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往事第5章:晴翠绣帘卷，残霞卧稚依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鸿胪卿 阅读次数：4242 发布时间：2019-08-23
午饭后，我依柳老师所说，回到宿舍打开窗帘窗户。
一开帘户，登时呆住了，一片湖光山色映入眼帘。来时我只知云松小学在千叶湖边，却没曾想离得这么近，学校往后一条曲折马路去几百米就可以到湖岸，但见山岛参差错落，山岛与湖面的交接处圈了一痕银环，岛上依稀可见几个亭台楼阁，被丛丛杂树半遮半掩。
今日风和日丽，气蒸霞蔚，千里阵云，湖面素蓝，层层涟漪，潋滟浟湙，波光粼粼，碎映岛丛。徐徐舟痕，粒粒如芥，桥影白虹，滩涂如茵，蒹葭苍苍，迎风摇曳，白鹭成群，燕子衔泥，草嫩木绿，杨柳拂堤，山桃吐蕾，野芳清发，红花如锦，白花成团，闲登小阁看新晴，东，也在画图里；西，也在画图里。想起东坡《行香子》词句: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而眼下是一株株苍劲的老松，姿态千奇百怪，巍然风骨。昔者，秦始皇登泰山封禅祠祀，转而风雨暴至，遂乃避雨一松树下，因封此树为五大夫。
我静观良久，自忖山水佳期，丘林野趣，人间至乐矣，便偷得浮生半日闲，可抵十年尘梦。看白云出岫，松下清斋，孤烟远村，矫首遐观，一瓢颜回陋巷，五柳先生对门。聊以习静寻幽，聊以莳花对月，聊以试茶焚香，可以鼓琴咏歌，不失消业忘愁。想浮名浮利，虚苦劳神。若白驹石火，水月镜花。未若庄子卢生，蝴蝶邯郸，古今如梦，何曾梦觉？几时也想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一盏清茶，伴渔樵江渚上，去做江山烟月主人，一叶扁舟桃园路，共它个江湖满地、几粒渔翁。
没有睡午觉，我就先去办公室准备下一版内容了。
明媚的操场上，孩子们仍旧男女分阵玩耍着，并传来阵阵清脆的鸟叫声，而我的大脑里还是觉得很安静，仿佛这些声音特别特别小，又似乎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走近办公室，顾虞初老师没有休息，正在电脑前写东西，我把只剩下茶叶的杯子充满了热水，走近一看发现顾老师正在写诗集。他的桌上放着好些中外名家散文集和诗集，有拜伦诗集、海涅诗集、徐志摩诗集、海子诗集、穆旦诗集、戴望舒诗集、余光中诗集、席慕蓉诗集、舒婷诗集等以及沈从文《边城》，《红楼梦》，林语堂《京华烟云》，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雨果《巴黎圣母院》，马尔克斯《百年孤独》，张恨水《天河配》，张爱玲《金锁记》等等。
他与校长、陈博老师年龄相差不大，看他这般文艺，取了个虞初的名字也真是名副其实，话不多，脸宽，表情有些粗犷但镶有才气，岁月的痕迹明显。
我有点好奇他居然也看张恨水的小说，于是翻起一本《春明外史》随便一翻，翻到第三十二回:
顾影自怜漫吟金缕曲，拈花微笑醉看玉钩斜。
他想是要酝酿一番，于是停了下，缓缓地掏出烟来递我一根，自己也点上一根。
“搞创作呢？”我问。
“也就随便写写”。
我放下书，拣起一张他打印出来的诗稿读了一下，说道:
“这篇写得好，有穆旦的风格”。
“写着玩呢，哪有你厉害，诗书画三绝”。
“快别这么说，我也是当玩哈，离绝差的远着哩”
