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何其兵    阅读次数：1033    发布时间：2018-03-20

     祖父生于民国年间，及长，民国尚在，抗战也未结束。祖父的童年几乎都在给大户人家放牛，到了少年时期，才随做草医的曾祖父行医治病、游走四方，足迹遍及周边几个县。这一段行医经历，为祖父的人生增添了传奇色彩。有一回，他们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因路途遥远，一呆就是几个月。曾祖父每天专心给人治病，无暇关注祖父的行踪，后来有人向曾祖父反映，说祖父四处游荡，经常和一个富家小姐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很是得意忘形。由于担心祖父滋生玩性而不务正业，另外，适逢乱世，又害怕觊觎富家小姐的人太多祖父遭遇不测，于是曾祖父“棒打鸳鸯”，勒令祖父离开，不仅如此，还携祖父远避他乡。祖父耿耿于怀很多年，直到后来吃了不少苦头后才明白曾祖父当初的良苦用心。身为家中独子，让人感到意外的是，祖父长大后竟然没有守在曾祖父身边尽孝，而是选择了当时最危险的职业——当兵。祖父在枪林弹雨、炮火连天中成长了几年，在残酷的战争中捡回了一条命。在我模糊的记忆里，祖父常言他参加打仗那会儿在大雨滂沱中奔跑太多，因此落下病根，得了“累病”。祖父刚到“知天命”之年，“累病”发作，而且久治不断根，祖父饱受折磨，稍微运动一下便气喘吁吁、咳嗽不止。
      祖父不像老实巴交的农民，却是个货真价实的文盲，正因为此，祖父格外重视我和哥哥的学习。小时候，父亲对我和哥哥教育很严厉，每天干活回来都要检查我们完成作业的情况。每当我们放学回家，目不识丁的祖父便把我们哥俩召集起来，监督我们做作业。当他发现我们顽皮、贪玩而不顾学习时，便难以掩饰心中的怒火，总是恨铁不成钢地训诫我们：“要是我有你们这点文化，早就是军官了！”祖父所言非虚，在他那个年代受过教育的人寥寥无几。祖父回忆，有个与他同一天入伍的战士，因进过几天学堂，没几天就被训练喊号，不久又被安排带兵。
      虽然祖父没进过一天学堂，但却与文字打过一些有趣的“交道”。一次，队里有户人家办喜事，找人帮忙贴对联，祖父以为容易，见没人敢接，就大胆接了这个“活”。祖父捧着对联傻眼了，字朝上、朝下都搞不明白，更不要说上联、下联了。这回祖父的脸可丢大了，主家不得不又找人帮忙。祖父平生最得意的事情莫过于识得一字——凱，对，就是这个繁体的“凱”字帮祖父赢回了先前因贴对联丢失的颜面。队里有些干部进过学堂，肚子里有点墨水，这帮人平素自视甚高，面对老实巴交的农民兄弟，常常一副目空一切、趾高气扬的样子。有一次，干部们在写一份材料时，硬生生被一个“凱”字难住了，大家面面相觑，都不会写啊。这个绝佳的机会居然被祖父碰到了，只见他不慌不忙捡起了一根树枝，蹲在在地上潇洒地完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凱”字作品，狠狠地打击了这几位“知识分子”的嚣张气焰。
      祖父在部队上学得拉二胡的手艺，经常见他一边拉二胡一边哼唱《八路军军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革命老歌，他或许在追忆战火纷飞的岁月，或许在感叹乱世中生命的无常，又或许在慨叹胜利的来之不易……
祖父继承了曾祖父的手艺——治病救人，对于一般的伤风感冒、跌打损伤不在话下，连接骨、解蛇毒、疗内伤这种高难度的医术也没难倒祖父！“修石磨”也是祖父的拿手绝活，那时没有磨玉米、磨米粉机器，全是人工推磨，祖父出门治病之余还能发挥他的“修石磨”绝技，可谓“一举两得”。
      现实很无情，我尚在龆年时，祖父已垂垂老矣；我才到舞勺之年，祖父已行将就木。这是我所不愿看到的，因为我还想跟祖父学习治病、拉二胡、修石磨，还想听他讲述更多打仗的故事，还想聆听他的谆谆教诲，还想让他亲眼看着我们长大成人……
      就在我准备求教的时候，祖父的病情突然加重，大家都以为像往常一样的“老毛病”，吃点药就好了。学校、卫生院都在镇上，买药的任务理所当然交给了我。从村子到镇上要走五公里山路，天蒙蒙亮我就出发了，临走时忽然听到祖父说：“看捱得到天亮不！”我吓坏了，卯足了劲冲出家门。我买药回来，见祖父没有什么异样。深夜，除我在写作业外，家里人都已经睡了，祖父见我房间里的煤油灯还亮着，轻轻地唤了我一声，我急奔到病床前，祖父说想喝糖水，我弄好端过去，他喝了几口。我准备回房间继续写作业，正要转身，祖父却拉住了我，双手显得很无力，他一边喘着气一边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话，尤其对“人财两发”这四个字吐得格外清晰。说完，见他很满足的样子，像完成某个心愿后的释然。我“嗯嗯”应着，便扶他躺下，帮他盖好被子。
      外面还是黑魆魆一片，我被一阵喧闹声吵醒，原来堂屋站满了人，我意识到大事不好……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为祖父的离开，更为昨夜祖父临别赠言我竟浑然不觉的后悔、自责。祖父走了，走前留下一个历代先人流传下来的祖训——不准厚葬。父亲遵照祖训，丧事从简，祖父应该可以含笑九泉了。
      十余年来，我常在梦里见到祖父，梦境中我仍是那个不懂事、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多么希望这不是梦！时间如白驹过隙，而今我已为人父，父亲成了孩子的祖父，将来我也会变老、也会成为“祖父”。祖父——多年后我就成了你！

编辑：周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