先前的说辞。


第一次与分管宣传工作的副书记张方喝酒,是在张方的家里。那是一个可以将红薯放在太阳底下烤熟的中午。红尘过客记得,一年前他从边远而条件恶劣的旋厂铺村调整到镇党的建设办公室,李兵和张方是找他谈了话的。“你就是我们没有编制的宣传部长!”这些话红尘过客还清晰地记得。

调整到党的建设办公室工作之前的那个冬天,红尘过客彻底死了心要开启他的艰难创业。按照县里当时的一个文件,可以带薪停职三年。

“除非我调走了,你永远都不要想着出来!”

红尘过客没有忘记杨修撂下的狠话,他想何不换一个活法或许会有另一个晴天,最重要的是他觉得应该做人生最后一搏,以此证明娟嫁给他是对的。红尘过客选择了逃离,他感到他的人生除了逃离外几乎无所作为。二千零九年冬天还没有结束,他彻底结束了旋厂铺村的工作,回到了自己出生的那个村庄,租了三百亩土地,当上了一个茶农。

杨修的调离打乱了红尘过客的既定计划。李兵与张方找他谈话时他实际上已经离岗半年之久。他感到仕途渺茫,命运多舛,想到连改变一下工作环境都是那样的受制于人,于是就再无意改变现状。

李兵找他谈话让红尘过客很犹豫。李兵勤政亲民有目共睹,自从来到铺子湾后很快就赢得了党员干部和人民群众的心,一时之间,“李青天”,“米镇长”,“拼命小李”等绰号不胫而走。在一次喝酒时,一个村民就对红尘过客讲过李兵的亲民形象。村民姓刘,村委会发展烤烟时将他的土地流转给了一个烤烟大户,这烤烟大户却因为严重亏损一直不付给他流转费,他找过村里的干部,也找过镇里的干部,始终没有着落。他心里的火就一直窝着。有一天,刘姓村民听说李兵到了村里,就决定去讨个说法。“老乡,请问你有哪样事?”李兵搬过一根板凳邀请刘姓村民坐着说话,忙乱中用衣袖仔细地将板凳上的灰尘擦了又擦。就是李兵擦板凳的动作让刘姓村民心里一直窝着的火没有了发泄之处。

“一个镇长用衣袖把板凳擦干净了让我坐,哪个人做得来?那天我本来是去讨说法的,结果管不晓得是浪个回事就和李镇长摆起了农门阵,事情其实也没有解决,那个钱我现在都没有得。当然,我再不好意思去找李镇长了。嘿,就当打牌输了!”那个刘姓村民的话惹得红尘过客心生无限感慨。

还有一个流转很广的故事。

二千零九年的大年三十前一天深夜,清明村一个六十多岁的张姓留守老男人感到孤单寂寞。“不是说李镇长鸡毛蒜皮的事情都管瞒?我这个一个人在家里过年的事情他管不管?”老人想。他决定给李镇长打电话。电话通了,老人却又慌乱地挂了。李兵很快就回了电话。老人犹豫再三还是接了电话。

“老乡,你有什么难事尽管讲,我们会尽力帮你解决。”电话里传来李兵亲切的声音。

“我,我……,唉,崽崽些都杀广了,我妇人又死的早,我一个人在家里,腿脚又不方便,这个年浪凯过噢!……”老人断断续续地讲了自己的情况。

“老人家,你不要难过,我们一定尽力帮你!”李兵在电话的另一头安慰老人。

第二天一早。李兵一一拨通了党委政府班子成员的电话。他决定带领班子成员走访慰问留守老人。

“大家想一想,如果不是实在困难,谁又会想要在年三十夜给领导打电话?因此,各位同志,一定要走到位!尽力地帮助那些老人。”李兵的话掷地有声。

关于李兵的故事很多。最大的变化是老百姓对铺子湾镇党委政府的正面评价渐渐地多了起来。


于公,红尘过客的岗位应该在基层,应该服务于铺子湾。于私,让工作条件好一点本无可厚非,给自己一个希望也没有错。但两者之间现在好象有了一点小小的利害冲突,这让红尘过客难以做出决定。他只好征求妻子娟的意见。娟的意见是同意参加工作。

新的烦恼却接踵而致。

先是疲惫于家庭琐事的无所适从。每每到丈母娘家去做客,娟会无休止地责备他吃饭时将饭碗随意放在餐桌上,会告诫他哪怕再疲惫如果有人还在聊天也不能去休息,会不厌其烦地叫他这个不能做那个应该怎么做。回到家里,红尘过客还得对娟从工作中带到家里的不良情绪有丝毫反感。娟的种种情绪化反应给他的感觉是,我就是你的恩人,你红尘过客只能在我和我的亲人面前低声下气地做人,你心里任何一点不愉快都是对我和我的亲人的藐视和不尊重。让他更难受的是,娟不知时候对床上的事情提不起一点兴趣,偶尔为之也只是应付了事。“累!”,娟永远都是这样的措辞。