……
“想不到顾老师也看鸳鸯蝴蝶派的小说？”我指着张恨水的书问。
“民国第一高产作家嘛，写的挺有意思的，小翎也看他的书？”柳老师叫我小翎，他也就跟着叫。
“看了丁点，我记得三四年级的时候我叔有一本《天河配》，我经常拿来翻，一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字又是什么情情爱爱的就感觉到肉麻，于是只看看插图没去读，至今就只知道里面有个萧桂英。他的小说我仅读过《春明外史》。”
“不愧是他的成名作，仅仅是标题都极负文采，读起来挺舒服的，我也就喜欢看他的《春明外史》”顾老师跟我一拍即合。
“是啊！这杨杏园活在笙歌沉醉的烟花巷陌，世事大梦做尽，看透了人间生离死别，最后心灰意冷皈依佛门”我道。
“是的，这些都是模仿《红楼梦》的手笔写的”他说。
“正常的，民国时候正是红楼最火的黄金时期，那时候写章回体小说的作家几乎都在模仿，包括林语堂老先生的《京华烟云》里面，写的曾、姚、牛三家也有红楼的影子。”我指着那一本《京华烟云》道。
“有意思的是一开始这本书居然是用英语写给老外看的，后来林语堂自己翻译成中文。”
……
聊起来就刹不住车了，待回首已有个把小时，我到刘恒的电脑前打印好资料，然后倒满茶回到墙边。
已经完成四版有余，第五版是三字经的结尾处，只有少数几列，既然前面一版是字，那这一版就配上画。筹划一番就下笔。
我先在这版右侧贴边画出半栋楼阁，往左画出古代私塾的门，再往左是庭院，院中画三个幼儿趴、跪、立在地上用枝条学写字，最小的那个穿着鲜红的绣花肚兜，其余两个都着衣裳；那立着的孩子稍年长，扎个双抓髻，站在院中教趴着和跪着的，只见他在地上划了一个正字，其余两个也用树枝照着描。
同样的步骤，勾、涂一阵下来又完成一版。
我站后一看，左边还是太空了，于是提起笔，思虑既然是劝学，于是在左边用隶书题写汉乐府《长歌行》: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也真是因为“阳春布德泽”，所以这一版几乎没费什么时间，弄完才下第二节课，而接下来的几版墙还没有刷背景和边框，我去找了林校长，他过来吩咐老刘，让他先把墙的涂料刷好。
老刘正在搭葡萄架，听到校长的呼唤，二话不说直接放下手中的木板跳下架子来，麻利的把涂料打开，绰起滚筒飞快地刷起来，不一会儿工夫，就把两版墙面刷好了，还在继续刷剩下的。
虽然老刘平时沉默寡言，但工作起来是十分认真的，技术相当老道，只见他把滚筒塞进涂料桶里，几秒钟后轻快地提出来，紧接着不等筒上的涂料滴撒，啪的一下就把滚筒拍在墙上，这时涂料才顺着墙壁缓缓下流，老刘马上控制起滚筒上下翻滚，来去如飞，不等多余的涂料流失。一通刷过去，立刻就把墙面涂料刷的异常均匀，看不出一丝滚筒的轨迹，而且效率也很高，一回合最多两次，从不回补第三次，最令我惊讶的是墙角和衣服上居然没有一点一滴涂料，我不由得想起冯骥才《俗世奇人》里写到的刷子李。
我曾经也刷过涂料，结果是衣服上、地上滴撒一地。就问老刘是怎么刷这么好的，他告诉我他从十几岁就开始学这些技术了，砌墙、瓷砖、刮瓷、铺地板、刷涂料这些活全部都会，刷过的房子少说也有大小百来幢。
趁着墙上涂料未干的这段空隙，我去办公室加了杯水，回来见依然还没干透，就抽烟坐等，活动一下右手臂。前面写完《三字经》时右臂酸溜溜的，幸好这两天画画，我可以左右手换着来，因为我是左撇子，左手虽不能写字但能画画，所以今日右臂也没那么酸了。
