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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微事杂记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陈祥发    阅读次数:6365    发布时间:2018-11-26

     都说“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这“前三十年”是颇为明确的,但这个“后三十年”却十分模糊,是一生的最后三十年呢,还是四十到六十周岁?所以笔者不太明白是否已进入“后三十年”,但“睡不着”确乎是真的,往往是夜里啥时醒来,啥时就再难入眠。睡不着咋整?常常就会想些杂七杂八的儿时旧事。随心所欲东想西想,一闪念、跳跃式的,恰若一些新体诗,费解得很。这样照实录写下来,虽非“狂人日记”,但条理层次就非井然有序,要费些读者诸君心思。

    笔者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因父母终年忙于集体生产,打小就少于为父母背着搂着,稍稍长大点就想到应帮着父母干点事。我上面原本有哥姐四人,但存活下来的仅有一个姐姐。姐姐大我九岁,小学刚毕业就参加了集体生产挣工分,所以小我四岁的妹妹自是由我看护。五岁六岁的孩子照看一岁两岁的妹妹,背着抱着满坡走时,都只得“展寸寸”,恰似“蚂蚁搬家”。有次路过底端有点残水的山坪塘时,玩兴一来,我便放下妹妹跑去戏水,时间稍长妹妹亦慢慢爬到塘底跟着玩,结果兄妹衣裤皆湿却个透。为免却父母痛打,我教妹妹谎说“路过山坪塘时,她不慎掉入塘里,我奋不顾身下塘把她救了上来,所以我俩的衣裤都遭湿了”,意思是我不但无过,反而有功、有大功。但假的就是假的,谎话扯不圆。姑且不论什么原因使年幼的妹妹湿透了衣裤都乃我之失职,而且从严重程度上讲,那么小的人活生生从挺高的塘堤掉进塘底,这于妹妹的损伤、于父母的惊吓,都要厉害得多,所以无论我怎么狡辩,都不能自圆其说,最后只得从实招来。把照看的小妹妹弃置一边,独自戏水并导致双双成“落汤鸡”,这自然招致父母一阵暴打并罚饿饭一餐。活该呀活该!

    照护妹妹而外就是放牛。放牛时如无家人在,我还得先把妹妹安顿好。院落里本有几个小孩子,但大家一块玩,时间稍长非打即吵。为避免年幼妹妹遭人欺负,有次我特为她备好易守难攻“堡垒”,以大凳子构建外围,以小凳子构建里层,里层有喝的水和吃的熟红薯,还有别人“进犯”时用于还击的石块、棍棒。自以为有备无患、万无一失,但当我放牛归来,妹妹早与其他孩子玩到一块,开心至极、其乐融融。一问,可能我牵牛刚出院子时,她就禁不住同龄伙伴的几句好话,自拆凳子“堡垒”,棍棒石块丢弃一边,水碗和红薯也随手乱放一旁。这一是应验了“人是社会的动物”,何况好动、好群处的孩子;二是正应验了“孩子没有隔夜仇”,一会儿玩一会儿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本是其天性,“堡垒”没一点用。

    何止放牛,牛猪羊我都放过。虽然乡亲们有“放牛得犁,放马得骑,放羊子膝盖都跌脱皮”的说法(对猪的说法则是“背上背匹鬃,一路走一路咙”,这就有点猪八戒的传统了),但我未曾放过马,盖因我们那地儿没养马的条件和习惯。放牛虽然得犁,但我却曾被蛮牛踩踏和顶抵得不轻,那“牛脾气”、“笨大牛”性格,我是踏踏实实领教透了,何况我还因放牛看书和打瞌睡被父母发狠教训过(牛跑出去吃了别队庄稼,惹出“边关纠纷”)。羊子虽在若干方面名声不佳,如上文“放羊子膝盖都跌脱皮”及“羊子上山三天都顶人”、“一只狮子率领的一群羊,能打败一只羊率领的一群狮子”等说法抹黑了它,但我仍是深深感动于它的“温良恭俭让”,这直接促成我成人后对羊的特别同情,见不得对羊的屠杀,如山区“杀跑羊”,一刀捅了让羊跑至血尽身亡,我始终觉得“何必呢,就是要杀嘛,也干脆来个痛快吧”。某次我于一小镇见男子杀羊,喊小女孩(或许邻里或亲戚家的)当下手,说“你不是喜欢吃羊肉嘛,你来帮我把羊按住,等会儿让你吃个够。”我趋前问那小孩:“你真喜欢吃羊肉?”她答“是的”,我说“那好,你先放了它”,女孩听话地放手后,我立马给她五十元,让她找羊肉馆吃羊肉去,结果那男子低骂我一声“神经病,俅莫明堂”。一次,朋友好意约我去吃“鲜”,我认为仅是吃鱼,因味道鲜美而名“鲜”。结果正吃得欢,却有羊儿的“咩咩”惨叫硬闯进我耳鼓,甚是凄惶,我几欲摔筷走人。朋友本吃喝得甚是投入,见我色变,觉察有异,忙解释说“我们不讲好吃‘鲜’吗?‘鱼’加‘羊’才‘鲜’呀?羊肉立马上来。”原来这样。我明白无法令朋友释怀,只好谎说肚子突发奇痛,逃也似离开。朋友在后面追出一句“真不凑巧,下回重来,定要美美吃个‘鲜’”,令我魂飞魄散。都说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痛苦的基础上”,一边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边明明白白听着无辜羊儿惨叫,这样的“幸福生活”情何以堪?谁能消受?

