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村医 第四章 独臂欢欣收寄子 “村旺”兴村寄情深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签约作家 何开纯    阅读次数：26691    发布时间：2021-09-23

民族村有打干亲家的习俗。亲家，是夫妻双方的父母相互的称呼。干，是指拜认的亲属关系。打干亲家就是把自己的儿女虽与别人根本没有夫妻关系，用寄拜的方式拜认别人为爹、妈，双方愿意接受的过程叫打亲家。接纳别人的儿女方叫“收干儿女”，拿儿女去寄拜的人家叫“讨索索”。在交往过程中为了更亲热，常常把“干”字亲情化，有的双方大人直接喊“亲家”。寄拜的儿女喊拜认的爹、妈，直接喊“爹、妈”。当然也有区别于亲爹、亲妈，喊干爹、干妈、保爹、保娘的。人诚心诚，心诚意诚，在喊叫上大家没有更多计较，重点是看寄拜后的亲疏关系。一般打干亲家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儿女病灾多，拜寄干爹干妈保佑干儿干女无病无灾。一种是两家为了世代友好，建立一种亲近关系。

打干亲家原则上要先找媒人说合，作些沟通，看对方是否愿意。如果双方同意打干亲家，双方亲友就要像过年过节一样热热闹闹地前来祝贺。酒席原则上由“干爹干妈”筹办，干儿子只负责送礼。礼俗中饭前干儿子要到寄父神龛前，先由干爹敲响磬禀告宗祖，说，列祖列宗，我家门下今天收螟蛉，壮大了门庭，又添一房新人，望保佑义子长命百岁！兴旺发达。然后干儿子跪在神祖位面前恭恭敬敬磕三个响头，表示一定孝忠列祖列宗、干爹干娘。

干儿子施完礼节，然后由干爹干娘给干儿子拴红头绳，打发封赏钱。拴红头绳有讲究，拴的位置只能拴在脖子上或手腕上，男左女右，边拴边还要念：天上王母赐我一根绳，他人拿去无用处，我拿它来拴贵人，一拴天长地久，二拴无病无灾，三拴荣华宝贵，四拴子孙满堂。

接下来的议程是干爹干娘给寄拜的干儿子改姓取名，意思是从此是另一家人，这样才能顺利通过关煞，躲过灾难，少生病痛，健健康康成长。

农历五月二十五日，艳阳高照，丹山、碧水、翠林、飞瀑，像仙女抖开彩裙，千姿百态，万种风情，张张笑脸好似在喜迎贵客的到来。

大清早，周大福手里提着两瓶白酒，两小盒纸箱白糖来到沈钱家，目的是请沈钱作媒，要沈钱陪独臂到他家收干儿子。

原来，周大娃苏醒后，听父亲说了自己被抢救的事情原委，他很感激，心里想，我周大娃是那辈子修来的福啊！死中得活，我这辈子如何才能报答这救命之恩啊！他躺在床上泪水涟涟，催父亲尽快举行寄拜仪式。

周大福在独臂救活周大娃当时，承诺把周大娃寄拜给独臂，目的有两个，一是想独臂保佑周大娃无病无灾。二是独臂救了周大娃的命，想用这种方法来感谢独臂，世世代代不忘独臂的恩情。

这天，周大娃家堂屋里，香火前一张四方桌，桌上有一升米，米上焚香点烛，烛前供着一只煮熟的雄鸡，鸡头高翘，鸡冠耸竖。四方型的刀头（敬神用的猪肉）冒着热气。另外桌上还有四个酒杯，一壶酒。

寄拜仪式原本该在独臂家举行，独臂因家里受到自然灾害无家可归，只好由媒人沈钱作陪来到周大娃家施礼。这礼仪一切所用之物全是周大福操办，周家还请了两桌客人。拿周大福的话来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宁可不识字，不可不识人，既然是两亲家就不要分你我了，我的家就是亲家的家。

周大福放下衣袖，恭恭敬敬地拿起香火上的磬棒，轻轻敲了三下，随着磬声在堂屋中回响时，他退到桌前，对着香案磕头作揖，说，列祖列宗，今天我儿子周大娃寄拜给他的救命恩人独臂和山花，现在他们的家就是我的家，我的家就是他们的家，儿子是大家的儿子，盼天、盼地、盼列祖列宗保佑周大娃长大成人。现在请媒人沈钱作证，由周大娃跪认寄父寄母。

沈钱懂得乡村寄拜礼仪。他站在桌子右角，大声说，请寄父寄母，干儿子就位（独臂夫妇站左边，周大娃站右边），现在寄拜仪式开始。

干儿子预备，一拜干爹干妈（周大娃对着独臂夫妇），一叩首，保干儿子百病消除。二叩首，保干儿子荣华富贵。三叩首，保干儿子子孙满堂。

二拜祖宗（周大娃对着香火），一叩首，天地作证，周大娃两家香火齐顶敬。二叩首，列祖列宗作证，干儿子孝敬干爹干娘，养老送终。三叩首，天地、祖宗作证，干儿子堂堂正正做人，规规矩矩作事。

