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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度作家奖】小站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    阅读次数:5202    发布时间:2015-11-23


作者:段红芳

段红芳,笔名清纯芳心,甘肃省作协会员,江山文学网的签约作家。在《兰州晚报》《甘肃文苑》《白银周刊》《古榕树》等发表作品200多篇。《七夕——美丽的传说》荣获“七夕情怀杯”有奖征文一等奖;小品剧本《我不干了》《有爱就幸福》分别获“和谐兰州杯”第三、第六届优秀奖;散文《母亲的“影子饭”》获得第四届兰州农民艺术优秀作品奖;长篇小说《母亲的红嫁衣》荣获第二届兰州市文艺创作兰山文学铜奖。


(一)


一阵凛冽的寒风刮过,峪口火车站的小站台上,稀疏的几位老人和孩子将脖子使劲往衣领里缩,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明天就是除夕了。所以来接车的人不是很多,小站因为有了这些向东翘望的人们,显得比平日里热闹了许多。

“婆!婆!你快点呀!”小茹拽着奶奶的手,往小站的月台上跑。奶奶弓着腰,被拽得踉踉跄跄的。“婆!婆!快些,火车就要来了,我爸爸妈妈就要回来了。你快些呀!咋磨磨唧唧的。”小茹像热锅里的蚂蚁一样,使劲地拽着奶奶。奶奶真的是老了,脚底下像是拌蒜似的,却怎么也走不快。

小茹心里急,奶奶心里也急,从家里到峪口火车站也就是两公里不到的路程,祖孙俩足足走了一个小时,路上有冰,害怕奶奶滑倒,所以小茹也就没有催奶奶,可是眼看就要到站台上了,小茹的耐性也没有了,恨不得一步就到站台,好像她父母已经在站台上等着似的,八岁的小茹已经三个月没有见到父母了,她太想自己的父母了。

“婆!婆……”小茹只顾往前跑,没有注意脚底下有冰,滑倒了,将奶奶也拽得倒了下去,奶奶害怕压在小茹的身上,使劲想爬起来,却怎么也爬不起来,只好向旁边滚去。小茹看见奶奶摔倒在地上,也顾不上自己的疼了,爬起来赶紧去扶奶奶。

“婆,摔疼了吗?”小茹边扶奶奶边问。

“……”奶奶坐着地上,比划着,奶奶的手势只有小茹能完全明白。小茹慌忙地向不远处的站台看了一眼,想寻找一个人来帮助自己,奶奶实在是太重了,她幼小的力气是拉不动的,可是站台上的老人和孩子都向东方眺望着,没有人注意到小茹求助的眼神。小茹又不敢喊叫。

奶奶比划着,让小茹松开手。小茹松开抓住奶奶胳膊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划破了,血从手心里渗出来,小茹赶紧将手攥起来。奶奶趴在地上,屁股撅起来,跪着才直起像弓一样的腰,右腿抬起来,在地上踩实,单跪着,将双手撑在右腿上,慢慢地往起站。奶奶终于吃力地站起来了,往前走了两步,她的左腿就疼地抬不起来。“疼,钻心的疼,可能是骨折了,要不咋不敢踩地呢?”想到这儿奶奶对小茹比划着,让她先去站台,注意点安全。

小茹正好想要躲开奶奶,她的小手心好疼,奶奶让她先去,她就赶快往站台跑,前面拐一个弯,就到站台的护栏边了,在往前不到五十米就是进站的铁门了。小茹跑到拐弯处,回头看了一下奶奶,奶奶慢慢地挪动着左腿,靠在一根电线杆上,看见小茹回头看,就向小茹挥了挥手,意思让小茹赶快去。小茹毕竟是孩子,她没有发现奶奶的变化,一心想着躲开奶奶,找些黄土面撒在伤口上,用黄土止血,是庄稼人的传统秘方。小茹拐过去,奶奶就看不见她了,她才停下来,展开手,好深的伤口呀,血淋淋的一片,小茹蹲在地上,从路边地上抓了一把虚土,撒在伤口上,又按了按,再抓了一把虚土撒在上面,血真的止住了,但依旧还是很疼,小茹咬了咬牙,一口气跑进了站台的铁门里。

其实,火车还有十几分钟才能到,小茹和所有来接站的孩子一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期待,伸长脖子看着东方,东方除了这条铁路以及铁轨路边枯黄的杂草外,一片雾蒙蒙的没有尽头……

