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度作家奖】游魂（外一篇）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    阅读次数：2303    发布时间：2015-11-12

作者：彭美梅

彭美梅，女，云南省红河州金平县人，从小热爱文学，涉及散文、论文、故事、诗歌，作品散见于各级报刊杂志。

强忍着快夺框而出的泪，急急的想找个地方宣泄，可我能去哪？这个我生活了四年多的城市如此陌生，我找不到一块小得只用站得下我的地方哭，怎么办？我如行尸走肉般游走，脸色苍白如纸，眼睛睁到最小最小，因为怕睁大了泪会滑落下来，我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我不想去理会，因为它正好能遮住我的无助。本想要走快快的去找个地方让泪自在的流下来，却又不知何去何从，脚如灌铅，沉重得快提不起步子。

想起了，可以去书店找个角落躲着，在那没有骗子，没有谎言，没有谁会伤害我，那只有书，只要一个小小的角落就可以容下可怜的我，于是我去了。因为假期的缘故吧，大小不一的孩子特多，我还是找不到隔世的空间，随手拿起本书，本想用书盖住脸就可以让泪流下来，可缩在一角的我却又哭不出来了，这个地方让人心里踏实，我不买书也可以呆到关店门，不用看别人脸色，可以不谈钱就与书为伴，它们那样单纯，可以安慰我空洞的心，即使只看本儿童故事书，也不再孤独和无助。

看完一本书，心里好过很多，我游荡出书店，让脚带我去任意一个地方，不强求，它想去哪就由它，没想到它居然把我带来平时最不想来的办公室，突然我醒了，不管我的生活有多糟，只要我还有份事业，至少我有台自己专有的办公桌和椅子，还有自己专用的电脑和书柜，在这里，我可以书写自己所有的心情，创造自己独有的人生！

又念父亲

今天上班路上见到一个老人，走路很坚难的一拐一拐， 瞬间想到父亲在世时也是腿脚不方便，想到父亲股骨头手术那一对插进父亲骨头里的钢钉，在路上就哭了起来，旁人奇怪的看着我，而我已停不下来的流泪不止。

2013年9月25日，我才到办公室就接到我哥的电话，说父亲快不行了，已经按他的要求送他回老家，脑袋瞬间空白，远在千里之外的我只想立马飞奔到父亲跟前，好在单位领导批了我的探亲假，我都不知道自己用多快的速度跑回家收的行李，孩子在幼儿园都没管就丢给老公，叫了辆上昆明的车，上了车也静不下心，泪水止不住的流。

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有记忆起母亲就多病在床，一家人都是靠父亲一个人支撑，不管多苦多累，父亲坚持让五个孩子全都上学，后来大姐和哥哥都参加了工作，他们也负担起家庭大部分的重担，可父亲并没有轻松下来，因为当时还有三姐和我在读书，还有生病在家的母亲需要他照管。

记忆中父亲很凶，我们全都被他打过，就连母亲也没幸免。父亲最大的错就是愚孝，他和母亲都是遗腹子，所以都对自己的母亲言听计从，记得奶奶不喜欢母亲，每次父亲在外打工很多天回来，还没有时间跟母亲温存一下，奶奶就跟父亲数落一大堆母亲的不是，其实很多都是奶奶自己小心眼的想法，但父亲为了宽奶奶的心，每次都打母亲，有一次直接把母亲打到晕倒，旁边的邻居都看不过去了，说了奶奶一堆，奶奶可能觉得自己没脸呆下去了，收拾行礼去了大伯家，从此家里才有点家的味道，才安宁了下来。可是父亲对我们太严了，只要做错一点事都要被打，我们都很怕他，背地里跟母亲一起叫他“恶老虎”。

想起母亲真的不容易，夫妻间没有温存，每次他要回来的日子，母亲都是又盼又怕，但传统的女人不会离去，后来母亲又累又气病倒了，再也没好起来过。而父亲再次伟大起来，因为当时医疗条件差，看病贵，父亲自己买了很多医书来研究，这位只读到小学二年级的男人还买了本字典，硬是成了母亲的私人医生，基本的病他都会医治，他还用自己做实验学习针灸，又学会了接骨，中西药结合，后来更是专研成了远近出名的赤脚医生，乡里乡村的生病都往我家跑，基本上没人去医院。父亲是个大好人，如果用到西药，就收点成本费，如果是草药，就一文不取，乡亲们为了答谢他，就常请他喝酒，日子长了，父亲有了酒瘾，口渴都是喝酒，后来他真的被酒害惨了。

父亲是个能人，我觉得他智商特高，学什么都能学会，他会修房、会看风水、会治病、会唱歌、会说四种民族语言、会吹好多种乐器（树叶、手都能吹出歌）、会干所有的农活，我对他是又怕又崇拜。

小的时候我觉得父亲很可恶，老是打我们和母亲，后来长大了，父亲再也没打过大家，用他的话说就是：不打不成材，成材就不用打了。

1998年，父亲赶集路上遭遇翻车，那是一辆130货车，车上人很多，全是乡街上去村里卖货的人，当时就有一人死亡，另外还有一人手断了，一人脚断了，而父亲则扭伤了腰，他没有要赔偿，还好心的帮手断脚断的人医治，三个月下来，手断的全好了，脚断的也好得差不多了，而父亲走路却歪歪扭扭的，腿也一只长一只短的，我当时还在读书，什么都不知道，是参加工作了的大姐和哥哥凑钱带父亲去看的病，当时父亲硬是不去，以为多包包药就会好，可去了以后医生诊断是腰椎尖盘脱出严重，再晚来个把月就瘫痪了，这才把他吓得乖乖配合。手术取掉了父亲一截腰椎，他在床上躺了半年，村里几乎所有的人家都来看望他，他用一个本子记着，后来他能下地走路后，得意的说他比当官那些还得人心，真不知他脑袋里想的什么。

