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您来到西南作家网:www.xnzjw.cn
西南作家网: >> 原创作品 >> 长篇 >> 正文

铺子湾那些事儿:第八章 在山村的那些日子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吴剑    阅读次数:4351    发布时间:2015-04-22


发放救助大米的那一幕驱使红尘过客下了离开谢家洞村的决定。只是,他不知道往哪里去。

早在春节过后,李文武就卸下铺子湾镇党委书记一职进了县城,镇长邬翔飞按惯例接任铺子湾镇党委书记一职。镇长一职则由章青雨取代。

红尘过客对邬翔飞并没有多大印象,唯一记得最深刻的,是邬翔飞在每一次会议讲话结束都会说一句:“……,一切以李书记讲的为准!”这给他一个错觉,觉得坊间的传言真实可信——

有人说邬翔飞是被“打整”了才被调来铺子湾镇的,被“打整”了的邬翔飞就只有乖点,因此每次开会都得强调他的话要“以李书记讲的为准!”。在听了邬翔飞的讲话后,有人甚至在会场里不无戏谑地窃窃私语:都以李书记讲的为准,你邬翔飞还讲哪样呢?

另一种说法是邬翔飞能力不足,主要体现在理论水平不够。

至于章青雨,除了知道是个年轻的美女,章青雨在红尘过客的心里印象并不是很好。最早与章青雨谋面其实是刚开始去谢家洞村包村的时候,那时候,村里正在建一个农家书屋,县文化广播局派了工作组下去指导。其中看上去最漂亮的那个就是章青雨。红尘过客的印象是章青雨不过就是一个充满脂粉气的女人。他并不喜欢那种脂粉的味道。第二次近距离的接触是在一次会议上,那次会议的内容是什么红尘过客早就忘了,只记得参加的人是各村和社区抽上来搞什么软件的包村干部。那次会议很短,布置完工作后,章青雨说了一句:“为什么要抽你们来做这个工作?大家脑壳头要想一下,就是大家平时工作不努力!这次大家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改变领导对你们的印象!”

这次会议上的讲话使得红尘过客对章青雨的印象更加糟糕。那次会议安排的工作要求利用十天时间在镇办公室完成,结果会议过后红尘过客就当了耳边风,除了因为对章青雨说法的不爽,还因为他自以为是地觉得安排的那点工作根本就要不了那么长的时间。那天,从会议室出来,好几位同志就问红尘过客:“你赶快做好了,让我们抄喔!”

“你们没有听懂镇长说的话?工作其实并不重要,主要就是把你们弄到办公室里洗哈脑!”红尘过客嘿嘿地笑,完全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还有人真听进去了红尘过客的胡言乱语没有及时完成工作。

……


印象的改变是在党的生日以后。又或许,根本就没有好或不好的所谓印象。

七月,流金的七月。这个七月,铺子湾镇党建与宣传的实际负责人申扬被借调到了县里的一个单位,镇里不得不从教师队伍里借了两个人充实了进去,专职党建与宣传工作。

红尘过客依然在迷茫中过着艰难的日子。他没有打算到谢家洞村去,也不打算整天窝在家里看娟那永远不满意的脸。还好有在镇办公室整资料呆到镇里的借口。

分管宣传的牛副书记就是在那些天找他谈话的。严格来讲那次谈话称不上谈话。那天中午,牛副书记将红尘过客留在他的办公室说有事情要和红尘过客讲。红尘过客就留了下来。

“领导们安排我找你谈哈话,也就是办公室这边需要人手,现在申扬已经进城了,我们的宣传呀、党建呀等等都需要人来做,意思就是你就不到村里面去了,就在党建办公室负责做哈宣传等工作。”牛副书记有些语意不清地说。牛副书记比红尘过客年轻,曾经在乡镇工作过几年,后来得到一个机会去了县职部门任一个办公室的主任,现在被下派到乡镇镀金锻炼的挂职党委副书记,分管他不在行的宣传和文化工作。牛副书记的谈话没有一点新意,一点也没有打动红尘过客的内心。红尘过客正要说点什么,邬翔飞在楼梯口喊:“牛书记,跟他(红尘过客)谈了没有?市里面杨书记已经到双月村了,我们必须马上去!”

“我和他讲了!”牛副书记应了一声,回头对红尘过客说:“我两弟兄还有什么话说嘛,就不去包村了。”红尘过客没有表态,他心里很犹豫,不知道拒绝好还是答应好。在邬翔飞和章青雨的催促声中,他与牛副书记一起离开党建办公室向一楼走去。镇党委政府班子及相关工作人员早也等候多时。他们目标一致,目的地:双月村,工作内容:与帮扶双月村的市委副书记、双月村三十五名共产党员共度党的九十一岁生日。

在政府大院,红尘过客见到了作为记者身份来到铺子湾镇的申扬。“走,我们到双月村去,在这里搓屌呀?”申扬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磨砂黄果树香烟递给红尘过客,极力地邀请。红尘过客正感到无事可做,心想去看看热闹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于是对申扬的邀请表示赞同。



二千年十二年的七月一日,双月村热闹非凡。“上半天是人,下半天是鬼。”有人曾经用这样一句顺口溜来描述双月村村民赶场天酗酒闹事的情形。曾经的双月村,酗酒闹事时有发生,村民无所事事,赌博迷信成风。

现在它有了脱胎换骨般的深刻变化。先是到处坑坑洼洼的街道变成了干净宽敞的水泥路,接着是摇摇欲坠的办公楼变成了具有土家特色的复式洋楼,新农村农房改造被提上重要议事日程。市县一些重要领导此次来双月村,除欢度“七·一”,更重要的是为下一步的社会主义新农村改造制造舆论氛围,同时为下半年的农业产业结构调整打一个伏笔。在庆祝党的生日过程中,双月村的文艺宣传队特意为表演了浮城钱杆舞、计划生育快板、腰鼓舞等六个具有民间特色的舞蹈,其中计划生育快板等自编自演的舞蹈在丰富人民精神文化生活的同时,很好的传达了国家计生政策。观看了演出,市县领导很是满意,在晚宴中,激动之余不由都宽饮了无数杯地道的土家包谷烧。酒精的麻醉下,大家都成了演说家,每个人都豪气冲天畅谈双月村的未来,同时敲定了很多个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和产业结构调整的重大项目。

晚宴结束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分,双月村新街始终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中。一辆辆越野车款款出发,载着新的豪言,新的状语,新的承诺和双月村村民的期盼及希望。送别了市县领导,邬翔飞与章青雨一同乘坐镇里的公务车急急地往镇里赶去。红尘过客搭上了这最后一辆回镇里的车。

越野车一路吼叫着向前奔驰。很自然地就谈起了红尘过客到党建办公室上班的问题。“以前你去包村的事情我理解,那时侯办公室的文字工作有申扬在,现在他调走了,你如果再拒绝,我就有想法了,我是相信你能够做好文字工作的,我两弟兄,还有什么话可以说?……”邬翔飞一路做红尘过客的工作,看他的语气,还真把红尘过客看作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拿土家族的一句话讲,是把红尘过客当做一根大蛇在打。

“现在乡镇干部能够做好文字工作的人真的很难得,你一定要帮我们做好这方面的工作,一切就拜托给你了,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我们都答应。……”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章青雨回过头,伸出一双温热的玉手将红尘过客的手紧紧握住,语气里充满了深深的感情。

红尘过客感到受宠若惊,心底里全是感激之情,暗自下了决心一定不负邬翔飞和章青雨的重托。“好,领导们放心,既然我答应去党建办公室工作,就一定尽最大努力把工作做好!”他很郑重地向邬翔飞和章青雨表示。

