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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与他的连环画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广州 夏晓露    阅读次数:4055    发布时间:2020-04-05

转眼又是清明。今年新冠病毒疫情发生,无法回去祭奠长眠地下的父亲。春节、清明、五一、中秋……只要有节日,父亲就会打电话:“能回家过年吗?能回就回来,见一回少一回啦。”听到说不出的感受,又有隐隐压力。或许是父亲对大去之日的预感,或许是对女儿最直白的呼唤。

父亲夏祥镇,笔名金真、鸿漪。1930年11月出生在浙江省黄岩县一个渔民家庭。

对于生长在贵州的我,怎么也没法体会自己竟然是渔民的后代。 而自从我记事以来,父亲总是戴一顶草绿色军帽,军帽下是一千多度高度无数圈圈近视眼镜。170的个子、清瘦,走路昂首阔步,凝结着军人情结。

1949年夏,19岁的父亲怀揣二块银元独闯大上海。考取了陈毅将军任校长的“华东人民革命大学第一期”。父亲写信告诉黄岩的父母这个喜讯。从此,随军南下,解放后,他只回过一次家乡。

父亲入学后不久,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受命解放大西南,学校组建“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服务团”。经过近三个月的汇合、整编和集训学习,父亲被整编到西南服务团第一团第四支队。1949年10月1日,父亲随西南服务团一万六千余人整装出发,挺进西南边疆重庆。后部队整编,父亲转业。先后在西南人民出版社、重庆人民出版社、贵州人民出版社从事文艺编辑工作四十余年。

在他的收藏品中,有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服务团建团五十周年的、中国人民解放军1949解放大西南的,还有当代文学之星……更让我感怀的是父亲收藏的新旧军帽,摞起来十三顶,一尺多高。仿佛像一座高山耸立在父亲的人生路上。军帽成了他独特的标志,他怀念的是他的戎马生涯。父亲最大的遗憾是没能看到新中国成立70周年的庆典,他在生前一直盼望着。

编辑连环画和儿童文学是父亲从事出版编辑工作中最值得一提的部份。

其实,直到父亲去世,我才有机会真正去接触父亲大量的手稿和他编辑出版的书籍。整理遗物中,有他遗留的许多有珍藏价值的出版物、纪念章等。在那些珍品一样的书稿上,修改处用红色毛笔标注,字体娟秀、工整,一看就知道父亲是严谨而认真的人。父亲像一部承载某个历史时期的“历史书”,我竟然没能好好去阅读。整理遗物才令我如梦初醒,对父亲的了解太少,就算拚命追忆,这是一种怎样的无奈与追悔啊!

岁月沧桑,世事无常。

1964年,父亲根据田汉先生的京剧《谢瑶环》改编成了连环画《女巡按》。该书印成后,“文革”风暴即将来临,“极左”思潮开始蔓延。《女巡按》因有:“青天白日调戏妇女,意欲抢人,可知罪否?”一句,竟成了所谓有问题内容。父亲深受打击,编辑的每本书都是他的心血凝聚,眼睁睁看着五万余量成书全部送纸厂化浆,该书从未与读者见面,实感命运的可悲。此后不久《谢瑶环》一剧更是被打成“大毒草”。“文革”之后,田汉先生获平反昭雪,《谢瑶环》作为纪念建国三十周年的优秀剧目由中国京剧院公演。因底稿不复,《女巡按》一直没有复出让父亲扼腕。

斗转星移、时光流转。转眼四十年过去了,父亲已是年近九旬的老人。他先后为《人民的好医生李月华》《苗岭风雷》《乌江东去》《浴血阳》等二十余本连环画撰稿脚本。这些绝版连环画如今只能通过旧书网才能买到了。

贵州省老领导、著名作家龙志毅说:“凡是喜欢连环画的人,都不会忘记吴家华、蒙绍华以及夏祥镇这些名字。”

2019年6月儿童文学作家在讨论中国儿童文学历史与发展中提到了父亲,“贵州人民出版社编辑夏祥镇1958年至1959年组建了贵州第一个儿童文学创作团体‘儿童文学创作组’,培养了何永刚、卢惠龙、廖国松等儿童文学创作爱好者……”著名作家叶辛、戴明贤等当年也积极参与负责儿童文学创作组。之后,父亲他们创办了儿童文学双月刊《幼芽》和出版了第一本儿童文学作品专集《贵州十年文艺创作选·儿童文学集》。

