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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泪的微笑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邓云平    阅读次数:1012    发布时间:2016-01-10

步入初冬之后,喜事不多,每一天都在淡淡的阳光下或行或走,或坐或卧,吃一些咸淡不均的茶饭,也喝一些谈而又淡的白酒,以消遣秋后的时光,不过倒也惬意。行云如流水,流水如涛涛江河,在岁月的枝头慢慢摇曳。

普通小老百姓,不关心政治,只关心生活的细节和水流过的痕迹。

那一夜,一位朋友的母亲去世,我到那里坐夜,另一位朋友从很远的地方打来电话,说有特大的喜讯告诉。我问是什么喜讯,他说中共中央五中全会发布公报,允许生育二胎。我当时的反应是不太可能,但似乎这是一种必然,又似乎觉得来得太快了一些,给人以措手不及的感觉。朋友要我做好准备,而我的回答是已经老了,妻子的年龄也太大,不可能生育二胎。朋友半调侃地说:“不怕天干,只要地润”。我深知他这句话的含义,现在的婚姻之前,他曾经有两任妻子,第一妻子生育一个女孩。他的父亲告诉他,祖宗的神龛上必须有一位男性。他就辞去一个令人羡慕的爵位,到一家公司任职,也就这样开启了他的第二次婚姻。然而,第二任妻子不愿生育,也就产生了现在的第三次婚姻,在一年以前生育了两个男婴,满足了他父亲的愿望,这也就是我的那位朋友想要向我表达的含意了。只可惜他的父亲在三年以前就已魂归故土,再看不见现在的辉煌。也因此他的父亲在身前一直耿耿于怀!

这次通话我感觉到沉重和不堪。在生命繁衍的过程中,我们是一个锁链,连接着我们村庄的身前身后,也连接着我们的父母和兄弟。一棵树枯萎,另一棵树拔地而起,那条河流夜以继日地流到村外。这在我们的村庄,演绎了无数的悲欢,也演绎了波浪壮阔家族史,并且还将延续下去。我的那位朋友也就在这样一种演绎之中。那个从远处传来的消息,随即在我的手机新闻上得证实,在场的许多朋友也奔走相告,都觉得是喜讯。大雪降临之前,我们的村庄最美。

我沉陷在很久很久的沉默之中,夜色冉冉,一些云翳远去,一些云翳扑面而来,颠覆我的人生。

乡村有这样的习俗,老人离世之后,那些体面的农家,亲戚和朋友都要前来祭奠,祭奠的方式与现代的城市有很大不同,至少与我居住的城市不同。要请什么“军乐队”、“演唱队”来敲敲打打、唱唱跳跳。我的家乡在地球的边缘,要古老得多。石阶之上长满青苔和地衣,也长满翠竹、杉木和苍翠的贞子。通常是请当地一些土生土长的唢呐匠、筒筒匠前来演奏乐曲,也不负什么费用,纯粹是为了热闹。唢呐属于管乐,音色凄切而又明亮;筒筒属二胡一类,属于弦乐,只是声音幽咽,憨厚而又寂寞。唢呐和筒筒的演奏往往通宵达旦,夜以继日,绵延不绝。那一刻,整过乡村都跌落在唢呐和筒筒的叽叽之中,令人沉湎于哀婉和忧郁,仿佛回到很久和很远。以此来消解那些因为老人的离世而带来的瘟晕气息,散淡一些哀愁的氛围。

天空下着细细的雨,淋湿了在座的每一个人。虽然主人用巨大的蓬布在钢架的支撑下制作成灵堂,仍然挡不住冬天的阵阵寒凉,我们也沉浸悠悠的哀伤之中。唢呐和筒筒的音乐或谈不上音乐的响声很乱,朋友那个电话让我感觉到落寞,不能自己,渺远的弦歌此起彼伏。