党建与宣传工作是一项繁琐的文字游戏。红尘过客曾经有过那样的工作经历,党建工作虽然繁琐,只管做好就是了,宣传工作则不然。坊间有一句流行语:“用你的就是好稿子,不用你的就是差稿子!”红尘过客明白这个道理,上级的媒体部门有生杀大权,每一个人都必须搞好关系。这倒是难不到红尘过客,他有一些与媒体朋友打交道的经验,比如一起吃吃饭,一起喝喝酒,一起唱唱歌,一起跳跳舞。当然这一切都需要钞票来解决。李文武当铺子湾镇党委书记的时候,红尘过客从来就没有愁过。现在他愁了,经过几次接触后,他觉得人民币那个东西很不好弄,这打击了他的信心。问题是关系总得要去维系。怎么办?从自己的存折上去取,谁叫自己是负责人呢?尽管这个负责人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实惠。

除了完成规定的文件资料制作,得经常与领导们下下队,寻找可以宣传的素材。回到党建办公室后的第一次下队,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地点是离铺子湾镇政府所在地七里之遥的双月村。

那天午后,党委书记邬翔飞和镇长章青雨刚从县里开会回来,看他们急冲冲的样子,红尘过客就知道镇里有大行动。

果然,五点半时分一吃过晚饭,红尘过客就被告知要与领导们一起去双月村,主要是开群众会,做群众的思想工作。


通往双月村清水塘村民组的公路蜿蜒曲折,越野车的尾气卷起一串长长的尘埃,沐浴着夕阳的余晖在山间穿行。

映入眼帘的灌木丛漫山遍野,金黄色的稻田被条条田艮分割成许多不规则的块状,一幢幢农家新楼若隐若现。

景色迷人。但此刻,坐在副驾驶座位的章青雨却没有享受乡村美景的愉快心情。以双月村为中心点的万亩高标准白茶产业园建设项目已经定下来了,镇里的动员会也已召开,和邬翔飞一样,她感到压力重重。在从县城回铺子湾镇的路上,她曾给县里的领导打电话汇报工作进度,表达工作的难度。

“蜕几层皮也得给我把项目落实下去,这是县委好不容易争取来的重大项目,全县就你们和白水乡两个乡镇有,难道说有困难就放弃了?落实不好唯你们是问!……”县领导的决心很大。

镇纪委书记驻村领导牛金佐、双月村支部书记成可芳和红尘过客一路随行。从牛金佐与成可芳两个人面部的气色不难看出,他们内心深处的压力不会很小,茶叶产业所涉及的观念转变、土地流转、转移就业等等,每一项工作都得投入太多太多的精力,多年的农村工作经历,她们岂能不明白其中的辛酸?

一路颠簸,闷热的车窗内,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建言献策中,清水塘村民组很快就到了。

这是一个六十多户农家依山而居的自然村落,它的东北面,金家槽水库隔山相望,七十年代修建的引水渠确保了清水塘村民组农田旱涝保收。一九八零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着广阔的农村,靠勤劳朴实的农民本色,清水塘人很快解决了温饱问题,只是依旧住着木房,依旧用耕牛犁地,依旧走弯弯曲曲的山路。一九九零年代末期,在经历了五年烤烟爆发式发展后,赖以增加收入的烤烟开始不够景气,与大多数黔东北农村一样,清水塘村民组农业增收乏力,靠纯粹的种植业解决发家致富似乎走到了尽头。几个有魄力的年轻人开始背着行囊远走他乡,他们从外地回来后就把自家的木房变成了砖房,又把砖房子了贴满瓷砖的白房,然后电视、风扇、电饭锅纷纷进入家庭。

留在寨里的人,心再也不能平静,于是更多的人背着行囊离开了村子,走南闯北,融入打工的浪潮。随着时间进入新的千年,开始是山地深处的坡地,然后是远一些的田土,最后是全家主要劳动力外出农户的土地,一块块,一丘丘地被撂荒,闲置,只剩丧失了“竞争力”的农民在土地上作最后的坚守。

从此,土地流转成为可能,现代化的家庭农场、农民庄园成了农村前进的趋势之一。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铺子湾的农业结构调整、规模化农业产业发展应运而生。

但土地合理流转永远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在章青雨一行人酝酿如何开好群众会的黄昏,一些不良情绪在村民之间被几个刚刚从南方归来的打工者煽动起来。



刚从广东回来的李成魁是最早走出清水塘南下广州打工的一个。据说他做过保安,当过建筑小工,在街头摆过地摊,吃了不少苦,最后在一个什么皮鞋厂里谋了份差事。

“给你们说,老子不是吹,在广州这些地方,我找点钱是太简单不过了,这些年一年挣十万块钱纯粹是小ks,你们还在家里搞那几丘田巴巴,找得到几个钱?搞烤烟?你得先‘把人办起’,不把人办起,狗日验级员想踩你就踩你,把中桔二说成是下桔二也行,把下桔二说成是中桔二也行,乡政府包村那些干部发展烤烟的时候把农民佰佰诓得笑嘻了,一到烟叶收购的时候,还不是狗日烟草站的说了算!”每次回家看到种烤烟的乡亲,李成魁总是要奚落人家几句。

在边远的山村,穿上光鲜的衣服,套上漂亮的领带和锃亮的皮鞋,再将头发染成黄色或者绿色,就有了身份,说话于是就有了分量。在清水塘村民组,李成魁就是这样既有“分量”而又见过世面的人,每次“衣锦还乡”, 李成魁也总不忘展示自己的身份和分量。

闻听魁侄回来,李群英早也坐不住了。他一早就听村民组长说晚上要开关于茶叶种植的群众会,“日他娘,狗日的成魁是个‘广老板’,肯定见多识广,我得找他聊聊,看看他对栽茶叶的看法。”李群英想。太阳刚落山,李群英从卧室床上的枕头底找到手电就直接奔李成魁的家去了。

“成魁,妈卖屄,你这个‘广老板’找大钱了哈,回家来了也不找叔耍哈?”李群英还未到李成魁家的阶檐就喊了起来。

李成魁正一边啃从镇上买来的鸡腿,一边喝着“讲究档次”的人才喝的雪花啤酒。听见李群英在屋外喊忙出门将他迎了进去。

“叔,我找哪样大钱?一年才找了个几十万,来,我们俩叔子喝杯?”李成魁从碗柜里拿出一个很讲究的杯子。

“搞就搞杯吧,有白酒没有?你叔我要喝白酒才过瘾!”李群英不客气地坐到餐桌边,拍了拍腿脚上的泥土。

“今天晚上要开会晓得不?说是要让我们把田土拿出去给鸡巴张老板栽茶,栽他妈老公,去年村里面那几爷子翻来复去找我谈,动员我拿出来栽烤烟,现在租金都没有得,今年又来这一套,去年栽了一年了,叫他狗日些给老子评低保都不干,现在说本天书我都不把田土拿出来了。”一杯酒还没有完,李群英就开始向李成魁痛诉了驻村干部的种种不是。

“我‘呸’,他们就晓得唬老百姓,你晓得不,‘网’上都播新闻了,我看过贵州新闻联播,说是搞土地流转一亩租金不能低于五千块,人家中央政策是好的,就是下面这些芝麻官在乱搞!章三皮那个事情你晓得噻,带起一些人强行挖人家房子。你晓得是,兔子逼急了都要咬人,估计是那个妇人真的走投无路了,要老公没得老公,房子又眼看要被拆了,结果就把姓章的给杀了,都说黄泉路上无老少咯,人讨嫌狠了还是要不得。栽茶叶,我看啊有些人怕要像章三皮那样,拿德江泉口人的口气,是被人做乃屄成茶茶(渣渣)!”李成魁呷了口啤酒,一边撕了鸡腿上的肉放进嘴里,一边发表自己的高论。

