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文学》（网刊·月刊）第9期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    阅读次数：276060    发布时间：2014-06-10

□小说世界

◇短篇

向阳花开

◎夏雪千千

一

她拿着电话，紧锁的眉头终于慢慢地舒展开来，然后又开始呵呵地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还是那么的快乐，那么的热烈，让她仿佛拨开云雾看见了阳光。

这个声音，许多次地把她从阴霾里拉出来。每次听到他的声音，她的脑海里总会想起很多美好的东西：云淡风轻，星空浩瀚，明月皎洁，鸟语花香……

他们聊起来还是那么的没有距离感。

两个人聊起彼此的生活和工作，尤其是他的儿子，她的女儿，聊的都是那么的开心。

他们之间，不是爱情，又似乎并非平常的友情，也许是介于爱情与友情之间的第三类感情，或者叫莫逆之交。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相信男女之间会存在着纯粹的情谊。但他让她相信了。

她和他已经认识十多年了。

那会儿上学，她是个乖乖女，成绩名列前茅。因为母亲很要强，她从小就被教育在各方面都要做得最好。母亲的微笑和鼓励，让她一直很努力，也让她很有压力。表面上她看起来那么的坚强，那么的优秀，经常迎难而上勇敢地解决问题，是个让人只可远观的女子。然而，在内心深处，她却是另外一个她，那么的多愁善感，那么的悲观厌世，经常躲在无人的角落舔着自己的伤口，是个让人看了心疼的女孩。其实，她很怕失败，很怕自己表现得不完美，所以这样的想法常常让她有被淹没感，透不过气来的淹没感。

他出现的时候，就像一盏灯火，在不经意间点亮了她灰暗的内心世界。明媚的春天，他介绍她看了《飘》，陪她一起经历女主人公斯嘉丽的喜怒哀乐，鼓励她像书中女主人一样大胆自信；燥热的夏日，他带着郁闷的她来到寂静的山林，教她一起将心中的压力和忧愁统统喊给大山听，让她的心情顿时恢复了开心和快乐；寒冷的冬天，他拉着她似冰的手奔跑在漫天雪地里，和她一起打雪仗滚雪球堆雪人，让她的全身变得一整天都温暖如火。

然而这团火却烧的太旺了，终究烧过头了，她和他后来却因为种种原因而不得不分开了。

他们那时候算不算是恋爱呢？应该不算吧？因为她和他甚至都不曾像其他恋人一样有过更为亲密的动作，除了拉过几次手，他也因此曾向她发过火，摇着她瘦弱的身躯问她为什么对他如此冷漠。还有几次朋友式的拥抱。也许是她真的太矜持了，也许是他太尊重她的想法了。她以为他会因此恨她，不再联系她。然而他却一如既往的对她好，仍然通过各种方式关心着她，就像一个邻家的大哥哥。正如她内心一直都希望有这样的一个哥哥一样。他和她也曾经研究过这是为什么。她打趣说，上辈子是不是在你很饿的时候我施舍了一碗饭给你。他后来说他很笃信是这个原因，所以即使他和她做不了夫妻，做兄妹做亲家都可以。

毕业后，两个人一前一后都去了南方，但却在两个不同的城市。在陌生的城市，经历了很多事情，然而机缘巧合的是，在她每次跌倒难过甚至想不开的时候，他总是会及时给予她鼓励和开导。后来，他们两个不常见面的人却成了莫逆之交了。如今，两人都有了自己的小家，也都为人父为人母了，各自过着幸福安稳的日子。

其实，这个电话接通的时候，两人的生活都已经过得七平八稳的了，也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联系了。今天，又是因为什么两人又通话了呢？

二

她咳嗽了，很难受。

流感季节，他们全家都感冒了。公公最先感冒，好了。婆婆也感冒了，好了。然后是女儿，然后是她，最后是先生。她感冒已经快3周多了，嗓子哑了又好了，但是咳嗽一直没停过，严重的时候会强烈地感觉到心会漏跳几拍，甚至咳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外面狂风暴雨，从早上开始她便很不舒服，感觉透不过气来。下午更加厉害。天气实在是太糟糕了！晚饭的时候，越发严重了。突然间，她觉得自己有快要窒息的感觉。她跑到阳台呼了呼气，不行！又大开窗户躺在床上，还是不行！心口很紧很疼，似乎再迟个几秒就将没气了。她心想，难道我就要像我的那位同事一般，上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就歪头倒下，然后再也起不来了吗？还是像那个地铁站的女的，走着走着，便倒下了，猝死在地铁楼梯上？想到这个城市里那些猝死的报道，她内心有着无法形容的恐怖。今年才刚过了三十岁生日啊，难道真的是红颜薄命！

