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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 人世间 第六十一章 火烧八坊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牛的草原    阅读次数:5706    发布时间:2019-07-29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

——汉族谚语

 

1928年,对甘肃、河州和尔撒的家来说都是极不平凡的一年。天灾人祸,接连不断。

上一年的5月23日早晨六点半左右,麦丽燕正在厨房里给一家老小煮玉米糊糊,突然感觉到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房子的大梁也发出咯吱咯吱急促的响声。

“不好,地动了!”撒尔塔人把地震叫做地动。麦丽燕急忙丢下手中的炊具,跑到正屋里呼唤还在酣睡的小孙子们,把他们一个个地拖拽到院子的空地上。

小孙子们揉着惺忪的眼睛,很不高兴地问道:“阿娜,阿门者了(怎么了)?”

原来,位于河州400里以外的古浪县发生了8级强烈的地震。一时间,古浪山谷崩裂,日暗无光,老百姓的房屋十有六七都倒塌了,死亡人数多达4万。这场大地震波及到甘肃全省和陕西等地。

第二年,甘肃各地又遭受了空前的旱灾。春天的时候,天上晴空万里,不见一丝云朵,连续几个月硬是没有掉下来一滴的雨水。田地里干燥得几乎都要冒烟了,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棵庄稼。夏天,旱情更加严重了,地里禾苗枯槁,死气沉沉。四周的山坡上寸草不生,飞鸟不来。

尔撒和麦丽燕无助地望着全凭着养家糊口的自家田地,欲哭无泪,一夜之间愁得头发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增加了许多。他们把从山沟里即将干涸的井里背来的水视为生命之源,千方百计地省吃俭用,洗菜用过以后拿来洗脸,然后再用它洗衣服,最后又一瓢一瓢地给庄稼和果树浇了水。

旱情还没有接触,河州又遭遇到冰雹的侵袭。

鸡蛋般大小的冰雹无情地砸向田地,砸倒了稀疏的庄稼,也砸碎了农民一年的希望。极度的干旱变成了严重的水灾。

干旱、霜冻、冰雹和水涝之后,又发生了虫灾。蝗虫遮天蔽日,漫山遍地,吞噬了所有绿色的植物,真可谓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粮食歉收,瘟疫又开始流行。从甘肃东南部延绵到河西走廊的50多个县接连受灾。灾民人数多达244万人,超过了全省总人口的三分之一。

没有粮食就剥下树皮吃。树皮很快被灾民们吃光了。地面上的野草也被灾民们挖完了。田野、道路甚至村口遍布着死人的尸体,甚至堵塞了一些地方的道路。仅是河州一个地区饿死的人超过了6万。官府只好在东西城门外分别挖掘了两个万人坑,用来埋葬饥饿而死的人。市场上,一斗麦子卖到了72000钱。

尔撒一家人算是比较幸运。他们有易卜拉欣等4个在外的儿子寄来一些钱,可以到市场上购买一些高价的粮食接济,算是勉强度日。尔撒看到村庄里的老人和小孩实在可怜,便嘱咐麦里燕把节省下来的粮食分给他们。

饥饿的村民听说尔撒家还有吃的,一群人像饿狼一样疯狂地冲进了他家的院子,眼睛里放射出绿色的亮光,几乎要把尔撒吞食了。

尔撒看到这个情景,害怕自己招架不住,急忙把家里储藏的一袋玉米扛了出来,给每家每户分了3碗,这才把村民们打发走了。

麦里燕发愁地说道:“这下可完了。家里头的老老少少明天吃什么呢?”

尔撒蛮有把握地说道:“老阿娜,麻烦莫有。我在木头匣子里留了一块大洋,够我们全家吃一个月的了。”

麦里燕问道:“哪个木头匣子?”

