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文学》（网刊·月刊）第9期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    阅读次数：275936    发布时间：2014-06-10

□小说世界

◇短篇

傻女

◎龙艳

女终于嫁了，母亲流着欣喜的泪默默地为她祝福……

傻女傻，十几岁的人了连话都说不清楚，见着什么人都傻呵呵地笑。都说笑是嘴上的一朵花，可傻女嘴上的花并不美丽动人，傻女连笑都是不美的。母亲常望着傻女不美丽动人的笑喑自苦叹：“傻女呵，我苦命的女儿！”母亲并非只有傻女一个女儿，傻女的哥哥和妹妹都生得漂亮而又聪明，唯独傻女又丑又傻，那扁平的脸、扁平的鼻子、扁平的大嘴吧以及那大却无神彩的眼睛，都是那么的让人不喜欢。

母亲常常觉得对不住傻女，看着傻女丑丑的、傻傻的样子，母亲就止不住泪流，傻女该怎样度过她这漫长的一生呀？！

令母亲略感欣慰的是，傻女虽傻，但整天都是笑嗬嗬的，一副满足、快乐的样子。而且，傻女蛮勤快，常常抢着做饭、挑水、扫地……虽然她总是笨手笨脚地摔坏了水桶、煮糊了饭菜，可看到她那样热心那样勤劳，母亲心里便有阵阵暧流流过。

令人惊奇的是，傻女极会带孩子，不管是刚满月不久的小婴儿还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也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傻女都能带得很好。隔壁邻居们没空带孩子了就都喜欢来找傻女帮忙，甚至有时孩子哭了哄不住也来找傻女，傻女总是有求必应，也总是能让人满意而归。

一天，一位三十好几的母亲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来找傻女，说娃娃总是哭个不停，怎么也哐不住。傻女立刻丢掉手中的菜篮子接过小孩，小孩子这时已经哭得小脸通红，声嘶力竭的了，她抱着小孩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她一把把小孩子平放在膝上，掀开了小孩子的衣服。人们这才知道小孩子为什么哭个不停的原因。原来，孩子细嫩的腰被捆尿布的缩经带勒出了一道红红的、深深的印子，疼哭了。人们在责骂那位母亲太粗心时不由得都朝傻女投去佩服而惊奇的目光，谁说傻女傻，她有时候比谁都聪明呢！

不知不觉中，傻女到了该出嫁的年龄，这是母亲一直发愁、也是最担心的问题。傻女丑丑的傻傻的，哪个好男儿会娶她呀！？嫁个和她一样傻一样丑的男人吧又该怎样过日子呢？一辈子不嫁吧又不太可能，傻女虽傻，但身体却非常的健康，极少生病，父母不可能养她一辈子的，哥哥妹妹也不可能养她一辈子。怎么办呢？唉！真是苦了傻女！也苦了母亲！终于，热心的媒婆给傻女物色了一个与傻女颇般配的男儿。男儿不傻，样子也不太丑，只是年龄比傻女大了整整15岁，脚有点跛。

母亲好不容易让傻女明白了结婚是怎么一回事，傻女却死活不肯嫁人。母亲说嫁人是每个女人都必须经历的事，只有嫁了的女人才能做妈妈，傻女呆呆地不作声。母亲又说你要舍不得妈可常回家来看看，甚至常常来住都行，妈也会常去看你的。傻女仍是不吭声，再后来，傻女竟然泪眼汪汪地一个劲摇头，任母亲怎么劝说都只重复着一句话：“不！……不，我不……嫁。妈，妈!””母亲的心被傻女揉得酸痛酸痛的，连那平时沉默寡言亲也忍不住红了眼睛说：“那就算了吧！再拖些日子再说！”于是，母亲只得收起满腔的忧愁不再提起傻女婚嫁的事，只在心里暗暗喟叹。