三拜双亲父母（独臂夫妇和周踏实夫妇四人站在一起）一叩首，祝亲爹亲娘、干爹干娘身体健康。二叩首，祝双亲父母万事吉祥。三叩首，祝四位老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请干爹干娘为干儿子取名、拴索索（拴红头绳），打发封赏钱。

沈钱话音一落，独臂眼睛一转，望着山花，嘴朝周大娃方向一翘，示意山花为周大娃拴红头索索，发红包。山花懂得独臂的意思，从衣篼里拿出红头绳，拴在周大娃左手腕上，然后递给周大娃一个大红包。

就在山花递红包时， 独臂发言了，他操着一口外地口音说，我家遭灾灭了家，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女儿，今天收周大娃为干儿子，我们很高兴，我们一定把周大娃视为亲生儿子。现在我为周大娃取名叫“村旺”，为什么取名“村旺”，我马上会说出理由。独臂清了清嗓子，接着说，请亲朋好友作证，我守信两点，干儿子诚信两条，干爹不守信，干儿子不敬干爹。如果干儿子不诚信，干爹不认干儿子。大家“过河拆桥，不留后路”。

独臂话音一出口，大家闷了，都在想，今天独臂怎么了，取名“村旺”本身就是怪名了，还要说守信两点，诚信两条，这寄拜后就是父子关系了，还有什么诚信不诚信之说？

独臂见满屋子的人沉默不语，开门见山地说，根据我的设想，我一方面将采到的名贵中药材卖到村外，另一方面，医病时可以剩一些钱，应该有一定收入。我决定将这些所剩之钱送村旺去城里读书，暑期开学就去，学费、吃、穿我全部负责，这是第一。第二，村旺的身心健康问题由我指导，亲家不用操心。独臂接着又说，村旺也要依我两条。一是好好读书，毕业回来，带领村民致富，致富就是要让大家有饭吃、有衣穿、有钱用。二是带头锻炼身体，带领村民甩掉“人到六十古来稀”的旧帽子，让全村人长寿。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为干儿子取名“村旺”的意思。

独臂话音还没落定，屋里就响起了阵阵掌声，大家高兴得像一朵朵大红花。村旺没鼓掌，他稳沉地站着，一双惊异的目光望着独臂，显得神思不定。他想，今天干爹是不是在说糊话？我一个小娃娃怎么能带领村民致富、让村民长寿？是不是搞错了。

沈钱放大噪门，大声说，改口称呼，礼成退堂。平身退位，亲友送礼！

这时，村旺含着眼泪双膝跪在独臂面前，喊了一声，干爹！话刚出口，随着泪眼模糊，双手捧着脸哭了。这泪是叫他读书感激涕零，还是为什么，他说不清楚。当时村上还没有学校，要外出读书是村里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更不要说进城读书，可以说，民族村从古至今连大富人家也没有先例。

独臂扶起泪流满面的村旺，语重心长地说，儿子，民族村人娃儿生得多，死得多，人寿不过六十，这是因为大家没有文化，死于无知啊！比如我们种红薯，一窝十个二十个才半斤、八两，如果一窝虽然只有两个三个，一个却有八两半斤，你说红薯是大个好，还是小个好？这大红薯、小红薯区别就在于管理，要掌握这些种植技术，要有知识才行，要不然就是广种薄收啊！你去读书，记住少年勤学，老来有用，用力气只能举百斤，用智慧可以举千斤。

村旺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干爹，眼前的干爹，村旺觉得不是人，是神，好像是神仙在给他托梦。因为这些话他没听说过，连大人都没听说过，全是神话。他想，干爹给我取这个名字含意好深啊！“村旺”这个名字好是好听，但是我……，他不敢往下想，因为他还是个孩子，脑子里完全还是一片空白。

亲家，亲家母，这是我们给你们俩亲家缝制的一套衣服，布料不好，请不要嫌弃，今后儿子就全靠你们了！周大福托着两叠衣服递给独臂夫妇。这时周大福的妻子挽着袖子，拴着围裙，手里拿着菜刀，站在厨房门口大声说，亲家、亲家母，衣服如果不合身我可以拿去改，衣服是在张裁缝那里做的。穷人家买不起贵布料，等你干儿子长大了，他给你制件好的。哈哈！笑着进屋去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时，张裁缝手里托着一套蓝色的衣服，从大门口进来，他大声说，独臂神医，听说你要摆摊开铺，为全村人治病，有钱无钱都可以看病吃药，我人生几十年还没听说过这种事，你真是观音菩萨。我给你缝制了一套蓝长衫，不知合不合身，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做得不好，请不要择嫌。