手术后的父亲还是闲不住，他不愿给儿女增加太多负担，又背起毛烟赶起了街子，我以前是那么的不懂事，没有好好心疼父亲，心里疼的只有母亲，参加工作后回家都只给母亲买东西，给钱时也只给母亲，现在想来真的很后悔，我把父亲的付出和坚强都看成理所当然的了，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有多苦多累。

父亲离不开酒，能正常走路后又喝上了酒，这样一来手术的地方就常痛，他痛得不行就自己买针水来打，我们劝他戒酒，可他说他这一生就这点爱好，他不用我们的钱喝，于是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他喝酒，喝了疼又打针，没想到打针居然把两侧的股骨头都打死了，父亲的腿更不对称，走路更加困难。2001年，不得不换了两侧股骨头，这回我们都参加了工作，实在没人有时间照顾他，我们说请一个人照顾他，他觉得没面子，怕别人说他养了那么多孩子，还要外人来照顾，死活不同意，还说如果要请人，他就去死，实在没办法，大姐和哥哥两家又辛苦的照顾起两位老人，而我和三姐在外地工作，没有多少时间照顾，这是我们对两位老人的亏欠，也是对大姐和哥哥家的亏欠。

这次手术后，父亲就跨了，在床上又躺了半年多，高大身躯廋弱下来，头发开始花白。也许多年的病痛让他了解到母亲的痛苦，父亲对母亲疼爱起来，就如刚结婚的小夫妻一样，父亲每天上街听到的事都要回来讲给母亲听，母亲喜欢的东西父亲都给她买，有时还疼爱的摸着母亲的头笑，这时我才觉得母亲的忍受得到了回报，我对父亲也好感倍增，这才开始对父亲关心起来，但我因为工作的关系，从没好好在他们身边尽过孝，每次回去都是打战一样去几天，而父亲每次都买我爱吃的菜准备着，我们村上是六天赶一次集，平时没有菜卖，父亲买猪腰什么的都冰在大姐家的冰箱里，就等我回去才拿出来炒给我吃，母亲也记着我爱吃的和不爱吃的，现在想来，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幸福，又是多么的不懂事呀！

2008年10月，母亲永远的离开了，我哭得荤天黑地，心痛得一碰就痛，一痛就哭，那两年我是不分场合的想起就哭，都不知父亲一个人是怎么挺过来的。

2013年10月，父亲也要走了，他得了肝癌晚期，医生已经放弃治疗，我们都请假守在他身边，他廋得皮包骨头，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奄奄一息，眼里满是绝望，看我们的眼神让人心碎。

这回二姐居然好好的照顾起父亲来，她是个苦命的人，年少时轻信爱情跟人私奔，后来过得很不幸福，这么多年都没有管过父母，可这次她细心的帮父亲擦洗，小心的喂父亲喝稀饭和水，我们招呼着每天来看望的人们，换着守父亲。父亲自己算说他会晚上走，所以他一不小心睡醒就大声叫我们，说他要走了，我们又帮他捏捏手脚，安慰他，七八天下来把我们都没得好好睡过一觉，全累得精疲力竭。国庆节马上要收假，我不得不回单位上班，老公带着女儿来接我，临走时二姐说让我跪着给父亲喂几口水，怕以后再没有机会见到父亲了，我和老公跪着喂父亲水，父亲绝望的一口一口的喝着，眼里没有责怪我离开的意思，但他深深的看着我，他想着是最后看我一眼，我强忍着泪水，心如刀绞。这是我和父亲的最后一面。

没想到10月8日中午12：30分，接到哥哥的电话，父亲走了，我守着他那么多天，才从千里之外赶来上班，他却在我上班第一天走了，心碎得不行，请假时领导都怀疑地问我是不是才去世的，我泪都要出来了，他居然怀疑，那分钟真想骂他娘，可我还是忍了下来，想想自己请了那么多天探亲假，才回来上半天班又要请，领导问就问吧，反正我必须请假。

按我们当地的风俗，去世的人下葬身上不能带铁的，我们知道父亲怕火化，问了专业的医生，说取假的股骨头很费力，也很残忍，医生都建议火化，所以我们把父亲火化了，大姐说取骨灰时那两根钢钉直接是插进腿骨里，使劲敲才取下来的，两根加起来快有两斤了，看着那一对钢钉，大姐当场泪奔。

我又赶回到家时，父亲已经火化并按风俗放在棺材里，我能看到的只有那一对钢钉，那是分成两部分的结构，上部分是圆形的,用几厘米长的镙丝打进盆骨，下部分是二十几厘米长的钢钉，直接深深的插进腿骨，想着父亲那么多年带着这对钢钉艰难的挪动步子，他是多么的痛呀，可他都忍了下来，痛的时候哼几下，我们还不理解，总怪他喝酒才会疼。越想越伤心，越哭越停不下来，心里的愧疚刺痛着灵魂，我坚强又可怜的爹呀！您一路走好！去了另一个世界就跟母亲团聚了，你们在那边一定要好好的过！等下辈子我做你们的女儿时，我一定留在你们身边工作，陪着你们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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