今天家里来了客人，她先生去送客人去了，公公婆婆都在忙着收拾，女儿在玩。她独自跑进房间想躺会儿，不料躺下呼吸更觉不顺畅了！她又移步到客厅，说了句，难受。没人理会。于是，她打了电话给妈妈。妈妈说，弄点红糖姜水。她问婆婆，说家里没有。妈妈又叫她让先生送去医院看一下，可是先生送客人还没回。妈妈说，那你快打的去吧。于是她冲了出去，这时婆婆跟了过来。下得楼梯，外面雨大得吓人。婆婆说，她回去拿伞。她一个人在走廊待着，却突然不想冒雨去打的了。她在原地来回地踱着步子，似乎没有刚刚那么难受了。

她想，还是等先生回来吧。还好，先生很快回来了。汽车一路飞驰到了医院门口。到了医院，玩手机的值班医生一会儿让她去看下拍胸片的有没有下班，等她跑去问过没下班回来，医生又让她先验孕再拍片，验完后又说结果明天下午才能拿，又让她又去验血。她终于明白，如果得了要猝死的病，来了医院也没用。这样地被折腾来折腾去，就是没病之人也会折腾出病来。于是她决定不再验什么了，直接回家，听天由命。

回到家已经10点多了。女儿和公公在沙发上等她。她让婆婆弄了姜汤，然后又洗了个热水澡。公公和女儿已经在房间里睡着了。先生又进他的书房去了，婆婆还在大厅忙着。她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好了许多。先生一般都要1、2点才睡，她一个人躺着，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四月的天，床却显得冷，周围也显得那么黑暗。

不知怎么地，她突然想起了那束阳光，于是她找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电话打了过去。

没有聊就医经历，也没有聊柴米油盐。聊着儿子，聊着女儿，最后聊到了她最近写的小说。

他鼓励了她，并给她提了很多意见。他们开怀大笑。挂了电话后，她睡了个好觉。

三

早上，竟然出太阳了！

她觉得自己好多了。于是起来洗漱去上班。

突然，她听到了女儿的咳嗽和哭闹声。女儿的感冒差不多好了，早上起来却还会咳几声。这会儿醒了，咳了，还哭了。她走过去，心疼地想要抱她。

“哇哇，不要妈妈！你走！你走！要奶奶抱！奶奶！哇哇……”听得女儿说不要她的话，她的心跟刀割似的。

女儿三岁了，白天都是婆婆在家带，晚上跟婆婆睡的日子也比较多，所以特别黏婆婆。其实，天底下哪个母亲不想天天和孩子在一起啊？可这也是没办法，家里的房贷车贷生活费，还有以后孩子每月上千的学费，光靠先生一个人的工资哪够啊，不上班怕是要喝西北风去了。

本来平时她上班就带得少，心里觉得很愧对孩子。可是每当看到女儿对她的抗拒，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也有好几次，她狠下心来想辞职，在家相夫教子。在得闲时写几个故事，赚点小钱也是可以的。可是看到先生的工作状态，还有家里的账单，她不得不又放弃辞职的想法，继续去上着那个早出晚归的班。即使，这真的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婆婆过来抱起了女儿，说：“乖啊！干嘛要赶走妈妈啊！不要赶人走啊！奶奶来了，不哭啊！”女儿哭泣的声音慢慢变小了。她的心情却烦躁了起来。她想，她是女儿的妈妈，为了女儿辛苦工作，为什么女儿却不要她抱！而婆婆却还在说这样的话。女儿估计平时就是跟婆婆这样学会了什么你走你走的话了。

“妈！你平时就是这么教她的吗？什么赶走不赶走的，都教坏孩子了！”她火大地说了起来。

先生听到动静也起来了，边咳别用手遮着，也走了过来。他想说什么，又没说了。看了下女儿，伸出刚刚那个遮着咳嗽的手想要去抚摸哭泣的女儿。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手上有咳出来的细菌，不能乱摸孩子。于是她呵斥住了先生：“别摸！你刚咳嗽，这手放嘴边了都没洗！孩子本来咳嗽还没好，等下会二次感染的！”

