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您来到西南作家网:www.xnzjw.cn
西南作家网: >> 原创作品 >> 短篇 >> 正文

【2015年度作家奖】赎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    阅读次数:4980    发布时间:2015-11-10


作者:成峰

成峰,男,农民,流浪打工者。 湖北省天门市作协会员,《天涯读书》签约写手。 著有长篇小说《丫丫河之恋》《小村故事》。作品散见于《天门文艺》《竟陵文学》《百花园》《弥水》《北京精短文学》等报刊杂志。


那人经过的时候,均的眼睛很随意溜了一圈,发现竟是一只肥羊。均有了一种出手的冲动。

八年的牢狱生活,一切已经物是人非,只有那门手艺,让他觉得生活还有一点乐趣。

刚一出狱,他就进了萍儿的家。八年来,她可是一次也没去看他。时间就这么怪,初入监狱的时候,他对她的无情只有怨恨,根本没有念想。可慢慢的,那恨就恨不起来了,怨也怨不下去了,只剩下了丝丝缕缕的思念。他进门,萍儿正喂孩子。孩子的嘴上糊着一圈黑垢。他想叫妈,可那个字卡在喉咙里,转了几圈,竟然没叫出来。就觉着双膝一软,跪下了!

萍儿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瞥了他一眼。依然喂孩子,但拿勺子的手一下就没了方向,喂到孩子的鼻子上去了,把孩子一下戳哭了。她急忙丢了碗筷,去拿毛巾,却拿了一块抹布,抹布上的辣子就进了孩子的眼睛,孩子更杀猪般嚎叫起来。她彻底凌乱了。均忙起来,抱了孩子去水龙头冲洗。萍儿就痴了,瓷在地上失了魂。

洗净孩子,均走到萍儿面前低声说,我回来了。萍儿没有抬头,突然一屁股坐下,眼泪就像决了堤的洪水。一头拱在地上,屁股翘起,双手使劲拍地,拖长了声地嚎。

均也痴了,想想她怎么会有两个孩子?八年没见,她变了,皱纹爬上了脸颊,一头青丝染成了白发。院子变成了垃圾场,到处堆放着废旧塑料,乱纸盒子,啤酒瓶子。衣裙上也是斑斑点点,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拾荒者,垃圾婆。

良久,均问。“你不上班了,改拾荒?”萍儿没有说话,只是长叹了一口气。“你就这样过了八年!”均的心抽搐了一下,有些歉意。“这两孩子怎么回事儿?你没去找老家伙?”

萍儿低哼一声,不置可否,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指着刚才喂饭的孩子。“这是六指,我捡的。一个弃儿。那个——”她指指墙角收拾纸盒子的半大小子。“是个哑巴,自己来的。那天早上我开门,他坐在门口,手脚冰凉,嘴唇乌紫,我把他弄进屋,给他吃,给他喝,后来他就不走了。我想,不走就不走吧,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只当积善行德,给你赎罪吧。于是留下了他。虽然他们没有你灵光,但比你听话。”

他没有再问。妈妈本该过上上等好日子,还有自己。就因了那个叫黄奕的女人,害她在苦水里泡了半辈子。所有的罪孽都源于那个女人。她为什么甘愿被老家伙扫地出门,过拾荒捡破乱的日子,而不去争取自己应该得的呢?

从萍儿哪儿出来,均又去了老家伙的家。当年的仇人黄奕,竟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还戴了那条玛瑙坠子项链。均没有多待,待了一会就走了,只是走的时候,顺手摘走了黄奕的项链。

从老东西家出来,均先去吃了一碗面,又在大街上晃悠了两个时辰。经过几大商场的时候,他硬是克制着没有进去。害怕自己经不住诱惑伸手。

均神情郁郁,回到小院,还没有进门,就听见黄奕在院子里大骂。“真是蛇鼠一窝,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有什么样的娘养什么样儿……”萍儿茫然地看着她,既是羞愤,又是惊惧。一时不明所以。六指被吓着了,抱着萍儿的腿,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巴巴地看着黄奕。哑巴跑过来,伸手推黄奕。黄奕厌恶地踢翻哑巴,嘴里接着又骂。“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什么德行?想跟我斗!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别说你,就连你儿子一块捏死,老娘也是分分钟的事。管好你的儿子,他可是一个劳改犯。他可以出来,老娘可以叫他再进去……一屋子贱货,贼!”

