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宅家趣事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孙孝莲    阅读次数：7002    发布时间：2020-11-28

近十年中，每一年的正月初二这一天，是我们四兄妹陪同父母去鼓楼山探亲的日子，一是去看高龄的外祖母，二是祖母去世后葬在舅舅家公路对面的山腰上，三是去给舅舅舅母拜年。选择这一天上鼓楼山，是娘家一大家子商议后的决定。因为我和弟弟妹妹们都要为生活奔忙，一年也就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二这几天空闲，正月初三，就开始新的一年各自该有的忙碌。2020年也不例外，我们各自早早地在家庭微信群就正月初二上鼓楼山的事讨论开了，谁负责替94岁的外祖母买衣裤鞋袜，谁负责给外祖母买一些她喜欢吃的食品和营养品等。弟弟和两个妹弟每次去鼓楼山舅舅家，会带上渔具，到舅舅家的鱼塘垂钓。所以，我们忙着商量准备应该带的礼品时，他们总是忙着议论一个问题：正月初二一早早到几点动身，或者初二当天回家还是在舅舅家住上一宿，这是几个爱垂钓的人最关心的问题，他们希望有更多的时间用于垂钓。

大年三十，雷打不动的规矩，我们一家子回到云锦老家团年，大年初一一大早以我辈同一曾祖父的后代共同到坟地祭祖。这一家规从我嫁进婆家开始到现在，整整三十五年，不曾改变。虽然近年小叔小姑们全都在泸州城里买了新房，工作也在城里，因婆婆去世不到三年，按照当地风俗，新坟头三年每到大年三十夜，要通宵亮坟。至于为何有这一习俗，不得而知，反正前人兴，后人跟，更何况大年初一清晨还有同一曾祖父发排的数十个后人的祭祖仪式。大年三十前，手机报、腾讯新闻、央视13频道就不断报道新冠肺炎的确诊情况，确诊人数疑似人数和死亡人数急剧上升，手机里不断收到各种帖子，哪里的小区封闭了等等，真假难辨，弄得人心惶惶。原本准备正月初二上鼓楼山的还有居住在分水岭镇的叔叔一家，我还在云锦老家上坟时，叔叔一连打了两通电话给我，大意是疫情严重，为了安全起见，去鼓楼山的约定应该取消。叔叔是想让我把这一想法告诉母亲，让母亲在群里发信息取消鼓楼山之行。我没有对母亲讲这件事，离上鼓楼山还有十几个小时，我知道母亲父亲也在一刻不停关注疫情的变化，并且，我一向相信母亲的果断。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取消鼓楼山之行，毕竟一年满打满算也就去两三次，春节、清明、外祖母生日。不说去为祖母飘坟挂纸，外祖母90多岁，也是看一次少一次，更何况春节是我们一家和舅舅一家团聚的人员最齐的一次，而清明节，我们姊妹都要各自回婆家祭祖。

从云锦祭祖回家已是傍晚时分，刚到家就接到父亲电话告知，出于几大家子的安全考虑，初二的鼓楼山之行取消，并说这是母亲的决定。舅舅家做好了款待我们的准备，当父亲把这一决定通知舅舅时，舅舅在电话里一个劲地说：“你们怕什么，我这山上空气清新，不会有事。前段时间你们坝底下大面积死生猪，我们鼓楼山一只没死。”正月初二的鼓楼山之行取消了，又约定清明一定去鼓楼山，估计那时疫情应该结束了。从正月初一傍晚回到家开始，我们一大家子就开始了各自的宅家生活。刚开始是不敢出门，店门不敢去开，不敢去任何一家串门，包括父母家。家里缺少食品时，清晨起个大早，像做贼一样，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专挑没人的地方走，小心翼翼买回一大袋生活用品，回家全身消毒，出去一次，几天闭门不出。再后来小区限行，为了便于管理，一个小区留一道门通行，家家领出入证，每隔两天或三天一家人只能出去一人，用于生活补给。

我是在家里宅得住的人，但宅得住与必须宅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一开始，忙完家务，安安心心坐在窗下读书，后来担心缺乏运动量降低免疫力，开始边读书边在客厅饭厅休闲厅和几间卧室踱步似的走，脖子酸痛了照着小姑发过来的健身操视频锻炼。想写点什么时，就着电脑手机信马由缰，写累了站到家里前后窗户远望，能望多远望多远。不知从何时开始，小区内开始有了发泄似的喧哗，从早到晚弹钢琴、弹古筝、吹口琴、拉二胡，是那种自己摸索着弹的声音，不断出错，心烦意乱的状态。开始有大人吵小孩闹，开始有一家子猜拳行令的笑闹声，开始有时远时近的家庭k歌声传来。从《让我们荡起双桨》到《十送红军》，从《洪湖水浪打浪》再到《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还有《洗衣歌》等，有的唱得字正腔圆，更多的是唱得变声变调，字，想怎么咬就怎么咬，音，想怎么拖就怎么拖。我家先生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边听电视新闻，边看手机视频，是那种一段时间几乎手机不离手地看关于疫情的各种视频，有时看得哈哈大笑，有时看得心惊肉跳。特别是两个老者站在相对的房顶上烦躁不安的喊话视频，更是反复看，典型的四川口音拖长喊话的声音：“喂，对面楼上有人没得嘛，出来吵哈架嘛！”我正在手机里写《庚子春日》，孙女做完作业在茶几上画画，我对先生说：“你把耳机带上吧！”

