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儿子牛熙林（外一篇）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牛合群    阅读次数：949    发布时间：2015-10-14

一撇，两横，一竖。就是你我共同拥有的原始而又淳朴的汉字：牛。

一撇人生刚刚开头，两横顶着天和地；一竖，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伟汉子。

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千万不要认为这是命运的不公。你看到的一切，只是蜗牛犁开的一角，生活的原汁是苦的，像苦茶，历经严寒之后喝进嘴里香。

但你不用把自己刚要迈出的脚步变得沉重起来。一个好的开端，并不等于一生的一马平川；同样，一个有些挫折的开始，可以增添我们生活的阅历积累奋进的不竭动力。

老牛不说话，但它是个预言家，低头耕田，抬头看远方，嘴里咀嚼的是一大把流年，步步为营，见招拆招。大学很快就会过去，你千万不要认为自己年轻而肆意挥霍青春。我记得有一本书上说，不要随便被那些支张桌子挂个横幅就说自己是社团的人迷惑，不要轻信这会锻炼你有助你就业，我知道不少人一进社团就学会潜规则；你一定要找到志趣相投的圈子，交友（包括谈恋爱），但它不一定就是社团，更不必是现在；不要被网上那些开小店赚小钱的同学迷惑，简单地买进卖出不是创业；也不要急于施展什么远大抱负，尤其是当你还没有弄清楚的时候；你在日记中写道：“预见未来最好的方式是直接去创造你的未来。”这话说的好，你不要急，不要叫，千万不要说什么事情你都知道；学习老牛的品行，慢慢来，别乱来。

刘三姐唱得好：“道路不走草成窝，山歌不唱忧愁多，钢刀不磨生黄锈，胸膛不挺背要驼。”有事没事，你要多和贤达和过来人交朋友，他们会指出你的不足，因为那些弯路他们已经走过，并交了学费；有事没事，你要多和运动交朋友，包括你的羽毛球、旅游和驾驶，这些可以健身，可以养性，可以交友；有事没事，你要多和书籍交朋友，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在那里你能看到伟大或者渺小，看到历史和未来，看到成功和失败，看到你的爱人在向你招手……

儿子，我写这些的时候，你妈妈就站在身边，她说我没有写全，还有很多东西要说。我也知道，我在很短的篇幅内，不一定说透所有的人生道理，什么阶段做什么事情，希望你在今后的实践中，慢慢体会，慢慢完善和吸收……

儿子，你是我的复制；我是爷爷的延续，而爷爷同我年纪已走完了人生，爷爷很遗憾的就是没有看到你这小犊子的生，就像你没有看到他的死。好快，转身就瞅见你高我一头，你霸道地生，是我一直老去的理由，我在用满脸的皱纹雕刻你精致的人生。雕刻你，也就是在雕刻我的余生。雕刻全家人的幸福。

道家修今生，佛家养下辈子。我花白的现在，就是你不远的将来。你要领悟一头孺子牛的本质，横眉冷对，负重前行。

三哥

能不能从人生的悲剧中解脱

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林清玄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回避一个人：三哥。

我不想提起他，而心生悠远的苍凉，悲鸣，无奈乃至心酸。

三哥，出生在1963年的春天，属兔。春天的兔子，本来不愁吃，可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他的到来，给本来就贫穷的家庭增添了饥饿以外的恐慌。

那是那个年代的负担。母亲生下他不久，就到杨田河坝出工，一边劳动，一边把他带上，带不带上他也没有多大的区别，由于都没有吃的，由于母亲没有奶水，三哥又冻又饿，哇哇直哭。在人山人海的工地上，他的大哭无疑是苍凉如水，无疑蚂蚁过江。有几个寒夜，爬上爬下的东方红拖拉机差点就把他当做一小块口粮给吞噬了，那台骄傲的家伙也是很饿的。

由于缺乏营养，三哥始终低同龄的伙伴一头，他也突生自卑，家人为他着急。外婆就偷偷地告诉他，到腊月初八的晚上子时，让三哥一个人去抱椿树，还告诉他一个口诀，要他记牢，千万不要记颠倒了：“椿树椿树你为王，你长粗来我长长（chang）；你长粗来做栋梁，我长长（chang）来穿衣裳。”三哥到了那天晚上，也不吃饭，忍着寒冷，在心里反复默记，快到时辰了，躲开所有人，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拥抱院外那棵椿树，口里念念有词。后来三哥果然长高了，很是兴奋。问外婆为啥子要选择腊八？还抱椿树？外婆说，腊八是树神的节日，椿树就是春天的使者。

