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度作家奖】奠基礼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    阅读次数：1883    发布时间：2015-10-30

作者：韩新卫

韩新卫，70后，湖南汨罗人，大学文化。中国屈原学会会员、岳阳市屈原学会理事、汨罗市屈学会副会长、汨罗市作协理事、汨罗市龙舟办副主任。

汨罗县城往东二十里，有一座新市古镇，古镇东面有一片无人居住长满杨树的卧龙冈，卧龙冈恰好处在春江与湄江汇合的双江口。汨罗江在古镇北面流过，江南岸便一字排开九个码头，另有一个码头在湄江边。从河道上、下游运来的木材、鱼虾、药材、木炭等都要在这儿转运上市。据说这九个码头连起来便成了一条龙脉，龙头就是东面的卧龙冈，龙尾一直向西延伸到1000米之外的齐云塔，这是为镇河妖而修建的。旧时最热闹的码头要算卧龙冈边上的毛家码头，船老板的许多货物都在毛家码头装卸，因为毛家码头连着一条古巷挡扒街。

古镇正式得名是在北宋元丰年间，这之前镇上只有一条挡扒街，因为街道状如挡扒就得了这个名字。解放前，街道上都用条形麻石铺就，挡扒街两边挤满了剁肉的屠夫、菜贩，客人从码头上岸，便听得一片叫卖声。据说唐朝大将军尉迟恭被太宗李世民派到新市来修庙，他看到卧龙冈长着大片的朱树林，镇上的百姓又常在树林里祭社神，于是选中了在卧龙冈上建一座观音寺，并在选址处栽了18棵罗汉松，直到66年后的开元年间才正式将庙建成。传说元顺帝做太子时有一次经过卧龙冈，听到树林里的诵经声，他立马停车到观音寺里去参拜，这时朱树林里车马林立，绵延数里，于是有人取了个名字叫马林冈。到了明朝时期，有一次明武宗正德皇帝路过此地已近傍晚，于是带着妃子在观音寺借宿了一晚，可是时值仲夏，寺内蚊虫叮咬，正德皇帝不堪其扰，怒声斥道：“蚊虫听令，速速离开！”说来也怪，不一会，蚊虫全都不见了，寺里凉风习习，皇帝总算安心睡了一晚，因为沾了皇帝的龙气，从此马林冈又改名卧龙冈。

自从正德皇帝来过卧龙冈，这地方名气也大了。许多人都想搬到这里居住，可是住不了几年又都搬走了，原因是这地方龙气太重，一般人消受不起，住进去灾祸不断，非达官贵人才能镇得住。久而久之，卧龙冈上除了一座观音寺外，已没有任何人敢去居住。明朝灭亡后，成片的朱树林被人砍光了，尉迟恭种下的十八棵罗汉松也只剩下一棵，苍翠古朴，人们把它当作神来祭拜。为了不致荒芜，后人在卧龙冈上栽了大片的意大利杨树。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古镇人想恢复卧龙冈往日的热闹，要发展旅游业，准备在这里建一座休闲山庄。要开山动土，必须先禀告土地神明，不然谁都不敢放肆。

镇政府在这里设了一个老街社区，社区主任三黄牯壮实得像条牛，两百多斤，一米八的个头，还会拳脚功夫，当兵打过越南，退役后当上了社区主任。去年中秋节他发动社区搞了一场民俗文化活动，烧宝塔、祭河神、放河灯、唱皮影戏，看热闹的来了几万人。如今，   想去卧龙冈建一个休闲山庄，他请了老街最有名的巫师杜浩，今天要举行一场开山的奠基礼。

初冬的天气十分寒冷，天空中还下着小雨。奠基礼在卧龙冈的一片山丘上展开。新开的一片宅基地上站满了人，三黄牯正指挥几个后生仔忙乎着，他铁塔一样立在杨树下，旁边一辆旧货车上站着一头健壮的黄牛，巫师杜浩约摸五十开外，额头上系着一根红绳，全身上下穿着一套血红的对襟服，一台挖机已在现场待命，只等巫师一声号令就开挖。

“黄书记，可以开始吗?”这时，一个后生仔跑过来问三黄牯。三黄牯望了一眼巫师，回答说：“请师师为主，你们都听巫师安排。”

后生仔从旧货车上拿出早已备好的一挂鞭炮和一桶米，向巫师身边走去。巫师正弓着腰在细麻绳围成的区域内布局，他在东南西北中五方各点燃了一根蜡烛，然后在东方香案上摆了紫薇星君、后土、鲁班先师合案尊神牌位，还设了一个褐色的小香炉。这时，空中的雨却越下越大，许多人都撑起了伞，有几个人钻到了货车的驾驶室里，眼睛死死盯着杜浩如何作法。

只见杜浩在一个搪瓷脸盆里洗净了双手，擦干后，接着点燃三根香，恭恭敬敬地擦到香炉里。面对众神牌位，他开始昭告五方：

天罡正气，地润元黄。昼兴夜寐，日就月将。

借兹宝地，营造山庄。繁荣世界，美化家邦。

元亨黄道，礼敬阴阳。征基扩建，鸿运四方。

藏风聚气，降福凝祥。谨呈昭告，俾炽俾昌。

黄牛站在车厢里不肯下地，两名牛贩子拽着牛使劲往下拖，只见黄牛的一双眼珠都变成了黄色，眼眶里似乎还噙着泪，它倾尽全力对抗着，让身体不往下倒，但最终拗不过两名屠夫的死拽。突然，它的两只前脚跪倒在车厢里，绝望的眼神似乎在哀求两名屠夫放过它，眼睛里满含着哀怨和凄楚，呆呆地望着车底下两名凶神恶煞的屠夫。