娟对同事和朋友却永远是那样的热情。那种有些近于暧昧的热情让红尘过客不由得不心生疑虑,他从来不认为男女之间会有什么纯粹的友谊,就算有恐怕也难以掌握情谊与情欲之间的尺度。

他们之间的情感开始有了裂痕。最初的裂痕或许仅仅与二千零八年夏秋之际的那次搬家有关。那次搬家,多亏了娟的同事们,而他,才匆匆地从所驻的村赶来。红尘过客本来应该感谢他们,但娟的一个男性朋友却让他心生不快,这种不快来源于那个男人的过度热情和卖力,这让他感觉娟与她的男性朋友之间的感情不仅仅是友情那么简单。

有几次,红尘过客回到家里,都巧遇到娟的那个男性朋友从他家里出来,而家里,除了娟,没有别人。

“我不反对你们之间保持良好的关系,但我希望一定要保持距离,这里是铺子湾,很小很小的地方,……”红尘过客善意地提醒娟。

“我晓得!”娟似乎并不在意。

红尘过客开始选择赖在办公室里,理由是加班。除了心里隐秘的疑虑,他更害怕的是娟那始终不满意的眼神,他恨自己不能给娟更多的东西,甚至设想过用很多种方式还了娟曾经对他的爱情。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个他与向晓梅的孩子。

红尘过客努力地去做一些事情,尽最大努力去取悦娟,取悦娟的亲人,取悦娟的朋友和同事。

可什么事情都不尽如人意。面对娟那永远不满意的眼神,面对朋友们那无数句“你不能辜负了人家娟的感情!”之类的语重心长和言语间透露出的深深的失望,红尘过客心底深处的挫败感更加强烈。

他想倾诉,想哭泣,想醉酒。却孤独得无力提起“孤独”那两个伤心的文字。

他的世界只剩下更深的绝望。

这种绝望让红尘过客选择了远离家庭,根据他的工作性质,去驻村不能说不是一个比较好的选项。


“我让领导们失望了。”红尘过客喝了口酒,对张方说:“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起去包村这个事!我本来应该先跟你说一下的。”

“我理解你的难处,没什么,不要有过多的想法!”张方举起酒杯,与红尘过客的酒杯碰在一起,说:“让一切都融在这杯子里头!”

他们又喝了两杯。话开始多了起来。“张书记,我给你讲个故事,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你爱不爱听?”

“我听着呢,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张方说。

“故事得从2008年的那一场雪说起。那是一个风花雪月的故事。”红尘过客呷了口酒,也不管张方爱不爱听,开始讲起了故事——


黔东北的冬天向来很少下雪。你可能一辈子也难以碰到这样的场景:雪花在空中跳舞,淡淡的,像鹅毛一般,累了,便落到了屋顶上,树上,孩子的手心里。如果你的心不老,你还可以去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

2008年的那一场雪就是这样,网名叫梦醉茶乡的一个安管站干部刚刚过完自己的生日,天空便断断续续地飞起了美丽的雪花,从腊月十六一直持续到正月初六。腊月二十三,梦醉茶乡一直睡到早上十点钟才懒懒地起床。

“梦醉茶乡,起床没?差一个角色‘扣大二’”酒友兼牌友田刚在电话里第二次催促。

“好,好,我随便弄点东西吃了就来!”梦醉茶乡说。明天就要放假了,到处停水停电,不打打牌混混还能怎么样?他想。于是随便泡了包方便面填了下肚子准备出门。

门外却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是哪个?”梦醉茶乡懒懒地问。

“我,我的声音你都试不出来呀?我是你家慧姐。”门外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呵呵,是你呦,我以为是我老婆呢!”原来是同事曾吟慧,梦醉茶乡很不情愿地打开门。

“找你有点事。”曾吟慧站在门外,“车书记让我汇报我们单位的工作情况,你帮我拟一个汇报材料。”她说。

“成站长呢?怎么会是你向领导汇报工作?”梦醉茶乡问。

曾吟慧没有回梦醉茶乡的话,径自走到屋里,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麻烦你帮我拟一下,好不?”她央求梦醉茶乡,声音里充满了无限温柔和极度诱惑。

“我很忙呢。”梦醉茶乡说。他本想说已经约好要去打牌,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你就帮下我吧,我会记得你的。”曾吟慧将一只手搭在红尘过客的肩膀上,有些轻浮的样子:“我们姐妹一场,你不帮我谁还能帮我?”