峪口火车站因为是小站,每天经过的火车有八九趟,但是都呼啸而过,所有车都不停,只有407这一趟火车在峪口停3分钟,而且这趟车是慢车,因为是慢车,每天几乎都是晚点到达,有时晚十几分钟甚至于一晚就是几个小时,所以接车的人和坐车的人心里都不知道火车什么时候到达,等——成了峪口火车站的代名词了。所有的人都向东看去,小茹夹杂在人群中,脖子伸得老长。一阵接着一阵的刺骨寒风,横扫了整个站台,人们不由自主地将脖子往衣领里缩,唯有小茹伸着脖子看,小茹想着将要和父母团聚了,心里热乎乎的,她憧憬着和父母见面时的场景:父母每个人背着一个大包袱,那里面除了他们打工在外的日用品外,还有给她和奶奶的礼物,还有一些她没有见过的东西。想想爸爸妈妈给她带回新衣服,好吃的,还有学习用具,小茹心里像是灌蜜了一样,甜丝丝的。父母知道奶奶的牙不好了,给奶奶总是买一些酥软的吃食。快过年了,大包小包里还有一些走亲戚的礼物,年货什么的,这些礼物对她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妈妈一看见她,就急忙放下手里沉甸甸的包,顾不得背上那个更大的包了,迫不及待地张开双臂,做好了揽她入怀的姿势。而她也会“百米”冲刺扑进妈妈的怀里,和妈妈紧紧地抱在一起,妈妈不停地亲吻着她的脸,想到一会儿见到妈妈时,妈妈要亲吻她的脸。小茹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自己被风吹得干燥的脸。

爸爸身上也是挂满了大包小包的,他背的包比妈妈的重多了,爸爸总是说自己是男人,男人就要忍辱负重,更要心疼自己的妻儿老小。爸爸总是耐心地等着她们母女亲热完毕之后,才笑嘻嘻地叫她,她接着就扑进爸爸的怀里……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回家。小茹想这次先抱抱爸爸,每次让爸爸等那么久,实在是委屈爸爸了,而且爸爸背的东西比妈妈的重,再说了爸爸和她拥抱的时间不会太长,而妈妈总是没完没了抱住自己不放……小茹拿定主意这次先和爸爸拥抱,完了再和妈妈,这么冷的天气,不能在小站上磨叽的时间太长,不能让奶奶等着,奶奶不知道摔疼了没有,这会儿也不见奶奶来,一想到奶奶,小茹心里有点慌了,毕竟奶奶年龄大了。小茹回头看了一眼,那条来时的路上,空荡荡的无一人影。奶奶怎么还没有来呀,真磨叽。

“呜……”一声火车的鸣笛,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所有人都兴奋起来,赶紧站到黄线外,尤其是孩子们。“爷!快看,火车来了,火车来了!”一个小男孩拽着爷爷的手,指着火车说。“明明,看你爸妈在哪个车厢。”爷爷也兴奋起来。

“来啦!来啦!”

“终于来了……”

“往后站,都站好!”一名站台男工作人员吹着刺耳的哨子,将躁动不安的人们往安全地带赶。

“那不是我三叔和我爸爸吗?爸爸……”

“妈妈,我妈妈。”

“……”

人群叽叽喳喳的,盼望亲人的心情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孩子们高兴得又喊又叫。

这时火车缓缓而来,车厢里背着大包小包的男男女女向车厢两头移动,看见亲人的人们隔着车窗相互招手,车内和车外的人们个个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外出务工人员,都有好力气,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每人都背了一座小山似的包袱,列车停稳当后,车门打开了,这些人嘻嘻哈哈地下了车。

站台上孩子们奔向下车的亲人,拥抱问候,相跟着说说笑笑的往回走。没有人来接的,匆匆忙忙地出了站台,刚下车的人,还没有适应外面的寒冷,打了一个寒战,回家的脚步也就更加急促了,很快消失了。

火车一声鸣笛,带着空荡荡的车厢奔向了下一站。站台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孤零零的留下小茹一个人。

小茹痴痴地看着远去的火车尾巴,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了,今天又是一场空等待、一场空欢喜了,是不是爸爸妈妈不要我和婆了?要不然今天都腊月二十八了,这个月只有二十九天,明天就过年了,他们还不回来,他们肯定是不要我们了。想到这儿小茹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阵寒风吹来,小茹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小女子,今天又没有接上?你婆呢?”站台上的女工作人员从警楼上下来,将手里的红旗和绿旗绕在一样,夹在腋窝里,用双手捧着小茹的脸,将小茹脸上的泪珠擦干净。