    放牛虽没让我少受罪(且从无“牧童横笛”的妙美),但每到季度或月份生产队对各家各户负责喂养的耕牛估等评级记工分,我都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原因是我家那牛时有比不上其他牛的情形,这自是我的严重失职。所以一到我家那牛犁田时,我就抽空跑去看它的“表现”,看到它偏偏倒倒拼命拉犁的顽强与痛苦,我在深心已完全原谅了它对我的“整治”,梦里都在表决心:要把它养得膘肥体重力大无比。有次我患重感冒,糊里糊涂抱起被子就往牛栏跑,姐姐惊问其故,我从容回应“给牛喂草”。相较杀羊,我更见不得杀牛,那天崩地裂、惊心动魄的一幕,眼见一次,足以惊魂一生,那场景还是不讲的好吧。这可是杀“吃几根草、犁几亩田,于人有大功”的牛呀!就是偶犯牛脾气,往往亦因逼上梁山呀!

    相较牛与羊,呆子似的猪于我的心理波澜要小很多。但每见猪儿长大就要抬去卖给屠宰场时,亦难舍难分呀。小时,我家的猪都是卖给屠宰场,然后买几斤肉回来自家吃,从无自杀自吃的情况。自杀自吃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所以亲耳听到猪临死时的惨叫很少。猪临被抬走,母亲对猪似有说不完道不尽的话,那架式远胜于与远行亲人的话别。意思是感谢猪一年“未给主人添麻烦,不知不觉就膘肥体壮,就要给主人挣票儿了”,随后就是“请原谅主人不得己而为之”,最后是给它奉上一盆上好伙食(也就是砍头饭)。当此时也,联想到这上好的伙食,瞬间就会成为杀猪匠难以清理的肚内汤水,我禁不住放声大哭,意思是“谁谁都不易呀”。见此,母亲常有误解,劝慰我“没什么,我们再喂一头就是”。想到再喂一头亦是如此下场,我便高嚷“不喂了,再也不喂了”。旁人听了,笑说“你个莽子,你不想用钱了?你不想吃肉了?”并哼唱什么“黄桷泡,蜜蜜甜,看到看到要过年,过起年来真好耍,又吃汤圆又吃肉。”依我当时的心境,我偏不吃肉,让猪长命百岁得了。当然这“不可以”,我的心境亦是此一时、彼一时,足见童心之可贵。

    干活儿没因上学读书而稍减。虽上学了,但裤子仍未系皮带也无“松紧带”,全凭扣子管着。早上上学时肚儿圆鼓鼓还管得住,等到放学时肚儿消了,只得一手提裤、一手拿着课本飞跑(没有书包,当时课本也不多),忙于回家吃了饭立马放牛割草。农忙时也曾参与农活儿,当地叫“丢子”,就是下包谷(玉米)种等,记三分(成年女工记七分,成人男工记十分)。儿童记三分很不值,因为我远比成人干得快、干得多,大家笑说“细娃二不偷懒”,意思是成人会偷懒耍猾。因父亲是管生产的副队长,我还要帮他“吹嘟嘟、打灰兜”。前者是为催社员按时出工,后者是为了管护好生产队的粮食,生怕保管员监守自盗。有时,别队的人来偷生产队尚在地里的粮食,父亲往往冲锋在前,我如正在,也会跟着吆喝鼓噪造势。父亲还当过生产队的出纳,曾为保管款项中有两元钱一时查不清,在家里翻箱倒柜掘地三尺四处寻找,先是找钱,后是找毒鼠药,想“自绝于人民”算了。好在母亲帮着找到钱了,算是有惊无险。当时我不到十岁,予我的印象是,集体的钱款不但乱花不得,而且理不明白也只能“以死谢罪”,这是我最早接受的“廉政教育”。 

    经常要干的重活儿是星期天上山挑柴,要走“两头黑”,即早上出门与晚上返家都是“两手不见五指”。我七岁首次上山挑了十六斤柴,中途哭了一场。本不会哭的,但路人问我几岁时,我如实答了,路人全说我真命苦,大意是“你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哟?”惹得我大哭一场。父母为安慰我,让我到高家镇理了个发,是六分钱推的光头。结果到了学校,知道我挑柴痛哭的人笑话我时,忍无可忍我与其发生抓扯,被人抓脱帽子露出光头,遂引发更大的哄闹,帽子被丢来甩去,不知易手几何?也算急中生智,我不再四顾转旋旋儿,紧紧抓住首先摘我帽儿的那位同学,死也不放,逼他还我帽子,方结束一场“猴戏表演”。有了首次的教训,第二次我仅挑十一斤,一路蹦跳回了家,隔许久我才恢复挑十六斤及以上。因母亲每次都要称我挑回的柴,所以我至今记得丝毫不差。