“这些事根本就应该是成站长的事嘛!”红尘过客努力地寻找着借口,想尽快到街上去。

“车书记跟我说了,要让我当站长。”曾吟慧说。

“恐怕是消遣你的吧?”梦醉茶乡有些不相信。你有能力当站长?况且成站长往哪里摆?人家可是花了一万多元的代价才弄了个站长当,他心里在嘲笑面前这个女人。

“怎么会呢?你以为我笨得很是不是?”曾吟慧说。

“好吧,好吧!”梦醉茶乡再不好拒绝。

梦醉茶乡是和曾吟慧一起调整到西藏乡交通管理站的。据说曾吟慧从省警察学校毕业后参加当年的警官招聘考试只差那么一点点分,有传言说她与西藏乡的一把手车书记有一腿才被聘到西藏乡工作,先是到乌鸦村包村,一年后又到现在的这个交通管理站当了财务员。当然,据说也只能是据说,传言也只能是传言。

梦醉茶乡第一次听说曾吟慧,是在一所山村小学支教时一次与同事们聊天,一群无聊的人总是喜欢拿某某领导的风流韵事来消遣,其中就有人谈起车书记与曾吟慧的故事。车书记的风流韵事在西藏乡驻村干部和村干部中其实流行了很久,传言说只要是属下的女人,无论漂亮或者不漂亮,都难以抵挡他的诱惑。在交通管理站工作的日子,几个男同事整天围在曾吟慧的身边,故意说一些黄段子,极尽挑逗之能事,或者请她吃饭,或者送一些小礼品,但都没能够诱惑得了她。那时候,梦醉茶乡的女人在外地打工,因为耐不住寂寞,也因为抗拒不了金钱的诱惑躺进了别人的怀抱,上了别人的床。他正经历着人生最大的屈辱和痛苦,对于女人已经是心灰意冷。为了忘记心底的屈辱和痛苦,除了照顾孩子,除了工作,打牌成了他生活的最大乐趣,喝酒成了他情感的唯一寄托。曾吟慧也很快与一个在县城工作的男人恋上了,然后结婚,然后有了孩子。两年中,曾吟慧并没有像男人们传说的那样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也没有做什么背叛丈夫的事。梦醉茶乡曾经亲自听到曾吟慧对来自某位上级领导电话挑逗的无情痛骂。“我爱我的男人,他喝酒的样子我也一样爱。”梦醉茶乡经常听到曾吟慧在同事面前这样说,这让他更愿意相信:关于车书记与曾吟慧的风流韵事纯粹是无聊的男女茶余饭后不道德的谈资。

但人性往往是最靠不住的,时间往往可以改变一切,后来发生的事情超出了梦醉茶乡多年以来心底的道德标准考量。

发现曾吟慧与几个领导有一腿是在一次外出就餐的那个晚上。时间是在2008年的夏天。在一次工作中,成站长听说邻县鹦鹉镇的冷水鱼很好吃,于是亲自驾驶刚刚配置的长安车带领站里的同志往只有十二公里的鹦鹉镇赶去。

鹦鹉镇冷水鱼养殖场很安静,借着留在养殖场的联系电话,成站长一行很快联系到了渔场管理人员。十分钟后,管理人员到了,很猥琐的样子。

“你们老板在不在?我们是(思南)县安监局的,你们的冷水鱼不错,今天我们特意来看看,你再给我们搞十几斤!”成站长用咄咄逼人的眼光直视着管理人员:“好多钱一斤?”

“35块一斤,你们要多少斤?”渔场管理人员唯唯诺诺地说,梦醉茶乡注意到渔场管理人员的眼里曾经有过狐疑,但很快就消失了,看来他已经相信他们是思南县安监局的。

“什么?35块钱一斤?我看你干脆去坐垭口得了,那样的话发财更快!是不是要我们查一下你们这个渔场有没有安全隐患?去给我们搞个四五条!把账记在我们安监局名下。少不了你那点小钱!”成站长不容渔场管理人员怀疑,生硬地说。

渔场管理人员很不情愿地从渔池里捉了五条半大的冷水鱼,一称,足足十五斤。

冷水鱼火锅是在西藏乡有名的“夜来香酒家”加工制作的,成站长邀请了片区的交警队长阴德衡和分管副镇长勾仁齐。

当然少不了喝酒,一餐饭,几个人从晚上8点一直喝到深夜12点。都喝高了,梦醉茶乡在晃晃忽忽中听到勾仁齐说:“狗日有个把人不卖老子的账,我今天说清楚,老子有的是背景,整一个人还不简单?哼!给老子跳!”勾仁齐将喝得通红的脸贴近曾吟慧的前胸,一只手很不老实地摸着曾吟慧的大腿,“你们看看人家曾吟慧同志,人家是个好同志嘛,谁说女同志没有男同志行?曾吟慧前期写的那个信息我看了,很不错,现在男女平等,只要努力,女同志也可以提拨嘛!”他的话音开始含混不情。

这话显然是针对梦醉茶乡来的。狗日的勾仁齐,翻来覆去就夸曾吟慧写的那个东东,乡里有几个人不晓得是我重新写过的,真鸡巴烦人!他心底深处一个声音骂道。按说,依梦醉茶乡的脾气,他可能会狠狠地把勾仁齐的脸揍上两拳,但他此时却保持着意外的冷静,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舒服。