作为中国作协贵州分会会员及文艺理论儿童文学委员会委员、副编审的父亲,为文学艺术、特别是儿童文学倾注了毕生心血。经他手责编的文艺书籍三百余种,20余种图书获国家或省级优秀读物奖、优秀编辑奖。

当年,作家卢惠龙老师曾写过《与出版社的亲密接触》,正是说的父亲。文章中说:“有一天,班主任把我叫去,说出版社的夏祥镇老师来组稿……夏老师是个年轻人,不过二十多岁,戴了一副度数很深的眼镜。他要我们写写身边的事,一个简单的故事都行。后来,我和同学蔡道耕一起,写了篇《我们把钱还了》。那个故事就八九百字,夏老师很快就看完了把稿子留下了。又说:以后写了什么就拿来……”

从这些点滴故事,才让我看到父亲的另一面。               

每每睡回到老家,清晨一睁眼就听到父母在厨房窃窃私语、听到压力锅的蒸汽声、闻到鸡汤的香气、还有父亲在阳台上咳嗽声音,那是我们家特有的“交响”,弥漫着温馨幸福。

我的父亲不管是下象棋、还是下围棋在他周围的同事或朋友中都好厉害,又很认真,每每赢得对手片甲不留才甘心。他打乒乓球也经常赢第一。父亲个性强、孤傲,情绪来时说话像打机关枪,把人一下子“撩倒”。我也怯于沟通。似乎与父亲有着情感的疏离。直到今天,我才感到其实父亲的内心是孤独寂寞的。一次回家,父母说家乡的土鸡蛋好吃,蛋黄又大又粉,一定要买上让我带回广州。从市场回来,他不让我提,坚持说他气力比我大。天下着小雨,我痴痴地看着80多岁月的父亲迈着蹒跚的步子,用冻红的手提着一大捆鸡蛋歪歪斜斜走在雨雾中,不禁鼻子发酸。

时光流逝,岁月无情地损耗着他的健康。2018年12月28日下午,父亲在医院重症监护室与病魔抗争二个月左右,离我们而去。当姐姐从老家电话我父亲离世的恶耗时,正在广州上班的我大脑轰然一片空白。急订当日最后一班飞机。到达贵阳机场已是夜晚9时多。打车赶往殡仪馆。车窗外,漆黑夜空雨夹雪,真正是风潇潇兮易水寒。以往下飞机直奔温暖的家,有父母嘘寒问暖。现在,我却是直奔殡仪馆。离开故乡20多年,远离父母,眼看双亲黑发染霜,风烛残年,疾病缠身,千里之外的我却无法尽孝,自责与无奈,潸然泪下……

那几日,贵阳下了整整三、四天的大雪,十年难遇啊。

黄历示2019年1月2日:乙丑时,宜祈福、宜祭祀。遵循中国传统,人死,入土方为安。入土,可以与天地对话,这是死者的荣耀,让灵魂超度。

清晨9时,我们踏雪上山为父出殡。贵州的墓地多在山上。我们艰难地爬着。雪影中,黑白照片上,父亲一身戎装,目光坦荡慈祥。

下葬时,按风俗,女儿不能看。我背过身,前面是莽莽青山和滚滚云层。天仿佛高了一丈,透出稀薄微光。我仿佛看到天堂,肃穆、沉寂、空茫、辽阔、无边无际。四周的松柏、杉木、杜鹃、黄荆根、冬青,高高低低的枝条都捧着白雪,接受一场圣洁的洗礼。

父亲在这个时令、这个洁净的时空、这个罕见的风雪中回归大地是那么幸运,亦是送别父亲最好的慰藉。

 

作者简介:

夏晓露,就职广东省公安厅新闻中心,中国作协会员,创作作品近200万字。获第八届冰心散文奖、全国金盾文学奖、全国侦探推理小说奖、人民日报观音山杯奖、全国政法优秀电影剧本奖等各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奖。

 

 

(编辑: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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