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块石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邓有民    阅读次数：1178    发布时间：2017-06-05

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在大荒山无稽崖上就立着两块石头。一块傻大黑粗、方正厚实，是一块坚固的大磐石；另一块奇形怪状、中空多窍、玲珑剔透，还旁逸斜出地长出许多石笋石芽来，真是世上罕见的一块奇石。

两块石头相依为命，历经雨雪风霜、春去秋来不知多少岁月。奇石怕风，尤其是狂风大作的时候，它全身上下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如泣如诉，如慕如怨，如哀如嚎。磐石稳稳地立着，尽量用自己宽厚的身躯挡住从西北刮来的寒流飓风，护卫着奇石。磐石头上生长的白茅，被风吹得平平地贴在又宽又平泛着青黑光亮的石面上。它利用身上长出的树枝轻轻地安抚着身边的奇石。每当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的时候，因为有磐石守护在身边，奇石才减轻了对狂风暴雨的恐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住在山脚的一位老农夫到了这无稽崖上，他用镰刀砍开石头旁边的一小块土地，把割下的一大堆杂草灌木点火烧成了灰，然后撒下包谷种。当包谷成林的时候，农夫来薅草追肥，就把外衣脱了挂在奇石上，他瞧一眼奇石，又停住目光看了一会，可对旁边的磐石却视而不见。在他准备吃干粮或是抽旱烟的时候，就爬上磐石一屁股坐下来，两条腿脚搭在粗黑的石壁上。农夫一边把草帽摘下来扇风，一边打量着奇石，嘴里“吧嗒！吧嗒！”地吸烟，一边咕哝着，就把草帽套在奇石顶上，边看边咧着大嘴巴笑。夕阳西下，晚霞照在奇石上，仿佛着了一件粉红的霓裳羽衣，愈显得袅袅婷婷，玲珑奇幻。当夜深人静，明月当空，奇石还沉浸在白天的幸福中。它悄悄地问磐石，为什么那个老农夫要把帽子和衣服穿戴在自己身上，还看着自己笑呢？磐石憨厚地说，因为你好看啊。奇石觉得有点难为情，但它的心里却是甜的。

包谷成熟了，老农掰着颗粒饱满的玉米棒子，发现既无虫蛀，也无鸟啄的痕迹，风调雨顺，庄稼丰收，他拿了块红绸布拴挂在奇石身上一只旁逸斜出的石芽上，又在地里种上了新的庄稼。晚上，戴着红绸布的奇石感到很自豪，它骄傲地说，这是老农夫对自己的褒奖，因为自己看护庄稼有功啊。从此，它就不大看得起身边的磐石了，觉得磐石傻大黑粗的，无形无状，没心没肺，顶多只能给农夫当凳坐哩。哪像自己既有欣赏价值，又有实用价值啊。

一天，无稽崖上突然来了几个看牛娃，其中一个又黑又蛮的娃子用镰刀背在奇石身上乱敲，痛得它龇牙咧嘴地直叫唤，浑身冒着火星。末了，看牛娃敲下一只玲珑小巧的石芽拿走了。奇石捂着伤口痛苦极了，磐石默默地伸过树枝来抚摸它安慰它。事情过去大约半月后，那个看牛娃又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城里人，他很内行地从背包里拿出许多工具来，用放大镜仔细察看奇石全身上下，又用角尺比划着测量着，末了一脚踏上磐石一屁股坐下，一边吸着烟一边自言自语，真是罕见啊，可惜这崖上没有路，不能整块搬走。沉吟一会，又说，只能忍痛割爱化整为零。他站起来眺望远方的风景，然后下决心跳了下来，从背包里抽出一把小铁锤，正要动手，老农夫扛着锄头来了，一把夺过铁锤。两人争执起来，看牛娃上前劝解，过了一会两人开始妥协，最后，城里人掏出一叠钱塞到农夫手里，农夫拿手指沾上唾沫数着钱，终于眉开眼笑了。城里人说，我明天带几个人来一起搬。

晚上，奇石害怕极了，伤心极了。磐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它安慰道，也许事情没那么糟，说不定那人只是想把你带到大都市的园林里去呢。听磐石这么一说，奇石也破涕为笑，转忧为喜。是呀，自己生长在这大荒山无稽崖上，餐风露宿，日晒雨淋，名不见经传，没见过世面，没享过富贵，有什么好呀？说不定这次真是一个机会呢，凭自己玲珑的外形，乖巧的内心，去那温柔富贵乡，住进有钱人的大别墅，游历在达官巨贾的眼前和股掌间，甚至进入富家小姐的香闺雅室，也不枉来世上一遭啊。奇石这样想着，再看看身旁这傻大黑粗的大磐石，心中倒生出些怜悯来。但一想到自己有被肢解分割的危险，不免有些害怕。转念一想，历史上能成大事出大名居大位者，有谁不是历经磨难，九死一生，舍得一身剐？哪怕削尖脑袋、磕破膝盖又算得了什么呢？！想要功成名就，就须委曲求全，铤而走险！这样想着，奇石觉得自己充满了冒险精神，终于变得顽强无畏、义无反顾起来，它开始期待黎明的到来。

翌日一大早，那个城里人就赶来了，另外还带着几个帮手。他们先站在奇石边合影，然后拿出斧锉刀锯锤等工具，小心翼翼将奇石大卸八块地分割，分塞进大背包里走了。剩下那半截埋在土里的石根，被农夫挖掉掀下无稽崖下的万丈深渊里去了。农夫在那挖出的土凼里种了一把高梁籽，当高梁成熟时，磐石经常望着夕阳下那血红的高梁穗出神：奇石如今到底怎么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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