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擦洗心灵的薰衣草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黔西南州德卧教育集团 袁定鸿    阅读次数：10094    发布时间：2021-06-15

这是一个阴天的早晨。

雨像生蛋清涂抹在天穹不想下来，地上是夜间被风蹂躏女人红唇似的三角梅花的印迹，火车轮与铁轨生硬地倾轧着不信服对方，楼道的高跟鞋像失灵的钟摆被人拨弄，深一声浅一声地在诱人注意，还未酒醒的人在提醒别人羡慕似的响着干呕。风呜呜地回旋，大院外的遥控门外，卷裹着调试功放的女人的泼天大骂。我的面前的阳台里盛着过时的水，水混乱着青苔与一些外地飞来的大红小绿，曾经见着未睁眼未长绒毛的小鸟早已从视线里飞逝。火机上的细小连轴冒了出来想脱离整体，一个算有丰韵的妇女湿着眼红着脸向我倾吐着不合理诉求，我五次三番解释去找谁如何做才是程序，她说都是假的你也假得可笑，似乎只有她的泪感染我去怜悯才是真正的良药。

我开始心情烦躁，仿佛一团乱麻在水里漂来荡去总无法分开，回头只好重新相依相偎。有摩托一辆辆从视线外溜走，前面真实的影像竟意识流般完全消遁。我舒口气抬头，横着的“日”字形窗外有一幅人影，影子逆了光让视力看不真实。影子很娇小，待我认真注目才见着是一名少女，少女摆摆手像是招呼像是要求像是问候，她的熨在窗上的侧脸有一个深得像有故事的酒窝。我回脸点头，那动作自己也觉得意义不明，像似曾熟悉的路人或者阔别的忘年老友。

女孩应该不足20岁，本应该有着细嫩皮肤坐在教室里写着爱情短信翘着手指吃着父母寄出的钱买的零食在窃笑。但我见着的却是一脸铜色的健康。脸上没有如我般的忧郁与淡定，也没有很多人那样深藏着的笑里看不见的城府。

少女移近半开的门缝，脚底没有一丝懊恼人的声响，仿佛那双脚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薄薄的水，正在一块光滑的玉石表面滑过。

少女再一次点头，笑，眼角处有纯真在飞扬，她笑时嘴角略微上翘，笑的纹路有些像芭比娃娃的随意与不谙世事。那笑意瞬间在办公室里拂过文竹滑过吊竹梅的淡紫嫩叶远远地扩散与弥漫。

我知道文竹是要用生牛奶作营养的，但少女刚越过文竹，我就见着它比任何时候都有精神，想必是少女的气质正与它相映衬。环形的沙发空无一人，我示意这陌生来客请坐，她却弹跳着走向我，脚步里全是隐性的青春开始萌发。

少女说什么我没有听得明白，因为满室里已经蕴孕了某种特殊的香气。窗外闻惯了的田野气味瞬间也被隔离。少女手里端着一个圆形的紫色透明盒子。由于她的身形与脚步和笑意的动态，那盒子与人，衬着阴天，就俨如一幅主体浓淡相宜，背景幽深的油画。

“这是薰衣草！”我听清楚后才感觉声音是河底的白卵石在瓷盘里跳跃，又脆又圆润。

办公室里其实只有打印机与电脑，虽然精心摆布仍显着男人的邋遢。少女打开盒子，盒子里是白色如牛奶凝固的药膏。少女不经意地用手指扇着，手指曲弓的形状让一种香味迫近我的鼻翼，忽远忽近的，像无数缕长长短短的丝。

“你这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少女拈起一块圆形海绵垫，然后用海绵在盒子里轻轻涂擦，我看到了凝脂似的药膏附在了垫子上，香味不浓，恰恰淡得明显。少女开始用垫子在打印机盖上由内到外环型擦着，像酒窝在深海里无极限地扩大。在她劳动的时间里，酒窝一直笑得深隐。当时我怀想，如果自己也有一个女儿，是不是也会如此地笑，让我在笑里淡化一切因为梦想因为浑浊因为劳碌因为奢望因为失意因为不明所以的懊恼，突然我也深知自己不会再有女儿，只是生了一种表面的虚幻而已。

少女细心地擦完打印机，那些人为的污点已在她的劳动下羞赧地躲避。趁着她回眸征询我态度的时候，我问多少钱。

不急！少女移近我半步说，又开始擦拭电脑，屏幕上，是一篇我在任务中违背真实拼凑未保存的文档。你先保存，我会很小心！少女又很善意地要求我体谅。

我很有些局促，在他娴熟的擦拭中我简直就是一只无人操纵的皮影。少女很认真，似乎那电脑不是我的应该是她的，几至黑发拂在了我坐着时的耳朵上也无知觉。遗憾你穿的是凉鞋，我其实可以把皮鞋擦得很干净的。擦完电脑，少女屈了膝，看着我的脚跟补充说。

我催问多少钱。在一次次别人进入我办公室推销中我学会了自卫学会了轻视与沉默，因为我的桌上有不会走的太阳能手表和根本无法在地板上画字的笔，也怕自己掏不出钱而尴尬。

不贵，30，你别忙付钱，我应该为你擦完办公桌与饮水机。少女的鼻尖沁出汗。长睫毛下的黑眼闪动着心甘情愿，酒窝再一次深隐。我重新冒起局促，我的房间的灰尘总是在无理由的忙碌借口与视而不见的忙碌中被忽略，还有长长的软软的烟灰及烟灰下的自我颓废。我赎罪般站起，计划倒一杯水以掩藏内心的不安。她用手压下我的杯子表示不渴，我感觉到她手中有一种吸附人向上的力量，这力量似乎是从天地间涌来，直把我已被岁月被虚伪被冷漠被隔阂被贫穷淘得无足重轻的躯壳托起。看着少女仍在忙碌的样子，我压抑着声音由衷说，真的谢你。

少女粲然一笑，应该是觉得自己的劳动被我这样清高的人所承认而释怀。我没有勇气再杀价，十分乖巧地递给她30元。因为那一瞬，我发现劳动的价值与她人品的价值，远比我们口头的书面的吹嘘还更值得忆起和称道。

看着少女弹跳的身影离去，我端详那盒子，紫色、圆润而光洁，内容沉沉的很有分量。

在一小时的感慨中下得楼来，少女仍在。我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他挥挥手，笑出一种纯真与自然，最后仅留一对深隐的酒窝在我们这片没有生长过薰衣草的地方。

夜里，我心潮起伏，在百度百科中查询薰衣草的特点，里面如此记载：

——其叶形花色优美典雅，蓝紫色花序颖长秀丽，薰衣草精油因用途广泛而被称为“万油之油”，可入药。

我不禁想在后面添加一句：

——薰衣草，一种擦洗心灵的良药。

（编辑：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