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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度作家奖】梦中桃源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    阅读次数:1934    发布时间:2015-11-25

作者:李灿

李灿,女,贵州普安人。青年女作家,作品散见各级报刊杂志。


这段时间以来,每个将暮未暮的黄昏,我都会来这里,看夕阳慢慢地滑下西边的山头,晚霞浸染,那血色的忧郁,是一种绝望的美,一如我的心境。

我像一只受伤的刺猬,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用锋芒毕露的外表掩饰内心的脆弱。

我是一个孤独的人,忧伤仿佛与生俱来。

常常的,我独坐一隅,仰望天空,缅怀过往,伤春悲秋,没来由地泪流满面。

玉不止一次地骂我:“你丫的,丢掉你那些期期艾艾的破烂文字吧!人要懂得往前走,向前看,别把自己弄得林妹妹似的,你以为你是李清照呀?要知道,现实它就是这么残酷,这个社会,不是只要你有能力就行,没权没势没关系,一切都是枉谈!就你那几句惜风叹雨,看都没人会看。生活不是林妹妹,不会因为你的忧伤和眼泪而风情万种!”

玉是我的好友,也是我中专时的同学。我们能成为好朋友,全班同学都不能理解。

玉对学习总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她说只要能毕业就行,没必要那么卖命,以后的工作是在实践中磨砺。

玉的学业不怎么样,却是班里的活跃分子。不管班里还是学校有什么活动,她都会极积主动地要求参加。用她的话说,我们毕业后是基层干部,要做的是人的工作,多参加活动,学会读人,练基本功,比死读书和成绩好,更重要。

而我,总是躲在文字的背后,沉默寡言,冷冷清清,独来独往。

然而,却又因我的名字伴随着我的文章频频出现在班刊校刊上,乃至偶尔也出现在地方小报之中,而拥有不少的粉丝。

玉不是我的粉丝,但她比我的粉丝更懂我,就如我比她那些所谓志趣相投的狐朋狗友更懂她一样。

就这样,两个性格相去甚远的人,因为知了彼此而相互包容、珍惜,从而成了至真至诚的朋友。

毕业后,能找关系的同学都分到比较理想的单位。而我和玉都是农民的孩子,理所当然也回到农村。

我回到自己的家乡:一个边远贫困的小山村当了村长助理;玉到了另一个同样边远的村子当了副村支书(她还在学校时就已经入了党)。

玉说她是不会甘心在那里呆下去的,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冲出来。而于我来说,这样没有什么不好。

至少,我终于能够自立,能够有更多的时间、更好的条件去亲近文字,去捕捉杏花疏影里的妙曼与空灵。

再说,带领父老乡亲改变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这也是我一直的心愿。

可是,当我将分配及其报到文件送到乡领导手中时,他好像瞟都没有瞟一眼,就随手塞进抽屉里去了。他不冷不热地对我说:“去计生股找XXX,他会安排你的工作。”

“我……”我有些茫然。

“怎么啦?还有问题吗?”领导头也没抬,拿起桌上的电话,噼里啪啦地拨着号码。

“没有了。”我尴尬地退了出来。

就这样,我成了一名计生干部,而且一干就是三年。

那时候,计生工作难度很大,老百姓的思想特别保守,抵触情绪非常严重,计生干部的工作方式也很粗放…

我和计生股长说,我想试着去作动员工作。

计生股长是高我三届的师兄,他劝我不要想得太天真,如果动员工作能做通,谁还愿去当“强盗”?再说,计划生育宣传何时停止过?可是能有多大用处?

我说,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师兄见我态度坚决,就给了我三天的时间。

我想,先从自己的亲戚和寨邻入手应该是没多大问题。

小时候,表姐最疼我,放牛在山上,看到野果什么的都会摘回来给我吃。当天下午,我就兴冲冲地往表姐家赶去。

表姐见到我可高兴了,把正在吃奶的小侄女往背上一甩,说要做饭给我吃。

我接过小侄,抱在怀里一边逗她玩一边和表姐拉家常。

当我们聊到外面女人的生活,表姐一脸的神往。可当我把话题引到计划生育上来时,表姐赶忙把话岔开,悄悄地对我说:“妹!这样的话可不能让村里人听到,你不知道,村里人听说你分回乡里搞计划生育了,大家对你都提防着呢。就连姨妈她们都受到了牵连,村里人都不大和你们家往来了呢!”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说:“计划生育是国策呢,怎么会牵连到我父母头上呢?再说儿多母苦,这不是村里人也常说的吗?你看我们村就那点土地。比如你们家现在都五口人了,可就种我姐夫那三分地,再往以后,日子还怎么过哦?……”

“怎么过也不会到你们家讨饭!”不知道什么时候姐夫已气冲冲地站在我的后面了。

“姐夫……”我刚一开口就被打断。

“你别叫我姐夫!我们这小家寒舍的,哪容得下你这官老爷!你还是赶快走人吧!”

