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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 说 遵 义
信息来源:    作者:网络 作者:赵剑平    阅读次数:13379    发布时间:2013-08-21

陆羽《 茶经 》载:茶之出黔中,生思州、播州、费州、夷州。唐时黔中为今渝南一带;而思、播、费、夷四州,则今黔北大部分治所均为其属地。可见遵义自古就为产茶区。《 茶经 》是陆羽考察三十二州、郡的茶事后写成的。所以,遵义这样一片唐时的产茶区,事实上就包涵了两层意思:一是茶叶种植面广,产量大;一是茶叶品质好,出名茶。不然,远在湖州的茶圣是不会关照到这里的。《 贵州通志 》有这样的文字:“茶出婺川者,名高树茶”。陆氏《 茶经 》载:“往往得之,其味甚佳”,即指这种茶。“黔州都濡月兔两饼”,为北宋诗人黄庭坚赞不绝口的贡茶。我们从近代《 遵义府志 》也可以看到这样的记载:“仁怀产茶,清明后采叶,压实为饼,一饼厚五六寸,长五六尺,广三四尺,重者百斤,外织竹筐包之,其课本输纳,多贩至四川各县。”虽为唐以后的表述,却包装、课税、运销诸环节,全无小家子气,完全可以推想当年遵义茶叶生产的盛况。

但历史发展到今天,像饼茶这样的加工和包装,除前些日子如火如荼的普洱茶还保留着这样的格式,黔北茶叶生产中却是看不见了。而茶叶终不过一种经济作物,本是无所谓倒退与进步的。却也有如罂粟,它的生产与消费,以及对民族和社会的影响,则又断不可等闲视之。尽管茶不可能成为鸦片,而对遵义这片土地而言,茶叶之大,浓缩了时代与社会的进步、文化与习俗的变迁,却一点也不夸张。

正安庙塘有一条挂在悬崖上的街。聚而为市的街尚且挂在悬崖上,可想而知,那里的地有多金贵。除两条小河带出来的几个田坝,几乎所有的土地都在山坡上。我幼年的记忆中,老百姓在有限的自留地上,除了种一些蔬菜和杂粮,每一块地上还栽了几棵茶树。他们叫它们“家茶”,那意思显然不仅仅指茶的品种,还有一种“家用”的含义。那年头,拿自己种的茶叶到市场上去卖,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我看见有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不想种庄稼,去做茶叶生意,就坐了班房的。老百姓对这种茶叶的加工很简单,不管老叶子还是嫩叶子,连同茶籽采摘下来,沸水里走一遍,放在阁楼上阴干,就用来熬“罐罐茶”。一家一户的,灶台上都安一只大铁锅,边上掏一个洞,余火从灶里窜出来,形成火眼。一只沙罐终年屯在火眼上,就熬茶。那茶且喝且往里掺水,却总也浓浓的;一罐茶常常要喝上一两天。除自己家的人喝,客人进屋,主人还湢出一碗来招待客人。他们不只拿罐罐茶当饮料,还常常用罐罐茶来泡饭。民间有一种说法:“好看不如素打扮,好吃不如茶泡饭”;这不仅表明他们的一种审美追求,而其实也是他们生活的一种真实写照。

我后来才知道,熬罐罐茶的这种茶属大叶茶。《 遵义府志 》所载仁怀饼茶,应该就是这种大叶茶。而时过境迁,大叶茶被小叶茶取代,在黔北已很难看见。但大叶茶也真够神的,仿佛跟这片土地厮守的历史太长了,形成了一种魂魄,即便在优胜劣汰的竞争中败下阵来,也一时半会不会消散。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徒步考察芙蓉江,就在绥阳枧坝,听那里的人说芙蓉江源头石瓮子有几株茶,终年云缠雾绕,那茶叶熬的茶简直妙不可言,历朝历代的地方官都专门聘请茶师,把那几株茶加工出来向朝廷进贡。我赶到那里一看,石瓮子确也有一些茶,只是看不出来贡茶的气象。无独有偶,我后来在道真又听人说洛龙有一株茶王。道真曾是贵州省七个产茶大县之一,那里有一株茶王,仿佛也在情理中。只是茶王年产干茶叶三十多斤,虽蔚为大观,却不一定能够称王。但道真中坪山里一片原始林区有一片野茶,方圆几百亩,当地老百姓叫这片茶林叫“天茶”,却实在令人称奇。而无论传说,还是传奇,抑或正经八百的事实,却都透视出人们对大叶茶这种特殊乔木的一种拜物情结,也含蕴着老百姓对大叶茶的一种生命情感、一种生活理想。