“噫!就是,就是。不替农民佰佰作想,有些人我看最终也是要撞鬼的!嘿!我侄儿子这些年在外头硬是没有白混咯!晓得的事情就是多!”李群英左手将酒杯举起来碰了碰李成魁的酒杯,右手树起大拇指直夸李成魁,“侄儿子,你在外头那么找钱,你能不能把你的钱匀点给我?我搞那个房子暂时还差些钱,开春过后我就还你。”李群英终于转移了话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哎呀,叔,你不早说,我前天才把钱借给我一个朋友了,他开公司急需要资金,在我这里借了百多万。”一听说借钱,李成魁马上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唉,安兴友的口气——没有法呀,看来是没得了嘛!”李群英有些失望的样子。

“侄儿子,你晓得不,有些人就是讨嫌咯,两千零三年的时候,你娘生你毛儿,计生股和管理区那些人硬是把我板壁都拆了噫,老子八几年就结扎了,是我家祖宗积德了你娘才给我背了个毛儿,计生股的下得手呀,把你娘摁在田坎上就割了,你说我寒心不?”李群英又呷了口啤酒,转移了话题,激动得差不多要流下泪来。

“是啊,是啊……”听到李群英说自己结扎了十多年后女人生了个儿子,李成魁想笑,最终还是忍住了。

……

话自然说了不少,在你来我往的推杯换盏中,一斤包谷烧三瓶啤酒很快就见了底。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9点钟,月亮还羞答答地在黑黝黝的山那边不肯出来,山村不时响起相互催促去开会的吆喝声。

“各家各户的男公老少,快来开会得了!……”。夜空中传来村民组长家催促开会的广播声。李成魁和李群英酒足饭饱,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向暗夜中村民组长家的方向赶了过去。

“看你两个狗日那个格式!以为好大的b本事,广东再找钱怕也不是掳青杠叶,还五千块钱一亩?有人做不丢荒老子就烧高香了。”李成魁老爹紫着脸,望着李成魁和李群英的背影骂了一句,磕磕烟袋一脚踢开凳子出了门。

自从前些日子参加了村里茶叶种植的竞标会后,李成魁老爹两口子一商量,决定将家里的几亩田按照一亩五百元的流转金三十年期限流转出去。但李成魁一回来,情况好像就变了。

李成魁非要老爹把流转金熬到两千块钱一亩才能把田土流转出去,一想起这个事,李成魁老爹心里的愤怒又上来了,刚走过一根田艮,他又折了回来。

“老婆娘!走,老子们也去开会听哈,看是些哪样政策?都半截身子是泥巴土头的人了,还做那点地方搞哪样?那个龟儿子到处乱吹说赚了好多好多钱,就是没往屋里汇过几个钱,屁股一拍两个小崽崽一甩就走了,要真的是五百块钱一亩,弄出去算了。”夜空里响起李成魁老爹呼唤老伴急吼吼的声音。



农村群众会议一般是在村民组长家里召开。几条长凳,外加一座老式木沙发就构成了会场。

村民组长刘椿山四十多岁,是留守在山村里的“最年轻”的劳动力之一。其实他也羡慕过外出打工者的“风光”,但看到寨上的“留守儿童”一个个读完初中就奔了父母的老路,他怕了,膝下的两男一女都品学兼优,他怕误了她们的前程,只得断了外出打工的念头。刘椿山每年都种十亩左右的烤烟,之所以种十亩,是因为十亩烤烟刚好可以供一个老式烤房烘烤。靠着过硬的技术水平,一家五口一年有五万多元的收入,拿他自己的话说外出打工跟在家里搞农业的收入差不多。

“崽崽些一个个都是上大学的材料,我哪里‘杀得成广’嘛!我就是土里刨食的命。”刘椿山经常这样自我解嘲,心里充满了无奈同时不乏欣慰之情。对于将土地流转出来种茶,他开始是反对的,毕竟小儿子还有两年才大学毕业,他想再种几年烤烟赚点学费,茶一种上,寨里就誊不出土地种烤烟了。

成可芳到他家里谈了好几次。“我说你也是,哪里找不到那点钱嘛,都是费力活路,只要勤快,只怕一年的收入还不只栽烤烟那点,还没得一点风险!”她一次次做刘椿山思想工作,“你是组长,组长都不支持这个工作,今后的工作搞个汆汆呀?还要做群众工作?”成可芳拿出女人特有的方式跟他急。成可芳的话刘椿山当然也听的明白,但他就是有些想不通,这种思想上的不通更多的因素在于对土地的难以割舍。两口子翻来覆去讨论了几个晚上,都巴望着县里和镇上取消种茶这个项目。待到种茶的事情铁板钉钉,刘椿山两口子再无话可说。

“好,成支书,谁叫是你在我们村工作啊,不支持工作,只怕二天在路上碰到我都不好意思了!”当成可芳再一次到刘椿山家里做说服工作时,他同意了。

“就是嘛!你早点同意的话,还少供我吃一顿饭!”成可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刘椿山的思想工作一通,接下来的工作顺不顺利关键就看召开群众会议的效果。

提起这个刘椿山,红尘过客非常熟悉,在扶水小学支教的时候,刘椿山的儿子正读六年级,是红尘过客最得意的学生之一,那时候,红尘过客去过刘椿山的家里很多次,结下了很不错的感情。这次到刘椿山家里,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刘椿山女人正在忙着对烤烟分级扎把,烤烟的分级扎把红尘过客是比较得心应手的,于是主动帮着对烤烟分级扎把起来。

“彭老师,今后没有了土地,晓怎么办咯?”刘椿山的女人一见红尘过客便谈起了心里的忧虑。

“你们没有必要担心这个,今后茶叶种成功了,还怕没有活路做?”红尘过客不知道说什么好。

“彭老师,我们晓得你是一个正直的人,你说,这个种茶叶会不会像以前的蚕桑和杜一样,栽下去就没有人管了?劳民又伤财。”刘椿山的女人担心地问。

“怎么会?现在种茶叶与以前的那些事情纯粹是两回事,你想嘛,现在是把土地流转给老板,是要租金的,哪个老板会把自己的钱拿来当水漂?”红尘过客说。

时间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

九点三十分左右,参加会议的村民才陆陆续续到来。三十多个村民围着火炉挤了个密密麻麻,几乎都是些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只有三四个中年农民,三十岁以下的就更不削说了。

“各位老少,我们镇要以双月村为中心搞一万亩白茶,镇里的领导章镇长和牛书记及成支书都来了,她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传达,大家要保持安静认真听哈。”看到村民基本到齐后,刘椿山清了清嗓子,有些底气不足地说。

会议依次进行。作为双月村的驻村领导,镇党委副书记牛金佐首先发言。他用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很详细地向开会的群众解释了为什么要种一万亩茶,镇里有些什么措施、优惠政策等问题。

李成魁和李群英赶到会场的时候,牛金佐的话刚刚讲完。

“叫老子把田拿出来栽茶,是割我的喉咙管儿,我那丘田是我一家人的救命田,谁叫我拿出来,我找他拼命!”李群英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条高脚板凳,“轰”的一下横放在会场中央,竭斯底里地挥舞着双手。

“叫农民佰佰把田土这个命根子拿出来,那都行?欺负我们老百姓不懂政策?”李成魁随之也坐到了高脚板凳上,还不断地打着饱嗝。

象平静的水面被人恶意地扔进一块巨大的石头,会场立即骚动起来。

“就是呀,土地是我们的命根儿,把土地都给别人,安排叫我们把嘴巴弄来缝起,到时候吃哪样?怕是饿死了都没得哪个管!”