萍儿的眼睛瞪起来,冷冷地看着她。眼中的杀气。堪比一把凌迟之剑。

“拿来!”黄奕的手伸向萍儿。萍儿不明所以,不知她再要什么。

“你要的是这个吧!”均吊儿郎当晃进院子,手中晃悠着那颗血色玛瑙。玛瑙像一粒喷香的鱼饵,在黄奕面前晃来晃去。黄奕的眼睛就绿了,急忙伸手来抢。玛瑙悠忽一闪,跳过她的手,又回到她的眼前。黄奕回身再扑。哑巴从地上爬起来,突然变成一头小牛,猛撞过来。黄奕惊叫一声,摔成了一条四脚朝天的绿毛虫。她气哼哼地爬起来坐地上,指着均。“小贼,偷了我的玛瑙,还打我,我报警抓你!”

“嘿嘿!这是我奶留给我妈的。是我自己的东西?”均嬉笑着偷偷对哑巴竖了竖拇指。萍儿一见均手里的玛瑙,突然怒气勃发,劈面扇了他一巴掌,一把夺过,狠狠砸向黄奕,抱着六指进了屋。

均捂着脸,懵了。他不明白萍儿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他可是在为她啊!恨恨地站了一会,均突然转身,出了院子。晃晃悠悠,到了火车站。又晃晃悠悠上了火车。火车上人满为患,均的手有些发痒,心里也觉得不爽。他决定做一单,不管大的小的。只当寻求刺激。不做心里不痛快!

火车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飞驰,阳光暖暖的,车厢里有点燥热。均懒懒地靠在门口,双手习惯地交叉在胸前。服刑八年,他并不是一无所获,除了正常的劳动,师傅还教了他一桩空空妙手的绝活。他自信,凭这一手,行走江湖,他可以吃遍天下,过上富足的日子。

天很快黑了,车厢里也渐渐安静下来,大部分乘客都闭上了眼睛。只有车厢那头还有一个男人在看报。是时候了,他越过地板上泥巴沱一样的人,慢慢往里走。他一点都不害怕,他相信自己的技术。取个包,就是探囊取物。即便被人发现,也没什么。现在这个年代,只要偷的不是自己,谁管谁啊?行走间,列车突然一晃,他打一个趔趄,径直撞进那人怀里。那人抬头看了一眼,他歉意地笑笑,转身走开。那人就又趴下呼呼睡去了。

他几乎忍不住要打呼哨庆贺了,简直是鬼手神偷,手感一绝。他洋洋自得往前走,忽觉手腕一紧,一只冰凉的手铐就卡住了手腕。

“完了!”均心里哀叹一声。车上竟有条子,阴沟里翻了船。

警察从均身上搜出钱包,拎小鸡一样把他提到男人面前。男人睡眼惺忪坐起,愣怔地看看他,又看看警察,开始检查自己的口袋。看着男人逐渐凝重的表情,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小偷罪名坐实,他不但要再进局子,还可能现场挨打。男人摸了半天,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摇摇头。“我的钱包没丢!”

“你没丢?”警察也是一愣。眉头拧起来。“你仔细看看,到底丢没丢?”“没丢!”那人还是摇头。

均微微一愣,接着心中乐开了花。“我说我不是小偷,你偏说是。想立功,也不能诬陷好人啊!”

“嚷什么嚷!我早就注意你了,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警察的眼睛电一样扫过来。然后停在那人脸上。“什么东西?丢了钱包都不敢承认,你还是人不?真他妈的乡巴佬!”

那人没说话,孩子般低下头,黑红的脸上青筋暴起,双拳紧攥,骨头嘎嘎作响。这时候,周围许多乘客已经醒来。听说抓住了小偷,纷纷起身喊“打”。

均强自镇定,伸出手。警察不情不愿摘下他的手铐,劈面砸给他钱包,然后飞起一脚,踹了他一个狗吃屎。

下得车来,汗水湿透了衣背,心差点擂破了鼓皮。均喘了几口气,又上了一列北上的火车,心才稍稍安稳。这车比那车的人还多,车厢里充斥着脚臭,屁臭,尿骚臭;过道,走廊,厕所,行李架上都堆满了人。好不容易挤进车厢,找个空地站住,闭上眼睛,开始假寐。没过多久,只觉车身一震。他睁开眼睛。就见对面来了一对青年男子。他咧嘴一笑,真是天涯何处无芳草,走错了路都能碰到同行。

毛贼,走走停停,探探这个,摸摸那个。遇到钱物,毫不犹豫掏出来。这两人一点贼德都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掏包,就像强盗一般。简直是对扒手这个称呼的亵渎。他决定教训教训这两家伙。等他们走来,他微微一动,两人一路洗劫来的钱物全部到了他的手上。他若无其事走回去,神不知鬼不觉,将几个钱包还了回去。做完这一切,他突然觉得特踏实,似乎一下子从云端踏上了大地。原来扒窃的时候刺激,归还的时候心里却是倍儿爽。