“吃了饭再说,你这是干什么呀?”表姐悄悄地拉了姐夫一下。

“别和我拉拉扯扯的,我家可没饭喂白眼狼,你要是觉得在这里呆烦了,现在就可以跟着她走,可是我一家老小还要在这里讨生活,以后再让我发现你和她叽叽咕咕的,别怪不讲情面!”

可怜的表姐不敢作声,只是低着头抹眼泪。

姐夫的话,尤其是对表姐的态度让我很是恼火,但想想他的处境,我能理解他的难处。

我说:“姐夫,你怎么怪我都行,但你不能这样对我姐,再说,在这村里你也算有文化的人了,希望你能理解计划生育政策的好处…”

“你少给我讲什么大道理!我就一个农民,我只想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不想被别人在背后指着脊梁骨,骂祖宗;不想被众人像躲瘟疫一样,防着!实话跟你说,我们已经决定不再要孩子了,但打死我们,都不会带这个头去做结扎手术的!你别想打我们的这些主意!”姐夫抢过话头,把我推到了门外,重重地关上了门。

泪水无声地在我的脸上流淌!

初秋的阳光,依旧炙热,可我却感到彻骨的寒冷。

“我不甘心,我不能放弃?”我在心里大声呐喊。

擦掉眼泪,我硬着头皮拜访了其余10来家计生对象——不是吃了闭门羹,就是被人家骂了出来,一个老妇人还泼了我一身的脏水。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月亮,高高地挂在树梢;银辉,洒满山村的角落。

我的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狼狈不堪的我,终于跌跌撞撞地摸回家里。

妈妈在灶台上做饭,爸爸坐在灶台前狠狠地抽着旱烟——父母一定是知道我在村里的“壮举”了!

我赶紧偷偷地溜进自己的房间,蜷缩在被子里,我感觉自己好累,只想沉沉地睡去,最好从此不再醒来。

朦胧中,依稀听到母亲喊我吃饭的声音,还有爸爸沉重的叹息。我想坐起来和妈妈说说话,可我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

怎么我又听到瓦砾声了——我不是回村里做动员工作了吗?

“哗啦哗啦”、“吭吭咣咣”……窗玻璃落地声和瓦片落到楼板上的声音夹杂着狗叫声,清晰又有些飘渺渐……渐地声音也越来越远了,只有小黄狗还在汪汪地叫着。

——原来我在做梦呢,我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看到窗前一地的玻璃碎片,我慌忙爬起来,奔出房间——

妈妈在院子里悄悄地抹着眼泪;爸爸在房顶上默默地整理瓦皮;房后的树丛中闪过几张不怀好意的笑脸……

原来昨晚我不是在做梦!

“报警,我马上回去找派出所报案?”我气愤地跑进屋里,拿起自己的挎包便往外走。

“你给我回来!”

我刚走到院子里,父亲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使我收住了脚步。

父亲慢慢地从房顶上爬了下来,他把我叫进屋里,说:“这事不能让政府知道。”

“为什么?他们怎么对我,我都认了,因为我搞的工作,他们现在还不能理解。可是这关你们老人什么事?他们怎么可以把怨气发到你们身上,不能姑息他们了,要不然,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事呢!”

“那你以为把派出所找来,把他们抓去,让他们受到惩罚,事情就都解决了吗?我和你妈妈,还要不要在这里住下去了?你要让村里人都和我们断绝来往吗?”

我的心,撕裂了一般地疼痛起来!

是啊,爸妈都老了,他们为了自己的儿女们累弯了腰,操碎了心,现在他们老了,他们的儿女们却不能留在他们的身边。虽然好多次哥嫂劝说他们搬到城里一起住,可是在村里住惯了的父母怎么会离开呢?

对于这些,我差不多是了解的:我深知,和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母是离不开这里的,离不开相处了几十年的老哥哥老姐妹们的。也许,老人的孤独不是做子女的能完全填补的。可是现在,却因为我连累了父母,让他们受到孤立……

“爸,妈……”我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泪水却早已从嘴角滑落,五味杂陈!