“我也不同意,到时候茶叶没有发展起来,我们要不到租金不说,二天要重新恢复成耕地,怕还难得挖那些茶疙蔸。”……

见有人出了头,不安分的几个男女随即敞开了话题,发泄着愤满的情绪。

“我说你两个哥子,我们这里是在开会,有什么想法,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说啊?这位兄弟,看样子你可能在外头闯了好多年,不说见多识广,外面的那些做法你应该看到了一些,我们还不想办法发展,和外头的差距还要拉大。还有,你这位兄弟,话不能乱讲,什么叫割你的喉咙管儿?你们有困难党委政府哪时候没有管?”章青雨努力地压抑着心里的愤怒,说。

“管个xx,国家的钱我一分钱都没得过!你们要强行叫我把田拿出来,抓我去坐班房都行!”李群英满嘴酒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你们这些人,芝麻大那点儿官儿,人家中央都说百姓为大,就你们在地方上乱搞,怕是想找打,要是在外头,像你们这样搞,被敲蒙棒了都不晓得,哼!……”李成魁随声附和,象天底下只有他最讲道理,最懂政策。

整个会场里,不满的情绪就这样被扇动起来,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欲言又止,也有人冷眼旁观。

“吵哪样?我成可芳对不起你李群英吗?去年你家姑娘生病没钱是谁送他去医院的?你李成魁外出打工,父母亲弄不来水是谁帮他弄的水?……”成可芳忽然在炉子上就是一掌,声音沙哑,心里有不满、委屈和愤怒。

“我说你狗日李群英呀,说你妈屄个横话,国家的钱你狗日没有得过?那农业补贴你得没得?你姑娘些读书交几个钱?没有国家的好政策,你那崽崽些读个卵子书!”发脾气的是年过七十的老村主任李祖军,“你个李成魁也是喝杯马尿了没得哈数了,你老人家都同意了,你安排要把她们磨死啊?你拿几分钱给老人家啊?到处吹找了好多钱,纯粹是吹死牛屄,是王光儿话话!你两个狗日看哈,来开会的是些哪样人?人家是吃多了?还不是为了地方发展。要是前些年,你两个不遭整一顿才怪呢!”李祖军说。

见支部书记和老村主任发了脾气,会场里顿时安静下来,一个个村民都看着李群英和李成魁。两个人顿时就蔫了。为缓和一下气氛,章青雨打开雷锋包,拿出几包蓝黄香烟从座位上站起来。“来,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先别激动,先抽支烟。”她小心地将烟盒打开,递给红尘过客,叫红尘过客挨个散烟。

烟散完,红尘过客趁机从会场里走出屋外。屋外的空气清凉多了,天上的星星分外明亮,让红尘过客心底顿时舒畅起来。也有开会的群众来到刘椿山家的阶沿。一个红尘过客有些面熟悉的中年村民递给他一支烟,说:“我和你一起读过书的,只是你可能早就记不起来了!”

“我怎么就会记不起来哟,我知道我们一起读过书的。”尽管根本想不对方是谁,红尘过客还是假装对对方很熟悉的样子套起了近乎。

“开会的那个女领导是谁啊,那么年轻,今天晚上说的那些,是不是也像前些年那些干部那样吹瓜瓜干哟。”中年村民问。

“人家是镇里面的镇长大人,怎么说是吹瓜瓜干?你也是在外面混的,你说句实话,你还会回来搞农业?不会,我们现在的农村状况你也是清楚的,一家就那么几亩土地,那点土地的收入最多不过就是填饱肚子,所有在家的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孩子。我算过这样一笔账,如果一个家庭有十亩地,一亩地毛收入为两千元,那么十亩就是两万,按照现在的一般家庭构成是四个人,你说,像这样怎么能够富裕?怎么留得住人?但是,如果一个家庭有两百亩土地,一亩纯收入就算只有五百元,那么也是十万元。我曾经去过苏州的蒋巷村,蒋巷村全村一千亩良田,十六个人就把它种下来了。所有说,从整个国家来看,农业规模化经营是个大趋势。可以说,我们铺子湾镇是走在了前面。”

当中年村民问起红尘过客对铺子湾镇当前采用土地流转方式种茶的看法时,红尘过客说起了上面的那段话。

“是啊,农村要发展,真的是应该采取其他方式,只是农民都被一些干部哄怕了,我今天晚上刚从城里回来,顺便来开会看看,好把我家的土地租出去。”中年村民说。

“哦,那你应该多对这些上了年纪的农民做做思想工作,你们的话,有时候比干部们开会的效果强多了。”红尘过客说。

“那是。”中年村民若有所思的样子,扔了手里烟蒂,继续回到了会场。

会议在继续。

轮到李群英时,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接了烟,用手拂了醉态十足的脸,低下自己的头,约两分钟的时间后,又一次费力地将头抬起来,“章镇长,要我把田流转出来也可以,你们得给我个保证,起码有二指宽的垛垛也行,每个月给我六百块钱的生活费。”他说。

“六百块钱一个月?怕哪个都想!行不喽?我都想有个喂饭机,得行不?不得行了嘛!羞你家先人板板,你狗日不疤不麻不缺脚不缺手,你都六百块钱一个月,我们这些老球球呢?好了,人家章镇长们辛辛苦苦来是和我们协商解决问题的,不要不得了了,你那点田一亩都没得,不栽就不栽,我看周围的田都栽上茶了,到时就不让你过路,看你死卵朝哪儿过,哼!”老村主任李祖军果断地打断了李群英的话。李群英没有恶言回击李祖军,李成魁也没有。要与一个代表家族势力的老人恶言相向是需要足够的低气的,就算是酒壮人胆,李群英和李成魁还是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

“李祖军,你就是个‘汉奸’,一支烟就把你俘虏了,哼哼!”有几个平时和李祖军嬉笑惯了的女人不冷不热地甩了李祖军一句。

“我汉奸?你们算一下,我们这个寨上五十岁以下的人有几个留在家里做农活啊?要不是我们这些老球球舍不得田土丢荒,谁还搞农活噢!把田土流转出去,有哪样要不得?”李祖军说。

“有些人说话就是难听!我分析可能人些还想着前几年的事情,说起来也是,那些年由于个别领导不注意形象,导致上梁不正下梁歪,包村干部简直不象包村干部,一下队不是窝在人家户打牌就是专与有漂亮媳妇和姑娘的人家户套关系,还说是与群众打成一片。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我就不说了,但现在真的是不一样了,大家都是看得到的,这几年镇里面的领导一个个就是变了,群众有哪样困难到村里面镇里面总能得到解决,哪家实在有过不去的坎,有崽崽上不起学,有病人医不起病,有矛盾纠纷,党委政府都会想尽一切办法解决,罗应波家就是个显明例子!我们不能总是拿老眼光看新问题!我们不能只要组织照顾不要组织纪律是?大家说是不是?真有哪样不一样的想法,要心平气和地说,如果你一句我一句地还不乱套了?”农村老党员田维志提高了嗓门语重心长地说。

“是啊,是啊……”几个老人私底下交谈起来。

李祖军与田维志的一席话还真起了积极作用,“是啊,吵一席起哪样作用哇,要传出去的话怕人家还说我们这里的人不讲理喽!”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表示赞同。

“咦,章镇长,他们男人就是人哈,有烟抽,我们这些女人些就干望啊?”章青雨正准备讲话,一个年轻农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我这里有干红苕,要吧?要就等散会了走我那儿来!”有男人接过话题说起了荤话。