我这里有一升豆子，拿去推豆花吃。

这是自家喂的鸡，可以补补身子。

这是我喂了五年的老鸭子，实在是没别的东西送你！

在场的亲友一个个递东西给独臂，一双双诚挚的目光望着他。独臂看见一双双诚实的眼睛，一样样土特产，听见一句句土家话，他体温好像突然升高，心里像有一股暖流在全身窜动。

中午，闻讯又来了不少客人，堂屋里摆了四桌，桌上九个粗大碗里装着扣肉、食烩、肉丸子、红烧肉、粉丝肉、辣香糯米饭、夹沙肉、龙眼肉、糖醋红烧鱼。在民族村，这叫九大碗，又称九斗碗。清香可口，在民族村算是上等宴席。

席间，主人、客人争着向独臂敬酒。独臂呢，他向来烟酒不沾，这时的他盛情难却举起茶杯，站在屋子中间，大声说：乡亲们，感谢大家的重情盛意，我不吸烟，不喝酒，陪不了大家，我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总总一礼！祝大家身体健康！干杯！

独臂敬完酒，他没有离开，接着说，乡亲们，我还在摸底调查民族村人均寿命不高的原因。我想，为什么在民族村会“生三死二，活不过六十”？我认为，“生三死二”的原因主要是缺乏母婴保健知识，这不是难题。难题在于“活不过六十”。最近，通过民族村人口死亡调查，我发现大约有80%的人是因吸烟、酗酒患病而死亡。烟含有毒素尼古丁，能够使人的神经系统先兴奋然后被抑制，人如果长期吸烟会导致多种疾病。酒是一种兴奋剂，宜少饮，不宜多喝，酒后会导致情绪失控，会做出违背常理的事。有句俗话说“酒吃少，是养人的，吃多了不是人养的”，话丑理端啊！酒要少吃，事要正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下一步我想倡议全村戒烟限酒，这件事我知道大家很难办到，特别是对烟酒有瘾的人，不吸烟、不饮酒人会很难受，比要他的命还难。至于饮酒，我反复想过，打算免费提供中草药给大家泡酒，让大家吃药酒，它既养身解酒瘾又延寿。不怕生坏命，只怕得坏病。我早就说过，我行医看病，不是为了挣大家的钱，而是为了大家少患病，能健康长寿。请大家记住，无节制吸烟、酗酒，是“跪在老虎面前喊恩人，自找死路”。当然，大家要慢慢来，今天不在限制之列，大家只管畅饮，别扫了兴趣。

席间，一个瘦个子咳了几声，大声说，独臂说得没错，我有体会，不是这鬼烟，我气喘哪有这么严重啊，我估计十有八九是肺出问题了。

一个女人气愤愤地说，独臂神医，我赞成你的意见，我男人就是个例子，他就喜欢烂酒，酒成了他的命，见酒，命都不要。他几十年从来没清醒过一天，是出了名的张半天，一年到头没干成过一件称心如意的事。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与众不同，他端起酒碗，大大喝了一口酒，大声说，我是一个干活粗人，平生就喜欢抽杆烟、喝杯酒，干活路累了抽杆烟，喝杯酒心里安逸。如果戒我的烟和酒，还不如要我的命。我办不到。人多话多，瘦狗筋多，话匣子打开了。

一个喝得脸上红霞飞的中年男子，端着酒杯站起来说，戒烟限酒，不是要大家不喝酒。来！大家喝，喝个高兴，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晚无酒明日忧。

一个酒友附和着说，戒烟有是有道理，神医说得对是对，但人生一世，就是“吃”、“穿”二字，人不吃不喝还活着干什么？

另一个瘦个子男人很赞成独臂的意见，他放下酒杯，站起来说，独臂神医是为大家好，大家要理解，我都是个酒单碗（喜好喝酒的人），是根烟囱，这戒烟限酒，有道理，该办，我举双手赞成。这人越说越有劲，他离开座位，走到桌子中间，大声说，干脆这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是不是大家定条规矩，戒不了烟，限不了酒的，大家就到他家去吃一顿，帮他戒烟限酒，一次不行二次，“吃挂面不放盐，吃它个有言（盐）在先”。

桌子上你一言我一语，相敬如宾，吃得很畅快。男人脸上彩霞飞，女人心里喜滋滋。席间只有邻居王草药一言不发，他只是大口吃肉，大碗吃饭，好像心事重重。

这天，独臂收干儿子是1950年农历5月25日，是独臂救活周大娃的第二十天，独臂大约35岁，村旺12岁，独臂算是中年得子。

大娃病愈拜干爹，取名“村旺”寄情深。

村民亲友知其意，干儿不知弦外音。

干爹送儿上学堂，你猜何人忌妒心。

（编辑：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