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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重花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文波    阅读次数:553    发布时间:2016-10-25

家乡有一种朴实的花叫唐梨花,家乡有一个朴实的人叫唐重花。

每是春来时节,唐梨花便开得满山遍野,白白的,恰如雪花般洁白,但却不像雪花那样会耀人眼,梨花和阳光柔和在一起,构成一组和谐的风景,它给人是柔美的感觉,然而它们却是从不娇气的,无论山的阳面、背阴面、沟壑边、还是岩涯上,也无论今年多雨或是干焊,都不影响他们,依然开得美丽。可能是因为她太不会像别的花一样做作的原故,所以没有人赞美她,是的,我们常常忽略了那些内涵而普通的美。

唐重花,虽然叫花,不但没有花容还是一个不知道形象为何物的妇人。那她为什么会叫花呢?她的父母应该也像当时大多数没有什么文化的村民一样,给女孩子起名就用什么花呀朵呀的,也许她家有个姐姐叫花,然后再生了她也是一个女孩便叫重花吧。后来听奶奶说,果然是这样,她还有一个姐姐,也叫花,但她姐姐不跟她往来,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

虽然叫花,但大家很不喜欢她,烦她,讨厌她,有很多小孩子还很怕她。我想这是违背了她父母的初衷的。大人不喜欢她是因为她有智障,小孩子不喜欢她是因为小孩子以为她是疯子,其实小孩子是不懂什么的,只是那些家长怕自己的孩子会被她伤害到,所以告诉孩子们不要靠近她,她是个疯子。小孩子们便大多都是见而远之。如果有小孩子不淘气不听话了,他们的妈妈常常会用“唐重花来了”这样的话吓小孩子,小孩子往往被吓哭或是就乘乘听话的了。小孩子们怕她就像怕大灰狼一样的怕。

然而唐重花却是很爱小孩子的。

唐重花常常在嘴里重复念叨的话其中一句话就是“要娃娃,要娃娃”,一遇到人便说。她的爱是单纯的,表达爱的方式也是单一的,爱就只知道直白地说出口来。也许大家正是不能接受这种直接。人们对于她的否定也许是习惯了转弯抹角,习惯了怀疑坦诚。我认为她的直接和坦诚是本质的、可贵的。我相信她爱小孩是真真切切发自心底的爱。听奶奶说,她年轻时也有过小孩,但由于不懂照顾而夭折了。像这样自己都还要别人照顾的人,想要照顾好一个新生命是不可能的。小孩的夭折,给她本身就有智障的大脑的打击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听奶奶说,自从那个小孩没了以后,她的嘴里就常常见人便重复说“要娃娃,要娃娃”了,刚开始人们只是把一个智障的人也知道爱小孩子当成茶余饭后的谈料,多少有些怜悯和同情,但时间长了,她的见人便说要小孩就被人们习以为常了。

当同情变成一种习惯人就会麻木了。

有的小孩跟着大人们一起在田地里干活,偶尔也会遇到唐重花,那些年幼胆小的,常常会被吓哭,有些大人便会凶巴巴的赶她走,每遇这样的情况时,她便只是无奈地傻傻的笑,看得出来她是很尴尬的,面对自己的无辜她显得很无助。她嘴角上挂着无助的笑走开了,那些幼小的瞳孔会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同时那份无辜也会留在孩子心灵的深处,直到 许多年后才恍然明白,自己的少见多怪给别人的心灵带来了无辜的伤害。孩子们其实也是知道她并非有伤害之意的,但看见她来了就怕。因为大家都说她可怕,就算心里明白不怕但见到她时就得怕。也有些稍主见点胆子大点的孩子真的不怕,他们淘气时,家长看到唐重花来便说送给她带走,可那些孩却还故意跑去爬在她的背上要她背走,往往这种情况她便会非常开心,笑得眼都眯成了逢,还做假背孩子走的样子。偶尔孩子的一次亲近于她来说是最开心的事。她也是人,一旦久久欲望的事物亲临身边理所当然欢乐开怀。但她是不会背孩子走的,因为她怕她的行为被孩子的家长误会而难堪的,再说她也背不动的,因为她瘦得已经没什么力了。她的笑容却是发自心底的至真至诚,她真的不应该被冷漠。如果有小孩子亲近她,那么这时她还会摘些路边的小花来逗孩子开心,这是她仅能给孩子的礼物,我想如果她还有别的什么可以给的话,她一定不会吝惜的,记得有一次,我们也是在地里做活,她来了,正逢我们在吃晌午,奶奶给了她一个洋芋,她舍不得吃,悄悄藏在衣服里准备带回家做晚饭,但一会儿一个邻居家带着一个小孩从这里过,那个小孩是不怕她的那种,于是她走过去,把藏好的洋芋拿了出来给那个小孩,在那个小孩的妈妈的强力谢绝下她才把洋芋不好意思地收起来。这样一个有爱心的人我们实在不应该距离她。

唐重花常常挂在嘴上的还有一句话是:“要米米,要米米”。之所以要米米是因为她几乎没有生活来源。她家原来是有足够多的土地的,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很多都“送”给了她丈夫的一个侄子了,自己就剩一点点,除了几颗野草般的包谷在里面也没人管之外,偶尔也会看到有一点像野菜一样青菜稀散在地里。他丈夫经常在外面帮人情工,有时人家也会给几块钱,有时给点衣物之类的东西,但大多数时间也就是在主人家吃点主人家招待的饭菜罢了。如果主人家除招待用餐再额外给点东西的话他是很高兴的,哪怕一件已经很旧的衣服。其实吃主人家的好饭好菜对他来说是奢侈的,如果让他自己开口的话,他是宁愿不吃饭而只要一点,哪怕一点物质或钱的,因为在他家的生活中那才是真正需要的。他是不愿开这个口的,因为他不想乞求同情,他也有尊严。正因为如此,不能去帮人的唐重花很多时候生活就没有着落了,她不得不去讨要。在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人往往顾及不了尊严,宁愿饿死也不失骨气那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神理想,想方设法生存下去才是人之常情。很多人还是同情可怜她的,在方便的情况下也常常给点小施舍。但那些小施舍是不能解决温饱的。