黄牛两只前脚死死地扣在车厢的底板上，继续拼尽全力与两名屠夫僵持着，它多么希望旁边看热闹的人能劝走这两名利欲熏心的牛贩子，它哀怨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地坪里的人。

黄牛与屠夫还在对峙着，一名牛贩子这时伸手抓住了牛角，使劲往下拽，可是黄牛就是不下车厢，它喘着粗气，嘴角已鼓出泡沫。杜浩这时走到那棵古老的罗汉松前，他紧闭着双眼，双手合十，嘴巴翕动着，默念了几句。不一会天空中忽然刮起了风，杨树开始左右摇曳，豆大的雨滴直往人的头顶上、脖颈里砸去，凉飕飕的。

老黄牛终于放弃了抵抗，它顺从地下了车，它知道今天自己的大限到了，那些看热闹的人都是些冷血动物，不会伸手来救自己。黄牛刚被拖下车，两名屠夫就将它按倒在地，另有两名牛贩子迅速用麻绳分别捆住了牛的两只前脚和两只后脚。牛蹄在铁皮车厢里刮出一条粗大的印痕，这时黄牛的眼睛已没有任何光亮，由先前的深黄色变成了黄褐色，它知道死神就要来临。

杜浩望着屠夫们制服了黄牛，他才放心地走到东方，他叫一名后生仔开始放鞭炮。当挂在树枝上的鞭炮声噼啪响起，杜浩又面对牌位向鲁班先师进行禀告：

惟神率师造宅，人有所居，功成千古，德沛黎民。国都城郭，寺庙宫观，高山殿宇，近水楼台，光辉夺目，灿烂鎏金。竟使繁华世界，五彩缤纷，由来锦绣神州，兴荣鼎盛，先师倡导，神人共感。今者业主，谨经勘测，选斯宝地，兴建山庄，工程较大。特遵儒礼，卜吉今日奠基。惟冀先师显应，降福降祥，无凶无煞，大吉大昌。洪庥得沐，感戴勿忘。谨告。

禀告完鲁班先师，只见杜浩鼓起腮帮吹响了一只乳白色的牛角，发出的呜呜声在杨树林里回荡。然后他将牛角放在地上，右手挥动着一把法刀，他猫着腰，脚步不断地变换着，就像在打太极拳。不一会，他手持三炷香面向东方又开始了祷告：

惟神乘震东方。甲乙呈祥，古镇业主，兴建山庄。祈神显应，大放神光。驱凶降吉，发阅无疆。蒙恩沐德，曷感勿忘。

向东方青帝祷告完，杜浩又依次走过西南北中四方，向西方白帝、南方赤帝、北方黑帝、中方黄帝虔诚祷告，每方都重复哼唱了上面的告文，祈求五方神明护佑。

雨又不停地下起来，又有人钻进货车车厢里，摇开玻璃窗观看。杜浩在地坪里作法，衣服被雨淋得越来越湿。三黄牯大声喊一个后生仔：“快去给杜浩打伞，莫让雨淋病嘚！”

杜浩放下手中的法刀，提起米桶，开始向地上撒起米来。他慢慢的在地坪里转了一圈，朝空中撒着米，口中还念念有词。这时，只见旁边杜浩的徒弟左手提着一只雄鸡，右手抓住鸡头使劲拧了几下，一颗滴着血的鸡头迅速被他活生生地拧下来，他用半截牙签撑开了鸡嘴，再把鸡头摆到地坪东方的牌位上。

做完了这一切，杜浩来到货车旁，要屠夫们开始宰牛。只见两名屠夫各掰一只牛角，另一名屠夫操起一把尖刀猛地向牛头的咽部刺去，还有一名屠夫提着一只铁桶准备接牛血。可是牛刀抽出来却没有多少血，于是操刀的屠夫又一次朝牛的咽部刺去，刀把还转动了一下，再抽出来时，一般殷红的血液便冒了出来，不一会铁桶里便装了半桶牛血。

两名后生仔赶快跑过来，一人提着装满牛血的铁桶，另一人拿着一只竹线扒，蘸着桶里的牛血往地上洒，两人在地坪里洒了一圈，每个方向都洒了牛血。血的腥味在空气中飘荡，冬雨还在断线似的下着。这时，杜浩吩咐道：“可以开挖机动土了。”

挖机师傅开动长长的铁臂，将挖斗慢慢伸进泥土里，立刻挖出一个小土坑。接着，挖机停止了挖掘，又突突地开走了。

雨终于停住了，人们开始渐渐散去，几名屠夫把死去的黄牛用车拖到一块水泥坪里，开始了宰牛的后续工作。几名后生仔围在水泥坪里，眉飞色舞地谈论着牛鞭、牛丸的美味，他们争论着牛的两样宝贝应该归谁呷，要怎样分配大家才没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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