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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往事第4章:三峡风物伴,神女玉人陪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鸿胪卿    阅读次数:5681    发布时间:2019-08-23

    一幅山水题毕,粗审进度,不足两日已成三版有余,于时甚喜,思量竣期股掌,可以特徐工而进,不必前般急如星火。
  小憩片许,天色暮临,遂起身而作,为第二幅底稿设色,色调于一幅无殊,如此则省却配彩试色之功,耗时较短,想是之前麻利的惯性未脱,依然争分夺秒。
  为避免与前幅雷同而显单调乏味,此篇换用深远法视角,大小川流错落驰骛,自西北向东南而去,两岸多高山断崖,思欲作巫山行云、神女十二峰之气象,是以畴昔之夜,网上搜三峡图片反复究研,已而沟壑藏胸,于今晨落笔成廓。
  正设色得入境,蘸颜料时见有人给我端起碗盂,停笔而观,不知道何时旁边多了三个小丫头,将我思绪从画中牵出,但见一个个灰头土脸,满头大汗,端颜料的丫头正是清晨那位。我诧异地问道:“天马上黑了,你们还不想回家哩?”
  “我们家不远,要多玩会儿才回。”
  “爸爸妈妈会担心的。”说完我才觉得多余了,毕竟这不是市区而是乡下,孩子大都为放养状态,只要按时回家吃饭就行。
  丫头两个分别道“不会的,我家就在下面点”,“我爸妈知道我跟她在一起的”。
  只有帮我的小丫头不言语,霎时间表情划过一丝伤神,随即又感觉没什么事的,继续帮我,也不说话,我没怎么在意,反正我也是一个热爱孤独的人。
  天又黑了一层,她们也离去了。
  此时颜色已上了三分之一。前一幅画的时候有些着急赶工,只是普通构图,画完自己感觉仅仅一般;而到这一幅已经发觉时间挺充裕,于是愈发精雕细琢,所以速度上会慢了许多。
  刘恒打开食堂后面的窗子叫我吃晚饭,因为我当下的位置就处于食堂后方不远处。
  “来了”
  说完把一个山峰的最后几下刷完,就草草收了工具,找一块单薄的木板盖上防雨,就回去了。
  一起吃饭的还是这班人,我、刘恒、夏榛苓、陈博老师及其夫人李老师,还有他们的小儿子怀瑾,长得跟他母亲一样胖胖的。
  实在是因为疲倦状态下一点胃口都没,我随便吃了两碗饭就去办公室了。今晚校长一家都出去了,继续翻起《昭明文选》,闲着无聊时,就里面的生僻字一一查过记住。已经读到了司马相如的《上林赋》:
  于是乎崇山矗矗,巃嵷崔巍,深林巨木,崭岩㟥嵳,九嵕嶻嶭。南山峨峨,岩陁甗崎,摧崣崛崎。振溪通谷,蹇产沟渎,谽呀豁閕。阜陵别岛,崴磈葨廆,丘虚堀礨,隐辚郁垒,登降陁靡,陂池貏豸,沇溶淫鬻,散涣夷陆,亭皋千里,靡不被筑。揜以绿蕙,被以江蓠,糅以蘪芜,杂以留夷。布结缕,攒戾莎,揭车衡兰,槀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持若荪,鲜支黄砾,蒋苎青薠,布濩闳泽,延曼太原。离靡广衍,应风披靡,吐芳扬烈,郁郁菲菲,众香发越,肸蚃布写,晻薆咇茀。……
  读着读着,他们也来了。
  见我在读书,都表示很好奇。夏老师走近一看,问:
  “昭—明—文—选,是什么啊?”
  “它?南北朝时梁武帝的长子萧统收集之前各朝代优秀的文言文诗赋编成的一本书”
  “哇,文言文我喜欢,给我看看都有哪些名家的文章。”
  “我把书递给她”,说“有汉赋四大家的、有三曹七子的、还有左思潘岳陆机等等”
  她翻了一下,随便看看目录,再看看正文,说“好多人都没听过,好多字都奇形怪状的不认识”。
  这时她翻到了张衡的《二京赋》,指着问我“这个张衡是不是小时学过的那个数星星的孩子?”
