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您来到西南作家网:www.xnzjw.cn
西南作家网: >> 风采 >> 作家风采 >> 正文

廖光乾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贵州作家网    阅读次数:11375    发布时间:2019-08-10


【作者简介】

    廖光乾,笔名乾卦,男,汉族,贵州作家网签约作家。于1974年1月24日出生在贵州省湄潭县新南镇一个农村家庭。1994年7月参加工作,业余看看书报,研究散文和诗歌创作技法。作品散见于当地各文学刊物和文学网站,主要作品有:散文《我的晨读,他们的梦》、《吊兰悠悠忆当年》、《母亲的白头帕 》、《家在深处》;诗歌《七律.周末愁情》、《秋之歌》。



【代表作品】



家在深处



 

年关了,羁旅思归,车流、人流、物流瞬间繁杂起来。我虽离家不远,但也不经常回去。家中父母已然故去,又尚无弟兄可靠,仅剩老旧木屋三间。回与不回,很是纠结。若论过年有味,当属老家老屋。若去老家,锅碗瓢盆,衣物被褥,实难准备,去时满车,回时车满,煞是费心劳力。回想去年今时,母亲新逝,葬母祭祀,责无旁贷。再想今年孤家留校,有酒无陪,六目相对,凄凉之至,难受心伤,岂有年味?于是,毅然打包买物,奔老家老屋而去。

老家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她四面环山,南去半里,就到瓮安县域。背山靠东,宽大平缓,大部分人家依山而坐,处于山林之深处。车行之地,积叶如絮,阳光斑驳,偶有鸟音鼠跃。车唱风语,稍许入村。上中下三寨,百余户家庭,全有两米宽的水泥小路贯通,即使有断处,也可连接通寨公路,当然一色混泥土造就。主路之上,车流如织,沿路两边,车停成线,有规有矩,自成章程。乡村僻野,如城似镇。遇到一老邻居,停车驻足,我笑问:“今年如何?”这是我们之间的暗语,是为过年了讨个吉祥语。他大笑而答:“今年政策真是好,修路造房也要照顾乡巴佬,酒肉饭菜不用愁,进出方便哪能没钞票?”自豪喜悦之情陡然而显。我们还没聊完,又一人蹒跚而至,见我就喊:“老师好,老表好!感谢政府政策好……”他是我曾经的帮扶户,每次见面总要说上一通这样的话语。只是酷爱酒精,沾酒即醉语言重重叠叠,说起话来张牙舞爪。是呀,脱贫攻坚政策就是好,让我们广大农村大变样,老百姓心中怎么不高兴呢?想想前些年,城市乱建滥建重复建,农村只是光眼看。朴实的老乡们,要求不高,能够适当享受伟大祖国发展的一些红利,他们就会喜不自胜,实在令人可爱可敬。

继续行驶,回到老屋。家门四闭,入户路上,苔痕清晰可见。院坝四周,小路两旁,露土之处,繁盛的荨麻龇牙咧嘴,如同看家护院的公狗一般忠实地护卫着老屋。开门进屋,蛛帘串串,积尘如垢,物不知放何处,坐不能蹲何地。想想前些年景回家,父母定会出屋相迎,进屋还送上一杯热水热茶。是亲如客,很是亲热。今日之凄凉,是岁月易逝,年华不再,骨肉相别的悲痛。我不敢多想,赶忙动手收拾打理,尽量能布置一个落脚的地方。房前屋后,里里外外,能除尽除,该丢的全丢。劳累半天,总算有了家的样子。

正打算收兵打烊的时候,却看到用“J”字形伞把做成的拐杖被撂在地坝的角落里。我大急,去把它收拾起来放到屋里,没曾想又被丢了出来。于是,我不得不向家人警告说:“此物不能扔!”他们都不能理解,只好听从我的。拐棍是父亲的第三只脚。父亲七十八岁以后,身子弯成了曲弓,重心前移,稍有不慎,就会踉跄扑倒。我也不常在他身边,为了能够稳住身子,他自己制做了一根拐棍,很简单,很粗糙,但是跟了他整整四年多。就是这根不起眼的,不过三四尺长的,拇指般粗细的木棍,代替我向他尽孝。