“怕你狗日不敢拿出来!等散会了我们把你那衣服裤儿都脱了整不死你!”一个农妇说。

“对,他热火(喜欢)马尿,我们每人洒泡烧酒(尿)让他尝哈!”又一个农妇说。

……

在一片嬉笑声中,会场的气氛静静缓和下来。

“女同胞们,章镇长早给你们考虑到了,特意为你们买了糖果糕饼,我们女人也能顶起半边天,哪个敢小看我们?”待会场再一次安静下来,成可芳一边笑呵呵地说,一边打开另一个口袋。

章青雨递完了烟,在火炉边的凳子上坐下来,轻咳了几声,继续往下开会。

“我们镇万亩高标准白茶产业区建设是县委政府按照当前的‘三个万元’工程在我镇打造的第一个‘万元山’工程,可能大家不晓得什么叫‘万元山’工程,我在这里给大家解释一下,所谓‘三个万元’工程,主要任务是通过改变农业发展方式,改善传统耕作模式和生产经营管理手段,让一些农田、一些山地、林地率先达到亩产收入上万元,从而在工程实施区域内真正实现人均增收万元的目标。‘三个万元’工程,是市委、市政府准确把握当前我市农业发展的阶段性特征,加快全市农业现代化发展步伐,促进地方经济社会科学发展、后发赶超,而作出的一项重大战略决策部署!我们镇的‘万元山工程’简单地说,就是要依托杭瑞高速过境我镇、德沿高速过境我村和浮城古城乡村旅游开发的大好机遇,集产业结构调整帮助农民增加收入和旅游观光为一体的宏伟工程,力争在2020年每个村民的年均收入达到一万,与全市全县同步建成小康社会。可能大家认为我们说的是大话空话,其实,有很多事情已经能够证实社会的发展是必然的,你们看,我们村的新农村建设规模已经成型了,我们的房子就和城里人的一样了,街道硬化还安上了路灯,德沿高速一动工,还要重新修建一条一千米长的崭新街道,你们可以想一想:我们的万亩白茶产业观光园区一建成,我们的乡村集镇按规模打造成功,我们的生活将是无比幸福。……”

“那这一万亩白茶镇里准备用哪样方式来打造呢?”趁章青雨停下来喝口水的间隙,有村民饶有兴趣的问。

“你这个问题问得好,现在我马上就要向大家说这个事。考虑到大多青壮年劳力已外出务工,在家的大多是一些上了点年纪的老百姓,发展茶叶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要是全部自己发展,资金、技术和劳力等方面的因素跟不上,肯定会失败,这方面我们有过失败的教训,比如去年我们在谢家洞发展了两百亩散户,结果一栽上后,国家的那点扶持资金一到手,就谁都不管理了,其他乡镇也如此,我们为什么发展茶叶成功了?因为我们几乎都是发展的是大户。当然,我们也欢迎有胆识的农民朋友发展茶叶。因此,我们党委政府的方案是把凡是公路沿线可视范围内的土地(包括田土)全部集中起来租给大户,我们收取土地承包租金以外,就去给大户务工获取劳务收入。”

“全部栽茶,我看光喝茶喝得饱不?”有人提出质疑。

“哎,这得行个哪样?公路沿线的土地都租出去了,我们种根菜都没得地方了,老实变成市民了,怕拿着钱还找不到菜买呢!”有人担心今后的日常生活。

“老天呢,你们担心那个,现在是市场经济,有钱还怕没有米和菜?”章青雨忙解释。

“把田土流转出去,怕还是不划算吧?”有人又问。

“这个问题也问得好,听我给你们讲”,章青雨喝了口水,继续向村民解释——

“我首先来算笔账给你们听。在算账之前,我想麻烦一下这位老人家,你先把你种稻谷的收入算一下”。章青雨指了指一个坐在前排的村民。

“要…得…嘛!”村民拖长了声音从座位上站起来,掐灭了手里的烟,老老实实地与镇长算起了账:“我一亩田扬干簸净了有九百多斤谷子。九百斤谷子打六百四十八斤米,恰好够我和我老伴吃一年。”

“但你算没算过另一笔账呢?你这六百四十八斤大米的收入,要铧田吧?要栽秧吧?要收割吧?这铧田、栽秧、望水、收割等等是不是要算日工?你们都是长期做农活的,我们一起算一下,铧毛田起码要两个活路,打田灌水起码三个活路,育秧要四个,栽秧算三个,收割起码要三个活路,还不算其他,至少要用十五个活路。而且你们自家做农活是天一亮就出工,天完全黑了才回家。我们就按十五个活路算,现在的工钱是六十块钱一天,抛开只做八到九个小时不说,你这一亩田应该折合付出工钱九百块钱,还有种子和农药最低算一百块,肥料算一百二十五块。你六百四十八斤米按两块五一斤是一千六百二十块,那么除去务工费、种子、农药、肥料等成本,还剩四百九十五块。这还是丰收年景,你们看,是不是人费力了收入根本就不多啊?所以农村有一句不好听的话形容做农活的人叫‘磨坏身子只够养好肠子’是有道理的……。”章青雨耐心地与村民算了一笔种谷子的账。

“章镇长,做的活路都算成钱的话,算起来肯定不划算是,问题是我们没得田土了一天做哪样哇?不种田了,要是天天在家里耍怕还耍不住,去给人家当女婿、当妇人又老了。”一个五十左右的农妇接过了话茬。

“这位嫂子,你先不忙打茬,我再和你算一笔账。如果种茶了光是人家给的租金就是五百块,你什么成本都不要,可以去打工,一亩茶园的管理活路至少要九个,一天按六十元算的话,都该五百四十元。总共就是一千一百三十元,还不管它是不是正常年景。你说是不是?像去年大天干,不但没有收到庄稼,还倒贴日工,你们说划不划算?”章青雨因势利导继续算账。

“你们算倒是算得好听哦,要是我和他爹都去做工的话还不止你算的那个账呢?问题是,到时候你想讨回工钱当央求老祖公。现在的老板,赚钱了工钱还好讨点,要是亏了,怕要拖到猴年马月!我们又不是没得过教训,前些年我们将田租出去种烟,现在都没得租金,我还敢相信哪个啊?”,农妇一席话说出了心里的担心。

“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到时候我们要与种茶的老板签定协议,还要交上保证金,你怕哪样嘛?”,牛金佐接过话说。

渐渐地,村民们先前愁眉不展的脸增添了丝许笑容。心里暗自盘算着。

“再说,管理茶叶的活路总比那你铧田、挑包谷担子要轻松,干点轻松的活路还不好啊?”,成可芳说。

“说起来也是,政府倒是替我们想得周到,希望我们老百姓早点过上好日子。你看,这几年又是修沟又是修水。又是建新农村,又是修文化广场。原来在我们大堡当书记那个杨副市长还亲自关心我们这个村呢!”又一个村民思想似乎转过弯来了。

“就是嘛,等将来德沿高速通了,万亩茶叶基地建好了,那时候我们这儿山清水秀的几多漂亮哦。城里的老大爷们还要到我们这儿来耍呢!”刚才说坚决不同意的那个村民还笑起来了。

会议总算圆满结束,章青雨回到办公室时已经是深夜一点。“喂!邬书记,效果如何?”她没有忘记问一下邬翔飞在樊家坝村召开群众会的情况。

“还可以,我们也是刚刚结束!”电话里传来邬翔飞疲惫沙哑的声音。



灰暗的天空,朦朦的细雨漫天飞舞,飘落在镇政府大院的水杉上,汇成晶莹透亮的小水滴落到窗外的车棚顶上,发出阵阵滴滴答答很不和谐的声音。凉风从窗户的缝隙钻了进来,令人顿时起了一个冷颤。