  “是的”
  “哇,天文学家,又发明地动仪的,他居然也是文学家和道教天师!”她诧异道。
  “他不是道教天师”我说道。
  “不是?应该是吧。”她有点觉得不可思议。
  “当然误认也正常了,很多人都觉得是一个人”我说,“那个道门五斗米教的天师张衡出生比数星星的孩子张衡晚稍晚些,他是汉朝开国元勋张良的后嗣,其父张陵即是五斗米教创始人,第一代掌教天师;其子张鲁系汉献帝时的汉宁太守,就是《三国演义》里马超首次投靠的主,后来马超归降刘备,张鲁就投靠了曹操,并且跟他爷爷、父亲一样不断传播、完善五斗米教。后来此教发展壮大,成为中国道教最大的一支,更名为正一教,与宋朝时兴起的全真教成为今日道教的两大分支。后来他们祖孙三人被徒众依次唤作‘天师’、‘嗣师’、‘系师’。”
  “都是同名惹的祸,怪不得容易弄混淆。”然后问“对了,你那么了解道教,又不吃肉,该不是信仰道教吧?”
  “一开始是信奉道教,后来,机缘下转佛教了。”
  “为什么呢?”
  “道教主要是以治气、炼丹打坐、方术等方法,借助道经解悟世界本质,达到超脱红尘,长生不死,羽化登仙的境界。”
  “那也挺好的啊,为什么改换呢?”
  “那羽化登仙之后是个什么情况呢?而且我又不在乎生死,活的长了也怪无聊的。接触了佛经之后,加上是了解了历史上多次的佛道辩论,才发现佛家大道的真理所言不虚,于是在研习佛经中不知不觉就生信了。”
  “挺神秘的,那给我说说佛教吧,让我也开悟哈。”
  “你真想听,不怕毁你三观吗?”
  “嗯,不怕”。
  于是我慢慢给他说起了因果轮回,三界六道,八苦五浊,五蕴六尘,四谛法轮,十二因缘法,自在、如来,以及三十三天,四八之相,罗汉,菩萨,如来等这些入门知识。
  在我不断的解说中,其它人都陆续搬椅子靠了过来,津津有味的坐着听。而我早就习惯这场面了,佛法这事,别人不问我不提,别人问我就说。记得有一次曾经去恩师书法博士那儿学习书法,与博士带的一群高考生练字时,有一个学生从别人口中得知我信佛,叫我给他讲讲佛法,我不想说,直到他再三恳求,说他总是觉得生活太苦想听听,于是我就给他说,不到一会儿整个教室的学生几乎全围了过来……我一边说他们一边听,伴随着偶尔传来的疑问,我也悉心的一一举列作答。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大家都各自散去,睡觉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星期三。
  六点半,不早不迟,下楼练功。
  昨晚见素月分辉,星曜宿明,万里澄澈,料知今日必是晴天,不勉心旷神怡。
  今日练练散打的拳腿,鞭、踹、蹬、扫、摆一通下来,歇了片刻,照旧与校长打了下太极,他打得挺好的,身体重心和整体速度控制得俱佳,一看就知道经常练习,只是柔韧性不好,转身蹬腿和下势独立不是很到位。
  今天没有阴霾,天亮得早了很多,操场上来的早的孩子也比前日多了些,好多都好奇地来看我们打太极。
  我上楼洗漱的时候,夏榛苓正在倒水,旁边的陈博老师一家也都起来了,看来这天气好作用就是不小。
  吃早餐的时候,柳老师说上面她们好久没收拾了,问我住的习惯不,我感激地客气道很好住的舒服。
  我已经动工画画了,一个围观的乖乖用嗲嗲的声音问我:“老师你在画什么呀?”
  “噢,我在画墙呀!”
