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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那条河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贵州沿河 田夏    阅读次数:2599    发布时间:2019-08-12

一条小河沿着山岭蜿蜒盘旋,七零八落的村庄依附山腰,山脚圈圈点点的良田错落河旁。不在河谷穿行,根本看不到大自然的“留白”,原来那些悬崖总是隐匿在峰回路转处,小河迂回而过。小河发端于“金竹贡米之乡”,流经“榨子千年古茶基地”,最后汇聚乌江。那条河承载了多少愉悦与辛酸的时光,那些流淌的记忆让人魂牵梦萦。

 

1

童年时代,紧贴河谷的两山树木葱笼,涓涓河水伴着清亮的阳光在山谷中悠然流淌。春风悠悠地呼唤小河,水墨相宜的燕子一起一伏地裁剪河岸的柳影,河边的野花表演着春天的芭蕾。蔚蓝的天空下,一群牧童赤裸身体从巨石倒插河塘,水花迎风绽放。倒置充气的长裤托着幼小的心灵在河塘游来游去,曾因补丁裤漏气险而落水。金庸先生笔下的“十八般武艺”搬到水下对招,最终通过漫动作决出胜负。我特别留念全身浸泡在塘里仰望蓝天白云飘逸的时光,感觉自己就是那条河,脚腾空,双手擒青山,一路划行,畅想远方船只在大海航行的太阳,直到悠闲自在的鱼群上身亲热才回到现实。

 

2

雪白闪光的弱小生命因为活泼好动的天性常常获得短暂的青睐,却改变不了生命权利遭到鄙视的宿命。

泉湾是小河的地下泉,“干棒子”(一种外形黑色的鱼)常在雷电交加、山谷空鸣的夏夜喷涌而出。架在泉口的苗叉如一张布满恶梦的天网,被斗笠下的“冥王”独身坚守。雨点随风锤击斗笠,闪着红光的土烟像夜的眼睛,在雨雾中闪烁飘摇。一群小黑点不明不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着从暗河奔跑,途经一个没有阳光、死寂、灰蒙的世界。冥冥之中,血红的花朵、石头、高台、小桥……穿过它们的脚底,抽象成一种黑暗,转而又一片空白。那是死亡的彩排?!当“小黑团”被第一波浑黄的泉水翻卷显天时,地狱之门已经徐徐地打开,挣扎和哀鸣成了多余的举动。它们飞了!像流星一样,魂魄在“过七关”路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躯体杂乱无章地横在背篓。它们的样子很痛苦,好像生前有很多冤屈未诉。黄泉路上漏网之鱼像投胎转世的新宠,顺风顺水跨到人间,安顿于小河。

河塘是鱼儿避风息脚的屋檐,水下的石头是它们旅行的酒店。一根根探索的手指常常成为亲近的假象,前后夹击难免被封住命门。

喜欢去河滩闯荡“江湖”的鱼显得有些游手好闲,打闹累了,途中开间“钟点房”午休。二锤(铁锤)的影子是制造爆破的刽子手,手上传输的力量正在向目标逼近。锤子拍打石头的声响总是迟于落地的速度(那个现象的原理后来我在初中物理课上得到破解),但时间的间隔并没有挽救鱼被猝死的命运。一条弧线一个伤痕,一锤响声一群生命。血线尾随鱼尸顺水而出,这就是执锤人的初衷。在河谷徘徊的声音常会激发穿行的壮士,那些来自河边的突然袭击,吓得鱼儿魂飞魄散。

一些贪玩过度的草鱼常常到堰渠嬉戏打闹。断水捉鱼是孩童惯用的“阴谋”,它们最终成为囊中之物。常因忘记开渠补水而潦草收场,最后难免收到主人最丰富土家骂词。

乡场售卖的拦河网是为小掐长的鱼量身定做的鬼门关。鱼网恢恢,疏而下漏。喜欢游山玩水的家伙最终卡在网里。突来的灾祸让它们束手无策,对恐惧只能拼命挣扎,直到伤痕累累、精疲力尽才肯罢休。

挎帆布包的人常给河塘带来短暂的窒息。炸药、导火线、雷管这些使人寒颤的东西,经人组装后成了制造罪恶的工具。一声“叮咚”打破河塘的喧闹,寂静随着河面的烟雾升腾扩散,接着一声巨响穿透河谷,外形幻化成擎天水柱,白花顺着浑水盛开,吸引众水手入水献殷勤。“擦枪难免走火”,致使有人在河流演泽了从完美到残缺的悲剧人生。