“咦!我看啊,八九点钟了,人些居然没有几个人来上班,这邬书记管干部也太‘人性化了’吧?”一直觉得办公大楼有些冷清的红尘过客忍不住问阳东升。

“我觉得也是,你天天都是九点种才来,晚上家少耽搁哈哇,早上老是起不来!你看,人家邬书记和章镇长早就拉着一帮干部去双月村了,说是各组的群众会都开了,得去实地落实万亩高标准白茶产业园项目。”阳东升有些不冷不热,“邬书记说一定要打开高标准白茶产业园项目建设的局面!我看呀,怕是有点老火!”他说。

“呵呵,领导们老实要认真搞啊?我看啊,要发展,特别是大刀阔斧地变革,毫无疑问,肯定有太多的困难,关键是领导者的决心、勇气、策略和团队的战斗力。”红尘过客故意引经据典,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走,我们也去看看,不要老是窝在办公室里。得去找点写文章的素材。”

正好一个叫尹波的驻村干部驾驶一辆破旧的长安车去樊家坝村,于是两人准备好相机踏上了去双月村的路。

双月村离镇政府所在地不过六七公里,将近九点钟,红尘过客与阳东升便到了双月村一个叫新街的村民小组。雨依旧淋淋沥沥地下,一个又一个村民行色匆匆,他们或打着雨伞或穿着雨衣从田间小道路过。

田里的红薯藤长得正旺。一个村民从田间走出来,在田边的水凼里洗去双腿上的泥巴,站在田埂上,一边用打火机点黄果树香烟,一边打量满田生长茂盛作为猪饲料的红薯藤,仿佛红薯藤拔节的声音,此落彼起,一声一声,都响在他的心坎,他的心里,又有了冬日里全家人聚在一起吃泡汤肉的场景——但他是村民组长,又是老共产党员,支持镇里的产业发展是应该的,就在前一天夜里,章青雨已经找他谈了两三个小时。说好自己亲自将自家田里的红薯藤拨掉背回家作为猪饲储备,但到田边他却犹豫了,看着绿旺旺的一大片红薯藤,他始终下不了手。

“同志们,帮忙下田扯红薯藤啊。”见村民组长一直不动手,章青雨命令一起去的几个干部。工作组的几个干部犹豫着走进田里,像没有吃饭一般开始拨红薯藤。

章青雨知道,同志们心里有畏难情绪,她想发火,但忍住了。她心里其实也很纠结,但局面不打开,她没法向县里交待,也无法向自己交待。她挽起裤腿,将雨鞋穿上走进田里,毫不犹豫地拨起红薯藤来。

在绵绵的细雨中,在章青雨的带领下,公路沿线田间的红薯藤被一一拨去,大家的心里于是渐渐亮堂起来。

就在大家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时候,一个五十多岁的农妇右肩挎一个破旧的背篓,从远处跌跌撞撞地走来。

“天啊,你们真是伤天良啊,我这些红苕是拿来喂猪的呀,你们现在把它扯了我拿哪样喂猪啊?”农妇来到一丘已经被拨了大半的红薯田里,呼天抢地痛哭起来。

“老人家,你别这样好不好?”几个工作组的干部慌乱中忙将农妇边拉边劝。

“老人家!我昨天晚上不是到你们家说的好好的吗?怎么今天就这样啊?”章青雨问。

“我不是不同意用来种茶,这么好的红薯藤我舍不得啊,就不能晚几天啊?”农妇一边说,一边揩着脸颊上淌下来的泪水。

“老人家,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么大的项目我们不能耽误啊,这对我们整个村、整个镇的发展是一件大事,是啊,我们会损失一些小利益,所以我们需要你们理解!希望你们支持我们的工作……”章青雨努力地做着农妇的思想工作,她紧紧握住农妇的手,说:“来,你先上来,消消气,听我慢慢给你解释。”

做群众的思想工作是天下第一难事。好在铺子湾这片土地的群众很质朴,也最能识大体。在工作组全体干部你一言我一语的说服中,农妇思想上的疙瘩被解开,同意了工作组的做法。

雨依旧在淋淋沥沥地下,只是已经不再那么冰冷,不再那么让人晦气。



双月新街是小乡时期的乡政府所在地,撤并建后,新街作为一个商品集散地被保留了下来,一直热闹繁华;在岁数大一点的人心里,这里曾经是个是非之地,有不少干部因为桃色新闻人生被蒙上污点。有人曾经这样总结:新街有“三多”,一是不良少女多,二是赶场天酒鬼多,三是赌鬼多。

新街有现在的新气象,除历届工作组的努力,一群文艺爱好者的坚持攻不可没,这是后话。

眼下,将田间杂物去除,让挖机尽快顺利进场是当务之急,大的方案是明确的,工作只是按部就班逐步开展。消息很快传开,茶余饭后、田间地头乐此不疲地谈论种茶的事,有人觉得是好事,有人认为将土地流转出来是逼农民没有饭吃,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也有村民犹豫不决,毕竟心里吃不准,如果以后领导换了,说过的政策还算吗?为了消除村民的顾虑,鼓励大家尽快签订土地流转合同,镇党委政府组织人员进村入户反复做群众工作,这一项工作前后就做了半年多。

流转政策一出台,部分村民同意流转土地。随着合同的签订,耕田机开始进入田间地头,局面被顺利打开。大家都感觉着万亩高标准白茶产业区建设可以很快建成,可事实不是如此,毕竟土地流转的事施行起来没那么顺利,每个人的想法不同。

在工作中,双月村新街的低保户彭永亮就耍起了横。彭永亮扬言:谁敢铧他的田就找谁“滚水”,要他将田土流转出来也可以,除非每个月开他六百元的工资,政府还要和他签订协议,协议书上要体现党委政府的承诺,并且必须去公证处进行公证,否则就钉在这里不动!扬言结束还不忘骂上几句脏话。

白茶产业项目建设就怕钉子户。牛金佐和成可芳三番五次去他家沟通,可彭永亮就是死守自己的条件,别的都免谈。这怎么办呢?他家的地动不了,宏大的产业区建设就会影响很多农户。

“章镇长,没有办法了,彭永亮那个狗日的思想工作就是做不拢!要不你亲自出马?”在向章青雨汇报工作时,成可芳忍不住说起了粗话。

问题汇集到工作组那儿,大家都看着镇长怎么办。章青雨淡淡地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既然彭永亮不想把土地流转出来,我们也不靠他那点地方,你们先放出风去,说是双月村的白茶产业不搞了,新农村建设和其他项目也不搞了。”

“什么?不搞了!章镇长,你不是让我这个支书没法向群众交待呀?大部分群众合同都签了。”成可芳不理解。

“可芳呀,你是没有听懂我话吗?没有懂不要紧,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做!”章青雨拍了拍成可芳的肩膀,笑了笑说。

白茶产业、新农村建设和其他一切项目不搞了的传言很快就在双月村流传开来。

村民们感到无比失望,一直在盼望着能将自家的房子改造成洋房,可突然就朝令夕改砸锅了,这还是政府吗?一番群情激昂,村民们找到成可芳,大家请他出面与政府交涉此事。

“我不晓得,要去谈你们自己去和章镇长谈,我不管了。”成可芳很无奈地摊开双手,摇了摇头说。

村民组长只好带领一大帮村民,前呼后拥来到镇政府,质问章青雨项目变卦的原由。

章青雨笑眯眯地劝大家冷静,解释说:“不是党委政府不搞那些项目了,这毕竟是大好事嘛。是你们村新街的彭永亮家不愿将土地拿来种茶造成的嘛,他在难为我们,我们又不能强制执行,本来他一户不愿意倒没有什么,问题是他一不愿意,就影响到好多农户跟着不愿意,最终就导致白茶产业落实不下去,白茶产业一落实不下去,上级领导还敢把其他项目落实到你们村?因此,我们只好先把这事搁下了。”