“……”小茹没有吱声,透过雾蒙蒙的眼帘,胆怯地看着这个穿制服的女人,心里有点害怕了。但是她从这个女人的眼里看到像似妈妈眼神里的东西,小茹说不清她们的眼神里的东西是什么,但是这东西让她心里有了一丝暖洋洋的感觉。

“小家伙,你一连五天都来接站了,怎么把我没有认下吗?我可认得你,你婆今天没来?”女人笑盈盈地说着,拉着小茹的手。小茹挣脱了她的手,一溜烟跑出小站的大铁门,跑到了拐角处,回头看了一眼小站,空荡荡的小站,那个女工作人员已经锁好了大铁门,笑盈盈地看着小茹。小茹看女人看自己,赶紧掉头跑开了。

小茹一口气跑到奶奶等她的地方,却不见奶奶人。“婆去哪儿了,这老太婆也太不听话了,胡乱跑啥呢?”小茹心里想着嘴上喊着:“婆,婆……”刚喊了一声,小茹不喊了,因为她知道即使奶奶听到她的呼唤声,也没有办法回答她,这一望无际的荒滩上,除了这个小站上的建筑物外,光秃秃的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村庄了。这附近连一个人影子都没有,可能婆回家了。想到这儿,小茹往回跑,脑子里却乱的一团糟,也没有心思去踢石子了,小茹最喜欢跑着踢石子了,但是今天她的心情糟糕透了,爸爸妈妈不见回来,婆也不见了,手上的伤口钻心的疼。她展开手,手心黑乎乎的一片,已经结疤了,刚才一心想着接爸爸妈妈呢,忘记了疼痛了,这会儿才觉得疼得忍不住了,真倒霉呀小茹,爸妈他们到底怎么啦?是不是不要小茹了?难道是小茹不听话吗?不够乖吗?他们为啥要撇下小茹,去哪个大城市了,农村不好吗?他们为了钱,都快过年了,还不回家。难道钱比小茹重要?他们说赚钱是为了给小茹买糖糖吃,小茹不吃糖糖,小茹要妈妈。“妈妈,小茹要妈妈,妈妈我疼,我要妈妈……”小茹一下子放声哭起来了,她觉得自己特别委屈,特别难受,特别特别想爸爸妈妈……


(二)


一路上小茹都是嚎啕着,没有人听见小茹的哭声,因为在寒冷的冬天,人们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是不出门的,别说在荒郊野外了,就是在村庄里,也是很少见到人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到了冬天也变成了“冬眠动物”,一大缸酸菜,几棵白菜和萝卜,就是村里人的过冬菜。

寒风在荒漠里更是肆无忌惮了,像一个发疯的虐待狂,它将路上的黄土扬起,悬在半空,向前猛烈奔去,片刻之后,又将这些黄土狠狠地摔下来;企图将路两边的荒草连根拔起,荒草在风中直不起腰,随风倒来倒去。

好在小茹是顺风而行,再加上她心急,奶奶为啥不吭声就走了?爸爸妈妈为啥不回来?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不会的小茹,爸爸妈妈那么爱小茹的,他们怎么会不要自己呢!还有奶奶的疼爱,小茹是最幸福的人。也许爸爸妈妈都回家了,他们可能坐汽车,可能坐便车,说不定这会儿正在家里焦急地等自己呢?小茹想到这儿,像风车子一样往家里跑。临近村口的时候,小茹看见奶奶拄了一根粗树枝,一瘸一跛地往家里走。

一排一排崭新的农家小院,伫立在一片田地的中间,现在是冬天,田地里没有农作物,显得像乱石滩,但是在夏天,这一块块乱石滩却是良田呀,外地人不懂得会问:这乱石滩怎么能是良田呢?你就吹牛吧!这样的地里能长出什么庄稼来?其实,这不是谁在吹牛,这些河卵石是农民故意铺在地里的,是为了保墒用的,豁口镇地处我国黄土高原地带,常年干旱少雨,充满智慧的农民在长期的劳作中,想到了在地里铺满石头,这样一下雨,雨水随着石头中间的缝隙渗入土里,太阳出来只能晒在石头上,水分不会蒸发掉了,确保了庄稼能有足够的水分,收成不会因干旱而影响。