“娃啊,不是爹妈不支持你工作,国家要实行计划生育政策,肯定有它的道理。可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传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变的,得慢慢来……”

我惊异于父亲竟能把问题分析得如此的透彻!

以前,我一直以为,父亲是一个只知道怎么样拼命干活、挣钱供养他的儿女,对别的事都不会关心的农民,原来,父亲是把一切都藏在心里了。

我回到单位,在别人的嘲笑中慢慢地麻木,慢慢地习惯了我的工作。

我们的工作时间没有规律,有时白天一下去就是一整天,有时半夜里出发,到第二天中午才能回来。听党政办的同志说,玉给我打过好几次电话,可一次也没找到我。

很久没有玉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关于玉的近况,是和我在一个单位的校友告诉我的。他说,玉很能喝酒,和领导走得很近,人缘不错。还说,玉工作半年后,就当上了该乡的妇联主席,前途无量……

一天,我送材料去党政办,看到电话正好没锁,我赶忙偷偷给玉拨了过去,可接电话的人说,玉住院了——因为县里领导下来检查工作,玉陪酒,喝得太多了,胃出血。

“值得吗?这个傻瓜!”我在心里狠狠地骂道!

我很想去看看玉,很想劝她顺其自然,不要那么玩命。可我却脱不开身,我得为自己的工作不分白天黑夜地玩命。

我给玉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虽然我知道,玉是不会回信的。

玉就是这样懒于写信,在学校时有非回不可的信她就丢给我,她说不怕天不怕地就是怕朋友要回信,太麻烦了。


再见到玉,已是三年后的事了。

也就是这一年,发生一件对我来说倒霉透顶的事。

这一年“计划生育村为主”的口号喊了一遍又一遍,上级《关于转变计划生育工作方式》等相关文件一个又一个地传下来,可是有的领导还是不以为然,就在接近年底的时候出事了:我们开展工作时遭到村民的围攻,一位男同事被打破了脑袋,我和另一女同事被打伤了手……

因为养伤,我不用再去下队了。

这是我工作以来最轻闲的日子,一闲下来,那些在心底隐忍了很久的东西就开始膨胀起来。

我又开始与文字对话了,没日没夜,不管是书还是报纸,只要有文字的东西我都看。

看得多了,手也痒痒起来,我试着写了一些惜风叹雨的东西寄了出去,没想到编辑很快就回信了,说我的作品已被采用,并说了很多鼓励的话,说我的文笔不错,建议我结合我的工作实际,写一些反应农村工作纪实性的东西比较好,这样才更贴近生活,对我的写作提高会有帮助的。

我先是受宠若惊,接着便激情澎湃,我仿佛看到,梦想就在前面不远处向我频频招手。

当晚,我坐在灯下将我们下队的遭遇写了下来。

正巧,第二天邮递员送报纸来乡里,我便把稿子邮了出去。

春节后,我刚到单位就被领导叫到办公室。

书记拍着一份报纸说:“你真了不起呢!我们怎么没早点发现你这么有才呀?应该好好培养培养才对,你说是吧?X乡长。”

这个乡的党政首席要员,两位都笑容满面,可目光却是冷飕飕的,让我不寒而栗。

后来我才听说,上级领导看到我那篇大作后大发雷霆,把我们领导叫去狠狠地训了一顿,并责令其把事情调查清楚后上报有关部门。

领导是怎么调查,怎么上报的我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这一年乡里搞“竞聘上岗”,我成了“待岗人员”:被安排在办公室打扫卫生,只能领取基本工资的50%。

那天,办公室主任告诉我,要好好把办公楼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因为“全县计划生育交叉检查小组,今天要到我们乡!”

我一直忙到中午,总算打扫完毕。

就在我提着一桶污水下楼的时候,在楼道里遇到了玉,和她一行的有五六个人都是官模官样的。

玉惊喜地叫出我的名字,蹦过来抓住我的手说:“我正要问他们你住在哪呢!”

玉的同行,目光怪异地看着她——也许他们心里在想:一向成熟稳重的玉,今天是怎么了?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污水桶和被玉握着的脏兮兮的手,不禁有些难堪。玉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失态,她赶紧搂着我的肩对她的同行说:“这是我的好同学,我们好多年没见到了呢……”

就在这时候,我们乡的领导们闻声迎了出来。

我挣开玉的手,往楼下走去。玉在背后说:“晚上我找你!”

