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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度作家奖】他的拐棍标直的——忆张心平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    阅读次数:2082    发布时间:2015-11-24


作者:彭承忠

彭承忠,男,土家族,1965年12月出生,湖南省龙山县人。毕业于怀化师专汉语言文学专业,在职研究生学历,现在龙山县扶贫开发办工作。1987年发表作品,先后在《民族文学》《湖南文学》《中华文学》《作家天地》等报刊上发表小说、散文若干;文章多次获奖,入选多种文集。现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张心平给我的直观印象就是拐棍。他的拐棍标直的,就像他这个人,硬实、亮堂、利爽、执着,发起飚来是钢鞭。

他的话,亮朗朗的;他的笑,脆嘣嘣的;他走路,摇晃晃的;他站立,稳当当的,像柱石,像岩雕。

曾记得,有人指着文化馆的走廊说,那就是张心平,县文化馆的馆长,不,是副馆长,主持工作,人跛跛(bāibāi)的,却是龙山笔杆子最硬扎的。我顺着手指望见他那亮朗的额头、方直的面容,觉得他真的象个文豪。那人又说,他的老婆,都称三姐,是龙山第一大美女,爱他的文才而不顾家里反对,事迹都上了州报。

与他认识,是一年以后。我想调入文化馆,他说,文化馆正要懂行的业务骨干,能来很好,但是,他把头一摸,说,一要有编制,二要局里签字,三要支书作主,我这个馆长是个副的。他说得那么实在那么诚恳,我都觉得不好再提了。出了门,他主动握了一下手。他那手铁钳一般,硬实有力,他那拐棍没有拐,是直直的棍棒。

回到学校,就读到他在《人民文学》上发的《水塔与夕阳》,想,这么豪放的人怎么写出了这么静美的文字?

一年后,我调进了城,便有时间去他家玩。每次出门,他都要艰难地起身送行。

不久,他平生最自豪的作品——新修的龙山县文化馆——峻工了。这是当时全州最大最好的县文化馆。他凭这个馆,可以傲视双腿健全的同仁,乃至奔跑如飞的同辈。落成典礼,我代表单位去祝贺。彩旗飘飘,鞭炮声声,人来人往里,张心平拄着拐棍站在门口迎宾。“欢迎,感谢,里面坐!”短促,简洁,响亮,干脆,充满了热情、快乐和自豪。

有一天,他突然跛入了我的办公室。他要给李姓文友跳招工。我说编制卡得紧机构改革等等。他说,不搞那怎么行!果然,他真搞成了!我所认识的文人中就有四个因得到他的帮助而搞到工作,有十来个因他的推荐而调进了城。去年,还听说他在一次会议上因为为某个青年奔走不顺利,曾抹泪自责。为文学青年能有个安稳的创作环境,他真的是费尽了心机。

后来,他去了吉首。一个叫体港公司的企业。我们去送他,他很高兴。但我难以想象,一个腿脚不便的人怎么去做生意?体育和香港,以体育的形式经营香港式的内容?怎么办得到?我也难以想象一个文人怎么放得下自己全身依赖的纸和笔,去拨打算盘和细数钞票。他说:“不要紧的,有田岚(曾任州文联副主席)一帮朋友关照到的,么子坎坎都翻得过去。”我觉得他有点身不由已,似荆轲的风萧水寒。果然,就有信息来说那儿真不容易,广告公司,空壳公司,这拉赞助,那请支援,又辗转到卷烟厂办公室任主任,香料公司任副总经理;从容和闲适,很少很少了;还真是田岚他们在最危难关头,把他借到州文联编《神地》,一点一点地蜗牛样地改善生活,快到五十岁时,得了个事业单位正式编制。我想,“我吃的是草,挤出的是牛奶和血”应是鲁迅预备给他的。人生三节草,不知哪节好。不管怎样,这难过的一节他挺过了。

环境的艰难与改善,都是他事业腾飞的翅膀。他接二连三地出版了《叶玉翠和土家织锦》《岁月之磨》《发现里耶》和《草民》。他当上了州作协主席、州文联副主席、州残联监事会副主席。他获得了全国骏马奖,职称文创一级,被授予省文化先进和省德艺双馨奖。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都这么说他,不容易啊,岩冲乡岩窠窠里的一个守牛娃,脚又不大好,靠自己长期的努力,奔(bén)到了这一步,真的不容易。他凭此即可傲群雄、慰平生、酬壮志了。

他在最风光的时候,没有忘记我们这些小兄弟。一天,他陪一个英雄摄制组到龙山采风,专门打电话来说我们见个面。我问这个英雄塑造得丰满不;他说,我呢主要是趁机见下老朋友。长期的遭遇,艰难的文学,复杂的人生,让这个幼时即患小儿麻痹症双腿畸形、高中时代却扯起大旗自任司令敢向局长父亲宣战的棱角分明的人,也变得老成持重游忍有余了。是大悲哀呢还是大智慧?各人自有评说。

他对我,还是那么守信。他曾说过,你人老实,但文章不老实;只要愿给稿子,我就看都不看地刊登。正因此,每次送文章,我都要斟酌又斟酌,恐怕辜负了他的信任和抬爱。有一次我将邮箱的文章发过去三篇,后听说占的版面多了一点,就去删了一篇。最后,刊登出来的竟是三个题目两篇正文。他真的对我的文章是看也不看地刊登。我为自己的失误而感到不安,他却说:哈,我以后改正!