小茹家住在村子官路东边第三排的第二家,奶奶已经走到第二排,眼看就到家了,加把劲,到家了躺在炕上,小茹和她爸妈就不会发现自己摔骨折了,我这把老骨头了,别把娃们吓着了,这大过年的,真是倒霉,这老天爷,娃们回来了,我这老不死的却成了这个样子了,唉!我得赶紧往回走,不要让他们发现我成了这个样,老天爷保佑我吧!不要让他们发现,一旦被他们发现了,肯定闹着要去医院,这年过不好不说了,去医院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更重要是娃子们吓一跳。奶奶想到这儿,咬着牙,忍着疼痛往家走。

奶奶佝偻的背影模糊不清地映在小茹的眼帘里,小茹用手背不停地抹着眼泪:“婆,婆你咋不等我?”奶奶回头看了一眼小茹,赶紧扔掉拄着的树枝,傻愣愣地看着小茹。“婆,你咋了?”小茹比划着问奶奶。“我没事,你爸妈呢?”奶奶比划着问道。“没有回来,是不是不回来了,他们不要咱们了吗?婆。”

“不会的,茹娃,不要胡思乱想了,他们今天没有回来,明天一定会回来的。回家吧!”祖孙俩比划着,搀扶着往回走,可是,没走出一步,奶奶疼得就无法走动了。

“婆,你咋了?婆……”

“嘘! 茹娃不怕,婆没事,别叫唤了,把那个棍子给我。”奶奶比划着。小茹听话地拾起那根树枝,递到奶奶的手里。奶奶帮小茹擦了擦泪珠,比划着让小茹不要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回家吧。祖孙俩相扶着往回走。

在外打工的村民们基本都回来了,平日里寂静的村子现在也热闹起来,家家户户屋里飘出香味,也能听到屋里的欢声笑语。那些常年紧锁的大门,这几天也打开了,庭院里的杂草丛生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是村里人的理念,不管在外面多么心酸,但是到了过年都会风风光光地回来。在小茹的记忆里也只有这十几天,村子里才有了生活气息,杀猪宰羊,蒸馍,做豆腐……蒸、煎、煮、炸等等的烹饪技巧都用上了,主妇们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缕缕的香味伴随着炊烟弥漫了整个村子的上空。

小茹和奶奶相互搀扶着,走进家门。看着冰锅冷灶的家里,再看村子里其他的人家里,截然不同的过年氛围,让祖孙二人的心里感觉更加凄凉了。难过的小茹将奶奶扶到里屋,让奶奶坐在炕沿边,她弯下腰,给奶奶把鞋脱掉。奶奶刚才为了不让小茹感觉害怕,心里合计着,只想咬着牙快点回家,她忍住疼痛,现在到家了,思想一放松,坐在炕沿边却动弹不了,奶奶试探着抬了三次腿,想将腿抬上炕,没有成功,连疼带用劲,头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碎碎的汗珠,看来这腿真的摔断了。

小茹看见奶奶吃力地抬腿,试了三次都没有将腿放在炕上,大冬天的头上却流汗了,一下子蹦上了炕,在奶奶的背后将奶奶抱住,使劲将奶奶往炕中间拖,奶奶骨头太沉了,每一次小茹都使出吃奶的劲,但是只能将奶奶移动一点,拖了半天才将奶奶移到炕中间,将被子垫在奶奶的背后,将奶奶安排好,小茹一屁股坐在炕上,累得喘着粗气,小脸也憋得通红。奶奶也喘着粗气,疼爱地看着小茹,这腿摔断了可怎么办呢?建华和云雀也不见回来,这俩娃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眼看天就要黑了,他们还不见回来,我又不争气。唉!奶奶长长叹了一口气。

“婆,你咋啦?你到底咋啦?”