掐算下时间，目前三天不到虽然已经完成了五版，但今天才知道剩下的七块墙面中有两块是非常宽的，足足是现在一版的两三倍，再加上还要补上一些七零八碎的角落，也就是说目前完成的可能还不足三分之一。于是趁着天晴手暖，我见墙上的涂料干透，就开始画起来。思量着进度，剩下的版面我重新计划了下，小块的也就是每一幅字兼画，这样速度稍快些。
这一幅画的是《悬梁刺股》。
之所以选择画悬梁刺股，是因为首先这两个故事都出于正史，真实性很高。
其次是传播勤苦学习的优良精神。
最后是最重要的，很多人没有去研读史书，仅道听途说以至于贬低、嘲笑他，而我打算为苏秦作公正的辩护:
一、他出生寒门，饱受人情冷漠和生涯挫折后发奋读书，这种精神很值得学习，不在话下；
二、苏秦心胸宽广，不拘小节。在史记中记载，当他完成六国合纵的计划，挂六国相印过家乡洛阳时，看见曾经嘲讽、奚落、侮辱过他的人一副卑躬屈膝的嘴脸也仅仅是感慨万千，他分赏财物时，对一个曾经与他同去燕国路上在半道给他泼冷水最后离他而去的伙伴，也只是把他放到最后，稍微抱怨了当年的辛酸，最终还是给了那人财物；
三、苏秦及苏代、苏厉三兄弟一生以致力于连弱抗强的合纵事业，而苏秦的初心一直是以天下无战、人民安定为主，所以他在完成合纵期间仅仅只靠舌辩，几乎没有挑起一场战争，与张仪完全相反。是位和平使者；
四、不忘知遇之恩。司马迁在苏秦列传的结尾处做了同情性的辩护的同时，又在张仪列传结尾处认为苏、张二人皆为阴险狡诈之人，这种说法有些以偏概全。虽然苏秦在六国合纵计划中八面玲珑，就有人说他左右摇摆、反复无常、甚至出卖国家，可是这时候他并没有伤害六国任何一个国家呀，何来出卖？等到合约瓦解后，他还是不忘记燕王的知遇之恩，先帮燕国出使齐国收回被齐国强占的十座城，后来苏秦与燕易王母亲文侯夫人私通，而易王对他待遇更加优厚。苏秦怕迟早被杀害就逃到齐国，然而依然不忘燕王厚恩，继续留在齐替燕暗中削弱齐国，方法不过是骗取齐湣王信任从而劝其骄奢淫逸而已，这就是史记所载他一生唯一的阴险之处。最后除了他报刺己之仇，自始至终没害过人，这与张仪动不动就施毒计害人比较就大相庭径了。
人物画是挺难的，我也不经经常画，所以先用粉笔勾以便于修改，勾完修改得差不多，就换原料上，原先资料上的苏秦是捧着一本线装书，而战国时代是没有纸的，就把它改成竹简，这一来就耗掉不少时间，勾完轮廓就上颜色，然后隶书分别写上苏秦、孙敬的几十字简介。
其实我写隶书的功夫一般般，我主学的是行书和魏碑楷书。之所以是写隶书，是因为要让别人看得懂必须写正书，行草一类不属于正书，至于楷书以前试过，用原料写起来慢，而且出来的效果不及隶书。我练过的汉隶也就《礼器碑》和《居延汉简》，而这两天写的隶书内容是以居延汉简中的《相利善剑刀简》为主，因为它除了古朴之外还有秀美潇洒的味道。
这一版弄完已是夕日欲颓，天边泛起了彩霞，照得人、树、房子一片火红火红的。今天就弄到此为止吧，我想。把工具原料盖好就收工了。
我喝了杯茶，提了只凳子出办公室来，到操场的一个角落坐了下来，静静的享受这晚霞的沐浴。
此时操场上的孩子已经回家完了，在晚霞掩映下，在山色拥围中，在松林包裹里，又传来一曲曲鸟鸣，益发幽静沉寂了。我感觉到大脑和手脚都相当疲惫，耳边更是嗡嗡直响。于是先按了百会、太阳、太阴三穴各六十四下，然后把双手虎口打开，左手掌压在右手掌外，拇指接触，抱在小腹部，同时放空大脑和深慢呼吸，一动不动地平视着远方休息着。
……
不记得纯思了多久。
当我停下来时，看见旁边多了一个小女孩，呆坐在地上，双手托着下巴，也跟我一样静静地看着晚霞，也不知道她来了多久。
