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竹都传奇 之 十一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王昌宇    阅读次数：20254    发布时间：2024-03-11

十一

黎家收了三道茶食后，苏二娘又等过了十来天，才到黎家去。进门后扯东说西的，摆场上的新闻、乡间的趣事。摆谈中黎家都没有说退茶食之事，她便进入正题，说约哪天通知你们的家族长辈，去看看金家的家庭情况。黎大嫂说，金家情况都了解，我的两个儿子是金树成的徒弟，经常在他家进出。苏二娘听了，原来是烧熟了的红苕，暗暗髙兴，这堂媒基本稳当了，便说选个时间把香做了。

“做香”是山区婚介中重要的环节，是男方到女方家确定这门亲事，并达到向乡亲们广告的目的。

“做香”分两步走，第一步叫“毛香”，第二步叫“大香”。

“毛香”就是男方拿起“礼信”到女方家去，了解女方的情况与媒人说的是不是大体相符，一般是女方家的男人出面接待。姑娘是不出面的，只在厨房里弄菜煮饭。男方的毛脸相公要去女方家，目的是两个：一是接受女方的面试，让对方了解他；二是他去了解女方的家庭和姑娘的基本情况，从饭菜做得如何、家庭整不整洁、家人的谈吐中，作出对姑娘的部分判断，从能看到的情景产生联想。姑娘这个时候看不到，怎么知道她能不能干？男孩去时，家里老人会告诉你：“你听厨房里切菜、捣海椒的声音。如是笃笃笃……的很紧凑，这姑娘急性、干活‘刷抹’。如是笃－笃－笃……的东一下西一下的，这姑娘‘疲性’，懒。”当然，要看男方是否有挑选女方的本钱，当时女少男多，单身汉多得很，男方都不会或者说不敢太挑剔。

第二步叫做“大香”，山区叫“火炮酒”。男方除送女方家的酒、糖、肉之外，还要媒人了解清楚女方的长辈有多少，该办多少份礼品。男方的主要亲戚要去一大桌。女方也要把房族自亲都请来。一是让房族自亲认识男孩和男方的亲戚，二是为了姑娘出嫁时好请他们。如是没有请到，到结婚时请他，他会说：“我咋个不知道她有婚约？”借口不来还说些气话。

金大嫂说，当家的和金大毛都在黎家进出，情况很清楚。最后说：“苏二娘你看毛香是不是可以免了。”苏二娘心想金家和黎家自己就整好的，安我做媒。嘿，还想赖礼信，不得行。说道：“三回九转一步都不能少，我们行业人多得很，我怕我自己把自己的招牌砸了。再人真了都要一是一、二是二的。”金大娘知道苏二娘在想什么。便叫幺妹，把装冰糖的茶食箱箱儿拿两个出来，递到苏二娘的手上说：“毛香不做，礼信不会少你的。”

“好，好，好！实在搞不赢，毛香就不做了。大香是少不了的哟！”苏二娘说着把礼信收了。

金树成请八字先生择了个做大香的好日，请苏二娘通知黎家作好准备。到了那天，金家亲友团组织起去大岩垴黎家。

金家在丙滩没有亲戚，只请了复兴场王大胡子，他是金有才的干爹；还请了余先生押礼。余先生要金树成把礼行试摆一下，让大家看看是否妥当，不妥当的好补充圆满。倘有差错，怕拿到黎家去受方。看来金树成是好面子的人，送给黎家长辈的礼物都比一般要好点。王大胡子看后，说：“丑了梅香，就丑了姑娘。”便在腰间取出钱袋，每注礼行加两个龙毫，这个王大胡子亦是爱面子的人。

金家的亲友团到了黎家后，余先生在“香火”（神龛）前的桌案上摆好礼信，然后焚香秉烛，烧钱化纸，“通拍”黎家列祖列宗，金姓与黎姓联姻了。金有才端杯盘和父亲金树成提酒壶，立在案前。由苏二娘请女方的长辈、亲戚见面吃杯酒，认识认识，今后好叫喊，其中当然少不了叔公黎一庄。这叫吃“酸酒”。

请见完了以后，金家在女方的大门外将一圆千响满堂红的鞭炮点燃，“劈劈啪啪嘣嘣”惊动四邻，大家知道这黎姑娘与金家男孩定亲了。“这转弟姑娘儿从此就是金家的人了。”这鞭炮声就是公示这句关键词。所以山区人把做香叫“火炮酒”。