奶奶比划着让小茹去找万灵,万灵是村里的能人,他会给人捏骨、接骨,还会看一些常见病,虽然他不是医生,但是他的医技却是全村人公认的。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喜欢去找他,尤其是崴脚的,断骨头的,都喜欢找他。奶奶让小茹去找万灵,小茹心里明白了,奶奶的腿断了,要不然找万灵干嘛?小茹一下子扑到奶奶的怀里哭泣着。奶奶用枯藤般的双手抚摸着小茹的后背,眼泪也刷刷地流下来,奶奶知道小茹害怕了,知道小茹需要安慰,但是奶奶心里虽然有千言万语想对小茹说,但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呀?自从得了脑膜炎之后,她就变成了哑巴,从此她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一生所有的苦难,只能默默地承受,二十七岁那年得了脑膜炎,真的是死里逃生地活了过来,留下不会说话的后遗症,二十八岁那年,可以说是她天崩地裂的一年,她的丈夫,小茹的爷爷得了痨病,躺在炕上吭吭咳咳地病了多半年,在腊月初八早上吐了一痰盂血,死了。她哭得死去活来,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从此,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泪流干了,苦也无人知晓,可是三年之后,雨珍被长虫(蛇)咬了,也死了。雨珍是小茹的姑姑,雨珍没的时候也和小茹一般的大,苦命的女子,苦命的自己。她带着建华,过着孤儿寡母的生活,这之间的心酸,只有自己知道,如今生活好了,娃们却不愿意在村里呆着,非要去打工,将这么小的娃留在家里,眼看就要过年了,不装心的,也真不知道回来看看,不说想我这死老婆子吧,还想小茹呢,他们真地是铁石心肠啊!

奶奶也哭泣起来。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天已经麻麻黑了,小茹才迷迷糊糊地睡醒了,一个激灵爬起来:“婆,你咋不叫我,我这就去叫我万灵爷。”

小茹比划着,下了炕,出了门,一个撒欢跑向万灵家,万灵家在官路的西五排第二家。风停了,但是天阴沉沉的,村子里已经是灯火通明了,家家户户院子里都亮着灯,将院外的路照的忽明忽暗,官路上的路灯还没有亮,小茹高一脚低一脚跑进了万灵的家里。

万灵一家人在堂屋里吃晚饭,堂屋的门半掩着,一家人围着一个圆桌子,满桌子的菜肴,看起来很丰盛。农村人只要人在家,就不关院子门,小茹轻轻地进了万灵院子,胆怯地站在院子里,不敢进屋。小茹胆小,她害怕万灵家的两个儿子,万灵家的俩儿子和儿媳,与小茹父母一样,常年在外打工,一年也就是过年这几天才回来,所以小茹和他们很陌生,就不敢进屋。

屋内吃饭的人,并没有发现院子里的小茹,依旧边吃边聊。看着他们家热闹非凡,幸福美满,小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还不懂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只是觉得难受,只是想哭。

“你说建华和云雀,弄得这事情,以后可咋办呢?”这是万灵的二儿子的声音。小茹一听到他们在说自己的父母,就不由自主地往门口移去。

“你嘴就是长,饭都堵不住嘴。”这是二儿媳妇声音。

“你看你这人,我也没有说啥,再说了纸包不住火。”

“老二,他们咋啦?出啥事了?”万灵老汉问道。

“建华两口子进局子里了。”老二说着,看了一眼他父亲。

“怎么会进局子里?犯了啥事?”万灵又问。

“贩毒。”

“啥?贩毒?”

“不是贩毒,是他们两口子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干了糊涂事情。”老二媳妇解释着,这一解释不要紧,要紧的是所有人都被弄糊涂了。

“都进局子里了,还不是贩毒,是啥?我就说老王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这是老大媳妇在说话。

小茹听着这尖锐的声音,就能想象到老大媳妇说这话时呲牙咧嘴的样子,小茹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这样的恨自己一家人。

“你这婆娘,就是小肚鸡肠,你姑家和老王家的恩怨早过去了,就你还怀恨在心,什么人嘛!真是的?”老大儿子在训斥自己的媳妇。

“你说我是什么人?”大媳妇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好了,你俩能不能不斗嘴。老二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不是云雀给人家当保姆吗,这家的主子老让云雀去送东西,每次送的东西地址都不一样,东西也不重,但是云雀晚上一个去害怕,就让建华陪着去。送了好几次,两口子也太实诚了,从来没有打开看过送的是啥,结果被抓了。”

“被抓了?”

“嗯!被警察抓了个正着,人赃并获。可能还要判刑。”

“这可怎么办呢?”