相比大叶茶,在遵义这片土地上,小叶茶显然属于外来户。黔北民风淳朴,小叶茶在行政支持与科技普及的推动下占据主导地位,老百姓并没有一点排斥,他们只是叫小叶茶“茶叶”的时候,却特别叫大叶茶“土茶”,把对大叶茶最后的情意保留在了一种称谓中。

如果追溯,小叶茶如今在黔北茶叶生产中的主导地位,恐怕与“东方剑桥”浙江大学抗战期间西迁遵义是分不开的。竺可桢当年一路走来,就想为浙江大学找一个落脚的地方。进了遵义,他才算找到了感觉。文学院、工学院和师范学院的文组设遵义城,而农学院、理学院和师范学院的理组却设在距遵义城七十余公里的湄潭县城,其中一年级又设在距湄潭县城二十余公里的永兴镇。现在看来,流亡办学,浙江大学与遵义不期而遇,不过一种偶然的缘。但谁又能够说清楚呢,这种偶然的相逢会演绎一曲命运的交响。也算到哪山上唱哪歌,湄潭的浙江大学成立了“桐茶研究所”,专门对黔北两大土特产品油桐和茶叶进行研究。谁都知道,这实际上就意味着对油桐和茶叶的改良。岁月流逝,带走了人与事的关联,也消解了情节与真相,只留下一个抽空了的历史的壳让人琢磨。浙大对油桐与茶两个品种的改良具体做了哪些工作,我们已无从得知。但是,有些事件是可以反向推定的,比如对茶的改良,来自龙井茶故乡西子湖畔的浙江大学可谓轻车熟路;而永兴镇在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就发展起来在全省从规模到技术都数一数二的永兴国营茶场;甚至到了后来,贵州省的茶叶科学研究所,索性也设在了湄潭;即如现在而今,那些远道而来的茶商,也紧紧盯死了湄潭、凤冈这一片高原丘陵,一到春茶采摘季节,就鱼贯而入,收了茶青,车装车载,连夜往外奔,以至于在湄潭县城郊区形成了一个红红火火的茶青夜市。而据知情人透露,这些茶青大多被运到浙江,用来加工龙井茶了。湄潭茶与龙井茶的相近相似,由此可见一斑。浙江大学西来,湄潭茶叶东去,这种历史的往返真令人寻味。我们因此可以说,浙江大学在湄潭办学七年,以龙井茶生产为模式,建了一个磁场。这个磁场虽然看不见,我们却可以感受到它的存在。它确定了湄潭作为茶乡的命运,到了今天,还弄一把进入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大茶壶来顶在头上;而且这磁场也通过雪球效应,实际上奠定了黔北现代茶业发展基础,也影响了整个贵州省茶叶生产发展方向。

今年,我被天俊拉着到几个县转了一圈。天俊从前在湄潭任县委书记,我在那里做了几年挂职副县长,都老朋友了。他现在是市里副巡视员,管茶叶生产。刚上任那会,市里仿佛没有县里具体,他找不到感觉,便研究家谱,且拿一些又冷又生的问题考别人,常常弄得人很尴尬。有人喊他黄巡抚,其实是有一些调侃的。我喊他茶总管,却是实实在在的。仔细想来,他就像一棵大叶茶,虽然闲了一点,但毕竟乔木,还有那么多积淀,也挺有意思的。省里提出来遵义要发展茶叶上百万亩,茶总管就来了劲头。但跟他下乡却是一桩苦差事。他一上车就睡,我却眼睛都不能够眨一下。一到目的地,他下茶园,上茶山,兴致勃勃,我却疲惫不堪,力不从心,成了他的精力展示的一种陪衬。累一点,苦一点,也就认了,可人家还以为你不上心,对那些茶园没有兴趣,却又带你上茶山,或者去育茶苗圃,一直要等你叫上一百个好,而吃饭时间也差不多到了,这才算告一个段落。坐上桌子,酒啊,肉啊,都不香,只想睡觉。但几天下来,我还真长了不少见识。

