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钟的阳光——第二章 黄老师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张永辉    阅读次数：17785    发布时间：2021-06-19

黑姑在与樊威结婚之前，丁欢与樊威之间有几次深深的交谈。丁欢深深感到樊威就像他的学生，他单纯、善良、执着、阳光，又经历了不少的苦难。他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懂得的似乎比有很高文化的人还要多。他是自然之子。是我们以前死板的教育毁坏了天性开放崇尚自由的他。他对他最看重的是他的不虚伪。他是一个很有本事的大男孩，动手能力特强。他不懂物理，却能接电线，修理各种家电。他善于摸索，胆大心细。他虽然讲不出什么道理，却什么都懂。丁欢似乎觉得他就是他曾经向往的人。和他相比，丁欢是感到脸红的。他很快乐，他不知道他何以快乐。他并不是傻子，没有什么欲望。他赞叹他人是诚心诚意的，他不知道什么是嫉妒。这是个世间少有的人。他的身世是很凄惨的，但他从来都没有被命运所击倒。这正是丁欢苦苦寻觅的人。把黑姑交给这样的人丁欢不能不放心，只是丁欢觉得他始终不敢看旺旺一眼。他又有想跪在旺旺面前的强烈冲动，他不能再一次把旺旺交给一个不是他亲生父亲的人。他也对丁欢说了，他感到他不配做他的养父，他有点怕他。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怕过谁。丁欢说他用不着，旺旺只是不愿意和他说话而已，旺旺对他还是认可的。他说，但愿如此，他会真心对待旺旺的，他要和他交朋友，交最好的朋友。这句话，让丁欢欣慰极了，这正是他想对他说的。反过来又一想，丁欢感到他们实在是对不起他。他不能不想到张长弓。他们是不是太自私了？所以，他一再暗示樊威要冷静慢慢地想一想，不要太着急了。这样一来，他又感到深深对不起黑姑。他把黑姑看成什么人了？黑姑仍然是他心中的女神。开初刘文英给他说起这事的时候，他只是微微一笑，这事是不会成的，怪刘文英多此一举，无事生非。一旦事成了，他就有要拆散他们的心理，不想再看见樊威那幸福快乐的样子。但是，幸福和快乐是神圣的，他敬畏着她呈现在人们脸上的美好神态。他不但不能去毁坏她，反而被她感染了、打动了。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年轻帅气的大男孩了。现在他又在为樊威叫冤，这让他感到深深的内疚和不安，他真的很没有脸面。他因而又再一次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的，他对不住所有的人。他时时都在自责,解决不了事情的他真是好窝囊、好不负责任。本应该就此松一口气的，他感到心里又是一次巨大的失落，他找不着自己了。  

黑姑婚后一个月，刘文英因不放心，私自一人去看望了他俩。看见他俩生活过得甜甜蜜蜜的，她也不禁为自已如此大的本事而遗憾起来，甚至产生了说不出的忌妒，才第一次有了小欢说的那种相同的感觉。是呀，凭她这种办事能力，当省长也是绰绰有余的。在之后的一两年中，黑姑把她的“下岗卤肉”店在省城红红火火开办了起来。这下她什么都用不着亲自操劳了，她只消拿着手机左呼右叫就行。她老公聪明到了极顶，几天就学会了她的卤肉技术，并有所创新，增加了科技含量，使其风味更加独特，能保持长久又不缺少新鲜感，正在尝试着进行批量生产，让“春花牌”卤肉系列真空包装进入省城大超市，最后走向全国，走向世界。他们后来也招聘了好多名下岗工人，开的工资令他们很满意。不到一年功夫，黑姑就把刘文英给她交的一切医疗费用全部还上了，还有了自己的厂房。旺儿已经小学三年级了，由于学校离家太远，他住在他丁叔叔家。丁叔叔家书很多，她和刘文英也处得像亲姐妹似的，况且她随时都可以去看他，她再放心不过的了。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他也是他丁叔叔的爱（儿）子。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这是他们不曾想到的，也是很没有办法的事，她也就没有多少精力来看管旺旺了。樊威呢，虽然没能读上大学，但本事特大，动手能力极强，悟性好。在忙生意之余，又迷上了电脑。所有的废旧电脑经他一摆动就都运行得呱呱叫，这让旺旺也学到了不少的东西。开车的技术又快又稳，他从不开英雄车。刘文英呢更是喜欢他，他简直成了她家的水电工了，随叫随到，还倒贴材料。这天刘文英又对丁欢说了，卫生间里的水龙头在滴水，埋怨他管也不管。丁欢没好气地说道：“我这两天正忙着你们的课题实验报告、诗词进校园材料整理呢。平时不踏踏实实的来，要检查了才叫‘补’，人都被你们带坏了，只知道临时糊弄。偷蒙拐骗样样在行，就会在形式上做文章。”电脑在他烦燥的手指下噼里啪啦的响着。“别瞎说，乱找理由，我是这样的人吗？这水管的事你是干不了的，还是我打个电话叫小威来吧。”刘文英看也不看他说道。“把人当长工了，就喜欢发号施令，以为天下人都是你的同学。”丁欢嘀咕道。刘文英不理他，从提包里取出了手机。按了按手机号，右手放在耳边，看着他笑道：“我弟弟，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是了，你弟弟，好亲切的。”“怎么了？不可以吗？”“怎么不可以，整个人生都由你安排了，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怎么，你……”“说下去。”“不说了，说了生气。不说感谢我，还这样阴阳怪气的。”“不说就不说。我知道我不过是个借口。”“唉，欢，看来你也不大气。”“这，我能大气吗？大气就有问题了。”“也是，这是对你的一个考验。放心好了，他只是一个阳光男孩，那个唱歌的男孩，我想找回一点青春的记忆。”“看来我是老了。”“不，不是这个意思。我该对你如何说呢？欢……放心，别再刺激我。”“我没有。我想说的是，我爱你，你心里不要再有其他人。这件事你的确办得很好。小威很年轻。不说你喜欢他，我也喜欢他。他让我想起我在碧云的时候。他虽然整天乐呵呵的，我看得出他过得并不好，心里苦着呢。有好多话要说，可又找不到一个人诉说。我还有日记，他连这也没有。请接受我的一句忠告，离他远点，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还是误解了。”“也许吧，但愿如此。”丁欢最后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次日，天很冷，街道上结了一层薄冰。樊威小心地驾驶着他的双排座。一早上的功夫他一天的送货任务已经完成，他正往刘文英家赶。一个老妇摔在路边，一边呻吟一边费力地撑着手想站起来。路边的行人远远地避开她，低着头，弓着身朝前走着。樊威停下车，向那老妇人走去。他把她抱进了驾驶室，让她歪躺在座椅上。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就是劝他自动退学的黄老师。他把她送进医院，医生检查后说需要住院，她骨折了，心脏也不太好。樊威没问她家人，就给她办了住院手续。他要把她当自己的妈妈伺候。“我是在哪儿啊？”晚上吊着点滴的黄老师从昏睡之中再一次醒来，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地说道，“唉，还是死了好。活着真是一件痛苦的事。”“老师，您不能这样说。”樊威看着黄老师眼角正淌着的一滴泪珠说道，“活着再难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你是谁？”黄老师转过头来，眼睛一下子睁得大大的，“是你把我送进医院来的吗？樊威，老师对不起你了！”“老师，您不能这样说，你还认得我，这真叫我感动极了。”“该感动的是我。樊威，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我一直在反问自己：我还是老师吗？学生学不好是老师的事，怎么把一切过错都归于学生？我这样做不是毁了他的一生吗？可是，为了职称我不能不硬下心来。许多在我后面的人都评上高级了，论文我不会写，写了也发不出去，找枪手我又干不来，我也是没办法的。我不想评，可别人要瞧不起我。当老师的是最要面子的。那相片贴出来，老师学生都在看。这大把年纪了，还是个一级不好教书啊，在学生面前没个脸面，如何要学生刻苦读书，考一所好的大学？”“老师，我理解。我不怪你。我的退学，责任完全在于自己，与老师无关。老师，你不要再这样了，这让我很难受。”    