对于生育二胎的问题,也是这个冬天这个小城最热烈的话题。中共中央公报发布之后的几日,据说就有很多想做“英雄母亲”的妇女去妇幼保健院做体检或取环,做好迎接一个时代的准备。这个话题也成了媒体的热门话题,五零后的妇女已经退出了这个行列,她们只是瞭望莽莽的群山逶迤而过,瞭望浩荡的江流回流大海。九零后的妇女才刚刚开始,天空晴朗明亮。最热列的是六零后、七零后、八零后的妇女了。大致的说法是“六零后的绝望,七零后的观望,八零后的希望”。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有些很古老,有些很现代,不能用等衡的天平来绝对,每一人都有自己的考量,都有自己的河山与悬崖,永远无法辩白也无可言说。我自己大概属于绝望的那一代了,在每一处山头和沟壑驻足。

初冬的天空清冷而又遥远,田野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毕,只留下一堆一堆的包谷杆,枯败而又冷落,偶尔有一头、两头或三头牛羊走过,啃食一些生长在冬天的植物幼苗。鸟们早已远行,到很远的南方去游荡。因而更加重了乡村的寥落和荒芜。山陇上仅存的一丝绿色,彰显了冬天的希望,给大地的最后一线安慰。

这一年古历十月二十四日星期六,是我母亲的生日。天气很冷,下午的时候,我从小城出发,回到我的村庄。到家时,兄弟姊妹们都已聚齐,平时只有二老的老屋顿时人头骚动,热闹起来。在我们的乡村,年高的老人高寿,寨邻都是要来祝寿的。这一日,虽然是母亲的寿晨。因没有告晓别人,也便没有人知道。只是平时不太有时间聚会兄弟姊妹们相聚,陪老人吃一顿饭,敬一杯酒,也就是给老人祝寿了。隔壁的邻居和村庄的人们进屋看见弟兄们都到齐了,也就何问缘故,是什么喜事。父亲也只是高兴地说,今天是周末,大家回来聚餐,接下来就哈哈大笑,一切尽在言语之外。一家人在一起吃一顿饭,尽成了父母的愿望,也是父亲大笑的缘由。

瞬息的欢愉之后,母亲告诉我一件事。她说前几天专程跑到城里,给我的妻子讲了,要求我的妻子生育二胎,而我的妻子的态度是坚决反对。要我对我的妻子说,我们只有一个孩子,再生育一个,将来有两个孩子,她们有什么事情容易商量,也避免孩子的孤独,并说我的妻子一定会听我的。并说她虽然年事已高,还能勉强为我们带带孩子。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也就沉默不语。父亲的态度则要粗暴和坚决得多。坚硬地说要求我们再生育一个孩子是对我们好,况且你们只有一个女孩,将来那么多的家财给谁呢?我顿时感觉这个冬天的冰川全部坍塌,我陷入冰冷而阴暗的角落。回到家时见到父母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全身发憟。我的父亲再次延续另一个父亲对家族和乡村的解释,这也是他们的全部希望,一生的追求。我知道,中国在很久远的时候就流行并且一直流传到今天的一句古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按照父母的说法,是对其最大的不孝。我知道,这样一种阴霾一直笼罩在父亲和乡村的心灵。这些年以来一直疼痛,只是没有语言的表述,集聚到现在用这样一种方式表述,才显得那样的生硬和粗糙。

而我们只是人世间的一个尤物,偶然的到来和必然的离去是永远不能摆脱的宿命。一百年之后必定成为泥土,永远被人遗忘,父母和兄弟姊妹也是一样,我写作的诗歌和文章也终将要从下水道流过。谁又能够领略人前人后的闲言碎语,生前生后的辉煌与悲哀。父母的话让我感觉无地自容,仿佛看见了我的前尘后世。看见我妻子娇小的影子在人世消失。我的妻子,从小生长在生长在城市,不理解乡村和我的父母,年龄也大了,远离了适合生育的年龄,纵使是适宜的年龄,也不会满足父母的愿望。我徘徊在时间之外,倾听大地水流的声音。父母的一生为家庭和孩子及家族的延续终生操劳和忙碌,耄耄之年仍然如此,我本应遵循他们的意见。但这件事,出了沉默还是只有沉默,我的沉默堪比死亡。我也只能微笑。我象信仰宗教一样信仰阳光和理想,终生追求平等和自由,基准的内核中,男女平等也是其中之一,用世俗化的语言表述也就“生男生女一个样”。我的父母寻找的是家族的传承和世俗的眼光,流落在乡村的角落独自等候,固守一己之见然后是背靠青天,面朝黄土,日出而作,日息而没,守候一棵树的过去和未来。文化的隔漠和不理解让我和我的父辈在各自的空间身陷囹圄。