河水断流,河床逐渐裸露。山梁上的春椗叶(毒鱼的植物叶)如一把把尖刀,刀忍直插即将干涸的河塘。淡黄色的泡沫经河石搓捏,在水中形成一道难以透气的苍穹。耐不住性子的鱼鳅首先出水空翻打探情报,接着一群摇头晃脑的家伙跑到水面求救。一个个手执刀具的屠夫在岸上埋伏包围,明晃晃的柴刀对准了鱼的糊涂。打鱼声时起时落,尖叫声、欢呼声此起彼伏。鱼常死无全尸,血流成河。闹腾一天的河塘随着晚霞逐渐安祥,留下一个腥臭的屠宰场。因为生活常无油盐滋润,那些意外收获常给父母带来尴尬,我从鱼汤里尝到了生活的味道。

小河涨水退潮不久,有人着手酝酿最恶毒的屠杀行为。一支支针剂是毒手故意残忍剥夺鱼族生命权的武器。寂静的深夜是作案的最佳时间。鱼网把黑口袋罩得深严,柴刀在铁桶“咣噹”作响,未点亮的竹篙刺杀着黑夜的山路,手电筒的光柱如孙悟空的金箍棒在山谷不断搅拌。毒药从麻布塘注入,火把照耀整条“聊斋河”,大大小小的鱼儿在水面翻飞扑腾,渐渐呈仰卧位,如同瓷器落向大地溅起的声音。家抄命尽,白花花的鱼躺了一桶。它们双眼圆睁,口唇紫绀,样子惨不忍睹。一起骇人听闻的“灭门案”归于夜的平静,由此沉入史海。

 

3

盛夏时节,热浪扑卷稻田,堰塘消退,水渠逐渐亮白,一些匍匐的身影顶着烈日在河塘游走。铁锄划着固定的弧线,运篼扬起的土味在河风中弥漫,沙石摩擦铁锄的声音穿透河流,伴随豆大汗珠在河塘荡漾。光溜溜的小屁孩头戴树枝也赶来凑热。男孩最清涩的地方难免成为大人取笑的素材,那些老掉牙的又荤又土的段子从河岸扔到河塘,笑声推着水位上升,水咕噜咕噜注入稻田,流到厨房,流进心田。

河岸的树荫下,苍蝇缠绵着灰色的水牛,缭人的情歌总是藏匿着剑鞘的机关,一个猛烈的飞吻是一身伤痛的唱词。蜻蜓乘着河风,将美妙与希望通过起伏的姿势撒播。我们用搜集的蛛网追捕蜻蜓,追捕白云,却粘不到早起晚归的太阳,于是赤身裹着泥沙,把美丽的心愿寄予沙堆,却被河水徒留一岸的哀怨。一块块散乱的河石是穷孩免费涂鸦的草稿,一花一木携着梦想在河石上慢慢成长。永远读不懂“猜石走皇帝”这个游戏隐藏的玄机,但从万人之上沦落成一介草民后又翻盘逆转的曼妙着实让人畅快。烤红苕、螃蟹腿是山水惠赠的浑素美食,那些在背后玩阴谋,利用滋生的体内之气故意指控人背“黑锅”的小伎俩早已沦为笑谈。

最隐忍的还是河岸上的浣女,修长的头发始终隐盖不住“村姑”的面目,时儿像小鸟窃窃私语,时儿飞舞棒槌敲打心事:这边是明明白白的亲情,那边却是隐隐的恋情。那些纠结萦绕在鞋底的相思总是斩不断理还乱,背得滚瓜烂熟的哭话(哭嫁歌词)只等着远方情郎的到来就开唱。“大河涨水小河浑,前次媒人来提亲。父母嫌弃哥哥穷,你可晓得我的心?!”她把相思与烦恼向小河宣扬,一会儿追逐嬉戏,一会儿山歌飘扬,银玲般的笑声顺着小河流淌。河石上翻晒的亲情和爱情已沉甸甸装满背篓。夕阳下,懒洋洋的牛尾甩走了最后一丝光茫。回到家,“黄瓜种”一度作为母亲唠叨我的染色词。