众人一听觉得章青雨说得很有道理,一帮人嚷嚷着就一起去找彭永亮,要对他集体声讨。

“我只有那几丘救命田,都流转出去栽茶了我喝西北风啊?你们倒是靠打工找钱噢,我这个格式怕是没得哪个要我打工,何况政府的话谁敢相信?二天政策一变,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严。”彭永亮说。

“就你想得起!哪个不晓得你有低保?两个姑娘又在外头打工,你那几丘田巴巴不是一直都租给人家的,也没得几块钱租金,你糊弄政府的领导行糊弄我们起卵用!”村民组长一听彭永亮的话就来了气。

“快点把你的合同签了,别耽误大家的事。”

“再不签合同影响了我们村项目的落实,今后你狗日有事老子们懒得管你狗日的!”

“彭永亮,你为大伙儿想想好不好?因为你一个亏了一村人。”

……

“好!好!我依大家的,我本来是想熬个好价钱了再和张老板签,你们搅了我的好事啊!……”彭永亮说。

“好价钱,你鸡巴想的倒美,政策又不是为你一个人定的!哼!”村民组长鼻子里哼了哼,没有一句好话。

彭永亮顶不住众人的压力,终于答应将自家土地流转出来,产业区建设工作继续往下进行。

在去镇里汇报工作进度的那个晚上,成可芳很兴奋,与章青雨共进晚餐时,她们一起喝了很多酒。那是一个有月光的夜晚,月光,美酒,月下的两个女人,构成一副绝美的风景画。



从十月十日到十一月十日,经过全镇一百余名干部的努力,涉及双月、樊家坝、印象、青月、龙家岗、苏家寨、铺子湾社区、钓鱼台、青山沟等九个村(社区)的白茶产业区田间杂物被全部清理结束,但更大的困难还在后头。

时间到了深冬,说是深冬,其实从未下过雪,天总是干冷干冷的,让人心情郁闷。十二月五日,邬翔飞依旧劳累了一天,正准备抽出一点时间休息一下,电话却急切地响了起来,是龙家岗村的驻村工作组组长袁千雪打来的。

“邬书记,龙家岗村又出了个情况,我现在尽了万分的力,但实在是处理不下来了,我硬是需要领导们的协助!”袁千雪在电话里焦急地说。

“好,好,我马上组织人过来,你先把现场稳倒!”邬翔飞一边接电话,一边去组织人力。

“红尘过客,阳东升,你两个去搞哪样?走!你两个和我去白茶产业区下队,听袁千雪讲,龙家岗村出了一点情况,她需要帮忙协助。”红尘过客与阳东升从镇政府办公大楼下来准备去厕所,正好被邬翔飞遇上。

越野车又一次被启动起来,一路带着尘烟,沿着弯弯曲曲坑坑凼凼的通村公路,“哐嘡”“哐嘡”地吼叫着,颠簸着驶向几里外的龙家岗村。

龙家岗村其实并不大,人口不过一千余人。龙家岗村人向来有“刁”的传统。红尘过客对龙家岗村可谓记忆深刻。刚参加工作的第二年秋天的一个黄昏,红尘过客与几个被称为“骚子马”的年轻干部追缴农业税结束后在一个村干部家里喝了个醉醺醺,他们哼着不着调的流行歌曲,一路歪歪斜斜从龙家岗村街上路过。不知是谁说起,说龙家岗村有年轻的女人提供特殊服务,并且其中的皮条客有名有姓,就在龙家岗村街上做。于是几个年轻人死乞白赖地要求当时的管理区主任臧三皮从中撮合撮合。臧三皮竟然同意了。同意了的臧三皮很快就联系上了皮条客,说:“年轻人由于没有女朋友心慌得很需要女人慰劳慰劳一下,你去联系联系,价钱好说,用你的农业税来抵也可以。”皮条客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一听说有生意,甚至还可能因此免掉一年的农业税,立即就行动起来。可惜事与愿违,皮条客一连联系了几个少女,对方都说出远门了。她只好告诉了年轻人们实情。

“钱加倍都行,只要还是村姑。”红尘过客的两个朋友却赖着不走,非要皮条客给他俩寻两个女人过夜不可。

“我真的没有哄你们,几个妹儿都出远门了。要不这样,我只要你们每人十块钱,全套服务怎么样?”皮条客说。

“要得,要得!”红尘过客的两个朋友互相搀扶着,望了望皮条客,在醉眼朦胧中,觉得面前的女人也还不错,嚷嚷着说:“是鸡巴几颗水水一出来了,就舒服了咯,搞!”

“走了!喝屄好多点酒啊?”红尘过客实在看不下去了,过去拽两个醉酒的人。

“管你卵事!”红尘过客立即被两个醉汉重重地打了两拳,感觉火烧火燎地痛,“好,你狗日两个只管去搞!”他气咻咻地走了。

另一件让红尘过客记忆深刻的事发生在几年后的春天。那是忙着插秧的季节。那些日子,铺子湾镇的主要工作就是搞计划生育突击。有一天,计划生育突击队去龙家岗村开展工作。根据先前的情报,一个姓田的对象户当天就在家里。但突击队赶到对象户家时,田家那个生了第三胎的女人早已经躲到别处去了,只留一个看上去病歪歪的老人在家门口闲坐着。老人显然是对象户的老父亲。

“老人家,你儿子和媳妇呢?去把他们喊回来。”带队的管理区主任郑治仁向老人吆喝。

“我就不晓得咯,平时我们白都不答的,我们管是各顾各。”老人有气无力地说。

“哼,不晓得!限你三分钟把你的儿子媳妇喊回来!”郑治仁提高了嗓门对老人说。

老人如霜打的茄子,蔫蔫地去了。

那时候的工作讲的是“雷厉风行”,动不动,三分钟。十分钟过后,一直不见主人回来。有干部早已经没有了耐心。

“过去犯国法,链子来惩罚,现在犯国法,牵羊赶猪娃!同志们,都给我行动起来,看看他家的猪值多少钱?折个价,如果还不够罚款,再弄几样家具来抵,没有家具,有腊肉也行!”郑治仁一声令下,其他人立即就行动起来,牵猪的牵猪,抬家具的抬家具,提腊肉的提腊肉,一时间,可谓是鸡飞狗跳。

不远处的稻田里,正有十余人在插秧,这鸡飞狗跳的一幕尽收他们的眼里。那些农民中,年纪大的一直噤声,女人们则忍不住低声嚷嚷,终有人禁不住骂了起来。干部们则装没有听见,牵猪的只管牵猪,抬家具的只管抬家具,提腊肉的只管提腊肉。不多一会儿,一四十岁左右的农民从田里爬上了田坎,歪歪扭扭的,看样子像是喝醉了酒,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石头,骂骂咧咧地向干部们走来。

干部们心里有些发怵,一些人眼巴巴望着突击队队长郑治仁。郑治仁只好迎着来的人走过去,声色俱厉地问:“你要干哪样?”

来人并不惧怕,喷着一嘴酒气,说:“老子要杀人,你们这是抢,是强盗,人家生不生关你们卵事!”

