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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谭宗建    阅读次数:8500    发布时间:2020-11-21

半夜梦到父亲,突然醒来,无心睡眠,回忆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忽然觉得泪眼迷离,那个小时候背过我、抱过我,时不时也揍过我的父亲,真的已经离去了。

很多年以前,大抵是上高中的时候,模仿朱自清的《背影》,写过一篇描写父亲的作文,题目不记得了,大意也是坐火车去上学,父亲到车站送别的场景,那时候成昆铁路已经实现电气化,火车速度比较快,父亲已经不能像朱自清父亲那样翻过站台去买桔子了。读高中时,我家离读书的地方比较远,当时交通并不像现在便利,需要乘坐绿皮火车去学校,叫慢车,就是逢站必停的那种火车。我们每周末回家一次,带些脏衣服回家,再带上母亲炒制的一些咸菜肉末之类的小菜和生活费返校。每次回学校,父亲都要送我到车站,没有太多言语,也没有电影上分别时的拥抱,只是看着我上车,然后再目送火车远去。上大学时,每次放假返校,也要乘坐这种绿皮火车到贵阳,然后再转车去成都,每次父亲仍然要到离家不远的那个小站上送我,还是看着我上车,找座位,然后目送火车远去。当时也没看出父亲眼神里有什么特别的含义,直到若干年后我也做了父亲,偶尔送儿子出远门,看着他乘坐的高铁或者飞机远去,才知道那种眼神饱含的是不舍、关爱和早日归来的期盼。

我出生在贵州一个偏远的小镇,当年三线建设,父亲从小镇到离家乡不远的一个煤矿上班,开始成为一名煤矿工人,因为读过高小,还参加过会计培训,没多久便从采矿工人调到采煤队当会计,不再去矿井采煤。也许是上天眷顾父亲吧,他离开的第二天,所在采煤队便遭遇矿井瓦斯爆炸,死伤若干,父亲算躲过一劫。小时候,父亲告诉我,每次路过当年摆放队友尸体的地方,都觉得阴风惨惨,其实也可以理解,头一天还有说有笑的的工友们,仅仅一天就阴阳两相隔了。

家里兄弟姐妹多,负担自然要重一些。80年代初,中国大地刚刚开始改革开放,父亲上班的单位上到处是建设四个现代化的标语。母亲没有工作,还好手比较巧,为减轻家里负担,自学了缝纫技术,加工些衣服裤子,趁着赶场天去卖,赚些钱贴补家用,也算当年比较早的个体户之一。小时候记忆中的父亲一直是忙忙碌碌的,会做的事情很多,父亲白天上班在单位上是会计,下了班在家里是裁缝,父亲一直比较自豪的是自己有一双巧手,他的裁缝技术仅仅就是从一本很多年前出的书上学的,书名大概是《衣服剪裁》之类的,然后找些旧报纸,依样画葫芦,慢慢就学会了,再后来,从广州那边来的新款衣服、裤子,父亲只要看看成品,基本就能剪裁出来。每逢过年,家家户户都要添置新衣服,也是父亲、母亲最忙碌的时候。很多年以后我都还记得这样的场景:屋外是飘飞的冻雨和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屋内是父亲拿着尺子、剪刀在剪裁衣服,一旁是母亲在脚踩缝纫机,另一旁则是大姐在缝扣子或者是熨烫衣裤。

做服装个体户没多久,母亲生了场大病,送到我们矿务局总医院,医生诊断是心脏的疾病,没法治疗,叫接回家准备后事,父亲不甘心,到处求医问药,后来,在一个叫底细的偏远农村,找到一个老中医,居然把母亲的病治好了。当时这个老中医家里生活比较困难,父亲出于他治好了母亲的感激,在我们家生活也困难的情况下,仍然时常接济这个老中医家里一些钱粮,于是乎,这个老中医便把自己积累的一些中医经验方传授给了父亲,父亲抄写了整整一个笔记本,跟着学了些看病的门道,于是乎父亲在当会计、裁缝之余,又多了一项工作,那就是郎中。家里有个柜子,装满了父亲按方配制的中药,还从114编了号,每一号药治疗什么病,在父亲的笔记本上都有详细记载,家里人生了病,只要不重,便先要吃父亲配的中药,我现在还记得,上了火便秘吃几号药,感冒吃几号药。当年还没有非法行医这么一说,父亲偶尔也帮周围邻居治些疾病,居然也有不少康复的患者,于是乎,家里时不时便会有些上门来求治的病人。这大抵可以算做我的医学启蒙吧,从小也知道些当归、柴胡、马钱子之类的中药。当年报考医学院,受父亲的影响比较大,中国自古便有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一说,但父亲坚信的是天干饿不死手艺人。父亲一直坚持让我学医,倒没有济世救人那么高大的理想,更多的是希望我以后能自食其力。我高考的时候已经是90年代初期,国有企业改制,已经开始有了下岗这么一说。父亲的想法很简单:学好医学,就算医院倒闭了,也可以自己开个诊所养家糊口。