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小时候的三哥常年不洗澡，头上长秃子，很是难看和难闻，别人见到他退避三舍。春节踩高跷，舞狮子，骑竹马，打老窝，都不愿和他搭伴，他去凑热闹，就有小孩跟着他的屁股后面唱：“秃子秃，盖瓦屋；瓦屋倒，秃子跑。”他往往佯装撵两下，就赶紧走开了。他自己不知道跟谁学了一种自唱自乐的调子，里面常带有“河嗨依、依河了嗨，河嗨依河了嗨”的衬句和“那河了嗨嗨”的尾声。一边打转转，一边自我陶醉，月下的世界盖过了所有的秘密。我不是不恨他，因为他是我三哥，只有跺脚地叫，因为他的赖头孢传染，我害怕自己患上了。他也非常知趣，尽量躲着我，躲着全家。他十二岁生日那天，我明知道，小孩子生日是不能打头的，这是当地的约定俗成，我却偏偏给了他一巴掌，他又恼又羞。一个星期没有搭理我。

三哥生性木讷，到了上学年纪却不好读书，天天和一帮狐朋狗友到河里摸鱼，到庄上摸枣，到地头摸瓜，父亲逮住了，他也不跑，撅着屁股，任由父亲的鞋子在上面飞舞。没办法，作为当了三十年人民教师的父亲只好叹息着对母亲说：这娃子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材料。

问他，想干啥？

当兵！三哥斩钉截铁地说。

父亲通过关系，三哥如愿以偿，1982年到了河南桐柏当上了陆军。不久，这批部队进京，在新华社印刷厂工作，他有了北京的身份。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狗屎运。我也真替他打心眼里高兴。

三哥寄回来的信中，夹着他在天安门的照片，威武雄壮，目视远方，全村人可高兴了。有人给他介绍女朋友，是邻村的大美女。三哥很是掉歪，一口就回绝了。有人说三哥就是当年的韩信，可以受胯下之辱而成大器。

1985年初，父亲突然去世，全家人像塌了天，新年过得凄凄惨惨戚戚。本来在北京干的好好的三哥，新年还没有过罢突然回来，声称要顶父亲的职，说回来就回来，也不跟家人商量一下，他的战友在北京不走，现在个个成了北京人。回来顶职后，在枣阳市一家酱品厂工作。不久，当上了司务长，在全村，第一个戴上了蛤蟆镜，第一个穿上了牛仔裤，第一个买上了摩托车。

每次三哥放假回家，母亲少不了叨唠：公家的东西咱千万不要粘，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再好也不要要，不务正业的朋友千万不要交。三哥鼻子答应嘴，一边说行行行，一边和一帮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交往，人家都到他那里吃喝玩，他也十分仗义。时间长了，他逐渐接受了那帮朋友的价值观，有些游里游气。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和他们一起去偷附近一个兵站的废电瓶，结果可想而知，是他借的板车，他是主谋，被判了三年，双开！

外婆就是在一声声呼唤三娃却见不到人影的遗憾和悲鸣中离开了人世。

出狱后的三哥似乎明白了不少人生道理，变得爱吃苦和沉默寡言了。大哥大嫂从中周旋，让三哥娶了一个邻村的姑娘，日子慢慢走上了正轨，有了一双儿女，过得有滋有味，家里还开办了一家私人幼儿园，姑娘到了不远的襄阳工作，儿子参军入伍，圆了三哥当年的愿望，闺女最后在襄阳落户，三哥和三嫂也随之迁去。三哥在一家拉丝厂上班，一天少则可以挣上百十元，三嫂在一家餐馆打零工，一家人彼此有个照应，见了兄弟姊妹也是一脸的豪气，我也打心眼里替三哥高兴：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归属！

可是好景不长，最爱折腾的三哥又出现了新情况。去年底，他告诉我他到了最南边的云南白色，在那里从事资本运营，一年后可以摆脱贫困，可以买豪车买别墅。从此，我开始关注一个叫白色的地方，越关心，越知道三哥所从事的资本运营就是变相传销。我反复告诫他，他不听，说我愚昧，说我无知，等他将来成为李嘉诚了让我后悔去吧。他不但自己去了，还把三嫂、侄女、侄女婿、自己门前的亲戚都带去了，幸亏侄儿在部队，不能去。我每次给他打电话，他都说我思想落伍，每次都吵得不可开交。

我知道，我是劝不回他的心了，我心里有着说不清楚的凄凉。

有人说，悲剧是必要。没有进入悲剧，就不会进入庄严的情境；没有进入悲剧，就不会感受深刻的情境；没有进入悲剧，就不会创造敏锐的情境。我不知道我这是不是悲剧，在悲剧里，通常会有一个英雄式的正面人物，他在命运的推动下，面对巨大的不可逃避的困难，他不断地抗争，拒绝命运的安排，最后失败了，在命运中被巨轮碾过。

观众在悲剧中，与主角同悲共泣，在其中创造了一种崇高的情怀，引起了积极力量的美感和喜悦，那种崇高，那种情怀，那种美感，使人在剧终之时，安慰了生之悲哀，浇洗了心中的块垒。

有人说，悲剧是人生里更艰难的美。我不知道，这是美？还是无奈？我更愿相信，那是两者之外的美感。

【编辑：黄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