回到家,均把钱给萍儿,想博她一笑。萍儿的脸却突然变了。她把钱扔出门外。怒骂。“八年的牢饭你白吃了!劳改了你八年,你依然贼性不改。我没你这个儿子,你滚!远远的滚!”骂完,萍儿摔门进了屋。

均慌了,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萍儿昨天为什么突然打他,而且发那么大的脾气。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又伸了手。“完了完了!”他使劲一拍了脑门子。懊恼地想。“我怎么还这样,又伸手了呢?八年前的那一次盗窃,不仅把自己偷到了监狱,还把她的工作偷丢了。害她当了一个拾荒婆。不仅把自己偷得失去了自由,连她也失去了尊严!我太对不起她了。我真不能这样了。要是她从此再不理我,我咋办,她咋办……”

他很清楚,失去了亲人和自由的滋味。他不想再孤单单一个人,更不愿意她头发都已经白了,还要为一日三餐奔波。

他开始惶恐起来,八年前进监狱的时候,他的心,也没有这样惶惶过!他跪在门口,求萍儿原谅他,饶恕他。发誓再不偷了。萍儿不理他,在屋里只是哭。均又去寻了斧头来要剁手,要彻底根除这个祸根。幸亏六指和哑巴,拼命夺了斧子。均就蹴在门口,等原谅他。萍儿哭了半夜,他蹴了半夜。第二天,萍儿把他叫进了屋,对他说。“天作孽尤可忍,自作孽不可活。你自己不往活路上走,我就是倾尽天下之水,每天烧上百丈高香为你祈祷,赎罪,也无济于事。救你的,是你的本心。世事无常,善恶嗔念全乎一念之间,是救是赎,你好自为之。我再不管你!”萍儿说完,推出架子车,跟哑巴交代一下,带着六指出了门。

看着萍儿出门,均心里乱糟糟的。虽然行窃来钱轻松,但毕竟不是人间正道。但是我能干什么呢?除了妙手空空这门绝活,我就只剩下吃饭的功夫了。他真的不知所措。

晚上,萍儿回家。他又去讨主意。萍儿说。“不想找工作,就捡破乱吧,捡破乱踏实!”均没有挑剔,第二天就拖起了架子车。

日子虽然忙碌清苦,每天挣的钱抵不上以前一包烟,但却踏实。技痒难耐的时候,他就逗哑巴玩,顺便过过手瘾。不过他的心里却是老想着去寻个别的活儿干,捡垃圾确实是太脏太累了,还常看人冷眼,被人瞧不起。要不是一张报纸。也许用不了几天,他真去寻别的活去了。

那天,他有点累,躺在树荫下歇息,顺手拿起车上的一张报纸。报纸正好写的是他那天被捉又被放了的事。只是他走后,那警察又来了。那农民承认钱包是他的。但他说,他虽然他是个农民,一万块钱对他来说也许要干上一年。但他不想看着那个小偷因为这一万块钱去坐牢,那样他会一辈子良心不安。均翻身坐起,把那报道又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眼睛就有点潮了,心里无端生出一种愧疚。真好人啊!古时候讲究盗亦有道,我连这样的人都偷,真是浑!他暗叹一声。把报纸展开铺好,恭恭敬敬对着报纸上的农民作了两个揖,才拖了架子车上路 。

行不多久,猛听得有人喊,抓贼啊!抢劫啊!就见猴子和光头三没命地往这边奔过来,猴子手上抓着一个小坤包。后边跟着两个小伙和一个瘸腿的男人,最后跑的是黄奕。看样子他们抢了黄奕的包。他心里偷偷一乐。两家伙做得对。这女人,就该抢!可是……他的脑子里悠然升起一个捉狭的念头。看他们跑近,他赶忙拉低帽檐,把车子往路边靠了靠。当猴子跑过的时候,他的架子车却突然横了出去。猴子躲闪不及,重重地绊在车拖子上,一个筋斗摔出去,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光头三看猴子摔倒,离老远就喊,让开!让开!均就丢了车把,左闪右躲,可还是和光头三撞了个满怀。光头三掀开均,继续狂奔,可没跑三步,裤子噗啦就掉了下来,网住了双腿。被后面追来的小伙子扑了个正着。

均扭头扫了两人一眼,嘴角荡起一丝玩味的微笑,舌尖上寒芒一闪。拉着架子车就走了。

猴子和光头三双双被擒。当人们回过神来,寻找那个让光头三裤带断成三节的人的时候,均已经转过了街角。

就听见巷子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吆喝,收破烂——


【编辑:与文为邻】

已经有 0 条评论
最新评论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文学研究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

您是本网站第 157613118 位访客      技术支持:HangBlog(renxuehang@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