一个月朗星稀的夜里，傻女忽然从床上爬起来，吞吞吐吐地对母亲说：“妈，……嫁。我嫁。”母亲又惊又喜，忙问傻女怎么想嫁了，傻女这回说了一句非常完整的话：“我要做妈妈。”母亲的泪一下子流了下来，这一次是高兴的泪。母亲那晚一夜未眠，兴奋地跟傻女说了好多好多关于结婚的话题，也不管傻女是否能听得明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母亲就高兴地请了媒人去男方家通风报信，希望早择吉日，以免日长梦多。男方家里很快就回信说，他们也希望越快越好。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母亲暂时忘了一切不愉快，一心一意地为傻女操办婚事。婚礼办得很顺利，人人都为傻女真心地祝福，傻女那么会带孩子，希望她从此过上好日子，生一个健康聪明的儿子或女儿，老有所养，子不嫌母丑嘛！只要傻女有儿女就好了！

傻女出门了，人们相跟着，送了一程又一程，叮嘱了又叮嘱，直到快到男方家了才返回来。都说：“傻人有傻福，傻女这下好了。”

按当地苗族“新娘子不落夫家”的风俗习惯，刚嫁过去的新娘子到男方家去三天后就要回娘家来长住，直到过了几个节后，男方家的人来接了才去长住。

傻女是第三天回娘家来的，令人不安和难过的是，傻女几乎是一路哭着回来的，没有人送，也没有人接，傻女就独自一个跑了回来。男方家的人是跟在后面着来的，但他们怎么也追不上傻女，有时明明看到傻女就在前面跑着的，转个弯来却又不见了。人人都对傻女的识路能力感到惊奇不已，这傻女，也真是神了，去男方家的路她只走过一回，怎么就记得那么好呢？居然没有迷路，还一路跑得飞快！

傻女见到母亲后的第一句话是：“妈，他们骂……我……不去了。妈！”母亲刚安定下来的心一下子又乱了。她好不容易渐渐变好的心情在傻女的这一句话中全都化作了云雾飘散。母亲感到她的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虚脱软弱。母亲觉得那一刻她连拿一根针的力气都没有了。在这无力的虚脱中，母亲想起了那一个人人都知道的故事：从前，有一个姑娘，生下来眼睛就瞎了，结果30岁了仍然嫁不出去。她的父母亲为此花了不少心思和钱财。后来，好不容易有一天，一位后生自己上门来说，他愿意把瞎女娶走，因为他看上了瞎女的身材。瞎女的父母在对后生进行了一发番盘问后，信以为真，为瞎女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在后生的再三保证下高兴地送他们出了门。谁知，第二天清早，瞎女父母在开门时就一眼看到了他们的瞎女。原来，那该死的后生在骗取了瞎女丰厚的嫁妆后就带着她转了一圈，然后又把她送回了家门口，骗她说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买点吃的来。可怜的瞎女在转了一圈后回到自己家门口却浑然不知，听到自己家的狗在叫还自言自语地说：“个个地方都有狗，这只狗的叫声好像我家的那一只呵！真是太像了！”……母亲每次想到这个故事都情不自禁地想到傻女，然后就忍不住地伤一回心、流一回泪。这一次想到这个故事，母亲更是悲从中来……

在傻女断断续续的哭诉和亲家母的解释中，母亲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傻女过去后一切都很好，居然还羞答答的像个新娘子的样，进了门也会叫公公婆婆，可是到了晚上，傻女却怎么也不肯让男人和她一起睡，她哭着闹着，还把男人的手咬伤了，直到婆婆过来和她一起睡她才平静下来。男人和婆婆都期望明天会好，可第二夜也仍然这样，男人和婆婆就没了耐烦心，于是颇为生气地说了傻女一句：“哭得很就回你家去！”他们没想到傻女听了这话就不哭了，但仍然不肯让男人和她一块儿睡，第三天一早就跑回家来了。亲家母满怀不安地对母亲说先让傻女回家来住一段时间，等到傻女想去了再来接她过去。