我家电视机从早到晚一直定在央视13频道，随时关注疫情报道，小区的通道几乎没有人走动。有人为了置办生活用品，又怕近距离接触其他人，想方设法早起，不料在正要出小区大门时，看见保安放进一背着大包，手提几大袋的人，身上和脸部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两只眼睛东张西望，慌慌张张边望边行走的样子，像极了江洋大盗。有人立刻责备保安，不该把从外地归来的人放进小区，保安说这是一个小时以前出门采购生活用品的住户。刚宅家时，我总想着出门办事，我家先生坚决不出门，为了不让我出门，一直把关于疫情的各种视频在手机里放，声音开到最大，还时不时配上自己的感叹：“这个不得了，太吓人了，硬是要命，你出去嘛，”听得让人哭笑不得。小区限行后，先生在家里闷得不行，两天一次的出行名额，毫无商量余地，铁定是他早起出门，买回家里所需。小孙子三岁多，疫情最严重那段时间刚好住在姥姥家，每天一边玩耍，一边看电视，也听懂了大人之间关于宅家抗疫的交谈。一开始每天看着家里人，不让谁出门，到后来虽然嘴里没闹着要出门，但绝不放过任何一次出门溜一下的机会，比如买烟，取快递。只要一听说有快递，立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门边，戴上口罩，穿上拖鞋，双脚叉开，双手把着门框，大有他出不了门，任何人也别想出去的架势。

 快到清明节时，疫情仍然严重，父亲在家庭群发信息，取消清明节去鼓楼山的约定。我对清明节去不去鼓楼山没什么意见，清明节祭祖也是回婆家。婆家的清明节祭祖没有取消，只是提前得到信息，今年清明节不像往年那样，以我辈同一曾祖父发排的后代在一起祭祀，而是分散成同一个祖父的后代自行祭祀，这样避免更多的人长时间聚集。清明节这天凌晨4点钟左右，我梦见娘家祖母同我一起在很多大瓦房的院落串门，祖母手里有一装10副大贰牌的空袋子，里面装了很大三扎钱，祖母指着中间一扎说：“这是你的，其他是你家的”。我一边同祖母在那些瓦房院子里串门，一边同祖母说话，一边还在想回婆家祭祀的事情，觉得带上娘家祖母不妥。后来院子里很多人打牌，很多人忙着办生活，全都风风火火咋咋呼呼，我忙着回婆家，一下急醒，原来是一场梦。我想：一定是祖母责怪我们春节没去鼓楼山飘坟挂纸，清明也不去，托梦给我。于是，我拨通父亲电话，告诉他梦中的情形，我说：“今年祖母生日，一定记得多给她烧点纸钱。”父亲听完电话，嘱咐我们一家子回云锦祭祖时，当心一点，尽量不到人多的地方去，说完挂了电话。

外祖母虽然94岁了，除了听力减退而外，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尤其是脑子非常好使。春节我们没去鼓楼山，清明节父亲他们也没去，外祖母觉得很不正常，她天天都在堂屋看电视，虽然听力极度不好，但能看懂电视，可能疫情的事也听舅舅和表弟他们说起过，关于疫情的新闻报道也看了。她没用电话，其实她的听力也无法接听电话，外祖母坐不住了，种种猜想藏在心里。因为她知道，自己年岁大了，如果家里谁谁出点什么事，也不会让她知道。可能她最放心不下的是我母亲，外祖母比起我家父母和舅舅舅母，她是最健康的一个。外祖母担心母亲，又没办法自己出远门。有一天，突然知道表弟要到泸州城里买房，不由分说，拉开车门直接上车，不听任何人劝说。外祖母常年生活在山里，走多远的路都不怕，就怕乘车，晕车晕得昏天黑地，吐得一塌糊涂，每次乘车都像大病一场。这一天还好，一直到百子图母亲家，可能是注意力分散的原因，晕车没有以前厉害。外祖母听力极差，母亲遗传了外祖母，听力也不太好。外祖母与母亲说话，互相都听得不真切，母女心灵相通，大都能会意，有时完全无需语言交流，一个举动，一个眼神就能了解。亲眼看见母亲一家好好的，特别是母亲好好的，外祖母觉得没有呆下去的必要，吃过午饭坚持要回鼓楼山。外祖母90岁过后就不太爱出远门，用她的话说，怕死在外面。