晚上,玉来到了我的宿舍。

玉说她现在是某乡的副乡长,也是这次检查组的成员,本来她不在这一组的,因为想看看我就要求到这组来了。

我真的很感激有玉这样的朋友,在这个时候还牵挂着我。我说:“我很想去看看你,但去不了……”

“我知道,我收到了你的信。我给你打过好多次电话,他们都说找不到你。你打电话那天我在医院,其实也没什么大碍,是同事大惊小怪的。”尽管玉极力想用轻松愉快的口气,我还是感觉到她内心的疲惫和无奈。

我说:“现在好了,你可以不用那么玩命了,我们一起的就你发展得最快,你应该知足了,再说平淡未必不是好事。”

“知足?平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是甘于平淡的人吗?你以为我想玩命呀?像我们这种一切只能靠自己的人还能怎么样?对于我这只是一个新的开始。”她叹了口气又说,“你的事我听人说了,其实他们对你的才华是公认的,也认同你的工作能力,但是……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想过要改变一下自己吗?你这样说好听了是执着,说难听了就是固执,不开化,一直以来你对人对事都这样,知道吗?这样容易受到伤害的最终是你自己。再说你这样坚持能改变得了什么?”

玉忧虑的表情和关切的目光让我甚是感动,有一种欲泪的感觉。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自己?

我就是太固执,凡事没想过要让步,要妥协,甚至连换个角度考虑都不肯——我总是顺着自己思维,我行我素。

一位领导曾给过我这样的评价:“恃才傲物,曲高和寡。”

当然,这样的评价实在是太抬举我了!一是我无才可恃,二来我的“和寡”也并非“曲高”。

只是,我的血液里有太多不流俗的东西——它让我始终无法溶入这世俗的喧嚣。

我幽幽地像是对玉又像是对自己说:“如果改变了还是我吗?说清高也好,说自恋也罢,我就是不想被一些自己并不看重的东西所束缚,所困扰……”

“是了!你就清高,你就自恋吧!也不想想现在中国人口那么多,就连好多动物都无处藏身,濒临灭绝了。就你还想找一块世外桃园!”玉打断我的话朝门外走去,丢下一脸茫然的我,呆呆地坐在床边。

一会儿,玉提着两个盒子回来。

玉用脚跟踢上门,将手里的东西丢到床上,说:“这可是好东西,是我上次出去考察带回来的,当时就是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和你疯上一回呢!”

玉打开盒子,递给我一瓶红色的液体:呵呵,是种产自国外的干红!

玉也打开了一另外一瓶。

我们看看各自手里的酒瓶,相视而笑,一齐坐到床上。

这是我们在学校时常玩的节目。

那时候,玉是学生会主席,在教学楼的一角,有一间小小的值班室。有时高兴了,或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玉都会拉我到那里去,拥被对饮。一夜,且歌,且泣。

恍然间,我们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只是,当年辛辣暴口的老白干,换成了如今温润甘甜的干红。

相同的是,喝下去的,是酒,吐出来的,是缕缕心事。

“有人说能在某人面前毫无戒备地祼露自己的灵魂是一种极大的幸福。在这个冷漠的时代,还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知足了!来,干!”玉举起酒杯,似乎有些醉了——她猛喝一口,红色的液体流到了腮边,她顺手一抹,又向我举杯,一扫人前的高雅和斯文。

是的,玉只有和我在一起时,才会这样甩掉各种世俗的禁锢,至情至性地释放自己。

相信此刻的玉和我一样,拥有轻松愉快的幸福。

“干!”我也举起酒杯。

我们就这样,来回地碰着:时而欢歌,时而哭泣。

世界,似乎离我们很远……


那夜的梦里,我真的找到了自己的桃源——

两间草屋,一米阳光,半山桃花……


【编辑:与文为邻】

已经有 2 条评论
最新评论

智慧 : 2015/12/1 10:26:54

我一直以为计划生育这样的事情早已在我们出生的那个80年代就已经消失了,拜读了您的文章,我才真正体会到您基层里面的心酸与无奈…… 能在某人面前毫无戒备地祼露自己的灵魂是一种极大的幸福。在这个冷漠的时代,为您还能有这样的朋友,我们再干一杯! 加油,朋友

殊筠 : 2015/11/25 11:16:31

情真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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