  “我是说,你画的是什么?”不知道用内容这个词。
  “就是墙壁嘛”乖乖原谅我的无厘头吧。
  “讨厌!懒得和你说了”他气哼哼的。
  “好吧,我画的是普通山水画。”
  他又高兴起来,继续问“什么是普通山水画呢?”我懒洋洋地说道:“就是山水普通画”他又问:“普通话不是拿来说的吗,怎么还可以拿来画呢?”我“我说的是山水画的画。”他“我说的是说话的话!”又问“那到底什么是山水画嘛。”
  我悠然地说“一种很神奇的中国画,只要有山有水都是山水画。”他惊道“啊哦,好漂亮,我好喜欢”。
  “你想画一下吗?”我指着墙上道,反正时间宽裕,给他们的童年种点乐趣无妨。
  “这个,可以吗,可是我不敢呢”
  “没关系,来,拿着我教你”,于是我把笔塞在他的手里,大概教了下执笔姿势,就带着他蘸着原料画了几下。
  “好好玩,谢谢老师!”完后他就欣喜满足地站在一旁。
  “叔叔,我也好想试试哟!”另一女孩羞羞笑道。
  我跟方才一样,也带着她描了几下。
  “老师,我要画!”
  “我也要画!”
  “还有我!”……
  七八个齐声嚷道。
  “不急不急,慢慢来”。
  于是一个个带了他们各都描了几笔。
  “谢谢老师”
  “谢谢!”……
  “不客气的”我一一回应,最后我看向一个没说话的女孩,没错就是帮我的那个。
  “你要来一下吗?”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
  我唤他过来,她才小心翼翼地走来。于是也带着她画了下。
  她轻轻的谢了一声,然后跟他们站我旁边看,偶尔问些天真的话来,直到快上课才离去。
  老杨先到,朝我打声招呼:
  “兄弟早啊!”
  我递了根烟过去,“哪里哪里,也就早了几分钟。”
  两人抽着烟各自为阵。
  几分钟后老刘也来了,我递烟去,他陪笑摆手道谢不抽烟。见老杨已经和好沙土,跟着也开工了,老杨正在给已经修好的花池毛坯铺瓷砖,老刘就在另一旁砌砖,一时间传来清脆的砖刀声和敲击瓷砖声。
  阳光悄悄地照到了我后边来,人也逐渐感觉有点小热,下课铃声响了,我去了趟办公室,倒了杯浓茶带出来,课间操场上的孩子和声音密度是之前两日的几倍。这时才看见老马悠悠的走来。
  “老马,昨晚赢了输了?”老杨问道。
  “打了大半夜,才赢了几十块钱”说着也开始砌砖。
  “那也可以啊,好歹一点烟钱不是。”
  “烟钱?呵呵,前晚上打输了一两百”老马囧笑道。
  ……
  此刻,我眼前的画主色已经铺完,就剩下建筑、人物之类的颜色了。
  校长、陈老师不时的过来走走。
  太阳渐渐变高,我们陆续脱了外套,放在一边的乒乓球桌上,我抽根烟歇了会儿,调好颜料继续上色。
  课间操结束后第三节课时分,夏榛苓又出现在我的后面,默默地看着我画。
  要说前两日她在旁边我依然云淡风轻是真的,而今天还是有丝喜悦,不过还是要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节课你没班?”许久我才问她。
  “嗯,偶尔没课,一个星期只有两三节课空着”。
  诚然,当下乡村教师资源缺乏,老师的负担挺沉的。
  “辛苦了”
  “还好吧,习惯了。”
  又看了一会,她问我:“这幅画的什么内容啊?”
  “看你猜的出不?”
  她思考了下“还是不知道呢”
  你先数数有多少座山。
  “一,二,三……一共十二座”
  这时候我用小笔蘸黑色在图画最西边那座城上写了“白帝城”三个小字,整幅画就待题款了。
  “十二,十二,金陵十二钗?”她调侃道。
  “还真猜对了一半”
  “我只是说着玩的,居然歪打正着?”她惊诧道。
  “没错,曹雪芹《红楼梦》里,动不动就是云雨巫山,再结合十二金钗个个貌美,不难联想到巫山神女十二峰,所以画的是三峡巫峡之景。”
  “哇,原来还有这背景啊”
  “是的,虽然原文没写出,但不难推测出来。”
  “你也是红学家?”
