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脚人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陈志松    阅读次数：652    发布时间：2015-08-28

刚入夜，他们又来到了商店墙脚。

由于下雨，人较少，只有六七个。他们衣着破旧，面容稚嫩。大多坐在地上，要是身边有声响，入神的会被吓一跳，大多数只是条件性抬头，张望一番后又埋头做自己的事。

没人太注意他们，他们也不会刻意注意路人。

天越来越黑，每晚八点，路灯才会亮起。商店墙脚人数越来越多，狭窄的屋檐下已人满为患，来晚的只好到对面的老财政所“选窝”。在当地财政分局修好后，这所修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办公楼瞬间失宠，成了职工宿舍。

办公楼前的院坝不宽，但满足得了那群人的“选窝”需求。那些到商店蹲墙脚又来晚的人，只好在院坝“安窝”。当天下着毛毛雨，甚至有打着雨伞站在雨中的。办公楼旁边是所公厕，属于老旧的旱厕，离商店很近。由于办公人员全部搬离到新楼，厕所也长时间无人清扫，味丑难在。但雨越来越大，有俩人跑到厕所避雨，长时间没有出来。

其中一个要上大号，蹲了许久，另外一个则站在他面前，眼睛一直盯着看。站着的不耐烦了，就催促：快点，到我了。

蹲着的不愿意，说，再等一下。

直到一个陌生人闯入，占了另一个蹲位，俩人觉得不好意思才从厕所出来。借着灯光看到商店大门的墙脚有空位，俩人脱离院坝，终于谋求到了墙脚这个好位置。

商店老板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双眼先天性近视，看任何东西都触得很近。对于门口出现的一撮人，他和妻子习以为常。

起初，夫妻俩很不情愿墙脚蹲着那么多人，密码改了好几次都被他们破解。但男店主虽然是个高度近视，眼光却像脑袋一样灵活，他想到了一门“生意”。

第二天，商店老板贴出广告：Wifi每小时一元。

墙脚的人不再用软件破解老板家的Wifi密码，他们付钱上网，但得自带智能手机。

没有手机的人也在蹲墙脚。有时，这类人看别人玩，自己比他们还着急。或者与要好的商量着玩。老板家的信号较强，对面财政所厕所也有信号。所以才有在厕所争手机玩的一幕。

老板的这些“客户”几乎全是当地一所中学的学生，初一到初三，有男有女。由于白天上课，逃课前来消费的很少。但晚上就生意兴隆了，哪怕有晚自习。

当地没有网吧，网络对于这群脱离父母管教到政府驻地上学的孩子来说，有无穷的吸引力和诱惑力。有人看到了商机，就偷摸着开办无证网吧，但很快被公安取缔。在智能手机普及的大环境下，无线网络成为大家的新宠。但对于山区孩子来讲，WiFi显得更加稀奇和便利。

所以，他们很虔诚地坐在地上，做三年的“低头族”。

他们在网游里度过初中三年，毕业后进入高中的少之又少。在“9＋3”教育政策下，没考入高中的被强制进入职业中学就读。但在如此的一片好意下，高职对于他们来说，远远没有沿海工厂那么有号召力。哪怕入读高职，没多长时间就脱学混入打工大军，在汽车站买一张开往沿海城市的卧铺车票，成了一名打工者。

在当地，打工者自有一层优越感，他们漂泊在城市，与陌生的城市人生活在一起，衣着服饰与家乡人相比显得时尚和昂贵。他们成了见过世面的人，所以学校的学生们愿意在墙脚等到自己长到能打工的年纪。

学校也管，但也只限于在校园内。

中学的一位班主任说，学校明确规定学生不准使用手机。但在校外，此项规定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约束。在当地，他们习惯在三个地方的墙脚蹭网，一个是明码标价的商店，一个在乡政府职工宿舍楼，另一个则在一家居民楼下。人们对他们的反映除了是，你蹭网，我改密码，你破解，我再改以外，还有一次主人往楼下倒了一盆水，把墙脚的一撮人淋得像山上被猎人追赶的野鸡，蓬头垢面。谁晓得那盆水是不是主人的洗脚水或洗碗水。

尽管如此，他们仍旧乐此不疲。

他们从村里到乡里，每个星期的生活费五六十块，如果不节省一点，周五回家的车费也没有。他们多是留守儿童，父母在外打工，跟随爷爷奶奶守着家，守着村子，守着大山。在无人监管下，学习是项任务，他们不太情愿去做的活儿。

当地中学是这个乡镇唯一的一所初级中学，要是哪年有个学生考上省级示范性高中，学校会大肆宣扬教学成果，教师似乎也扬眉吐气一回。在“两基”后，学生数量越来越多，教学楼也在新建，校园面积不断在扩大，但教学质量的提升与扩张的校园硬件建设速度明显不在一条线上。

在这样的背景和环境下，学生多不情愿上学，其实，他们更不情愿的是被管教，或许是不习惯被管。在有Wifi的墙脚，他们是自由的，哪怕手机上只能通过网络来听一首他们喜欢的歌，也比老师讲勾股定律来得安逸。

教室一节课45分钟如监狱般难在，但在墙脚蹲一夜也不过一场网络游戏的时间。所以，直到学校的熄灯号响起，他们才会从墙脚起身，也不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三五成群，六七一伙回校。

夜至凌晨，街灯暗了许多。明天晚上，他们仍会继续出现在墙脚。

【编辑：卓礼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