    儿时正处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除了打小要干活儿,还要自觉不自觉接触政治,接受相关教育。五岁时,于坡上玩耍时,曾亲见对面的“老鹰山”密迷麻麻走着背枪拿刀的人,队伍之前有几人疯了式飞跑,大家说这是“搞武斗”,前面跑的是敌人,赶回去给自己人放信。过几天听说本大队有一持马刀站岗的青年被杀掉。儿时乡村有点恐慌气氛,比如,父亲晚上出去“烧毛船”(一种迷信活动)时,让我把门紧紧抵着,等待他回返。母亲常常告诫我如有敌人打来了,父亲和我们几个儿女快速往后山跑去躲好,她自己守家,要死死她一人。镇上来家的亲戚和本队知青逗趣我时,时常拿出“手擦子”(匕首)予以恐吓。父亲带我赶高镇时,曾去看过“斗走资派”的恐怖画展,十分残忍;我还看过一大群人抬着不知谁人血衣游街,自然触目惊心。生产队没地主富农可斗,就斗两个“老上中农”,让高镇来的知青专施揪斗之职,因为他们一是非本队人、非亲非故;二是他们经受过武斗锻炼,见多识广下得狠手。每当此时,我若在场,便会轻声哀求一句:“叔叔,你们动作轻点嘛,莫整凶了”,自然无人应声,但批斗会后,人们传开了:“祥发这娃儿心软”。至今生产队还有人讲,某次我与叫“德二”的同学放学回家,恰遇两家父母吵架,静看一阵后,见他参与进去跟着“你呀,你呀,就是你”地吵我父母,我自然也前去为父母帮腔,也“你呀,你呀”不知所云乱吵一通。吵了一会儿,我自觉无聊,无冤无恨的,什么“你呀你”,忍不住放声大笑。“德二”见我笑,也跟着笑,我趁机跑开了,他也跟了上来,又一道玩开了。走出不远,双方父母也停止吵闹。本为鸡毛蒜皮,找个台阶下。

    看批斗多了,院落几个孩子也常常跳来蹦去呼口号,如“保卫毛主席,打倒某某某”、“毛主席坐飞机,蒋介石坐撮箕;毛主席吃大米,蒋介石遭饿死”。我有个堂妹是“夹舌子”,说话吃力,有时喊反了,我们便高喊“打倒反革命”,押她去“坐牢”,屈坐于碓窝受罪。如果那天伙伴中我是“老大”,我便过一短时就放她走。我想她非故意,何必认真?堂妹恢复自由后,又与大家玩“老鹰捉鸡”,不喊这犯险的口号了。接触政治,我还做了一桩正事,就是按学校安排回生产队用话筒宣传时事政治,生产队开会时与本队同学表演儿歌。自然这是后来之事。

    后来的事还有,旁观村小学两位公办教师吵架。两公办教师一姓代,一姓李(真人事事,原谅我点到姓为止),前者很会骂人,后者很不会骂人(还请两位老师在天之灵多多包涵,原谅学生冒犯)。有次吵架,会骂的代老师用尽各种修辞手法,赤橙黄绿青蓝紫,真个五颜六色,骂得很是动情、动气、起劲,而不会骂的李老师仅是不动声色地回一个“一样、同样、彼此彼此、差不多、说人前落人后、还恼火些”,而最后的结果,是会骂的代老师哭了,哭得很伤心,她哭着对我们大家喊道:“你们来看这右派分子的老婆呀,好阴险奸猾哟!你们听她没骂几句话,但句句撮心呀,伤人得很呀!”我们当时想这肯定是真的,否则为什么代老师哭得很悲惨,而李老师平静如常呢?不通情理嘛。这是我首次听说“右派分子”,并知道他们及其老婆都阴险奸猾。

    到了1976年的9月,一个惊天大事使我瞬间长大了许多,那就是伟大领袖和导师毛泽东去世了。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同班有个好称自己年岁大的同学“冒皮皮”,说“我比你们谁都大呀,我老了,我老得走不动了,我老得要死了。”大家问他多少岁,他答“我八十三了,我老了,我要死了”。那几天大家都知道“八十三岁”联系着一个惊天大人物,那就是毛主席。于是高喊一声“打倒现行反革命”,意思是你算老几,还想当毛主席,你个“大鼻涕、垮裤龙”,是可忍孰不可忍?后来高家公社小学还派人来调查。好在此人祖宗八代都是响当当的雇农,比贫下中农还穷、还革命,于是不了了之。但就此,我们铭记中国人民的大救星“走了”,我们必须成长懂事,共同把中国的事情办好。不久“打倒四人帮”,升学必须硬考,不能靠找关系、靠走后门,我开始全身心投之于读书学习,我的儿童时代结束了,少年青年时代起步了,逐渐懂事、成熟了起来。


[编辑:傅溶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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