  “才不是呢,所谓红学家这称号,其实跟红楼一样荒唐”
  “为啥哩?”
  “你想想,把一本荒唐的小说当回事来研究的人,会正常到哪里去?”
  “也对哦”她挠了挠头。然后继续观看,嘴里念了几下三峡,就唱起了儿歌:
  船儿呀船儿呀赶路程
  我的家乡三峡好迷人
  桔树那个长在彩云里
  还有那闪亮的航标灯
  也依也依也依也依也—依也
  我一听就知道是那首《三峡的孩子爱三峡》,接她唱到:
  鸟儿呀鸟儿呀敲屋门
  大坝那个建在咱们村
  娃娃那个心呀心儿跳
  睡在梦里笑出了声
  也依也依也依也依也—依也
  “咦!你也会唱?”
  “拜托,我学的是学前教育,不会唱儿歌老师能饶过么?再说那么好听的儿歌。
  “哈哈,看你画画漂亮就直以为你学艺术的,忘了你专业了。”
  “习惯了,一直以来都没有人猜对过我的专业”这时我已经在思考题款了。
  此刻又传来下课铃声。
  “你先忙,我准备上课了”说完留下背影而去。
  这一幕,离我很近的老杨看在眼里,他停下歇了会儿,点了根烟,又递我一根,笑道:
  “有意思,还唱起歌来了”
  我点燃烟,暂歇下来。陪笑回他:“歌嘛,那谁不会几句呢,你们做活路有时不也来两嗓子打气么?”……
  一根烟抽完,该题款了。本打算选杜甫《秋兴》诗作题,但想那几联“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查”、“花萼夹城通御气,芙蓉小苑入边愁”皆带伤感消沉就打消了。
  然而翻阅脑海里积累关于巫峡的古诗词,几乎全是消沉的点都不合适,于是就索性自己原创,由于即兴,我就不浪费时间构律诗了。
  小行书急就作:
  江渚生烟,沙暖水寒,帆留白岸,日沐晴川。
  曲流汤汤,薄雾茫茫,东奔沧浪,波撼荆襄。
  玉树柏桐,目断飞鸿,神女幽梦,寄傲高峰。
  翼附群山,并概长云,更就霄汉,气断晨昏。
  飞凤猿啼,松峦仙集,白帝孤倚,望霞帱霓。
  嵯峨千寻,绝壁氤氲,渔樵坐论,聚鹤朝云。
  题:时维丙申。夹钟惊蛰。春晴染碧。人却寒襟。乘东风寄畅。欣以为之。青峰行者并记。(画朱砂色图章)
  由于无草稿为斟酌,是以全神贯注,一通写完,竟不知林校长、顾虞初老师何时伫立身后的,看我作完,二师欣赏几番并附誉言。
  校长浏览完黑压压一小块文字,问我:
  “这幅画的好像千叶湖的‘小三峡’”
  “千叶湖也有三峡?”我问。
  “湖中有一处生得像人民币上的长江三峡,所以人们就取了这个名字。”
  “额,我是模仿长江三峡风物画的”
  “难怪我说那么像”,“还有这诗是你背诵的还是原创的?”
  “是原创的”不待我开口,顾虞初老师已替我答了,还对校长表现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没想到你老顾不仅擅长写现代诗,也懂古体呢?这也不能够啊”
  “这古体诗我也就皮毛而已。”
  “可是你怎么看出来的?”校长很好奇问。
  其实此刻我已经猜到了,但还是放给顾老师说。
  “我粗略了解过书法国画题款的知识,凡有‘并书’‘并记’之类款识就意味着作品全为作者原创”说完就忍不住严肃地哈哈笑起来。
  “原来就那么简单,还以为你神机妙算”校长一副我晕表情。
  放学钟声传来。
  “走吧,吃饭去了”校长向我说。
  我随意收拾一下,与二师同去了。
  “小翎,今天太阳好,一会儿吃完饭你去打开窗帘和窗户,让里面换换新鲜空气晒晒阳光,这样睡起来舒服些”。
  是柳老师对我说,之前她问我名字时我直接告诉她小翎。
  我应了声好的,就吃起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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