我准备出书,找以前发我文章的《神地》,但他那有一期没得。他又叫人去档案室找,也没得,又开介绍信,到档案馆找,还是没得。最后他又托几个保存习惯好的朋友找,还是没得,便打来电话,沮丧地说:对不起,虽不是我编的存档的,但还是要说声对不起啊。我说算了算了,本来就写得差,找不到也不要紧。他还是连连道歉。

我到吉首学习,他得知后,非要请我一餐不可。他定有规矩,省作协会员州作协理事到州里,要安排住宿和便餐。我实在盛情难却,就在党校旁的小河边吃农家乐。他兴致极高,还喝了两杯酒。离开时,隔车只三四米远了,他再三坚持不要我扶,我就松了手,退了两步,以便挥手再见。脚下有点斜,走得两步,他笑灿灿地侧过身来说“下次来了要联系”。不知是沙子梭的还是酒力冲的,他一个趔趄,跌倒下去,还滚了半圈,一身裹得灰不隆冬的。我们忙赴上去扶。他借着大家的力脸红颈胀地站了起来,说:“没事,没事。”进了车,摇下玻璃,还下蛮招手致意。我看到他秃头上那绺长长的头发,粘了灰,黄黄的,朝天立着又迅速倒了下去。我后悔而歉疚地说,今后怎么都不麻烦他了。对于他的残疾,他知道有不少的人在歧视在藐视,但他早看开了,说:人,没有完人和全人,都有缺憾,都有弱点,那么,可以说人都是残疾的,只不过,有的表现在肉体上,有的表现在思维上,有的表现在知识上,有的表现在经验上。综合来看,大家扯平了,上帝是公平的。人们之间确有差异,但要用爱来弥补,要用关心关照来克服。只有这样,残疾才会被挤到最小,我们生活才更幸福。

谁能说张心平不是强者?谁能说他不是高大的人?他的拐棍,不亚于别人的健腿,他的钢笔,不亚于别人的挖机。

看开了,心就平静了,身就轻松了,就可笑待一切了。张心平正如他的名字,心里平自然就身上轻。

然而,死神还是抓住了他的弱点,毁灭了他,毁灭了我们心中的偶像和依托。

那是2014年元月十四日。那天上午十点左右,三姐出门买菜,担心小孩开门跑出去玩他无法追回,按过来的办法将门反锁了。就他爷孙俩在家。小孩睡了,他洗碗。起火以后,爷孙俩无法从前门出去,只好到后窗边向州老干所那边呼救:

“救命!救命!救命!”

“救下命啰!救下命啰!”

“你们救不了我嘛,救下我的孙子啰。你们救不了我嘛,救下我的孙子啰。”

他将外孙女抱在前面,用自己的身体阻拦着背后的火魔。

但是州老干所与州文联各是一个院落,中有一段间隔,他又住在四楼,喊得应,看得见,却不能接触,加上他那窗上装有防盗网,手脚灵活的人也一时难以逃离。老干所的人也只有干着急,喊:“张老师,不是我们不救你啊,硬是救不到啊。”

问题是消防车也进不了州文联的院子。烈火凶猛无比。家中的东西都着了火,将几坛酒和油烤炸烤燃,火焰一团一团地向他的后背猛淹,连窗玻璃都烧炸了。火魔涌出窗子,直窜上一层人家,幸好那家窗帘落了地,没燃的,不然,也完了。大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爷孙俩被烧了!听说消防队抬出来的尸体已漆黑一片,模糊不清,惨不忍睹。

他的死,有人说成浴火重生,凤凰涅槃。但我不苟同。我不能、也不愿以此心态超脱地美化这一惨烈的悲剧。我宁愿他没有这种重生和涅槃。我只要他活着。这么好的人就这么走了,不见了,我想不通,不理解,我还没愰过神来,我还不能正视这猛烈的火焰和这惨淡的人生——勇敢、美丽而苦命的三姐,将怎么办哦?——死,是生者的枷锁,亡人的解脱。

他虽退休一年了,但还在奔波。我们曾经有约定,要做好几件事情,比如出书,比如支持王爱,比如请名作家到湘西屋脊、湘西第一峰上的创作基地写东西……而今,谁将去做?与谁去做?身单力薄、孤军奋斗的懵懂的文学青年,谁还愿那么地去帮扶那么地去关照?

天地不语。我茫然无知。


【编辑:与文为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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