……


(三)


被抓了……警察……小茹脑子“嗡”一下子,屋里的说话她已经听不见了,爸爸妈妈被抓了,被警察抓了,那爸爸妈妈是坏人了,只有坏人才被警察抓呢?天呐!赶快去告诉婆。小茹撒腿就往外跑,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她一口气跑到官路上,这时官路的路灯也亮了,亮堂堂的一片,将小茹的影子拉得老长,更显得单薄了。她突然停下脚步,呆呆地站在那儿,片刻之后,她慢慢地蹲下,用双手抱住自己,将头埋在膝盖里,肩膀一颤一颤的。

我怎么办?这事不能让婆知道,婆老了,怎么能受得了?爸爸妈妈是坏人,那我就是坏人,不!他们那样的好,怎么会是坏人呢!?爸爸妈妈是被冤枉的,可是我怎么去伸冤,我怎么去救我的爸爸妈妈……小茹慢慢地平静下来,她现在是不能哭,也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万灵爷他们家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情了,怎么办呢?小茹擦干眼泪,站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朝万灵爷家走去。

当小茹再次走进万灵家的院子,堂屋的大门已经敞开着,显然他们一家人已经吃完晚饭了,几个女人正在收拾桌子上的残羹剩饭。万灵的女人手里端着一摞碗,刚迈出堂屋的门,看见院子的小茹,愣了一下:“这不是小茹吗?咋站在院子不进屋呢?快进来,外面怪冷的。”

屋里人一听小茹来了,都愣了一下。万灵老汉披着棉褂子,叼着一个长烟锅子从屋里出来:“小茹来了,快进屋,外面多冷。这孩子就是面秀。”说着就拉着小茹进了堂屋。

小茹进了屋之后,“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磕头。“这是咋啦?快起来小茹。”万灵老汉说着就拉小茹起来,倔强的小茹就是拉不起来。“你这是怎么啦?有啥事就说事,跪倒地上,我们可收受不起,真是的,有人生没人教养的……”老大媳妇刻薄地说着。

“闭嘴。小茹起来说话。”万灵老汉吼了大儿媳妇一声,接着拉小茹。“爷爷,婆婆,大叔二叔,大娘二娘,小茹求你们了,小茹给你们磕头了……”小茹磕头时,头在地上砸出“嗵嗵”的声音。“小茹求你们,不要将我爸爸妈妈的事情说出去,我婆年龄大了,经受不起……呜呜!”小茹已经泣不成声了,在场的人眼圈都红了。

“不能,我们绝对不能说出去的,小茹你快起来。”万灵爷说着,就去扶小茹。

小茹磕三个头,才起来,将奶奶摔伤了,想请万灵爷去捏骨的事情说了一遍。万灵老汉一听慌了,马上说:“赶紧去看你婆吧,还磨叽啥哩。”

小茹和万灵、万灵的老伴相跟着回到家里,奶奶已经趴在窗子上往外看,看见他们进来,才坐好。见万灵和老伴进来,奶奶笑着和万灵、万灵老伴打招呼,比划着让万灵的老伴坐在炕上,说自己可能是摔断腿了。小茹知道奶奶现在还没有吃晚饭呢,就悄悄地去了厨房。

想想村里人家家户户都是欢聚一堂,自己家里却是冰锅冷灶,小茹的眼泪又溢出来了,她狠狠地用袖子擦着眼泪,可是泪如泉涌,怎能擦完?小茹一边擦眼泪一边觉得自己太没用了,她恨自己不争气,不坚强,不勇敢,没出息只会哭,哭能解决问题吗?哭是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的,小茹你应该坚强,婆还在炕上躺着呢,不为他们想了,还要为婆想,他们要做坏人,就让他们做,不争气的东西,好的不学,坏的倒学得一个劲,这下好了,都进了局子里了,留下我和婆,怎么办?婆年龄那么大……婆一定饿了,给婆做饭,婆现在需要我照顾。想到这儿小茹麻利地将炉膛里的火加旺,将那口铁锅放在炉子上,接了两瓢水,倒进锅里,淘米,洗菜,做饭。她觉得应该给婆和她做一顿丰富一点的饭菜,要让婆知道没有他们,自己和婆也都能活好。

不要小看只有八岁的小茹,她可是干家务的能手,洗衣做饭,收拾屋子,门里门外的活都能干了,父母常年在外,练就了小茹较强的生存能力,她可以说是这个家里的半个劳力。等小茹做好饭,万灵已经给奶奶看过了,奶奶是膝盖骨折了,不能下地活动,只能在炕上养着。万灵老汉已经用两个木板将奶奶的左腿夹住了,并在上面投了一层他研制的药膏。安排好奶奶,万灵一个人回家了,将老伴留下来陪奶奶和小茹。