“计划生育是国家政策,你不晓得?一胎上环,二胎结扎,三胎又扎又罚,你不晓得?我劝你不是你的事最好少管!”郑治仁指着来人的鼻子吼。

“不要拿手指一指的,你们弄的是我侄儿子的,我难道管不得?”来的人不干示弱。

郑治仁火了,一把纠住那人的头发,使劲地往地上按。这中年村民没有留意郑治仁有这一手,踉踉跄跄地跌进一个干沟里。他跌跌撞撞地站立起来,挥舞着手里的石头。红尘过客火了,趁那村民还未站稳,立即跳跃起来,飞起就是一脚照那人面部踢去。那村民一下被踢翻在地,努力地想将身体支撑起来。红尘又是一脚再次将他踢翻在地。村民似乎没有了力气,红尘过客索性在他的腰部猛踢了几脚。待要再补上几脚,几个干部赶忙将他拦腰抱住,制止了他的进一步行动。

“别打了,打出问题就不好了!……”有人低低地说。红尘过客这才仔细地向被打的村民看过去,这一看就让他心里倒抽一口凉气——那村民已是满脸血糊,“不好,千万不要就这样打死了。”他心里暗叫一声。

在稻田里插秧的村民开始轰动起来,纷纷从田里爬上田坎,向事发场地疾步走来。郑治仁连忙示意两名干部将红尘过客弄走。红尘过客半推半就中在两名干部的劝说下离开了那个地方,将善后事宜甩给了别人。

好在事态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从此后,红尘过客几乎没有涉足龙家岗村半步。

这次与书记一起去龙家岗村,红尘过客心里有些忐忑,他甚至想对书记说他不想去,却终是开不了那个口。

越野车始终颠簸得厉害。红尘过客晕得有些想吐。

“哎,这些老百姓也确实事多,大小群众会上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不,关键时刻又感冒了。刚才袁千雪打电话来说,龙家岗一村民堵在旋耕机前面,说不给他说清楚就是不准铧!”随着汽车的颠簸一歪一抖,红尘过客耳边传来邬翔飞的声音。

“老百姓的事呀,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东家鸡娃进屋拉了屎西家牛儿害了邻居庄稼之类。但我们可还真不能看成小事,你给他话说话交处理好了,他上街还老远就喊‘同志,喝杯酒!’,你不理他不帮他处理解决好,他就要骂朝天娘。”红尘过客似乎在对多年来积累的群众工作经验做一些简单的总结回答了邬翔飞的话。

一路打着话把子,车很快就到了龙家岗村。在龙家岗街上下车,一行人穿过一条长长的水泥巷道。“党的温暖像太阳,党的关怀像妈妈。我就是党的小红花……”一墙之隔的龙家岗村,纯洁的歌声悠悠地传来。村寨外,远处的山丘上,隐隐有一群人在闹哄哄的争执着什么,那儿正是双月万亩高标准白茶产业区的龙家岗茶园建设基地。

邬翔飞在前,红尘过客和阳东升紧跟其后,走过几根烂泥田埂,爬上几个高坎,不时就来到人群所在的山丘上。一台旋耕机“轰轰轰轰”喘着粗气,冒出一股股淡白的烟尘,摇摇摆摆升上灰蒙蒙的天空。一个驾驭好手坐在车上,熟练地操纵着那圆圆的方向盘,随着机器的不停抖动而忽坐忽起。旋耕机后面,机齿轮不断转动绞起的颗粒泥疙瘩跳跃着甩向后面。田埂的另一头,驻龙家岗村工作组组长兼镇人社中心主任袁千雪身穿黑色尼大衣,肩上挎着“雷锋背包”,看到邬翔飞们到来,急忙放下正在请求“增援”的电话,急匆匆迎过来,向邬翔飞汇报起事情的具体情况。

“邬书记,龙家岗这片茶园基地的落实其实基本上已经搞定了,通过开群众会,做个别人的思想工作,大多老百姓的观念已从传统老式的农业生产模式上转变了过来,五百亩基地任务落实现已基本完成。你看,就在这节骨眼上又冒出个‘程咬金’,他就硬是不准铧,怎么说都解释不了,我实在是没得办法了——”袁千雪一脸苦像。

“老子就是不准铧,不给我说清楚就是不得行,我看他有好大的屄本事来杀几楷摆起!”袁千雪的话还没说完,村民马士江就从上面一根田坎上站起来,一边赌气的骂,一边把手指向对面村寨的某一处,眼睛同时看着手指的地方。显然,他骂的另有其人。

邬翔飞拿出兜里的“黄果树”,抽出一支,对叫骂着的马士江说:

“兄弟,你不要闹了,有哪样事情好好说,下来抽支烟了。”

“烟我不抽,我就是要骂他狗日杂种儿,他有哪样屄本事说我不同意就硬来,我今天就是不干,看他狗日敢把老子卵子砍甩了!”

邬翔飞看他还在气头上,就没有再叫他抽烟,而是把烟转而递给围观的一些群众。有群众说“这烟好哎,抽支。”其实邬翔飞当了这么多年的镇长书记,德行学得好,烟酒不来。偶尔陪陪上级下来的领导搞两盅酒,常常“面红耳赤”。

“他妈屄些说整就整,从来没到我家门上去说过,还背地里说我不把土地流转出来种茶他就硬搞,今天就搞盘试哈嘛!”

马士江依旧在气咻咻地骂,但从他的吼骂声中也听出了事情的一些端倪,一定是村里的干部或组里的生产组长工作没做到家,还扬言“硬搞”就气坏了马士江。看样子,马士江不准铧的意思是很明白的,不过就是赌气,看你怎么“硬搞”。

“马士江,你不要闹了,下来!有哪样和我好好谈。”摸着了一些门道,邬翔飞有信心地叫他下来谈。马士江也暗暗从干部的称呼中听出邬翔飞是镇党委书记的身份,心里也可能在自责:又有好大的身份嘛,人家镇党委书记来给你个说法就该知足噻。于是语气就慢慢转变了。

“邬书记,你听我说,我负担重还不要紧,村里有个别干部就是不像话,开会不喊我,无缘无故就喊旋耕机来铧我的地,这不出奇,还向其他人说,我马士江的土地不拿出来种植白茶就硬搞,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心底的怨气变缓和了的马士江对着邬翔飞讲起了弊了好久的委屈。

“哎呀,坐是一塌土,就是一家人,左邻右舍坐一堆,哪有不说一些干话喽,话明气散,吼也吼了,气也出了是哪个说的‘硬搞’又不敢出来搞,说明他还是理亏。你说是不是?……”邬翔飞顺着马士江的话,开始做起马士江的思想工作。

讲道理的村民始终是讲道理的村民。不过就是要知道结是怎么产生的。邬翔飞懂得这个门道,他看出马士江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死搅蛮缠的刁民,他有信心做通马士江的工作。

果然,在邬翔飞努力游说下,马士江心里的结渐渐地打开了。下午六点,政法委书记余凯文也赶到了。他先是向邬翔飞汇报了当天的工作,然后对邬翔飞说:“邬书记,镇里今晚开领导层会议,你先去安排一下,我来做他的工作,等会他还要喊我喝酒呢。”

事实上,余凯文并没有费多大工夫——不过就是在马士江家里吃了一顿饭喝了几杯酒抽了几支烟——就把马士江的思想工作做通了,当有人问余凯文是怎么把一个刁民给治服的,他只是憨厚地笑了笑。“用得了怎么做?天上是那些神地下是那些人,我讲都不听老实是没得哈数了。”他说。


【编辑:黄先兵】

已经有 0 条评论
最新评论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文学研究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

您是本网站第 157250421 位访客      技术支持:HangBlog(renxuehang@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