发现我看到她时，她也停下安静，扭头朝我调皮的嘿嘿一笑。
我诧异了，这不就是那个一开始帮我端原料的女孩么，问道:“你还不回家啊？”
她神秘兮兮地看着我不言语，好一会才指着门卫室那里笑着说:“我家就在那儿！”
“你是门卫大爷……”
“他是我爷爷。”还没等我问完，她就先回答了。
“那校长是你什么人呢？”
“他是姨爹，你怎么知道是亲戚呀！”
“猜的”我说，在我的记忆和经验中，中小学门卫十有八九是校长的亲戚。
“好厉害哟！”
“一般般吧，你叫什么名字呢”
“穆秋萍”。
秋萍，秋天的浮萍。我思索着，为啥会叫那么萧瑟的名字呢，想必问她她也不知道，于是我沉默了许久。
“上几年级啦？”
“一年级”。
……
在她跟我说话的同时，火红的太阳已经完全收起了余晖，悄无声息的沉没在山的尽头。
“吃饭了”夏老师叫道。
“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我向她说。
“不了，我和爷爷刚吃过的，你快去罢，我写作业去了。”说完转身跑去了。
她晚上几乎都不出门的，而且比较内向，平时也不敢进办公室，所以今天才知道她也住在学校里。
因为疲劳不太吃得下饭，我先给他们说一会儿我来洗碗，然后很慢很慢地吃起来。
他们一个个吃好离开了，我一个人慢慢折腾了好长时间，洗涤完毕才离开食堂。
来到办公室，林校长已经给我准备了好多资料和素材，还与我商量要不要把《弟子规》也写上去，我思考再三还是不写弟子规，理由是这里面列出的许多规矩都是家长老师一教就会的；其次太啰嗦了，繁文缛节太多，并且好多都是封建社会的糟粕。于是决定不写。资料素材已经弄好我就不必忙了，只需要整理下，然后动手筛选资料和素材，没有几分钟就弄好摆在一旁，于是坐在炉边发了会儿呆，酝酿一下接下来要做点什么。
几分钟后我走到顾虞初老师的办公桌上取了那本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过来，这部小说我没看过，不过知道它是获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想看看有什么独特的手笔，于是从首页翻了起来。
几十分钟后，刘恒改玩了学生们的作业，想抽根烟，从兜里取出烟盒摇了摇，然后扔进纸篓里问我有没有。我才想起下午放学的时候就没烟了，于是我给他说等下，走出办公室来到校门口，叫门卫大爷开了门，这两天来跟秋萍爷爷也挺熟了。出到外面的小卖部买了三盒烟和一包辣条，到校门时递了大爷一盒烟，回来后扔给刘恒一盒，辣条就给了夏榛苓老师，她看到辣条开心地撒娇起来，就知道我们这地方的女生十个有九个都喜欢吃辣条。这时候已经不想看小说了，于是放了回去，拿起毛笔倒了墨汁开始临王羲之的《兰亭序》；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
一边写一边琢磨其内容，再联系自己一路所爱好的东西，也不禁跟着感慨起来。至于感慨什么，后文会有详述。此日光景，填《临江仙》一词:
春上小楼帘卷顾，东风丽象开图。
天光澄照水平湖。人心山色暖，杨柳岸青酥。
独坐中庭习晚静，松涛游弋沉浮（fú）。
垂髫方见暮林疏。今夕何所夜？应是月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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