先生被她的声音吓得愣了会儿，眼神变得犀利，似乎也要发作。但他忍住了。他应该不想火上加油，加上喉咙也难受，于是他只是顺手砸了下门，气呼呼地走了。

女儿哭的声音更大了。而她也意识到自己刚刚那火烧得太无厘头了，女儿估计又被吓到了，便又转身去哄女儿。可是，女儿竟然开始用小手推着她说：“妈妈，你走！你走！”看着女儿那满脸泪水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为什么女儿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好像她不是她的妈妈？

是的，一年到头，她都得工作。公司里的上班制度，周一到周六都得工作，甚至周末都经常要加班，造成她和女儿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她爸爸还要少。这种情况从孩子满了5个月起，她休完产假回去上班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孩子一天到晚都由她婆婆带着，自然跟婆婆亲，不跟妈妈亲，这她能理解。可是她工作都是为了女儿为了这个家啊！她是那么地爱女儿，为什么女儿要对她这样说呢？这真的不是她要的生活！她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她要辞职！她要回归家庭，做个相夫教子的普通家庭妇女！

四

快要迟到了！她急匆匆出门去赶车。

自从搬了家，上班花在路上的时间短了，又有直达公司楼下的公交车，早上5分钟一趟，倒是挺方便的。只要错过上下班高峰期，一般都能有座位，还能坐在车上看窗外风景，倒是挺惬意的！

以前住得远的时候，上下班要挤三趟车，折腾一两个小时。先挤上20分钟一趟黄色的小巴去地铁，然后挤一路地铁，再换一路地铁才能到公司挤上。那时候经常挤不上小巴和地铁，急得直想自己能像孙悟空一样可以七十二变，一下一个筋斗翻到上班的座位上去！这就是生活在大都市里的人们的悲哀啊，上哪儿都得挤啊！

    不过，今天也挺悲哀的！出门晚了，赶上了高峰期。前面一辆车又迟迟未来。她看着公交站满满地人群，知道今天情况不妙。

   车来了！人群蜂拥而上。她被一前一后两个人硬生生给夹着上去了。上去已经是密密麻麻的人了，她被堵在了车头。后面仍有人不停往前拱着，可怜的她被卡在了司机室隔离人群的那根银色铁杆旁。

门关了一次又一次，都没关上。司机大吼了一句：“后面车马上来了！别挤了！车门都关不上了！”

超负荷的公交车终于在“轰”的一声之后开动了。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开起车来果然是热情过火，把车开得“嗤嗤”跟过山车似的，一会儿一个紧急刹车，人群也就一会儿往前涌一会儿往后流，她则被夹在人群里面随波逐流。她本来就挺瘦弱，此刻夹在人群当中，感觉自己已经快被挤扁成一道闪电了。

一个站到了。中间要下车的人拼命挤了过来，她立刻被人流狠狠挤在了棍上，她觉得快透不过气来了，咳了两声。难受地她大喊了一句：“挤什么挤，快挤死人了！”旁边大婶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她嘀咕了句：“我差点被挤得没气了！”

她换了个姿势，不朝着司机而是朝着车里地站着。忽然一个紧急刹车，前面一个帅哥就顺势倒在了她的怀里。她火气又上来了，大吼了一声：“干什么！”幸好那帅哥自知理亏没说什么赶紧站了回去。

一站又一站，人渐渐少了，她移到了中间。可以看到车上的移动电视里正播着有关女汉子的电视盘点节目，有范爷有赵薇有吴君如等。唉，如今全中国都是女汉子当道啊！想来她本来也是个柔弱女子，说话都很细声细气，现在竟然也成了挤得了公交吼得了流氓的一个女汉子了啊！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一路的阳光。路边绿树成荫，花儿也开得正艳。这个城市的美丽是毋庸置疑地，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这正是一批又一批的人前赴后继地赶来的原因，这也是她毕业就来这里的原因。看着窗外明媚的风景。她的心情也渐渐明朗了起来.