小叶茶在黔北能够推而广之,其实是有一些文化因素的。烟、酒、茶,一家亲,都跟人的精神有着直接关系。说到底,市场的消与长,都是由文化来决定的。时代发展到今天,世界变大了,人变小了,信息取代历史与自然,知识代替情感与理想,文化变成了一种快餐。“小”意味着灵敏、快捷。但小叶茶还不是时代一个简单的符号;它继承了大叶茶在漫长的黔北社会与民间生活中形成的文化影响。当年的大叶茶在茶馆提供“讲茶”排解街坊四邻纷争,今天的小叶茶也在茶楼酒肆为生意为人情推波助澜。保护生态、节约能源的新观念正日益深入人心,乡里改水、改厕、也改灶,“罐罐茶”消失了;而人来客往,玻璃杯冲一撮绿茶,却也一样的情义,一样的风味。另一方面,时代喧嚣而浮华,身处其中的人越来越烦躁,也越来越忙碌,小叶茶却格外有一种清雅与宁谧,正好对这种心境有一种补偿和调整。君不见,遵义大城小市的,茶房咖啡屋数也数不过来,娱乐休闲,成了一种新的文化时尚。这之间,清茶一杯,几乎是每一个消费者都会要的。有的茶房为招揽生意,把茶道也引了进来,讲“和、静、清、寂”,与禅意结合,把世俗的茶文化推向哲学层面,参与人的精神的修复。

当然,小叶茶相比大叶茶,主要还是投资少而见效快的优势。一株茶,从扦插育苗,到移栽上山,也不过三几年工夫,就可以采摘加工,真正变成摇钱树。而大叶茶则要漫长的等待,就像养孩子,十年,二十年,长粗了,长壮了,它才能够挣钱。茶树年龄越古越久,茶的品质则越佳。只是黔北茶的盛衰兴亡,不由黔北市场决定,而要由黔北区域外更广大的市场决定。历史老人多次告诉我们,一旦市场娃娃脸一变,遭殃的还是农产品。我们铲过烤烟苗,也砍过柑橘树。可摧毁跟人一起成长起来的大叶茶,则是消灭一种历史,无论从经济还是文化,都是一次大震荡。而小叶茶就不同了,即便没有三灾八难折腾,它本身也会老化,人们也要对茶园进行更新。近年,茶乡湄潭对小叶茶深度开发,往常扔掉的茶籽用来榨油,投入市场后供不应求;而茶园更新翻起来的茶树根,则用来提炼医药原料茶多酚;这为黔北茶产业的全面振兴拉开了序幕。

但跟酒跟烟一样,遵义茶开发的关键除了科技含量的增加,工艺水平的提高,更重要的还是文化的开发。这一点,国酒茅台用坚持不懈的实践,已经探索出来一条文化兴产业的成功之路。价值是什么呢?价值就是观念的认同。而影响观念的,则毫无疑问是文化。文化是产品从品质散发到外表的光华。一个没有光华的产品,要被世界发现,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事实上,遵义现代茶产业走到今天,几多风雨,也几多风光,却还没有从文化上认真进行过开掘和打造。结果在名优品牌创立和产品深加工等举足轻重的关头,一是缺乏信念,顾虑重重,摇晃不定,二是缺乏理念,根基浅浮,茫然而不知所终。名优品牌一定是一种飞翔;只有胆识,才能利用文化给产品插上翅膀。黔北民间茶文化的土壤是丰厚的。除了受巴蜀文化背景影响的汉民族茶文化,还有独具风味的仡佬民族茶文化。茶这个概念,在人们心中,早已经不是一种单纯的饮料。它是人情与社会的一个缩影,是历史与现实的一扇窗户。茶用一种物质的形式,醒示这个世界最后的情感,并穿越人的灵魂,抵达一种终极的精神境界。不管是小叶的绿茶,还是大叶的土茶,抑且老鹰茶、苦丁茶、甜茶、虫茶、果茶、油茶······说到底,都是一种理念的延伸。

茶文化开道,遵义破百万亩茶园纪录当指日可待。

 

(赵剑平,原名赵明鸿,贵州省正安县人。仡佬族。遵义市文联主席、一级作家、《遵义文艺》主编、遵义市作家协会主席。兼任《小说选刊》编委、贵州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少数民族文学委员会委员。短篇小说《芳草渡》获首届“遵义文学奖”。短篇小说《獭祭》获贵州省“山花文学奖”。短篇小说《杀跑羊》获首届贵州省人民政府文学创作二等奖(一等奖空缺)。短篇小说集《小镇无街灯》获第四届全国民族文学奖。中短篇小说集《赵剑平小说选》获第五届全国民族文学奖、国家民委“骏马奖”。中短篇小说集《赵剑平小说选》获贵州省人民政府民族文学奖。报告文学《巴拿马诱惑》获“人民文学奖”特别奖。长篇小说《困豹》获遵义市人民政府一等奖。短篇小说《白羊》收入《中国新文学》大系。)

 

【编辑:王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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