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处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邓有民    阅读次数：21814    发布时间：2013-11-12

五

司马处最近要下县了，因为他被抽到市委第七督导组工作。第七督导组由退居二线的人大主任方正任组长，组织部副部长白乐任副组长，成员司马处、驾驶员小石组成。本来政府办抽的是吴嗣芒副秘书长，但吴嗣芒实在太忙，才临时换成司马处。他们到达乌河县已是下午4时，谭空书记亲自到县界迎接。谭空是方正任地委副书记时的秘书，他任乌河县县长、书记都是方正一手提拔的。白乐也在市委办工作过，和谭空关系很铁，现在老领导和铁哥们来了，又是代表市委下来检查指导工作的，哪有不热情接待的？司马处听到前面有警车“呜哇！呜哇！”开道，觉得自己一下子威风起来，但他明白是假方正和白乐之威。“人贵有点自知之明啊”他经常告戒自己说。市委督导组下榻乌河国际大酒店。方正住8楼，白乐住10楼，都是单间。司马处和小石一起住1207标间。欢迎晚宴设在三楼的豪包纽约厅，24座电动转盘大餐桌中央放一大簇鲜花，还有一对用瓜果蔬菜精雕细琢的龙凤。乌河县四大班子都来作陪，方正首席，左边是谭空书记，右边是武国县长，谭书记旁边是白乐副部长，司马处被安排在常务副县长唐少敏旁边，唐少敏在团地委工作过，认得司马处，席间两人不时耳语。大家按红色座签牌依次坐定。一大群身着旗袍的服务员个个美若天仙，来来往往地伺候。方正看着这些美女笑着说：“小谭，又是你的鬼把戏？搞美女计呀？想把我们软禁在这温柔乡里吗？啊？哈哈……”“老领导，我向您汇报一下，”谭空赶忙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说：“乌河国际大酒店是我县通过招商引资引进的与国际接轨的五星级大酒店，它的硬软件都是国际一流的，所以，这些服务员都是酒店原配的，我一个也不认识。”“是吗？”方正问身边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女，“你认识他吗？”“认识啊，他是我们谭书记啊。”说完冲谭空嫣然一笑。大家都乐了，气氛轻松而热烈，谭空宣布晚宴正式开席。

方正端起酒杯又放下，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谭书记，这个茅台酒我喝不惯，也太浪费，还是换红酒吧。”谭空向唐少敏递个眼色，唐少敏忙到谭空座位边俯身耳语，然后匆匆出门去了。马上就有人将那两箱茅台搬出去。司马处一进门就发现那两箱茅台的，心想自己一年到头也难得喝上一次，今天索性放开量喝它个一醉方休！一看搬走了，煮熟的鸭子飞了！气得眼都绿了，暗骂道：“方正这个老家伙，你不喝就算了，害得我们都喝不成，装什么清正廉洁呀？这时进来一个更漂亮的领班，端着一只白瓷壶给大家重新斟酒。谭空站起来说：“老领导，白部长，实在抱歉，我们准备不周，都是我的责任。我提议这杯酒我们四大班子一起敬督导组的各位领导！热烈欢迎到我县检查指导工作！”大家都站起来：“敬各位领导！”方正端起酒杯品一小口，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司马处问唐少敏：“这是什么神仙酒呀？”

“茅台。”

见司马处一脸茫然，唐少敏向他耳语，刚才那酒是假的，他出去把接待办主任臭骂了一顿。换上的是正宗茅台呢。如何？司马处心想方正这个老狐狸什么时候变成品酒师了？于是频频举杯，站在身后的服务员始终微笑着给他酌酒。他这才发觉她一直站在身后，好像专门为他个人服务，并且像是懂得他的心思一样，只要他稍有举动就知道他需要什么，哪怕是一个眼神也被她及时捕捉并猜中，把他想要的东西即时放在他手边。他环视一周，原来每个客人都有一个固定的服务员。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流动的服务员，上菜、上汤、上酒、上杯盘、毛巾……，给客人点烟。他奇怪这么多人竟然没弄出一点声响，脸上的微笑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走的是凌波微步，飘飘然无声而轻盈。

这顿饭足足吃了4个半小时，方正才说：“散了吧。”

谭空说：“晚上还有节目呢。”