山里人更形象，把“做大香”叫“啄刀记”。“刀记”是做木材生意人，在木材上用铁锤“啄”上自己的姓氏或店号印记，这木材随便在什么地方都知道是某家商号的物资。还说是“啄刀记”的墨中加了乌龟尿，墨渗进很深的木料里，水洗不去，刀刮不掉。你看啄刀记利不利害？！

吃饭时，转弟出来与金家亲友团敬酒，敬到王大胡子时，金有才说这是我的干爹。转弟心领神会，立马将酒斟满三杯，放在酒盘里，把酒盘顶在头上，下跪，请干爹饮酒。王大胡子哈哈大笑，三杯酒一口一杯的喝了，拍拍金有才的肩膀说：“你娃儿有福气！”随即梭了三个龙毫在酒盘里。

王大胡子饭后会见了半仙黎一庄，他们早就熟悉，问到大金沙黄二老爷的近况。黎一庄说你知道的，黄二老爷的云南生意忙得很。说到生意时，黎一庄将右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卷起，翘起大拇指和“���巴儿指拇”的手摇了几下。王大胡子说，原来是“昆明客”（贩鸦片的）。饭后金家亲朋便返回笋洞岩去了。

做了香，金有才就可以经常到女方家了。特别是女方的红白喜事，农事三忙三紧的时候，金有才以“毛脸女婿”的身份出入大岩垴黎家。

隔一段时间，金家通过苏二娘向女方家“请庚谱”。“请庚谱”又叫“开庚”，就是用金有才的“八字帖”去换转弟姑娘的“八字帖”。

金家将根据男女庚谱，请八字先生选择结婚日子。苏二娘就等期会选好了，好把期单给女方送去，叫“送期”。女方好做嫁妆，男方好请亲友吃喜酒。

中国乃文明之邦，就是这边远的山区，文化比较落后的地方，也不失文明的礼节。这三回九转你会觉得繁琐，但细想一下又是多么严肃。有人说古老的婚姻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是包办的，但很少听说有离婚的。是不是这三回九转的细致查考的结果？

庚开来了，苏二娘催着金家送期。但金树成总往后推，说是这样好的姑娘，不能从房子里接到岩子来。不说金屋藏娇嘛，至少要接到房子里。否则别人会笑话，也亏待了转弟姑娘。

对转弟来说，期不期没关系，反正做了香的，我就是金家的人了。一有事经常往笋洞岩跑，帮金大娘做菜园、捡柴、打猪草的，和金幺妹打得火热。黎大娘长叹一声：“女生外相啊！”

在幺妹的鼓动下，把转弟的蓝色头帕揭了，用油皂帮她洗了头发，边洗边冲，用干帕子擦干。呀！如瀑的青丝垂于饱满的胸前，两束凤眉飞入额沿，罩着明眸，一汪清澈碧水，红润的脸庞嵌入两个深深酒窝。“吆哪，姐，你好乖哟！”幺妹惊呼。拿出了镜片叫转弟看镜子里的人，转弟目不转睛，看，看，看，双手一下捂住脸，怕笑出声来。少顷，对幺妹说：“这披头散发的怎么干活路。”又想挽来盘在头上。幺妹说：“叫娘跟你剪成我这种短发。”

“怕回家去老汉儿呟！”转弟说。

“早就时兴短发了，姻伯不会呟。琢了刀记的，你已经是我们金家人。剪了吧！”幺妹三说两不说的，终于把转弟说转了，“那么，就剪了嘛。”

金大娘叫幺妹端好镜子，她把长发梳顺，仔细选择下剪位置，转弟对着镜子看见披肩的短发好轻松，额前的留海齐眉，嫣然一笑，瞬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但剪了短发的她，眉清目秀，红润火辣，酒窝依旧美得观之欲吮，精致如花。连金大娘都呆了，心里甜甜的，但又有股莫名的担忧。

转弟回到大岩垴，娘看见自己女儿这个头式，和脸上表现出来的喜悦，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好在金家对转弟像自己的闺女一样，到还放心。不过还是给转弟打招呼，脸还是要遮住，少许多麻烦。

“你不是说看过我的脸的人，就要娶我。这不是与看过我的金有才定婚了，后面看的还起作用？我不是要遮一辈子，永远只给一个人看是不是。我看干脆不遮了，‘是祸躲不过，躲过不是祸’。”这个转弟，到笋洞岩去了几天来，头帕丟了，头发剪了，学成刁牙利嘴，黎大嫂越来越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