母亲这才知道她那些天晚上厚着脸皮跟傻女说的话都白说了，傻女根本就没有听明白母亲说了些什么。她虽然很喜欢小孩，也很会带小孩，但却不知道怎样才能当妈妈。母亲又一次抱住傻女哭了，哭得那么的心酸那么的压抑，哭得眼睛都肿了。

尽管这样，母亲还是强打精神好言好语送走了亲家母及同来的人们，说傻女太傻，让他们费心了，等她再好好地调教调教傻女，教好了再送她过去。晚上，母亲特意让傻女和她睡在一起，把结婚的那件事跟傻女说了又说，讲了又讲，直讲得母亲自己都红了脸……

男方家后来又来接过几回傻女，傻女在母亲不厌其烦的教导下明白了怎样才能当妈妈，有自己的小孩。可傻女却始终不肯让男人亲近她，也不知她是怎么一回事，男人一碰她她就大喊大叫的，力气大得惊人，男人居然没有办法对付她。有一次差点把她制服了，却又一不留神被她一把推下床来摔了个嘴啃泥，男人很生气，跟傻女打了起来，直打得两人都鼻青脸肿的。最后，男方提出了离婚。傻女没有一丝的不快，还傻呼呼地笑着拍手叫好：“离了！……`好。……离了！……”

母亲自觉理亏，也只好含泪答应。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呢，自家的女儿这样傻，别人不肯要那是很自然的事。总不能强求别人吧。怪只怪自己命苦，生下傻女这样的女儿！真不知前辈子作了什么孽！离婚手续非常的简单和快速，母亲没要男方家的任何补助，自已带了一截竹筒到男方家破了竹筒就算离婚了。

有人劝母亲把傻女嫁到广东、广西去算了，免得眼见心烦。母亲不忍心这样做，傻女再傻再丑，毕竟也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把傻女生成这样子，母亲本来就觉得很对不住傻女的了，怎么忍心为了自己的眼不见心不烦把傻女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不顾她的死活呢？不，不能那样做。母亲无法说服自己那样做。邻村有一个比傻女还傻的女子，在本地嫁不出去，她的家人便把她嫁到了广东，说是嫁，还不如说是卖掉的呢。可怜那傻女从此便没了音讯，也不知究竟是死是活。还有一个本来不太傻的女子，被卖到广东去当作生育的工具，生下5个儿女后就更傻了，最后也没有了音讯。母亲不知道广东广西的人为什么会到这么远这么乡下的地方来娶媳妇，但母亲认为他们不可能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会好好对待傻女。母亲不忍心也不放心就那样把傻女嫁出去，就是死，母亲也希望傻女死在母亲的眼前。

有时候，母亲看傻女实在活得受罪，便也冒出这样那样的傻念头，希望傻女忽然大病一场，然后死去，或者有一天早上起来，傻女脸上带着笑但却没了声气……每次这样想过后母亲又不住地骂自己心太狠，竟然这样咒自己的女儿，虎毒还不食子呢！哪有咒自己女儿死的母亲，她真是被苦难折磨得比傻女还傻了！一切都是命！那就认命吧！傻女身体很好，那就让她好好地活着吧！傻女不知忧愁，那就让她无忧无愁地过她的傻日子吧！不结婚就不结婚，不当妈妈就不当妈妈，有什么大不了的，许多城里人还故意一辈子不结婚呢，还把那叫做什么什么“主义”。这是母亲从电视上看到的，就让我们的傻女也赶赶时髦。说不定，傻女比我们还活得滋润、快活、轻松呢！万一傻女结了婚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又丑又傻的，那才更可怜呢！等到我们老了不在了，傻女也还有她的亲哥哥亲妹妹，傻女会带孩子，就轮流着帮他们带带孩子……母亲这样想着，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就轻了许多，从此便不再为傻女枉自烦恼、担忧。只在心里常常念叼着那句话：“好人一生平安，傻人自有傻福。”

可是，一年后，又有媒人来给傻女说媒，这回是一个家境比傻女家还差的人家，傻女却口口声声说要嫁。母亲于是就又动了心……

【责任编辑：娄山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