尔撒回答道:“我们家里有几个木头匣子?就是存放祖先传下来的石头的那个匣子啊。”

麦里燕叮嘱道:“你可要把那个木头匣子藏好了,里面可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和救命的钱,不要叫贼娃子给偷走了。”

尔撒说道:“我一会儿在墙角落里挖一个坑,把它埋在地下。”

麦里燕提醒道:“你说话的声音小一点,对面本康的人家都听到你的话了。”

封建官僚无仁无义,肆无忌惮,依旧残酷地剥削广大劳动人民。陕甘财政总稽核沙明远宣布,甘肃新增的税捐多达40余种。国民军在甘肃的五年内总计征收各种税捐差派约在5000万元以上,给各族人民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国民军不顾人民的死活,继续在甘肃各地抓人充军。他们从进入甘肃时的1个师1.5万人迅速扩充到9个师20万人,成十倍地增长,其中还不包括地方上的武装民团。甘肃当时的总人口只有600万。为了征召这20万的兵丁,官府在甘州、凉州、河州、狄道、秦州等地设立了招兵站。兵员的价格一时高达200大洋。开始,官府还对新兵挑挑拣拣。后来,他们饥不择食,强拉硬绑,武装押运。

走进甘肃的农村,看不到一个青壮年的劳力,全都是老弱妇孺。

5月1日凌晨,尔撒在睡梦中突然听到了马蹄疾驰的声音。他急忙从炕上爬了起来,披上衣裳,疾步走到院子的大门口,借着微明的晨光,向传来响声的北山谷里望去,只见大队的人马向着北塬的方向飞驰而去。

尔撒轻声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尕司令又要围攻河州城了。”

尕司令的名字叫做马仲英,是马麟的侄儿子、马步芳的堂弟。他的原名叫做马步英,和马步芳都是马家的步字辈,因为和马家人意见不合,索性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马仲英。他的年龄虽然不到20岁,但是,年轻气盛,心中对西北军统治马家的甘肃很是不满,在西宁联络一些少壮派军官,扯起了反对西北军的大旗,一时集结了很多青海、甘肃的老百姓。

马仲英带领官兵第一次贸然进攻河州城,遭到了失败。于是,他退缩到井沟附近,对第二次攻打河州城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凌晨时分,马仲英率领大队人马从井沟出发,进攻汉人老百姓聚居的北塬。队伍行动的响声惊醒了尔撒和尕阴屲的老百姓。

河州城西有一个叫做八坊的的地方。关于八坊有好几种说法。一是说,坊乃是大元帝国和大明王朝的区划单位,如同别处的村和社,一坊大约有8000人;二是说,河州地处青藏高原与黄土高原的过渡地带,农牧区的物资在这里交汇,四面八方的人集聚在这儿,便称此地为八坊了;三是说,这里很早以前住着一个姓马的人。他养育了8个儿子。老马后来给8个儿子分家。每个儿子分得一座宅院,各家管理一方土地,形成了所谓的八坊人家。

这里是回回人家和商铺集中的连片区,自古以来就是驰名远近的商贸市场。

八坊之中到处是形态别致、造型精巧的小楼房。临街的门面全部是做生意的商铺,摆放着丰富的货物。墙面都是松木板子。木格子的门窗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梁栋自然也是经过雕刻修饰,而且绘上了鲜艳的色彩。商铺后头是仓储,楼上一般是自己居住或者招待客商的房间。木楼屋顶上铺设着清一色的灰瓦。瓦沟里淤积的泥土上顽强地生长着一簇簇小草,偶而在小草中间独独地伸出一枝茎叶,顶着一朵美丽的小花,灿烂地在风中摇曳歌唱。