司马处正要跟方正一起走，唐少敏却拉了他一把，“等一下，我另外安排你。”司马处站在铺着厚厚的大红地毯的走廊上等唐少敏，可是唐少敏去了很久也不见回来。后来县政府办的副主任肖石光过来说：“司马处长，我来安排吧，唐县长喝多了点回去休息了。”司马处见肖石光身后跟着小石，就问：“小石，你吃过了？喝酒了吗？”小石打着响嗝说，“还没被肖、肖主任灌醉！”原来小石跟肖主任和驾驶员们在另一个包间吃的饭。肖主任说：“你们想玩什么？要不，我们也先去卡拉OK？”小石说：“要有妹，漂亮的妹！”“妹”被一层厚厚的酒气包裹着，听起来像“媚”。“有！有！包险你有！”肖主任笑说。

于是大伙来到一家夜总会，包了个大包房，要了许多果盘、点心、啤酒、红酒、香烟，还有一大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媚”站成一排，等待客人“检阅”。小石从沙发里弹起来，东倒西歪地走上前，从第一个“媚”盯到最后一个“媚”，手一挥，又跌回沙发里了。肖主任忙叫“小李子，再叫几个进来！”又进来了一排“媚”，小石偏上前，“你！就是你！”突然抱着一个体态丰腴的“媚”一起倒进沙发里。“媚！鹅（我）的好媚媚！”用手乱摸。

“司马处长，请挑一个？”肖主任说，“不！不行！我不行！”“哪有男人说不行的？”推让了好一会，最后只能入乡随俗，由肖石光替他挑了一个。

她拿了两只高脚杯倒上红酒，“哥，我敬你！”，司马处一口干了说：“谢谢。”“哥，点首歌吧？”“我是歌盲呐，只会哼几句《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帮你点吧。”她碎步小跑去点歌台搜索了半天也没找到这首歌。“算了，我知道你们这里尽是流行歌曲。”她紧挨着他坐下，“真不好意思，歌没点着，帮你点支烟吧。”室内光线很暗，他看她脸子很白，十分俏丽，从侧面看竟有几分像苏欣。“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他问，“李思思，湖北人。”“哦？原来是名妓李师师呀？幸会！幸会！”她忙说：“我不是那个‘师’，我是‘相思’的‘思’。”“这名字好听，多大了？”他说，“哥查户口呀？你猜？”她把头倚在他肩上，巧笑倩兮。他脸有些热，既不猜也不问了。

见司马处一副窘态，她噗哧笑了，伸手向他大腿根掐了一把。“我们跳舞吧。”她主动邀请他。一曲下来，司马处忙说：“我不会跳舞，尽踩你的脚呢。”“你跳得很好呀。”她的脸映在灯红酒绿中看上去很柔美，甚至有几分凄美的感觉，司马处喜欢这种感觉。他觉得今晚非常开心，觉得很早就认识她了，也许是前世的缘？他暗想。他偷眼看到小石已经和那胖姑娘在沙发上抱成一团，肖石光也和另一个美女打得火热，于是，他仗着酒胆猛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她娇声道：“哥！”他觉得骨头都酥了。

“我写首诗送你吧”他打开手机用手指写道：

“湖北十八子，芳名最相思。

乌河今夕缘，悦我卿可知？”。

“我发到你手机上吧。”

她拿过手机看了会，说：“不用，我已经背得，放进这里去了”她风情万种地指了指自己高耸的胸脯。

六

第二天，司马处起得很晚，发现小石还没回来，正想这小子昨晚上风流了一夜呢，手机响了，白乐副部长叫他赶快下楼上车去开会。他也顾不得吃早餐，连胡子也没刮就急忙下来，看到白乐脸上阴天见多云。

“对不起，白部长，我起晚了！”他边说边拉车门。

“等一下！没看见方主任还没上车吗？”

司马处赶忙把手缩回来，呆立一旁。

“昨天的简报写了？写好给我先看，方主任审阅后报市委。”白乐说。

司马处暗忖：昨天的简报？昨天不是刚到吗？坐车、吃饭、喝酒，之后---还不知道你跟方正昨晚搞些什么地下活动呢！这些也要写成简报吗？管他的，要写就写，还不是把县里写的简报拿来改头换面，栽个标题就可以啦。

白乐见他不应，脸上多云转阴。

这样过了大约半小时也不见方正的影子。司马处后悔自己没去吃早餐，知道等这么久，早吃好了。但又不敢离开，生怕一离开方主任来了怎么办？只好隐忍，隐隐听得肚子咕咕在提意见了。