阴德衡却不高兴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一只碗照勾仁齐脑袋掷了过去,那只碗在勾仁齐的脸上划了一道伤痕,然后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碎了:“你狗日有哪样鸡巴冲法?小小的一个副科级干部而已,小心老子打死你个杂种!”阴德衡怒吼着。其他人赶紧把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拉开,酒局于是不欢而结束。

梦醉茶乡好半天才弄清楚阴德衡为什么要用碗掷勾仁齐,原来是曾吟慧只顾让勾仁齐摸着自己的大腿冷落了阴德衡。

成站长和几个弟兄连拖带劝将勾仁齐弄上了车。曾吟慧拉着阴德衡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几个弟兄不得不在车上等。

两个小时后,曾吟慧回来了。没有人问她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干了些什么。只有勾仁齐独自生着闷气,看到曾吟慧回来,他又借着酒劲把曾吟慧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全没有顾及同事们还在身边。

凌晨2点30分左右,曾吟慧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话的是曾吟慧的老公,“不是说要回来吗?”曾吟慧的老公说,听声音很不高兴。

“我在加班!”曾吟慧说。

电话里再没有声音,好象是挂了。

夜悄无声息,长安车在漆黑的夜里缓缓弛行。车内出奇地安静,只有勾仁齐不老实的手在曾吟慧的双腿之间摸索着,在酒精的作用下,曾吟慧不时发出阵阵压抑的呻吟。

男人们的情欲被煽动起来。伍强是个有些暴躁的急性子青年,从长安车反光镜里看到活的春宫图,顿时就把持不住了,“走,到思男县找学生妹儿玩去!”他急火火地说。

伍强的话得到一致赞同。于是一幕幕嫖客与妓女的故事在这个深夜里,在一张张淫荡的床上,依次上演。

故事讲到这里,似乎有些离题太远。还得从2008年的那一场雪开始。自从车书记表态曾吟慧可以当交通管理站站长以后,曾吟慧的心情格外的好,甚至可以用兴奋两个字来形容。

一个女人心里一旦有了方向,什么苦似乎都可以克服,停电从此算不了什么,停水从此也算不了什么,何况只要自己愿意,在西藏乡的每一个夜都不会寂寞。曾吟慧要做的,一是合理安排人替她做好工作,二是如何在床上将车书记服侍得舒舒服服,三是认真稳好自己男人的心。

腊月二十五以后,曾吟慧被留了下来,拿车书记的话说,是工作的需要。在538县道洒盐,护送滞留的旅客,……就这样送走每一个白天和黑夜。

又一个深夜降临,在有些冰冷的床上,丈夫与女儿,家庭与操守,这些字眼从曾吟慧的心底一穿而过,在那么一瞬间让她觉得心里隐隐不安,但那只是一瞬,当车书记的双手抚过她的双乳,来自身体的快感压过了一切。窗外,在寂静的夜空里,雪发出螅螅嗦嗦的声音。

老公已经打了十多个电话:“女儿身体不舒服,你赶快回家!”但曾吟慧不想回去,她已经厌倦了老公的平凡和没有激情的生活。

要不是这鬼天气,车书记和李镇长已经回家了,要不是因为车书记的承诺,曾吟慧也已经回家了,留下来的应该是成站长。她想起了阴德衡和勾仁齐,这两个男人一定搂着某位女人惬意地喝着小酒。曾吟慧的心底甚至莫名地有了醋意。

曾吟慧又一次来到梦醉茶乡的住处,听说上级部门很快就要来考核,她得让梦醉茶乡为她准备一些资料。梦醉茶乡却有些不高兴了,因为刚刚与人约好要去打牌。

“关我什么事呢?车书记是要让你当站长,又不是我。”梦醉茶乡有些生气地说。

“噫!你不会是不卖我的账吧?”曾吟慧直视着梦醉茶乡的脸,说。她的眼神很温柔,仿佛利剑般一下子穿过了梦醉茶乡的心。

其实曾吟慧长的也不是十分漂亮,但看上去很有味道。一种成熟的少妇的味道,一种温柔的女人的味道,一种淡如菊花的味道。

梦醉茶乡的心里有一种无法抵挡的感觉。“好吧,我帮你做好了。”他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卑鄙龌龊的念头:曾吟慧在床上是不是也这样温柔呢?

梦醉茶乡铺开稿纸,开始为曾吟慧准备需要的资料。

曾吟慧坐在旁边,她看着梦醉茶乡将一个个文字流利地写在稿纸上,看着看着头就往梦醉茶乡肩膀靠了过去。梦醉茶乡感到全身酥软。他已经有一年多没跟女人做过爱了,如何抵得住身体的骚动?梦醉茶乡一转身将曾吟慧拉进自己的怀里。

“平时看见你狗日老实巴交的,胆子还大呢!”曾吟慧伸出右手探了探红尘过客的两腿之间,问:“你的武器大不大?”