我相信父辈的愚钝,这种愚钝执着而可爱,然后是泪光盈盈;茫茫夜光,我只能在黑夜中穿行,走过乡村的悬崖和峭壁。

我相信父辈的善意,这种善意令我流泪,让我仿佛回到很远,给我的余生带上沉重的枷锁,通往天国的路程布满荆棘。

四十年前或许更早一些的时候,我们的乡村不叫乡村,那时称为公社和大队。乡称为公社,村称为大队,村民组则称为小队。大队长是我见过的最大的官,他平时就背上一个军用帆布包,大概是那个年代最流行饰物,杵一棵竹棍,提一棵老巴斗,总令人想起某一户被奸淫的寡妇。大队长在我们的村子最是威风凛凛,所到之处鸡犬不鸣,也是人们最崇拜的偶像。我那时最大的理想是做一个小队会计之类的官,大队级的官员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想起大队长,就象现在想起总书记,可望而不可及。大队长现在已成为尘土。我也不会去做小队会之类的官。

尽管一切已经远去,但那一幕时至今日乃历历在目,大概再也不会忘记。

还是在我懵懵懂懂的年龄,我们的乡村就开始执行计划生育。那时我在村的一所民办小学读书,说是读书,其实也就是混混,每天早上八九点钟上课,下午两三点钟就放学,能够学到什么东西?按照父母的想法就是认识几个字,分得清东西南北。有一天的下午,我放学的时候,在我们学校侧边某一户本家的门前,我们那个大队长背着他那极富时代特征的军用帆布包,提着他的烟斗,把我的母亲从很远的家里叫到这来,要我的母亲去做上环手术,但我的母亲就是不去。生的惨烈给我留下智慧,也给我们留下沧桑。那时我是不知道什么叫上环,上环是干什么用,后来的时间我才明白其中的含义,也是后来的时间我才明白为什么要叫我的母亲去而不叫别的妇女去的具体缘由,后来的时间为我做出了解释。

是的,一切都是有缘由的。有一个老人早就说过:世界上没有无原无故的爱也没有无原无故的恨。上个世纪的初叶,祖辈在这个乡村属于殷实的家庭,田产和房屋就是最好的罪证。随着那个王朝的颠覆,他们沦为那个社会的最底层,成为阶级专政对象,祖父和祖母经常被带上尖尖冒游斗,被摊派到乡村的每一处去做义务工,享受尽人间的屈辱。母亲虽然出身于那个时代最革命的家庭,但由于是我的母亲,也摊上了这个家庭最沉重的负担。那个时代中国刚刚开始执行计划生育政策,在乡村落实的难度不可想象,我后来的人生经历也就得到了证实。安排人去上环这种在乡村开天辟地的破事和烂事也就摊上了我的母亲。于是,也就出现了这个大队长站在我母亲面前的那一幕,后来的结果当然也就不用再想象。当时我没有看见母亲的眼睛,母亲一定充满无助和疼痛,并且延续下来,还将延续下去。我也知道高龄妇女生育的惨烈。我的爱人,她的生命属于自己,属于秋天,属于冬雪和夏季,我不能选择。

我知道,我是一个城市和乡村的弃儿。已经在这个城市驻守了多年,仍然不熟悉这个城市的夜生活,灯红酒绿时时刺痛我的眼睛;逃离了村庄,村庄却在我的心魂萦绕。剪不断,理还乱。我想撕裂自己,可我不能够。

距离允许每一个家庭生育二胎政策的发布到现在已经一月有余。这些天来,我一直沉浸在我朋友的母亲去逝的那一夜。那一夜我与一处的筒筒匠座在一起,我给他们敲击响鼓或绕钵,沉湎于一种淡淡的忧郁中,这是我年少时代就每每经历的过程,自从上大学之后,再也没有这样的经历,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或机遇,只是那样一种莫名其妙的矜持,使我去日日久。这一次,仿佛回到过去,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回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某一个作家的作品《亮出你的舌苔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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