父亲那一代人,对木料的感情和依赖,是我们乃至后人无法理解的。我二十岁,父亲六十岁的那一年,家中木房修缮,他要我去林里砍两棵松树下木料。松树水分特多,每截两米左右,大约有三百五十斤重。姐夫力大,独扛一截。父亲与我双抬,他用柴刀在林中砍来两条拳头那么大,近五尺长的木棒,削去细枝,顶端留个很小的叉口。递给我一条说道“稳子(农村人抬木料时的一种辅助用具,也叫衬子)比幺儿强,抬不起可以替替你。”他见我一脸惶惑,便一边给我示范了一边说:“感觉膀子酸了,就用稳子撬起粗重的木料,把重量分摊给另一边肩膀。换肩的时候就用稳子撑着重物。下坡的时候,腿脚不稳,就用稳子当作拐杖使用。休息的时候,前后两个人的稳子撑着重物,适当用手管控着,就能够抽支烟,聊几句天,缓解缓解一下身上的疲劳”。示范完毕,他就抱起一段木料的一头,放到我的肩上,自己扛起另一端。没有移动几步,我的整个身子如同垮架一样,承受不了那样的重量。连连惊吼:“我的腰断了,我的腰断了!”父亲鄙夷地说:“没出息,老子再往后挪挪!”我们用稳子撑住木料,他向后面挪了一截,我感觉轻了许多,才勉强挪动脚步,跟着他一起走出山林。回到家里,姐夫看着我狼狈不堪的样子,笑我是“胀干饭的”。父亲也讲起他年轻时伙同他人去大溪沟偷木料造房子的英勇事迹。一幢大房子,全是他们赤脚摸黑从五六里地外偷砍而来的。真让人羡慕又佩服。

90年代后期,农村木屋和土地的价钱都很值价,我跟两老商量卖掉老屋和其他财产,用那些款项在县城里买一套房子。没等我说完,父亲撂下一句话:“有本事就自己去买,我死也要死在这房子里!”我顿觉尴尬,再也没有向他提过分的要求。不过他时时都在防备着我打这方面的主意。

拐棍虽短,却能支持父亲的整个身躯;稳子胜儿,陪着父亲那一代人建造了一座座乡村木屋。我不能不把它们保存下去!

没等我家夜饭做好,就有人邀我去做客。他们都是从外面打工回来的,有的在遵义,有的在浙江,有的在广东。既然大家图个高兴,就聚在一家喝它个三五杯,完了还能做点小娱乐。两杯酒儿一下肚,哥儿几个早就忘记了矜持与含蓄,说起了各自的工作和收入。有的今年挣了十多万,有的今年买了车又买房,有的还骂死了特朗普,有的说恨透了蔡英文,有的讲起了“一带一路”……我这个文化人反而没啥话,他们倒成了社会活动家和经济学家。

“酒席散尽心意浓,长歌浩荡气如虹。”我别了众朋友,走在回老屋的路上。远眺群山,那贯通各地的混泥土公路一直伸向云雾深处。此时,如血残阳挂在西山之巅,似乎在等待即将到来的新年礼花为她庆祝新生。不知是酒兴还是诗兴,我实在压抑不住自己的狂热,真想纵情为大山深处的家高歌,为大山深处的人们高歌,为这个新的时代高歌。

 

母亲的白头帕

              母亲逝世周年祭文



 

2017年农历腊月20日凌晨,母亲在经历短暂的痛苦之后不幸殡天。那个不幸的日子过去了整整一年,但她的音容笑貌却一如往日,尤其是伴随她几十年的那条白头帕让我记忆犹新。

母亲姓吴,生长在一个很偏僻的农家。还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嫁给了毫不相识的父亲。据说,那个年代的女孩子出嫁的时候,父母都要给女儿戴上一条有颜色的头帕。母亲的家境不是太好,外婆就找来一段长五六尺的白布,放在陪嫁的大木柜里。过门没几天,母亲的头上就戴上了一条叠得很规整的帕子。