“你看了就晓得了,还用问?”梦醉茶乡伸出手去抚摸她的乳房,隔着毛衣,他感觉它是软软的,富有弹性。

曾吟慧闭上眼睛,很享受的样子,任由梦醉茶乡抚摸着,梦醉茶乡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的,仿佛就要跳了出来。他试着去亲吻曾吟慧的唇,她的脸颊,她的下颚。

情欲泛滥成灾。

梦醉茶乡从座位上站起来,脱掉曾吟慧的外衣,将手伸进曾吟慧的胸部,他能够感觉到她的皮肤光滑,乳房圆润。

“冷,抱我!”曾吟慧说。

梦醉茶乡脱了曾吟慧的内衣,裤子,还有自己的。他将她扔进床里,用被子盖了全身,向神秘的三角地带探去,那里早已泛滥成河!

他亲吻她的乳房,吮吸着她,仿佛初生来世的婴儿,贪婪的想要吸尽每一滴乳汁。她一下子叫出了声,似乎,这对她太过于刺激了……

他发现了那个小小的突起。轻轻的触摸,她仿佛电击般的颤抖。他开始慢慢的揉它,只是一下子,她就抱住了他。

“啊,好舒服!”曾吟慧说。梦醉茶乡试着加快节奏,变换揉搓的方向,尝试不同的手指。

每一次动作,梦醉茶乡都可以听到耳边曾吟慧的呼吸,越来越没有节奏,越来越沉重。有时当他稍稍用力时,可以听见她那不能自己的娇喘。他开始控制手指运动的节奏,从手指的变化他感觉到了她的变化,时而呻吟,时而喘气,完全不能自己。

“快一点,快!”曾吟慧说。呻吟声变得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大声,梦醉茶乡开始担心会不会有人听到。突然之间,曾吟慧叫的更大声,身体一下子趋于僵硬,他感觉到了肩脖上的剧痛,想要挣扎,可是曾吟慧死死的抱住他,使他动弹不得。

大约一两分钟,她慢慢的松开了他。他感觉那里好湿,经过刚刚的那几分钟,他能感觉她几乎汪洋一片。

只是轻轻的一下,那个东西就滑了进去,他忍不住开始抽动了起来,他面对着她,缓缓的抽插。因为快感,她的眼睛眯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嘴中不时地发出哼哼的呻吟。他抬起了她的腿,修长的,光滑的大腿。

梦醉茶乡完全失去了控制,开始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的冲刺。一阵眩晕的快感过后,他无力的躺在了床上,无数个精子射入了曾吟慧的身体。

梦醉茶乡无力的躺着。她看着他,还是那种神情,温柔的,深情的。她抚摸着他的脸,嘴中喃喃自语,“真不错,比车书记强多了……”

“呵呵,所以的传言都是真的,他妈的,原来你早就和车书记有一腿了!”梦醉茶乡在心里骂。然后,他们又做了两次。

三个月后,曾吟慧如愿当上了西藏乡交通管理站站长。就在曾吟慧走马上任的第二天,梦醉茶乡竟鬼使神差地写了一个叫做《今夜谁来陪》的东西。

车书记与刚刚任职的李镇长先后对梦醉茶乡进行了约谈。最后的结果是梦醉茶乡被安排到了一个叫扶水的村打磨锻炼。

……

红尘过客的故事讲完了。在酒精的麻醉下,他感到了一种倾诉或者发泄过后的快感,“张书记,这个故事怎么样?”他问张方。

“有点意思!不会是讲你自己吧?”张方嘿嘿地笑。

“怎么会呢?”红尘过客诡秘地笑。


驻村干部调整的文件是6月15日下发的,镇里同时召开了干部职工大会进行宣读。一个办公室同志去驻村,于红尘过客来讲是自己主动要求,引起的解读却各不相同,比如能力问题,比如态度问题,比如与领导的相助问题,等等等等。

红尘过客唯一有些介意的是,有人会因此误解领导们心胸狭窄,容不得一个有个性有缺点的同志,他一次次向人解释:“我是主动找领导要求去的。”

“明明就是被打整了,还解释哪样?2008年也是这样的季节,难道也是你自己主动要求的?”也有人不相信他的解释。

不管怎么说,红尘过客去宽坪村驻村最终成为事实。尽管在后来的日子,他也曾有过思想的挣扎和煎熬。

接到晏明刚的电话是在德江县城。“红尘过客!在哪里呀?”晏明刚在电话里问。

“在德江,办一点私事!有事情?”红尘过客问。晏明刚很少给红尘过客打电话,此时给他电话应该是工作的调整问题。果然,晏明刚在电话里告诉红尘过客他任宽坪村工作组组长。

“你也到宽坪了?”晏明刚说。

“哦,看来领导们同意了?”红尘过客说。

五月。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晏明刚与红尘过客一起赶到宽坪村办公大楼。支部书记史林华和村主任霍鹏程都在。寒暄,与前工作组简单的交接,算是新的工作组正式走马上任。