麻布塘吞没庹二毛的噩耗传遍村庄。人们一窝蜂似的赶到事发现场。二毛躺在塘边,手脚拥抱蓝天,肚子如吹胀的气球,面部表情被衣物遮挡。那种被河流穿过的画面常闪现在我的脑海,钻进梦里,以致篡改了我后来游泳和睡觉的姿势。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山谷,震荡着一颗胆怯而又幼小的心灵。我们笃定河塘泛起的漪涟是二毛飘动的魂魄。“七月半,鬼上岸”的鬼节俗语像设在河流中不可逾越的一道门,形成生死两界。一个个水塘变成一座座鬼城。热闹与繁华只待来年上演。“水鬼放圈套孩”的话让我们相信了整个童年。

 

4

冬季,被冷缩的河水静静地冲刷着忧郁无光的鹅卵石。从山梁林子延伸的小道如联通小河的血管,趴在上面能听到脉搏。

斧头和柴刀被河石擦得亮堂堂的,放倒河柳,又上山厮杀林木。倒下一批,又站起来一批,最终被铁锄连根拔起。疼痛从山谷喇叭喊出,小河哭了。断臂少腿的尸体从悬崖滚下,满身创伤,血迹斑斑,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最终被命运的绳子打捆,沿着盘山的小路扛到灶炉或瓦窑火化,骨灰消散大地。后来,不断腾起的烟雾卷走了山坡的小树和野草,山坡成了一个剔度的老和尚,孤独无赖地守着一座破庙,而名字或历史却被一块块升高的梯田和土地作了篡改。

其实背后有一个隐形的枪手,其子弹的靶心一直对准河流的心脏。小河觉察到生命的危机,无赖地将挣扎的力量推向缠绵的稻田。

河流的怨气越积越多,最后形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带着原始的野性,从上游放逐,一路狂奔怒吼。河堤使出吃奶的力气对峙,由于牙齿过于锋利,瞬间咬断肋骨进入体内;良田出兵肉搏,兵败如山倒。村庄呜咽,山梁叹息。站在村头男女老少,听着洪水咆哮,无赖的眼神只得看着它作祟。

雨停了,白雾渐渐笼罩河谷,仿佛万物回到梦里。大幕打开,“秘密”呈现。河面烽火还未完全熄灭,到处残留着战争的余温。浑黄的河水流着一脸的疲惫,但飞扬跋扈的气势隐约可见。河堤冲走了!一些杂七杂八的物料紧紧抓着乱石,成为万物抵御洪灾的主要姿态。石头、树根、木棒、衣物、塑料、野草……顺着河水流动的方向或立或卧,恰如一些残兵败将倒在血淋淋的疆场,从战场的痕迹完全可以想象战争激烈的程度。

人们站在河坝寻找自家的良田。有些被彻底地冲走了,留下一块心灵的伤口。对于剩下的残局,人们渐渐掌握了破局的技巧,就是将覆盖在良田上的战争隐体推下河堤。

 

5

听说这条河要改修水库,我特意去看。

时值夏季,河流廷伸的两山野草覆盖,河谷荒凉。一条通村水泥路直跨河流连接古茶基地,将河流冷落在脚下。上游一个村庄属滑坡地带已搬迁,徒留一庄沉寂的乡愁;下游残存的良田大多荒芜,杂草丛生,一个佝偻的背影尾随黄牛在草丛移动。小河越来越清浅,看不到游泳的身影,只有寂寞的喃喃低语。它像一位孤独无助的空巢老人,眼窝凹陷,泪痕斑斑,抚着全身的疼痛在时空中缓缓前行。

是谁掏空了它的青春与美丽,又是谁让它的晚景变得如此悲凉?是岁月,还是生活?是小河最初的清亮,还是文明的脚步?是人的企图,还是欲望?

那些徒留在河旁的苦难如一个个童伴和亲人,默默地站立在岁月之河的沙洲上,牵着我的魂和梦静静地飘移,一路深邃的缺口。我站在下游,如何补救?!

 



作者简介:

田夏,男,土家族,1978年生,贵州沿河塘坝人,中共党员,大专文化。先后在教育、史志、交通等部门工作。现就职沿河自治县委党史研究室。作品散见《贵州日报》《贵州政协报》《贵州作家》《贵州民族报》《铜仁日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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