母亲很珍惜她的白头帕。大约在我四五岁的一天,我和姐姐在院坝里玩得正起劲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父亲和母亲吵了起来。他们一边对骂,一边动武。父亲特狠心,拿着一根长扁担向母亲砸去,她瘦小的身躯一下子蹲到地上。父亲的气还没有消解,又跑上去揪住母亲头上的白帕子使劲扯着。帕子被丢弃在地上,母亲的头发披散着,像一头发怒的母狮一般,不顾一切向父亲扑去,用嘴狠命地咬父亲的手,把指甲深深地嵌进父亲的肉里。姐姐连哭带拉地吼道:“伯,不要打妈,不要打妈!”我也赶忙跪在母亲面前求她放手。母亲哭了:“谁叫他扯我的帕子?”后来,母亲丢下我们姐弟四个到舅家住了一段时间,父亲也费了很多口舌,她才勉强回到家。自此之后,父亲再怎么愤怒,也不敢动母亲的头帕。

母亲的记忆力很好,她能够讲许多稀奇古怪的故事,还能够唱一些意境幽深的儿歌。冬天的晚上,一家人坐在烧得旺旺的火坑旁边,母亲一边哼着山歌或者哭丧的段子,两手一边不停地剥箩筐里的苞谷个儿,长而圆的苞个儿如同旋转的梭子一般轻灵快活地转动,“嘻嘻莎莎”跳动的玉米粒成了美妙的伴音。两个姐姐也情不自禁跟她一起哼唱着。父亲有时不爱听那些伤感的东西,就将我抱在怀中,捉住我的左右两边的食指向天空挥去,大声叫道:“虫虫母母飞,虫虫母母飞!”每到这个时候,母亲总是显得很不屑,把我从父亲怀中抢过来,白上一句:“教些什么呢?”随即解下头上的帕子,系住我的小手臂,一边忙活,一边教我念:“红公鸡,绿尾巴,上天去,打亲家,亲家儿子会写字,马家姑娘会挑花……”我很喜欢念这样的儿歌,不过特别害怕被她用帕子缚住,总是想挣扎着离开她的管束。她会警告我说:“别乱动,谨防被火烧个疤子,就说不到媳妇儿了!”据说还真起作用。

母亲的歌声不算甜美,有好多我也听不懂,但是在我幼小的心灵却是十分依赖。我本来是不喜欢读书的,曾经被父亲用扫把威逼着去了家乡的一间小学校,教书的是一个面相吓人的年轻男老师。二姐因为成绩不好,没有完成作业被他骂哭了。于是,我悄悄跑回家里躲藏起来,父亲找到我就想使劲揍我一顿。母亲剜了他几眼,我才幸免于难。第二年,母亲带着我来到家乡的另一间学校,找到一个和蔼可亲的女老师,说了很多鼓励的话,我才战战兢兢地跟她进了教室。我不喜欢读书,也不甚爱惜书本,那些新书要不了几个星期,就会被我弄得像油渣片。老师为此十分讨厌我,姐姐说我是败家子。母亲害怕我再不去学校,总是斥责姐姐管闲事。一天晚上,母亲拿出一张纸,纸上歪歪斜斜的用铅笔写了几行字。她捉住我的手,让我指着上面的字,轻轻念道:“工人爱机器,农民爱土地,战士爱枪也爱炮,学生要爱书和笔。”母亲怕我厌烦,又改用歌唱的方式继续教我。没有多久,我居然能够背下来了,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从那以后,我没有摔过书本,更加爱惜那上面的文字。母亲在我心中的形象一下子神秘和伟大起来。因为在母亲那个年代,识字的女性少得可怜。上了小学二年级,我的学习成绩提高很快,没想到在期末考试时,我竟然考了个全年级第二名,捧回了一大张奖状。这在我的家里绝对算得上一件大喜事。那一年我的哥哥得了一种怪病夭折了,全家人都十分压抑。母亲看到我的奖状,脸上才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给我煮了好几个鸡蛋,全家人破例吃了顿白米饭。席间,我深情地对母亲说:“妈,谢谢你!谢谢你教我唱会了那支歌!”她显得十分腼腆,把我拉到身边,久久没有说一句话。我趁机向她提了一点要求:“妈,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能够识字,能够唱歌。”她没有拒绝我的请求。等父亲出门去了,把我们叫到一起,讲起了自己的故事。她说:“我之所以能够识字,得感谢毛主席和新中国,也要感谢你外婆,我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才能够进入农民夜校扫盲班……”她的故事让我明白了她心中是多么渴求文化和知识,也让我懂得了怎样把握今后的时光。她说她当过公社幼稚园的老师,被父亲硬生生给拉回来,言语间表露出对父亲的谴责与不满,这也是父母多次斗嘴的原因。她对白头帕看得比性命还重要,那是因为外婆不顾一切送她到夜校扫盲班学习,而外婆临终时她却未能在旁尽孝。那是她的母亲留给她最珍贵的物品。