记得有一次,有一些日了没有见到唐重花的影子,天天见到觉得没有什么异样,忽然不见就会觉得有一种不习惯,我们都好奇她去了哪里。突然有一天见到了她,她的脚一捌一捌的,见人便说:“要米米,该打…要米米,该打”,原来是她的丈夫知道她在外面要东西认为给他丢脸而打了她,看来伤的很重。她丈夫是不允许她到处去乞讨的,认为这是一件丢人的事,但却没有本事养活她。又要面子,又没有本事争面子,还要让妻子受罪,何苦来哉。但没有过多久,她又去“要米米”了,她的丈夫又丢下她去帮人去了。

记得有一年春节,唐重花跑到奶奶家唠叨着要米米,奶奶给了她两小碗米和一小碗肉。她高兴不得了,拿着东西飞也似的回家了,怕奶奶还要收回来似的。这个春节是个大冷天,雪下了好厚一层,午后时分,她家小茅屋上飘起了青烟,矮矮的小屋孤单地卧在半山上,被冰冷的雪笼罩着,那里面一对衣衫单薄的夫妻正在用别人施舍的一点东西做着年夜饭。原来这样凄凉的景象离我这么近。但这个有米有肉有火的大年夜对她们夫妻来说却是很难得的享受了。

她的生活虽然如此艰辛,但她却是很坚强,我只看见过她落过一次泪。

那次,我们在地里干活,远远的看见唐重花懒洋洋的走过来,走近了,黯然的神色布满了她泛白肌瘦的脸。这表情算得上我之前见过最恐怖的脸了,这表情是肝肠寸断过后的死灰,是沉痛打击过后的残伤。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把受过种种打击忍受力超强的她折磨得不成型。她走过来,也不像先前那样“要米米,要娃娃”的。只是一语不发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们都静静地看着她。她的行为让人觉得将有事情将要发生。果然,她沉默了一会儿,只见她面前的土上有泪滴从她低着的脸上落下,她一边抽噎一边用手在土里刨开一个长方形的小坑,然后又填上,嘴里不停地低声喊着:“爹爹…爹爹….”,刚开头两声还听得清楚,后面就只听到抽噎的气息声了。泪水顺着她消瘦的脸夹泉涌般的流出来,此时那流出来不是泪腺里的水,而是她碎了的心渗出的汁液。这样的哭是我见过最伤心也是最真诚的哭。她如此伤心是她的爹爹去逝了,这会儿刚参加完葬礼回来。她爹爹是这个世上她最爱的人,单纯的她不需要爹爹给她些什么,能把她带到这个世上就是她最大感激。自己最爱的将永远离开自己时,试问有谁会不歇斯底里地伤心痛哭。她的泪是真实的,是感激的,是伤痛的,她的表达是单一的,她不会搞场面,她不会搞礼节,她什么都不懂,她只是本真的表露自己的情感。我每当看到那些智力健全的人们在举行葬礼时礼节性嚎丧,为遗产争得六亲不认,面红耳赤者,我在想,老天给他们一个聪明的大脑,难道是要他们用来争权夺势,勾心斗角的吗?是要他们用来做门面工作的吗?而那些忽本真质朴的感情往往被我们忽略或是否定了。自以为聪明的人总喜欢把事情搞复杂,搞复杂的事情往往让人显得愚蠢。

有血有肉的人变得冷漠无情了,而无知无性的大自然对弱者也是冷漠无情的。

我家门前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乡亲们常常在里面洗衣服,唐重花也常常会带上一些青灰来小河里洗衣服。她身上的衣服虽破,但总是干干净净的。有一次看见唐重花到小河边来洗衣服。那天风好大,吹得河水连翻波浪。唐重花把洗好了的衣服凉在河边的小树上,才刚离身走开,一阵风吹来,她才凉上去的衣服就被吹了起来,有一件卷进了水里,她回头看见了,慌忙得来不及挽起裤脚就跑到水里去捡衣服,然而风不但不停反而更加大了,她整个人也被吹得踉踉跄跄地随衣服在河里跑,挨近衣服弯腰去捡时一时没稳住重心,连人也跌倒到水里了,还好水很浅。她拿好衣服后吃力地站起来,但风还是不饶她,又把她吹得向前晃蹿去。直到这阵风小了,她才把衣服捡了上来重洗。这样的风对她这样的弱者来说是残忍的,但残忍却往往征对着弱者。看到的人也最多不过说一句风好大,唐重花被吹倒了。是的,吹倒了,别人也看见了,但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呢?

在外飘了两年,这次回家,家乡的唐梨花还是那样不张扬地开得满山遍野,但却没有看见唐重花的影子。后来才听人说她死了,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就死在家里用杂草铺的小床上,死了不知多少天后才被她在外面帮人的丈夫回家发现,听说发现时都已经有臭味了,她丈夫不愿去处理她,后来是村干部出了几十元钱请一个人把她的尸体抬到荒山上埋了。

唐重花就这样凄然地过了她的一生。


【编辑:张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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