下了车，走过一段阴暗的地下通道，走向了一个银白色的酒店。酒店前面有一个美丽的花园。阳光下，花园里姹紫嫣红的花儿正在竞相开放。她停下来看了看，又伸出手来摸了摸。外面的花儿开得那么好，让她真的想停下不走了，真不想去公司上班了。其实办公室就在酒店里，工作环境不错，靠着海，向着阳光，能看到海水蓝天花草树木车来车往。然而坐在那个封闭的办公室里，她的幸福之花却无法向着阳光开放。

但是，最终她还是一如往常地走进了办公室。

走进办公室。

“早啊！悦姐！”

“早！”

没错，三十岁的她已是姐字儿辈儿的女人啦。

打开电脑，挂上QQ，她的头像已经在闪个不停了。点出后，各种工作群、同学群、亲友群和杂七杂八的群都闪了出来啦，CHECK了一下，没啥内容没啥关系的都直接关掉了。突然看到一条，部门群里老严发的：我买车啦！轩逸的！平日里老严一向为人低调，这种事情应该不会这么张扬吧，还是买的日产车呢！

“严总啊，你买车啦啊！” 我出于礼貌地扭头问了问。

“是啊！买啦！那条信息可不是我发的哈！我老婆发的哈!”同事老严，是一位三十五岁不到的精干男士，上班时总是正儿八经地穿着黑色西装，大部分时间很严肃，平时也能开点儿玩笑。

“轩逸的啊！严总，这不是你的风格啊！这时候还买日产的，上街会不会被砸哦！”小邵是个活泼开朗的人，平日里很喜欢开玩笑，有他在总是笑话不断。

“现在买日本车，停在路上还真得多留点儿心眼！”阿美，新来的实习生，说得很委婉。

“要实在担心被砸的话，也可以学下常哥啊，把牌子标志换下呢！上次他把他那比亚迪换成了雷克萨斯？”小邵说。

“那不也是日本牌子啊！”老严说。

“哈哈哈……”办公室的人都笑啦！

她也附和着大家一起笑着，心里却烦闷起来。车呀房啊，大家每天的话题总逃不了这些。这些话题却让她心情不好起来。

是啊！这些年，大家的生活变化都很大。房子越换越大，路上的车子也越来越多。

三十岁这一年，是她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搬了新家，买了新车，孩子上了幼儿园，自己换了新部门升了职。生活中不用再为吃穿住用而发愁了，工作上也不用担心要忍气吞声地被人欺负了。

似乎生活看起来是顺心的，只是，她却找不到自己的幸福感了。工作方面，养房养车让她不得不为了更好的经济收益而日夜努力，尽管这份工作自己并不喜欢。生活方面，和先生的感情步入七年之痒，和三岁的孩子有了莫大隔阂，和老实的公婆有了小小冲突，和自己的爸妈距离相隔太远不能在身边尽孝。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迷途的羔羊，找不到心灵栖息的家园，她的笑脸越来越少，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她打开空间，找到了二十岁那年自己写下的一串关于幸福人生的文字：做一份自己喜欢的事情，挣钱孝敬爸妈带爸妈一起周游世界，让心爱的人在身边温柔的笑，让亲爱爸妈和可爱的孩子在身边快乐天真的闹，没事拉着知己朋友去聊天吹牛旅游度假……

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烂漫而智慧啊，写下了这么轻松快乐的幸福人生。

十年过去了，她却发现自己这些年的狂奔，却并不是朝着这些幸福的方向。难道跑错道了，所以生活好了，幸福却丢了？

若有所思的她起身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世界。

此刻，外面的世界，向阳时节，花开正好。

她久久地看着楼下花园里正向着阳光开得欢快的各色花朵。看着看着，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其中的一朵花，向着阳光，开得那么欢快。

三十岁，不应该也是像花儿一样的年纪吗？

三十岁的年纪，不应该也是一个女人的向阳时节么？

三十岁的女人，不应该也是像阳光下的花儿一样幸福地绽放着吗？

然而，三十年过去了。大好的青春年华，她是在幸福的阳光里开放着吗？

余下的三十年呢，抑或会活的更久呢，还要一直在这封闭的地方待着吗？将阳光继续挡在玻璃之外吗？

她感觉心中有一颗种子正在幸福的土壤里发芽。她知道，不久的将来，种子就将向着阳光，长成花儿，和那花园里、路边上的花儿一起，绽放出满世界的幸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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