2020年8月16日，是外祖母94岁生日（母亲坚持说是94岁，鼓楼山的亲戚们说是95岁）。从外祖母过了80岁生日起，舅母就决定每一个生日都给外祖母祝寿，不大操大办，就请一些关系密切的老亲戚和生产队的人，一开始10桌左右，后来祝寿的人逐年增加，到现在庆一次生日有近20桌。每一次庆生日，舅舅都请熟识的办厨一条龙到家里，这样家里人不用管厨房的事，但也忙得够呛。舅母负责供给厨房要的一切，舅舅骑着摩托，差什么上街买什么，跑一趟利合场足足15里路。表弟负责家里电器那块儿，电扇、空调、投影机之内。外祖母也没闲着，端一条凳子在门前的坝子边坐着，看见公路上来车来客，赶紧跑去接待。鼓楼山里有好多高寿的人，听外祖母说，他们生产队有好几个90多岁的老人，其中一个婆婆比外祖母大两三岁，同样很健康。每当接待到高寿的亲戚朋友，特别是年轻时有玩笑开的那些人，外祖母特别开心，虽然全都听力不好，各自都乐得自顾自的说很多话，他们不在乎对方听不听得见，说到开心处，还会像老小孩般动手动脚嬉戏一番。我们几姊妹小时候，外祖母没少心疼我们，这近十年，几乎每一年她的生日，我们都去鼓楼山，一来祝寿，二来到祖母坟前看看。

就在外祖母94岁生日前两天的凌晨5点左右，我又梦见祖母在一间小饭馆吃饭。祖母一个人坐在中间的面向大门口的位子，开心地吃着，她好像不认识我们，看见我们聊得开心，边吃边扭头看看我们。我知道是祖母，但也没有想招呼她的意思。我和弟妹们还有父母坐在稍里面一点的另一张饭桌上闲聊，又好像是我们自家的饭馆。我坐的位置刚好能看见祖母的侧面，在她扭过头看我时，就能看见她整个面部表情和上身的衣服。祖母是典型的小家碧玉长相，身材娇小，五官清秀精致、皮肤白净，眼睛水汪汪的，眼神迷人，天生的睫毛长且巧，脸部皮肤紧致，看不出一点皱纹。祖母穿一件崭新的灰色斜超门襟的盘花扣上衣，修长骨感的脖子，脸部轮廓分明，有点时下下颚处磨骨处理的效果，下巴小巧精致，清秀的头发在脑后盘成好看的发髻。在她不断望过来的同时，我也痴迷地审视她，我在心里说：这么多年过去，还是那么爱美，依然那么漂亮。

厨房里飘出香味，突然觉得自己饥肠辘辘，肚子抗议似的咕咕直叫。我看了一眼正吃得香的祖母，起身走进厨房，厨房里一灶台的大锑锅小铁锅，还炖着一大锑锅玉米排骨汤，沸腾得开花开朵一般。我走到外面自己坐的位置，对父亲说：“我饿坏了，想吃排骨汤。”祖母显然吃好了，但没有离开的意思。父亲他们也好像不认识祖母，只有我在那里边陪父亲他们闲聊，边好奇地打量祖母，想一些关于祖母的事情，想得很陶醉，想着想着就被手机的闹铃惊醒。我拨通父亲电话，说又梦见了祖母，随便询问16号一早去鼓楼山的时间，并说一定要去祖母坟墓看看。后来母亲发信息给我，告知我去鼓楼山的出发时间，说原本这次父亲不想让我去鼓楼山的，因为我要带上大孙女小孙子一同去，父亲觉得不安全。可能我对父亲说了梦见祖母的事，才决定让我同去。16日上午10点钟的样子，我们一行11人到了鼓楼山舅舅家，穿过厨房上楼时，厨房里正忙着，与我梦见的厨房情景无两样。到祖母坟前去看过，弟弟和两个妹弟忙着垂钓，我和两个妹妹陪同母亲沿着公路走一段。鼓楼山的风景很美，翠竹依依，满目苍翠，像到了竹海一样，空气特别的好。舅舅家的住房在公路边，下公路就到厨房门口的水泥坝子，再过去就是堂屋的大坝子，货车可以直接开到堂屋门口。

中午吃饭时，上了好多菜，后来端了一大盆玉米炖排骨汤来，与我梦见的一样。我说：“这真是把梦给破了，怎么这么巧呢。”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话一点不假，宅家期间，不止一次想过探望高龄的外祖母，不止一次想过要去祖母坟前看看，所以才有那些奇巧的梦境出现。宅家期间，有遗憾、有失落、有无奈、有收获。如果不是宅家，谁又能保证家里人平安！如果不是宅家，怎么有时间读完几本厚厚的早该读但没时间读的书呢！如果不是宅家宅得胡思乱想，怎么能两次清晰地近距离梦见去世多年的祖母呢！正因为人人宅家抗疫，疫情才控制得这么快。细数宅家的成绩，还真涂鸦了不少不算作品的作品，有点盆满钵满的成就感。

（编辑：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