方正在谭空的陪同下终于露面了，白乐脸上马上多云转晴，与谭空争着给方正拉车门。小车很快到了县政府，司马处放眼望去，哇！好气派的政府办公大楼啊！18层的主楼与8栋附属楼呈“八”字排开，前面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司马处想到古人的一句话：“八字衙门大大开，有理没钱莫进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放钱夹的荷包。昨天出发前老婆只给他300元盘缠，还说：“出差都是公家包吃包住，不用花自家的钱。”可他昨晚“OK” 出来没跟肖主任和小石他们去吃宵夜，自己打的回宾馆被司机绕城一周宰了他25元，后来在宾馆一楼书屋买了一本莫言的小说，标价25元，共花去50元，钱包里刚好剩250元。昨晚上就觉得这数字不对劲，耿耿于怀了半夜。本打算早上起来编个科目再支出一点，没想到自己起来晚了，连早餐也没来得及吃就被白乐一个电话拘上车，赶来开会。这样想着就到了电梯口，谭空把督导组的同志让进电梯，直接升到16楼常委会议室。参会人员已经整整齐齐坐好了，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司马处见会议室装修得金碧辉煌，桌、椅、灯光、多媒体等一应设施都是一流的。地上铺着猩红的厚地毯，单从这会议室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乌河县是国家一类贫困县的。方正只看大屏幕上的一排红字标语：“热烈欢迎市委督导组各位领导莅临我县检查指导工作！”微微点了点头。谭空说：“老领导，开始吧？”方正点头同意。大屏幕上的字幕切立即切换成“乌河县建设年活动工作汇报会。”会议由武国县长主持，首先热情地介绍了市委督查组各位领导，会场再次响起汹涌澎湃的掌声！接着又介绍参会的县几大班子领导及各县直部门负责同志，会议才正式开始。

会议第一项请白乐副部长介绍督导工作的指导思想、重大意义、领导机构、目标任务、方法步骤、措施要求等。第二项由谭空书记汇报乌河县建设年活动工作开展情况。洋洋洒洒38页的汇报材料每人印发一份。谭书记抑扬顿挫地朗读稿子，参会人员都拿出笔和本子认真记录。司马处的肚子一直在提意见，昨晚为了多喝几杯茅台，胃里一粒粮食也没装，早餐又误了，这会儿胃里十分难受，看看谭书记才读到第2页，愈觉心烦意乱，就不停地喝茶，不想越喝越难受，很快有了尿意。

司马处从厕所回来就被白乐狠狠地瞪了两眼，那眼光像刀一样锋利。方正倒很沉得住气，一脸笑容可掬地听谭空朗读。司马处只好隐忍，忽然想起瘦猴秘书长曾经讲过憋尿候领导的故事，觉得实在可笑，这时实在憋不住了，又去了趟厕所，回来才进门就中了白乐的两把飞刀！司马处假装看稿子，见谭空才读到13页，他绝望极了，拿起笔来速记，可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画了白乐的那两只凶恶的三角眼，然后勾勒出一只“灰太狼”；又把方正画成一头方面大耳的猪八戒，觉得不像，又画成了老狐狸；把谭空画成一个念经的和尚……，又狂草了许多“管他的”和“管他妈的”。白乐见他认真记录，遂放了心。

司马处不停地看手机，当屏幕上显示12:37的时候，谭空终于把经文念完，这才松了口气。随后武国县长作了补充，然后问参会的各部门同志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如果没有，就请领导作指示。

白乐歉起身来向方正：“方主任，我先讲两句？最后请您作重要指示吧。”方正说，小白，你说说算了，我就不说了。白乐就高度肯定了谭空书记的汇报材料，第一领导重视，体现在一是二是三是……，具体表现在1、2、3……；第二思想到位，体现在一是二是三是……，具体表现在1、2、3……；第三周密部署，体现在一是二是三是……，具体表现在1、2、3……；第四措施有力，体现……，具体表现……；第五安排合理，……，……；第六保障有力，……，……；第七成效显著，……，……；第八下步要求，……，……

司马处早已停止了漫画和狂草，简直要崩溃了，饿得两眼冒金花，差点昏过去。恍恍惚惚又听到方正那慢条斯理、鼻音很重的男中音，最后在一片巨浪般猛烈的掌声中睁开眼，看到许多人都潮水般地往门外涌去，他也身不由己地跟着人群漾出去了。