父亲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好好读书,倒不是因为成绩不好,是因为爷爷过早离世,奶奶无力继续承担父亲上学的费用,所以读到高小,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小学五年级就辍学了。奶奶由于解放前缠足,行动不便,父亲便在很小的时候开始了田间劳作。很多年以后,父亲还一直保留着当年小学五年级的成绩单,每门课都是95分以上,时不时翻出来给我们几个孩子看,目的是希望我们能珍惜机会,好好读书。

博士毕业参加工作,父亲也已经退休,回家的次数少了,每次回去,只是觉得父亲慢慢苍老了,白头发逐渐增多,行动也不如以前便利,每天依旧一早起床,切些白菜,拌上些米糠和剩饭,喂几只鸡,然后打扫屋里和房前卫生,下午约上几个老伙伴,打打小麻将。到过年,便把这几只喂养的鸡宰杀了,招待从外地赶来团聚的儿孙们。吃完年夜饭,围坐在火炉边,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嗑瓜子、吃汤圆、看春晚、聊家常、放鞭炮、发压岁钱,这大抵便是中国传统的春节吧。时不时还会回想起当年过年时父亲、母亲忙碌的场景,只是现在父亲可以闲下来和儿孙们坐在一起过年了。过完年,便又是儿女们的各奔东西,父亲、母亲拿出自己做的腊肉、腌菜、年糕,不停的往儿女们的行李箱里面塞。然后又是父亲一如既往的走到离家不远的那个小站台上,一个个送走他的儿孙们,还是看着大家上了绿皮火车,目送火车远去。再后来,买了车,离家的时候,从后视镜里还是能看到父亲目送的身影。

随着周围的老伙伴一个个去世,父亲也在安排身后事,父母都是极其普通的老百姓,没有万贯家财,自然也少去了诸如财产分配之类的事情,父亲内心深处一直希望土葬,希望死后埋在家族的墓地附近,为此还专门托人做了两副棺材,只是随着国家政策的改变,慢慢也放弃了这个想法。

三年前,我还在昆明出差,家里打电话,说父亲颅内出血,我作为父亲几个子女中的医生,是不是手术的决定权交给了我,其实做决定的时间很短,哪怕有一线希望,也要尽力而为。

从家乡到我工作的医院,发病后三个小时就做了开颅手术,手术很成功,自然也要感谢医院的同事处处开绿灯,只是脑室出血,而且出血量一百多毫升,自此父亲再没醒来。在医院重症监护室呆了两个多月,回家在病床上躺了两年多,也亏了母亲和大姐的悉心照顾,撑了这么久。每次回家,已经不能再和父亲聊天,坐在病床边,握着父亲的手,看着父亲空洞的眼神和日渐萎缩的肌肉,心里一阵酸楚,自己一直自诩为医学专家,可面对自己至亲的人卧病在床,竟然也是束手无策,有时候一直在问自己,医学的终极目标是什么?我想,应该是让人更好的活着,父亲脑溢血,通过手术救活了,但在生命的最后两年多,却活得很痛苦。

国庆七十周年,北京天安门广场举行了盛大的庆典。下午一点二十分,我正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二姐打电话,告诉我父亲走了,心头顿时一震,双手握紧了方向盘,泪水夺眶而出,半小时后到家,家里人已经在给父亲穿打理身体,穿寿衣了,看着父亲冰冷苍白的脸,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痛,不过对于父亲来说,这也算一种解脱吧。

父亲走了,把父亲推入火化车间的那一刻,我真的感觉到父亲走了,随着火化炉鼓风机的一阵轰鸣,父亲的遗体也化作一阵青烟随风飘去,看着这一缕青烟越飞越高,我伸手想去抓住些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抓住,随着这阵青烟,父亲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若干年后我也要去那个世界,不知道还能不能遇到--我的父亲。

 

 


(编辑: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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