“晏明刚,这两袋米我拉走了。”告别的时候,前工作组组长说。红尘过客看了看,是两代救济米。为什么把救济米都要拉走?红尘过客想问,但忍住了。

“你拉走吧!”晏明刚不好拒绝。

是夜,红尘过客给李兵去了一条短信:“李书记:铺子湾近年在干部培养教育上有新进展,干部作风有新提高!但仍待加强,个别干部的思想素质还有待提高,有人居然心安理得地在离任时把救济米拉走,损坏了党在群众中的形象。……”

“谢谢你关心我们的工作!我们会加强对干部的教育。”李兵回了个短信。事实上,在后来的日子,红尘过客很为这条短信后悔。

后来的调查证明,那名干部的确怀了一点私心:他将两袋救济大米给了一个姿色还算不错的年轻农妇,据说她们保持了很长时间的暧昧关系,至于暧昧到什么程度却不得而知。


早些年,如果一个长期服务于基层的干部,倘若要弄什么方法检验自己在当地干部心目中的分量,在低保的分配上大概就能够窥探一二。

低保当然是居民最低生活保障的简称,什么人才能享受低保?通俗的解释政策是:一、因家庭中有老弱病残,而达不到政府规定的当地最低生活标准的;二、完全丧失、部分丧失劳动能力的人;三、大学毕业一直没有找到工作的毕业生。四、因失业,暂时无法就业的。

事实上最初推行农村低保的铺子湾镇乱象丛生。相当部分村,除了五保户和特别困难户,有三类人基本上都受了益,一是帮助政府完成了烤烟种植任务的烟农户,二是为便于处理比较难的工作开启少量绿灯,最后就是人情保和干部保。

李兵和他的一班人决心整治这种乱象。

农村低保核查是红尘过客驻进宽坪村以后首要的工作。当一列列名单摆在红尘过客的面前,红尘过客发现,宽坪村凡是在外地工作的人员,他们的父母几乎都吃上了低保。也有例外,红尘过客的父母和一个教书匠的父亲就没有被评上,而事实上,他们的老人与其他人比较起来,不但穷,而且多病。

“你们看看这个册子上的名单,这个人,她有一个儿子在外面当乡长,这一户,儿女全都有不错的工作,这一户,儿子是一个局长,这一户,……,呵呵,这些亲人在外面工作有门路的人,看来他们的父母几乎都吃上了低保,这个村以前的干部还真他妈重视与上头的关系!……”在宽坪村办公楼的会议室里,红尘过客指着农村最低生活保障清册,严肃地说。

“硬是要取消那些家庭的低保?”村委会主任霍鹏程问。

“你说呢?”红尘过客用鹰隼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霍鹏程,他觉得村主任的立场有问题,他甚至想问:既然有亲人在外面工作的农户都享受了低保,为什么不把我的父母也评上?我在你们的心目中分量就那样不够吗?

“我是说都取消了不好开展工作咯!他们的亲戚在外头工作,我们去找他们帮忙,从来就没有空手回来过!”霍鹏程解释。

“他们为家乡做点事情难道就不行?再说,他们做那点事情就是为了让你们给他们的老人评低保吗?”红尘过客语气生硬,重重地甩了一句:“我为家乡做的事情也不见得少吧?我的父母亲为什么没有吃低保?你去找一个人出来说,只要有一个人说我的父母亲日子好过,我给你磕头!”。

“好了,我们就不要说什么气话了,以前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就不去研究了,都过去了,关键是现在要纠正过来,否则老百姓还会骂我们!”晏明刚努力地劝。

统一了村支两委的思想,接着召开村民组长会议。会议过后,农村低保核查工作正式在全村铺开。

先是由村组干部甄别低保名单中不合理人选,然后是根据名单入户调查,最后是依程序召开群众会、民主评困会。

入户调查分四个小组进行,红尘过客、晏明刚、副镇长胥慧、镇长吴飞分别带一个小组。

入户走访了一整天,四人感觉很疲惫。晚饭前,史林华提议,“吴镇长,今天晚上我们要分别到中元、霍家、下坝去开群众会,折腾了一整天,你干脆不去了早点休息。”

“那怎么行,做群众工作我不能搞特殊化,哪怕我是去听一下也行!”吴飞说,史林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在清凉的夜色中,四人带着手电分成四个小组上路,他们的目的地是团校、中元、霍家和下坝。


中元组的群众会是在村民组长杨胜勇家里召开的。

吴飞与史林华到会场的时候,堂屋里已经坐满了人,抽烟的、喝茶的、唠家常的挤满了一屋。

吴飞用眼睛扫描了一下,来的多数是老年人,男女都有,仅有的四五个中年人,看上去年龄都在四十岁以上。这就是现状,妇女、老人和孩子是维系当下农业生产的最后力量,这是个令人心酸的悖论:青壮年为了他们外出打工,而他们,失去了青壮年的保护,只能脆弱生存。

“中元组三百多口人留在家里的只有六十六个!”杨胜勇说。

二十一点左右,人们才差不多到齐。史林华从肩上取下雷锋包,拿出民情日记本,开始进入正题:“今晚把大家召集起来,主要是传达贯彻上级农村低保扩面的有关政策精神,初选出我们中元组今年低保对象,参加村里的民主评困会。”

“该考虑一下我们了吧!村里面就是在乱搞,关系好的就享受低保,史支书你们太不合理了,还要我们支持工作不?”