母亲的白头帕依然戴着。随着改革的观念深入农村大地,乡村妇女们的头上早已换上漂亮的毛线帽子。邻居们都劝母亲顺应新的潮流,母亲总是笑着摇头。我已不知道母亲的白头帕是否更换过,因为一直都比较干净整洁。直到我念四年级时,母亲才将白头帕摘了下来。

那是一个星期天,阳光特别明朗。我牵上大黄牯牛,跟着母亲一起上坡。母亲抡着锄头在板土上使劲挖地,我跑上去想帮忙,她说没有工具,撵我走开一点。我就拿着柴刀,跑到旁边的小树林,大声对母亲说:“妈,我要给你砍一大背篼柴!”她很高兴,连声夸奖我懂事,叫我小心别伤了手。我嘴里应承着。看着她脸上幸福的神情,我的心情大好,一边打着嘘声,一边猴急地砍了起来,“刷刷”被我放倒了好几棵。我学着大人的样子,左手握住木柴棍,右手握住柴刀用力向下削掉木柴上的细枝。那柴刀很不听我的话,一歪竟向我的左手拇指劈去,半个手指就被削得无影无踪。我丢下刀,大声哭喊着:“妈妈,我的手!妈妈,我的手!”母亲大吼一声,圆睁两眼,像猛兽一样朝我扑来,检查我的伤口。鲜血像地下水一样冒个不停,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指骨。她来不及多想,一把将我放到背上,解下头上的白帕子,牢牢地捆住我的身体,跨着大步朝有人的地方赶,她边跑边喊:“有人吗,请帮帮我!”。那是一块很偏僻的地,足足赶了半里多路,也不见一个人影。她的头上满是汗水和泪水,背心的湿衣服浸透了我的前半身。我让她停下来,说破了嘴也不肯放下。就这样,背着我跑了两公里,才来到一家医院。还没解开帕子,就无力地瘫软在医馆的小板凳上。医生连忙帮她将我解下来,又给她倒来一杯热水,埋怨她不该那么不顾命奔跑,她只是一个劲地笑着,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医生包扎完毕,我看着母亲凌乱的长发,扶着她虚弱的身躯,被汗湿的衣服还在冒着隐隐的热气。我带着歉意的神情对她说:“妈,帕子被弄脏了?你……”她看也没看我一眼说道:“脏了就脏了!”说着,拾起板凳上的血红帕子,叠成了一个整齐的长方形,郑重地放到手中,向回去的路上走着。虽然布面上满是褶皱,但是在灿烂的阳光下,如同一支绽开的莲花一样耀眼。

后来,母亲再也没有戴过帕子。在我念师范的某一天,她把那张浸透血迹的白帕子拿到外婆的坟前,添上一些纸钱一并烧去。

母亲走了,帮她收拾遗物的亲友们在她的床上、被褥里、木柜中翻找,希望能够找到一些值钱的财物,但是却一无所获。有人戏说母亲“抠门儿”,我只感觉他们的话语对母亲很不公平。于是在她逝世周年的日子里,写下这篇祭文,也示母亲的坚韧和不凡。


已经有 0 条评论
最新评论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文学研究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

您是本网站第 157846150 位访客      技术支持:HangBlog(renxuehang@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