“你难受我更难受。我也是为人父母的。你是我一生最大的罪过。这让我无地自容，也让我知道了什么样的学生才是最优秀的。我要告诉这你一件。这件事搁在我心里已经几年了。我儿子现在法国，我也不敢把这事告诉他，没根没据的，不能瞎说。你陈教授曾经带了一个博士生。他让博士生为他的一个科研项目整理材料，这项目他已经进行十年了。大功告成的那一天，博士生请他在一个酒吧喝酒，原本只是喝点小酒的，不知怎么的就喝高了。博士生是知道你陈教授有心血管病的。喝完了酒之后，他把他扶回家，那晚上就出事了。我只想着喝酒是他自己要喝的，苦了十年，项目成功了，喝点酒也是应该的。喝高了，是自己没有控制住自己，怨不得别人。可是，一年之后，我看见了那个项目的科研论文，署名竟然是博士生一人。我不能没有想法。我找不了证据，大学中的事我也不知道。我曾经去找过他，想他能给我一个说法，他说这篇论文根本就不是那个项目的。他现在也是大教授了，他说他的成就全靠自己的聪明和努力取得的。他从陈教授那里没得到好大的教诲，他们不是一个学派的。还说我爱我老师，更爱真理什么的。他简直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混蛋。而以前我就是想把你们培养成这样的人，只要成绩好就行了。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很可怕，可社会的评价不也是这样吗？”“……”樊威很想说些什么，可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从来就没有恨过她，他希望她能把她对他的愧疚放下。人常常是很无奈，因为作为个人的人，实在是太渺小了，时时都在被社会、被权势、被一个整体左右着，他们很少有发言权、知情权，他们只能跟着大伙儿一块走着，才不被人耻笑。想有独立的个体就得甘愿被冷漠，被称为怪人。“樊威，你干吗不恨我？”突然，黄老师这么奇怪地问道。“老师，你是我的老师，我干吗要恨你呢？我曾经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什么都任着自己的性子来，让你费了不少的心。只有经受过重重苦难的人才知道要替别人着想。我知道你也是多么的不容易。人人都生活得很痛苦，尽管我们看到他们时时在笑，我又怎么能在他们的伤口上去洒什么盐呢？还要告诉他们不要太得意了。罪过只有老天有权惩罚。”“你说得极是，真没想到你会有多好。”“老师，我没你想得那么好，我会那么好的。您好好休息，有我在您身边，您不会有事的。”“这么说，你不走了？”“我不走了，等您出院了我才离开。”“为什么您要这样呢？你总是对我反反的来，我拿你也没办法了，我只感到脸红，如果我还能脸红的话。”“老师，你不能这么说。这您是很明白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瞒你说，你教给我们那么多东西，我只记得你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