木楼的地基都是用石条砌成,高出地面一大一截,是为了防止木楼的底座被雨水浸泡腐朽。

八坊的巷道大约有一丈来宽,弯弯曲曲地朝前延伸。青石板打磨得光滑锃亮,像是上了一层油蜡。巷道两边是用青砖砌成的墙壁。青砖上雕刻着梅兰竹菊,还有牡丹、荷花等花草。

八坊的家家户户都有铺面。人人都是天生做买卖的能手。5、6岁的孩子便可以张罗生意了。大人在他的脖子上挂一个竹编小箩,再在小箩里装满糖瓜、炸蚕豆、麻籽儿和茶蛋等零碎吃食,打发孩子沿街叫买。这些孩子从小就在人群中穿梭,练就了一张甜甜的能说会道的小嘴。一双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机灵地搜寻着合适的买主,察言观色,随机应变,别处的孩子是没法来比的。倘若孩子走累了,便会坐在街边的石阶上,一边吃零食一边歇息。到了13、4岁的时候,他们已经能够拉扯家务了,或是到百货铺、银器铺中当个小掌柜,或是跟着各种工匠艺人当学徒,有更大出息的还会跟着父兄和亲戚跑脚户贩皮张,走南闯北地干起了大买卖。

一年四季,八坊里人喊马嘶,吵嚷声整日不闲。

藏区膘肥体壮的牛羊,毛色鲜亮的皮张,整捆成车的药材,都被八坊的脚户拉到这里。有了这些生意,从老祖宗那里传下来的手艺就有了用武之地。巷道两旁互相依附的铺子一个比一个活泛。卖杂碎面肠的,卖凉粉酿皮的,卖甜麦子的,卖醪糟的,卖牛肉面的,卖河州包子的……生意好得一家赛过一家。

八坊的车马店里住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旅客。有来自山西的晋商,有来自江南的丝绸商,有来自川滇的茶叶商,还有来自河南的药材商……

家家户户的库房里堆满了各种货物。卖了趸下的货物,白花花的银元便装进了自家的钱柜。人人的脸上堆着笑意,日子过得却是要比其它地方的人们富足。

八坊的老百姓对压榨民众的官府非常痛恨,对宣扬要弘扬正义的尕司令充满了敬仰之情。他们看到尕司令带领部队攻打河州城,在替老百姓伸冤报仇,纷纷为他的部队送去了粮食和金钱。

尕司令二攻河州城失败撤退以后,河州城得到了暂时的安宁。

不了解内情的尔撒看到战事结束,怀里揣上救命的钱,从尕阴屲下了山梁,来到八坊购买粮食。

他走在八坊的巷道上,看到人们无心做生意,一个个惊恐不安的样子。卖粮食的商户给他称好了大麦以后赶紧收摊关门,好心地告诉他道:“国民军要来抓人呢。你赶快回家去吧。”

尔撒好奇地问道:“为啥要抓人?”

商户回答道:“说是和土匪勾结闹事。其实,八坊里大多数人是服从官府的老百姓,闹事的只是一小部分。”

尔撒问道:“既然你们没有参与闹事,为什么要害怕呢?”

商户不耐烦地回答道:“你赶快逃命吧。我没有时间和你细说。”

尔撒心想:听人劝吃饱饭。看来此地不能久留。

他赶紧背起装着大麦的布口袋,匆匆地离开了八坊。

国民军对八坊居民同情和支持尕司令感到非常恼火,决定实施打击报复。长官没有派遣正规的军队前往,而是下令民团带上火把,前去焚烧八坊,以泄心中的愤恨。

几千户八坊的回回居民风闻国民军要来报复,吓得来不及收拾东西,绝大多数人逃到了附近的南龙山上,还有一些人逃到了更远的山高沟深的东乡避难。

一时间,八坊里枪声与火光交织而起。房屋倒塌声与妇孺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这场大火整整烧了3天3夜。大火烧死了100多位来不及逃走的老人、病人和妇孺,烧毁了一座繁华的历史名镇,烧毁了大量珍贵的文物和经卷。12座具有上百年历史的礼拜寺、一座寺庙和一座道观,连同无数楼房亭阁、苍松翠柏都在大火中化为了灰烬。

数万名老百姓齐刷刷地站在南龙山上,眼巴巴地望着世世代代居住的家园浓烟四起,火光冲天。他们一个个心急如焚,抱头痛哭。凄惨悲怆之声传到了很远,很远。他们不知道今天晚上能够去哪里栖息,也不知道今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古老的历史、悠久的文化和昔日的荣华顷刻间灰飞烟灭,留下的只有无限痛苦的叹息和埋藏在心底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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