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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叔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贾丽花    阅读次数:980    发布时间:2018-08-02

生命与生命,似乎如此的不同。

他是我妈的亲表弟,我的表叔。只因上一辈不懂科学的遗传规律,他成了近亲结婚的受害者。不过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他似乎比任何人都过得快乐。打从我小时候见他,他就成天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他很能亲热人,被称作自来熟。无论是老者还是儿童,亦或是青壮年,他都喜欢套近乎,且能说会道,三分钟就与人打成一片。他来我们家走亲戚时,隔壁左右都被他串了个遍,我们的邻居事后常会大惊小怪地问我妈:“他是弱智啊?看不出来!”

我也一直没怎么看出来,主要因为他是个农民,这职业技术含量不高。他做农活从不惜力,集体的事情也从不偷奸耍滑,来人来客招待又热情,少时的我哪看得出来呢!

后来听我妈说多了,再见他时,我也就留心细看,也确实看出他与常人的许多不同,但也并非很大的不同,因为常人也会有类似的做作与尴尬,只是比他的深奥一些罢了。

常人想喝酒,常常要假装不喝,酒杯抻过去嘴上仍客套着:“我不喝真的不能喝!”显出很矜持的模样。他喜欢喝酒,但他从不晓得这样。没有尊严的人越是不晓得找尊严。没有人陪他,他一个人也能喝得滥醉,在我家就醉倒过几回。我妈当面背面老说他,也教他,他只是笑。 有一次他来我家做客,吃饭时我妈给他倒上一大杯酒,说:“喝好不喝醉,这一杯喝完了就吃饭!”他接过酒,极认真地附和我妈的意见。杯里的酒快喝完了,我妈转身去给他添饭,他迅速抓起桌下的酒瓶,往自己杯里添酒,恰被我妈回头看见,我妈不好意思地问:

“怎么,没喝好啊!”

“啊---哈---,姐姐啊,怎么被你看见了呀!”

他哈哈,却仍是喝。

他是极喜欢走亲戚的,像十岁之前的我们。听得谁家做事请客,上人情不上人情都赶去。农闲时节,更是兜着圈儿的走亲戚,今儿这家,明儿那家,只可惜老一辈的亲戚渐渐的少了去,能容他的人越来越少。可是他对现状从不作分析,一如既往,甚至发扬光大。说他是弱智,他比任何人都能干,他把老亲戚的儿子、女儿的新家都摸得清清楚楚,能准确无误地找上门。无论忙月闲月,无论寒冬酷暑,常能看见他推着一辆破自行车穿梭。有时候,他连自行车也不骑,竟徒步几十里地串亲戚。在我们的心中,早已不再把他当客人,至于别人怎样对他,不得而知。

那一年姐姐在镇上做生意。有一天,他找到姐姐的店铺,对姐姐诉苦:“你今天差一点就见不到我了!”姐姐疑问,他伸出手说:“车子没刹住,翻在路上了!看我的手都摔破了”。姐姐心里暗觉好笑,破一点点皮就大惊小怪!看他车上夹着一个香瓜,一问才知是走了另一亲戚,那可能是唯一的老一辈亲戚了,纵有心疼他,也无力相帮,如今早由孙辈来当家,自己都吃脸色饭的人了,只好给个瓜果打发了他。可能没吃午饭,他想来姐姐这儿吃午饭,偏巧姐姐早吃过了,做生意又忙,就故意装不知,挨过了事。之后,他又几次到姐姐那,姐姐觉得不方便,又觉得他反正不是个正常人,便没招待他。姐姐说,即便是这样对他,他都还要来,要是热情地款待了他,他岂不天天来!姐姐当笑料讲给妈妈听,我看见妈妈也在笑,但笑得很不自然。

妈妈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妈妈十三岁死了娘,除了最小的弟弟在八个月大时死在了她怀中,另一个小弟弟被送了人,她和大弟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特别是那些亲戚的恩情,包括这表弟的父母的恩情,是长在她心中的。她对这个弱智表弟,是又疼又恼,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可以嘲笑他,责备他,她却不能容忍别人这样对他,哪怕是她最亲的女儿。然而女儿大了,各自有了家,又不能强求女儿像自己一样地接纳他,包容他。

生命与生命真是不一样,像他这样的生命,如草芥,如虫蚁。疼他的父母,是早就去了。可是,他却总是显得很开心,他简单的心,没有世人那么多烦恼和痛苦,为他痛苦和烦恼的是别人。如果他就那样摔死了,不会留给尘世多少沉痛,就像一页书,轻轻地翻过。

可是,我们如此地珍爱生命,生命就不去了吗?我们自尊、自爱,我们痛苦,我们折磨自己,折磨他人,生命就有了不同的意义?也许,生命的价值是有所不同,但于生命本身,却并不比弱智更快乐。

于此,生命与生命,似乎并没什么不同。

好在,弱智的表叔经人帮扶,早已成了家,儿女也渐渐成人,终于有人疼他、孝顺他了。他还是那么喜欢串门,喜欢热闹,不过,除了到几位同辈的兄弟姊妹家做客,更多的时候是到自己的儿女家喝酒,表叔的生命,也终于和常人没有了不同。

 

 

【编辑:东乡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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