“人家吃低保的怕有儿子在外当官,自家儿女无出息,想吃低保,不如做个好梦。”

“这怎么行啊?共产党是照顾我们这些无法生活的人,就你们当干部的乱整,有没有良心啊?”

史林华话音未落,堂屋内立即炸开了锅,先前还算安静的人们,此时三三两两地热议起来。

少数几个人更是诉起苦来,他们说得天花乱坠,说得情真意切,好象天低下只有自己最苦最不幸。

一个中年妇女在讲到自己的困难时,声泪俱下,不知道是为了感动自己还是想感动别人。

眼前的场景,让吴飞陷入了深深的忧虑:随着一系列强农惠农政策实施力度的加大,农村低保的补助标准不断提高,覆盖范围连年扩大,为什么农民群众对我们的抱怨反而更多?

是由于我们在管理上还存在监管漏洞,还是一些所谓的“人情保”、“关系保”常有发生?听说个别乡镇有开着轿车吃低保的现象,这种现象在我们镇是不是也存在?

“好了,大家请安静。农村低保政策执行以来,由于我们在监管上做得不够,不同程度出现少数家庭条件不错、甚至某些干部的亲属公然‘吃低保’等现象。相比之下,你们因为家庭的困难或是天灾人祸,想通过这种方式争取党和政府一点基本生活物质帮助,应该可以理解。但现在,我们是在纠正我们以前没有做好的工作,按照政策不能享受低保的坚决纠正,该享受的一户也不能漏。现在,就先请大家一个一个地自我申报,然后集体投票表决。”眼看大家争论得面红耳赤,吴飞用洪亮的嗓音及时纠正了话题。

人声鼎沸的会场渐渐安静下来,有意“角逐”低保的人一一毛遂自荐地介绍自己的家庭现状、问题困难和申请理由,大家都在仔细聆听,气氛紧张而又严肃。

低保候选人开始浮出水面。接下来是投票表决。史林华拿出一沓信纸,用中性笔一一写下姓名,转瞬间,一张张“选票”就这样制成了。“选票”拿在手里,所有的人神色都很凝重,看来,关键时候人们并不那么随随便便。

所有进程比预想的要顺利很多。唱票、计票、监票,一套程序走完,结果也差不多水落石出了。当然,在这时候评选结果可能不是人们所关注的了,他们在乎的是这个过程。入选的人脸上没有过多欣喜,落选的人也没有发出怨叹。

吴飞的心里有点酸酸的感觉:其实老百姓是很纯朴的,只要程序公开公正,他们是很讲道理的,之所以有那么多老百姓骂我们,是我们的工作还没有做好,也许在他们中间,需要帮助的不止两人、两户,要是能把这种温暖、这种帮助惠及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也许,这一天不会太遥远。


听说晏家村民小组的杨昌华和细林村民小组的陈德亮生活得很艰难,李兵和吴飞决定实地走访。细林村民小组不通公路,需要走十几分钟的田间小道。陈德亮住在一个半山腰上,在闲谈中,陈德亮的家很快就到了。

出来招呼他们的便是陈德亮,一位年近70岁的老人,很寒酸的衣着,老人端着半碗没有呛过油的酸菜面急颤颤的招呼他们进屋,李兵注意到,在陈德亮住处一边未装修的木房,有几根柱头已经被削去了半截。

“张组长,这是怎么回事?”李兵问细林村民小组组长。

“他老了,女人和儿女也不管他,弄不来柴,就削柱头。”组长说。

年轻时的陈德亮是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对生活很讲究。结婚后育有一男两女,但陈德亮对家庭并不珍惜。据组长说陈德亮曾经有过姘头,因为这个姘头,他对自己的女人是又打又骂,甚至对自己的女儿也是不怀好意。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女人离开了他与儿子住到了一起,两个女儿也远嫁他乡。

“陈德亮确实生活很难!”组长说,“如果是开群众会评低保,没有人愿意把他评上。”

没有人去责怪陈德亮狠心的女人和儿女,当李兵站在这个至今不通公路被叫做花花桥的鬼不下蛋的山腰时,他没有一丝勇气去责怪陈德亮女人当年的那份无奈。

但作为党和政府,对困境中的陈德亮却不能不管。

“你们这次低保核查,要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安排,比如像陈德亮这样的老人,要真像组长说的,群众会上通不过,也要保证他享受农村低保!”临走,李兵、吴飞再三向晏明刚和红尘过客交待。


中午时分,红尘过客接到镇党政综合办公室的一个电话,说是宽坪村的两个小孩在办公室里寻求帮助。红尘过客决定去将两个孩子接回村里。

当红尘过客从村里赶到镇党政办公室,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还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你们在哪里读书?谁把你们扔在这里的?”红尘过客问其中最大的一个孩子。

“我妑(读bà,方言:奶奶)。她叫我们回我公(爷爷)那里去,走到这里没有车费了。”孩子把脸斜转向了另一边,用肮脏的右手揩了一把满脸的泪水,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我送你们回宽坪好不好?”