满屋飘着浓浓的中草药味,奶奶吃了两片止痛药,没有那么疼了,饿了老半天了,晚饭吃了两碗,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小茹麻利地将碗筷收拾洗了,回到炕上,奶奶已经睡着了,她和万奶奶也睡了。

迷迷糊糊的小茹看见了爸爸妈妈,在一个阴森森的地方,爸爸妈妈坐在那儿,任凭小茹怎么喊他们,他们无动于衷,小茹向他们跑过去,可是一道铁门挡住她的去路:“妈妈爸爸,我是小茹呀?爸爸妈妈……”他们一闪而消散了。

“小茹,妈妈回来,看妈妈给你带什么好吃的。”妈妈站在院子里。小茹从屋里跑出来的,扑到妈妈的怀里:“妈妈,你是不要我了……”“傻娃子,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呢!妈妈想死你了,我的宝贝。”说着娘俩紧紧地抱在一起,就在这时候,一双超大的手,将母女两强行发开了。“不要,放开我……茹娃!”“妈妈,我要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小茹,小茹,你醒醒,这娃子说一夜的胡话。”万灵的老伴叫醒了小茹。已经是天亮了,奶奶也醒了,要上厕所。小茹和万灵的老伴将奶奶扶到炕地的尿桶上,奶奶的左腿被夹直了,不能弯曲,上厕所就非常苦难。幸亏有万灵老伴帮忙,小茹才能伺候奶奶上厕所。等把奶奶拾掇利索,小茹和万灵的老伴也累得气喘吁吁,因为今天是年二十九,也就是除夕了,万灵的老伴要指挥全家人准备团圆饭,所以就起身回家。

当她们打开房门,才发现昨晚下了一夜雪,现在雪停了,黄土高原被厚厚的积覆盖着,银装素裹的像一个肿胀了的大面包。村里勤快的人已经将自家门前的积雪扫到水沟里,今天是除夕,家家户户的大门早都打开了,男人们张罗着贴对联,女人们将家里的门窗擦洗干净,就去厨房忙活了。

小茹送走万奶奶,就进厨房,给自己和奶奶做了一点稀饭,她知道不用做的太多,因为现在家里就剩下她和奶奶了。潦草地吃过早饭,小茹将奶奶安排好,就去了峪口火车站,小站上孤零零地伫立在那儿,四周白茫茫的原野,显得无比的寂静。今天站台上已经没有接车的人了,小站上也没有要坐车的人了,除了小茹,就是那名值班的男工作人员,没有一点吵闹声,小茹向东眺望着,没有前几日的那份心情了,她在心里希望着这趟火车不要开过来,那样她心里还有一丝希望,如果火车开来,压根没有爸爸妈妈,她怎么回去向奶奶交代,村里人知道她爸爸妈妈没有回来过年,会是怎样的猜测和沸腾呢?爸妈贩毒的事情就会暴露与天下,争强好胜的奶奶怎能承受自己儿子是罪犯的事实,奶奶绝对会被气死不可,难道我们家就要遭受灭门之灾吗……

小茹的心比这雪域高原上的冷空气还要冷,她真的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现在家里发生的一切,只能在心里期待时间就这样定格,让火车不要开过来,她宁愿像这样等下去,也不想被现实打击的失去希望,所以她在心里不停地祈祷爸妈平安无事,火车不要开过来。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凝凝聚成一幅幅画面,不时地在她脑海里出现,她怎么也不相信爸爸妈妈会是坏人;也许这是传言,万灵的老二儿子一看爸爸妈妈没有回来,所以编了一个谎言,来污蔑自己的爸妈,爸妈只不过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说不准爸妈就在火车上归心似箭呢!这么一想,小茹又急切地想让火车快点开过来。她焦急地伸长脖子期盼着。不管小茹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今天的火车却是按点到达,火车上依稀的坐着几个人, 可是没有一个下车的。火车停下来,小茹从头到尾的看了每一节车厢,但是没有看见爸妈。火车在豁口站停了了一会,带着它的使命奔跑着,将小站和小茹远远地摔在身后。

小茹双手紧抱着自己,慢慢地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里。远处的村庄里,依稀的响起鞭炮声,这鞭炮声随着第一声响起,越来越紧密,此起彼伏的,年已经在鞭炮声中来临了。

小茹像一个黑点一样蹲在小站上,在白雪皑皑中显得越来越小……


【编辑:与文为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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