“好!”两个孩子齐声说。

红尘过客要了一辆长安车,一个小时后将两个小孩送到了宽坪的晏家村民小组。

县委办的熊文强、李兵和吴飞还在晏家村民小组走访困难群众。这个很高很偏远的山梁上,除了前些年收缴农业税和计划生育突击的时候,很少有乡镇以上干部上来,这里的老百姓很少见到干部,李兵和吴飞大概是他们几十年来见到的全世界最大的官儿了。

熊文强、李兵和吴飞此行主要是走访杨昌华。杨昌华住在一个低矮黑暗的土屋里,这个不能称作“住房”的家,随时都有被暴雨冲塌的危险,从山下到山上,需要最快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要是想翻修房屋,水泥、砖、木料,沙全都要人工托运。

“杨昌华的眼睛很不关火(视力差),他只有一个智障女儿,嫁到丰林后连自己都要靠政府救助,不要说赡养老人了。平时他燃料都是用干牛屎巴!”村民组长杨明刚说。

“我没想到杨昌华过的是这种样子,以为他有了低保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史林华自责起来。

熊文强、李兵和吴飞没有敢再问杨昌华的其他情况。

他们不知道是怎样从那个家里出来的,门口有只脏不兮兮的小狗,也只是嗯了一声。

这个组距离山下只有一个小时的路程,从杨昌华的走路姿势看,他是几乎不能下山的,现在全县大旱,周围的水稻全部枯死,再过一月就到收割季节,今年的收成可想而知,让群众在日常生活中帮助杨昌华有些勉为其难。

只能找其他办法帮助这个绝境中的老人。

熊文强联系到了县民政局相关领导。决议很快达成,由支部书记和村主任亲自将杨昌华送到县社会福利院。

“哎呀,今天真是难受死了,杨昌华又晕车,吐了我俩满身,到福利院后工作员嫌他脏硬是不给他洗,我们又给他洗澡!……”在回村后,史林华大吐苦水,“不过,解决了一个实际困难,也很欣慰。”

天边,夕阳渐渐地收敛了光芒,变得温和起来,抚慰着受伤的土地。


更大的矛盾是在低保核查结束后。当第一榜低保名单公布后,村办公楼开始热闹起来。

“我八十多岁了,还把我的低保取消了,你们这样做要不得,多少要点良心,……”首先赖上村里的是儿子在县城某单位任副局长的一个老太太,“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儿子才是个小小的副局长就把我的低保下了?”老太太一手用拐杖狠狠地敲打着水泥地面,一手指着村主任霍鹏程。

“我还怕不想所有的老人都吃低保!问题是不行了嘛!上面喊得太严了,我们怎么敢乱整?”霍鹏程讨好地向老人解释。

“哪个石板底下不藏个鱼?你们村里有困难的时候就去找我儿子帮忙到上面去跑,现在用不到了就忘恩了哈,低保也取消了!你霍鹏程对得起人不?”老太太的拐杖敲击着地面,发出“嘭嘭嘭”的声音。

“老人家,比你困难的人还有很多,你的儿子也是做我们这一行的,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你看人家(红尘过客),父母亲多年生病,大家都是看到的,他们要过低保没有啊?”晏明刚眼看霍鹏程有些吃不消,忙过来解围。

“哼,一行的,这点光都沾不到,你们说狗日的新潮哟(红尘过客),他狗日是没得出息,爹妈造孽成那个样子,低保都搞不到,羞人,欺负我就是不行!”老太太的气焰越来越嚣张,因为是老人,大家也不好发脾气。

“你说不行就不行啊?你去问你家儿子,他说你该吃低保我们给你添上去就是。”史林华说,他实在是忍不住心里的怒气了。

“老子懒得和你们说,没得那点低保饿不死老子的,……”老太太越说越气,最后气咻咻地嚷嚷着走了。

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因为低保被取消讨要说法的来了一拨又一拨,他们或说自己过得很苦,或说自己曾经为党的工作有过贡献享受低保理所应当,……。总之,理由很多,好像也很充分。

在解释工作中,晏明刚始终要耐心一些,红尘过客干脆来一句:“我不想听你的理由,你只要将你的条件跟我父母的条件比一下,你觉得比他们不如,我可以直接把你的名单报上去!”

二十天的时间里,在反反复复的政策解说中,在琐琐碎碎的日常工作里,工作组与村支两委坚守住了低保政策底线。于是,讨“说法”的人大都只能悻悻而去。

红尘过客相信,有时候,让少数人失望就是给更多的人希望。



【编辑:娄山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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